1
周六,又轮到南方大夫值班。他从宿舍匆匆地赶往病房。
走进病区,一大早走廊和过道已人满为患,挤挤挨挨的,嘈杂喧嚣。患者和家属塞满了空间,各种杂物随意搭放晃晃悠悠,凌乱不堪。走廊的灯早已灭了,光线有些黯淡。南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晨曦穿行,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屏息跨了过去。
工作第二年,南方早已独立值班。
八点整,护士站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位神色惶然、四处张望的老太,嘴里不住地哼哼唧唧。护工老王推着她,慢吞吞地挪进护士站。患者明显不适惊动了当班护士。
张护士急忙喊住老王:“老王,门诊刚收的患者吗?”
“是的,一早门诊收的。”
“看着病得不轻!呼吸这么急促,我叫医生快来看看。”张护士皱着眉道。
“行。”
“病房怎么没预先接到通知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
护士示意老王把轮椅靠护士站旁边,她转身跑去拿来血压计和听诊器,麻利地给患者量了血压和体温,然后让她走廊稍歇片刻。
哈呀,从他们的交谈里,患者听出自己还没找到床位,处境顿时变得十分尴尬起来。
一早,病房还没腾出空床。
护士让患者等待,实则是赶紧想办法去找床位了。
张护士急忙回到护士站,抓起电话打给护士长,一肚子牢骚:“这大周六的还收病人,不让人活了!也不通知一声,没床可咋办啊?”
在电话那头护士长安抚着:“别急,别急,我马上过来帮安排。”
另一位护士也帮腔抱怨:“今天谁看的门诊啊?真是的!”
“田娜娜。”张护士朝老王努努嘴。
老王一听,赶紧撇清:“小张护士,这可不赖我啊!一大早,田大夫在门诊说要收病人,我能不收吗?”
一听是田娜娜让收的,护士立刻噤了声,不再争辩。
患者听见护工和护士因为自己吵了起来,更不乐意了,她嚷嚷道:“俺不住了!快送我回去!”
老王赶紧扶着轮椅安慰道:“大妈,没说你呢!他俩争的是工作上的事儿,跟您没关系。”患者这才慢慢消了气,脸上依旧阴云密布。
上午,一位临时出院的患者从住院处结完账。护士手脚麻利地给新病人整理床铺,边收拾边忍不住抱怨:“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今天脚不沾地了……”她气呼呼地自言自语,手下动作却没停着。
门诊田娜娜新收了病人,还把护士长从家里叫来。护士长了解了情况,温言安抚患者:“阿姨,周末床位是紧张点儿,您别着急,我这就给您想办法安排。”
轮椅上的患者坐久了,浑身难受,加上等得心焦,忍不住又哀叹:“唉,不想活了……”
护士长连声安慰。小王护士这时跑过来汇报:“护士长,上午临时有个出院的,刚腾出一张床,就在……就是条件差些,挨着卫生间。”
那是个临时隔出的简易病房。护士长过去看了看,墙壁石灰剥落,浮灰点点,霉斑隐约可见,最要命的没留窗户,闷热得像只密不透风的瓮罐。
护士长不知从哪个库房角落里搬出一台落地电扇。这老家伙锈迹斑斑,显然尘封已久。她找来长长的接线板,从房间一直拖到走廊插座。电扇插上电,扇叶艰难地转起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声响倒给沉闷的病房带来一丝生气,病友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仅有的一个电源插口被占用了,虽然吹出的风也是热的,好歹缓解了一点窒闷。护士长看电扇能转,松了口气,又忙着处理别的事去了。
住在简易房里的高个子患者姓黄,是电力局的老员工。见自己住的“蒸笼”里居然装上了电扇,乐得合不拢嘴,他早被憋闷了好几天,恨不得立刻出院。他用手把稀疏的头发往边上捋了捋,却怎么也盖不住额头上不断沁出的汗珠。几个病友跟他打招呼,议论着这台“救星”电扇,他却躲在一旁左看右看,默不作声。他是七六年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懂点机械维修。他盯着那扇叶愣神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窥破了什么门道。大伙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却只是站着,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比刚才更响亮,仿佛彻底看穿了名堂。
那电扇的噪音确实恼人,一阵阵“喀叽喀叽”的异响,显然是扇叶或转轴出了问题。难怪他会笑——那转子轴承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垢,摩擦起来发出沉闷的怪声,就像经验丰富的老大夫突然揪住了病根儿,豁然开朗。
他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其中的原理,讲得头头是道。众人听着觉得在理,纷纷点头。他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和自得。
正得意着,突然有护士喊他:“黄师傅,跟您说个事儿。”
他问:“啥事?”
护士说:“您这房间上午不是空出一张床嘛,新来的病人没地方住,护士长安排她暂时住进来过渡一下。”
一听这话,黄姓患者脸上的慈眉善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变了个人似的,差点跳起来。
“我要出院!现在就给我办出院!”他语气斩钉截铁。
他伸长脖子,尖着嗓子嚷嚷,太阳穴的青筋都暴突出来,搏动得清晰可见:“我要出院!给我结账!马上出院!”声音响得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他主意已决,谁劝也没用。
一些不明就里的患者堵在走廊里看热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护士长赶紧过来疏散人群,又耐心地向黄师傅解释了半天。见他态度坚决,毫无转圜余地,只好无奈地通知医生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患者铁了心要走,是拦不住的。
周末,南方大夫刚忙完新病人入院,又得马不停蹄地为黄姓患者办理出院,忙得焦头烂额。
一时间,埋怨声都指向了门诊的田娜娜大夫,差点因为她收病人闹出风波。
2
这事儿,田大夫做得确实不妥,周末收病人,事先也没通知病房一声,好让护士有个准备。
护工把病人直接推入病房,护士惊呆了,“怎么没听说,没床。”还间接气走了另一位病人。
医生护士私底下都埋怨田大夫。
新收的患者六十多岁,女性,名叫夏洁,“因腹部膨隆、腹水,伴全身黄疸一个月”入院。这位病因不明的黄疸患者,让南方大夫倍感棘手。
面对如此危重患者,对于刚值班不久临床经验有限的南方大夫勉为其难。他一筹莫展地翻着医书,若有所思。平时遇到的复杂病人,他总会主动请示田大夫一,然后去处理。偏巧周六又遇自己值班,只能独自硬着头皮上了。
南方大夫在仔细查体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心头一跳,惊喜万分——他观察到一个特殊现象“扑翼样震颤”!患者的手腕和手指关节像小鸟扑扇翅膀一样不由自主地颤动,和教科书上描述的肝性脑病典型体征一模一样!这些发现让南方大夫兴奋不已。他猛地想起实习时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印象极其深刻。他几乎可以确信了。
实习时的片段在他脑海里翻滚浮现,那些跟着教授查房、见识罕见病例的场景,如同经典的老电影,历历在目。
南方曾在附属医院跟随消化内科的王琦教授实习过两个多月,聆听过不少教诲。有一次查房,他捧着病历向王教授汇报。教授听完每一个细节,摘下眼镜,明确指出这位患者有典型的“肝性脑病”特征,当时大家都有些茫然。
教授对站在前排的实习同学说:“这种典型的‘扑翼样震颤’临床确实少见,大家看仔细了,将来你们当医生都会碰到的。”接着,他深入浅出地讲解了“扑翼样震颤”产生的原理,涉及神经元的异常放电、神经递质的紊乱、肌肉组织的不自主收缩等等……
南方当时听得格外认真,牢牢记住了这个特殊病例。那也是他实习结束前的最后一站。
今天遇到的这位患者,症状与几年前那例几乎如出一辙,南方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但他还不能完全确定。缺乏关键的实验室证据作为支撑。作为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医生,他也不敢仅凭观察就下绝对结论,表现得相当谨慎,一时难以抉择。
周末,医院许多特殊化验做不了,他只能凭着有限的经验和对症处理,暂时缓解患者的不适。
周一早上,田大夫一到科里,南方就向她详细汇报了这位特殊患者的情况。这种病例田大夫见得也不多,引起了她的极大兴趣。听完南方的汇报,田大夫指示他先完善相关化验,再作定论。
最后,田大夫特别提醒:“等血氨结果出来再说。”
过了一会儿,田大夫吃完早饭,叫上南方一起去查房。
查房时,田大夫的脸色不太好,显然心情不佳,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南方心里咯噔一下,提醒自己说话做事要格外小心,免得撞枪口上。
田大夫的不悦让南方先是一愣,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读完片子回到病房,田大夫开始查房,竟发现自己忘了带听诊器,她让南方赶紧跑回去拿。
田大夫接过听诊器戴上,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
听完南方的病史汇报,她站在患者床边,开始亲自查体,详细询问病情,然后直起身,蹙眉沉思。
检查完病人,田大夫注意到患者全身皮肤、巩膜深度黄染,呈现出一种桔黄色。根据她多年的临床经验,这种桔黄色皮肤往往提示胆道梗阻的可能性较大。但具体梗阻部位,还需要B超精准定位才能明确。她正考虑下一步是否需要穿刺检查。
八十年代,腹腔穿刺还算一门比较新的技术,医院里掌握的人不多,田大夫恰好是其中一位。她精湛的技术在科里赢得了很好的口碑,连内科医生都对她颇为敬重。
她走到病人床边,微微欠身,看着患者焦虑的神色,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温言安慰她不要着急。患者面色憔悴,一副慢性重病容,全身蜡黄,腹部鼓胀如鼓,身体却骨瘦如柴,说话都气若游丝,生命仿佛风中残烛,耗竭殆尽的样子,确实令人心酸……
田大夫迟疑了一下,弯下腰,轻轻叩击着那可怜的、紧绷的肚皮,仔细听着移动性浊音——里面全是腹水。患者难受地“咿呀”呻吟着,体重恐怕只剩几十斤,看得人揪心。
田大夫叩诊完,慢慢直起身,沉默不语。她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生命体征,眉头紧锁。家属们一道道焦灼期待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脸上,那种强烈的无助和渴望,让她倍感压力。
田大夫左手托着下颌,右手支着左肘,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微微摇头,脸上显出无可奈何、力不从心的难色。
病房里异常安静,静得只剩下输液架上药液滴落的“滴答”声,格外清晰。田大夫仔细翻阅着患者厚厚的病历,仿佛掂量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一页页翻看化验单,生怕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她眉头紧蹙,发现一张化验单贴错了位置!田大夫像经验老道的侦探发现了重大线索,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愠色——她真的生气了。
她立刻把南方大夫叫到病房角落,指着病历,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
南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辩解几句,但马上意识到场合不对——她是上级医生,无论如何,她是对的。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像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心里憋屈得很。
其实南方觉得非常委屈,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田大夫一通狠批。
田大夫当着病人的面严厉批评他,还抛出一连串专业问题追问,问得他哑口无言,窘迫万分。他心想:这下完了,以后病人和家属还怎么信任我?
南方心里暗骂:“田大夫,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简直是……神经病!”他觉得田娜娜此刻就是个十足的神经病。
那时南方刚上临床不久,经验远不如年长的大夫,实习时学的好多知识也还给老师了。
南方被她问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怏怏回到办公室。
他一声不吭,气得把病历往办公桌上一摔,感觉膀胱都快气炸了,赶紧冲去卫生间,想缓解一下刚才的窝囊气。
从卫生间回来,见田大夫大概气也消了大半,她喊他一起回办公室讨论病情。
诚然,南方心里仍有一些不悦,与她讨论病例时,他故意身子挪到一旁离得远远的。
南方心里明白,田大夫平时很有耐心的,这次发火肯定有原因的。前阵子听说她失恋不久,人廋了一圈,可能正经历着人生巨大的打击。有回查房见她眼角红红的,偶尔见她偷偷抹眼泪。可能刚哭过,他能觉察到她情绪的细微波动,有时会莫名地不称心,甚至脑海里全是前男友的影子,情绪难以自控。她还没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两人是同事,南方不好多问。
其实南方大夫很理解她。田大夫发火,他也没真往心里去,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渐渐地,南方也认识到自己工作中的不足,确实存在疏漏之处。田大夫是自己的上级大夫,批评他是为他好。对田大夫反而增添了几分敬重。
3
第二天一早,南方早早到了科室。八点整,科室例行交班即将开始,医护人员毕恭毕敬地分立医生办公室两侧,静候王主任。
门外传来王主任熟悉的咳嗽声,南方心里不由得一紧。王主任抽完烟踱步进来,环视一周,见人齐了,微微颔首示意开始交班。
斜对面站着田大夫,她的目光时不时瞟向南方这边。南方心里直打鼓:田大夫今天怎么了?交班老盯着我看干嘛?不会我又做错什么被她逮住了吧?
他强作镇定,故意把脸转向一边,避开她那灼人的目光。可那眼神还是搅得他心慌意乱。他很纳闷:她又怎么了?
一阵莫名的恓惶涌上心头,他像个做错事等待挨训的孩子,感到一阵心虚。早前,他对田大夫印象其实挺好。但这一瞬间,那些好感似乎荡然无存。南方恨恨地想:“田娜娜,田娜娜,难怪你嫁不出去!像你这么刻薄的女人,活该!”他恨得暗暗咬牙。
有段日子,南方大夫简直怕见到田大夫,能躲就躲,总觉得遇见她心里就堵得慌。
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彻底改变了他对她的看法。
那天王主任主持交班。他平时待人和蔼,没什么架子,对下属也算关爱。王主任五十开外,戴副眼镜,头发稀疏,是位典型的中年男人。不过他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每次交班总是姗姗来迟,大家等得快不耐烦了才出现,都知道他是一杆老烟枪,准是溜到门外过瘾去了。
当然,王主任偶尔也有脾气,南方刚来时就已经领教过了。
那天见王主任进来,南方下意识地缩在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轮到他汇报病史时,感觉办公室里的气氛格外凝重,让人窒息。
说实话,那次交班似乎比往常几次都要严肃。幸亏那天有田大夫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南方汇报的是一位原因不明的黄疸患者。他准备了病例,开始时还信心十足,振振有词。
王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透过镜片冷峻地扫了南方一眼,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和紧张。
王主任一开始语气还算温和:“南方大夫,这个病人是你采集的病史,做的体格检查?”南方想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是的,主任,是我接诊的。”他试图避开王主任进一步的追问,却被主任一个接一个犀利的问题牢牢钉住,措手不及。
王主任连珠炮似的提问,他只好硬着头皮逐一回答。
说实话,南方刚毕业不久,在临床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面对这些复杂疑难的医学问题,他实在力有不逮,勉为其难。王主任第一个问题就把他难住了,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苦笑,心里瑟瑟发抖,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尽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原则性错误。
“既然是你接诊的病人,应该认真查体过,发现了什么特别之处?需要补充。”这看似温和的问话,实则绵里藏针,让他毫无防备。
起初他还强撑着自信回答:“王主任,这个病人开始是我和田大夫一起看的。”他抬出田大夫,想给自己壮壮胆,增加点底气。这位患者接诊时,确实和田大夫一起看过,一起问的病史,一起做的检查。
那天下午,田大夫还让他去护士站拿卷尺,因为她看患者腹部膨隆得厉害,想量量腹围。南方跑去护士站,半天没找到卷尺。回来时,田大夫说了句:“算了,没找到就不量了……”她还补充道:“这病人腹水量可能很大,得做个B超明确一下,才好决定下一步。”
没想到,今早交班的问题,恰恰出在这个“算了”上。
“既然你查过体,那我再问个简单的问题,”王主任语气陡然严厉,“这个病人当时的腹围是多少?”
“腹围九十七公分。”南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蒙混过关——其实他根本没量过。
“那么现在的腹围又是多少?”王主任步步紧逼,问题像法庭质询一样接连抛出。南方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他感到今天的问题有点蹊跷,王主任似乎有意刁难,问题直指要害。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气势也弱了许多,彻底转为守势。
那天下午四点,田大夫带着南方去看那位腹水患者。病人腹部高高隆起,形如一只倒扣的江南乌篷船,呼吸急促,坐卧不宁,几夜无法合眼,颈静脉都充盈着。田大夫喊护士端来消毒弯盘,消毒铺巾,和南方一起给患者做了腹腔穿刺。淡黄色的腹水顺着针管流入注射器,前后抽出了大约一千毫升,最后保留了引流管。抽完腹水,患者明显舒服多了,呼吸平稳下来,还虚弱地道了声“谢谢”。傍晚,南方把腹水标本送去化验室。刚回病房,又来了新病人,他忙得晕头转向,也就没顾上再去观察那位腹水患者的情况……
南方大夫被问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刚才那点盲目自信和乐观瞬间烟消云散。他感觉全科医护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像在看一场好戏。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他像只斗败的公鸡,彻底蔫了。
“南方大夫,”王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患者肝脏肋下可触及几公分?”这致命一击让南方彻底慌了神,像只露了馅的饺子,所有掩饰都失去了意义。他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只能瞠目结舌,不住地摇头,彻底“荐了”。
南方大夫抬起眼皮,心想这下彻底完了。他无助地扫视着四周,那绝望的眼神,像即将就义的战士最后看一眼战场。
田大夫就站在他对面,一直沉默地看着他,眉头微蹙,看着他如何从一只高傲的公牛变成眼前这只落败的公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田大夫突然举起了手:“王主任,关于南方大夫刚才汇报的这个病例,我简单补充两句。”
南方先是一惊,随即心头猛地一松——仿佛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光!是援军!他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支撑的力量。
“这个病人,”田大夫声音清晰平稳,“是我和南方大夫一起接诊的,也是一起做的查体。患者中年男性,主诉黄疸、腹水,既往有乙肝病史……昨天上午我们一起看的病人……查体时,患者腹部高度膨隆,大量腹水,肝界确实无法触及……当时没找到卷尺,我也有责任,没坚持再找,不能全怪南方大夫。所以腹围数据缺失,只能依赖后续的B超结果来判断……昨天下午我们还一起给他做了腹腔穿刺,抽出了一千毫升左右的淡黄色腹水。”田大夫的补充简洁有力,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落在地上,砸出回响。
王主任听完,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寂静,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南方大夫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羞愧,无地自容,尴尬到了极点。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