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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田娜娜推开窗户,湛蓝的天空如水洗一般!这天真好,习习的凉风从晒台吹来,今天最后一天外语培训班报名,还得去省城一趟。
昨晚刚洗好的衣服又忘晾了。她匆匆地拿到院外,等快晾一半时忍不住笑了,一对红蜻蜓朝她飞来,蜻蜓的翅膀在晨光中闪动着微光,那么显眼。有只红蜻蜓飞累了,停在衣架上左顾右盼,另一只在低空盘旋,仿佛故意打情骂俏挑逗一般。看着这情景,田娜娜不自觉嘴角上扬,跟着也笑了。
忙完这些,田娜娜忙折回屋,因要赶早一班省城的大巴,她也顾不上许多。
她立在梳妆台对着镜子把头发简单整理一番,台上堆满的雪花膏、防晒霜一股脑塞进花格书包内。回头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眉毛弯弯,眼睛明亮,嘴唇微微上翘,颇有女人几分姿色,感觉倒挺美的,喜上眉梢。
在县医院,田娜娜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算不上绝世佳人,也百里挑一。都说田大夫是县医院的院花。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特别,除了肤白,嘴唇上翘,与其他女孩没什么两样。别人说她漂亮,该不会阿谀奉承吧,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二十多岁了,怎么就没人来追我呢?真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她已二十六岁了,身边同事个个结婚生子。田娜娜自言自语。不免心里有些恓惶。
刚刚七点,田娜娜准时来到老大桥桥头县防疫站梧桐树底下等车。
这里县城唯一的长途汽车停靠点。早晚各发二班。夏季炎热,站台旁一片浓荫倒能遮挡着阳光。现已入秋,一丝凉风吹过,树荫下添了不少凉意。
几位老人聚集在站台旁。一位老太抱怨又来晚了,刚走的早班车又错过了。她自责自己,女儿特意请假接站恐怕又接不到了,要等下一班了。
田娜娜撑着遮阳伞刚到站台,便从包里掏出一块小花手帕,轻轻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忽然一阵风掠过,扬起她微湿的刘海。她稍稍仰起脸,不慌不忙地抬手整理一番。
她仍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浅黄色连衣裙,平常在医院穿的也是这个款式。淡雅的色调略显有些煽情,与这秋天的况味十分搭调。这裙子穿了有些时日。那年在省城百货大楼前她一眼相中,还是前男友帮买的,现在穿身上一点也不落伍。每次护士长见了,都说这颜色好看,衬得她白嫰的皮肤,特别洋气。裙摆处有些起球,一点也不妨碍她的喜欢。
突然一阵风吹来,裙摆被掀起一角,起了皱褶。她连忙弯腰,伸手将它拉直。一旁的中年夫妇看见这一幕,相视笑了笑。她也微微颔首,礼貌地回以一笑。
上午十点,最后一班大巴终于到了。售票员从车窗内探出头喊道:"最后一班,赶紧上车!"八十年代"过期不候"习以为常。乘客们大包小包推挤上车。田娜娜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
她忙从背包里取出新耳机,当下最时髦的耳机单品。她本想听一段《新概念英语》的磁带,她嫌车厢内太吵,只好改听《甜蜜蜜》歌了。大巴排出浓浓的黑烟,终于要发动了,田娜娜关上车窗,闭目养神。
中午的阳光倾泻而下,垂直的轮线晃得睁不开眼睛。
下了车,田娜娜双手挡着前额,看着周围马路行人、往来的公交汽车。这时行人稀少,公交车也不多,好不容易等来一辆,担心学校不会下班吧。
上车发现没几人,车就发动了。
驾驶员紧蹙眉头七拐八拐,动作粗鲁,很快辗转几个站点,可能到了饭点饿了,一会就到达C中学停靠站台。
C中学藏在中山路的小巷内,比想象中要小很多。
见到C中学,田娜娜像与初恋第一次约会见面,总算给找到了,心情无比激动。
进了门,一块不显眼的广告牌立在门口右侧,上面写着“xx大学研究生英语考前培训班”的字样。三三两两的报名者站在门口聊天,笑容满面。有人告诉她报名处就在二楼。
楼梯转角处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没有。田娜娜差点被一个倒扣的花盆绊倒,心里对这个老旧的校舍印象大打折扣。
报名处的人不多,她很快办好了手续。交完费,领了学生证和辅导材料,老师提醒她晚上记得带学生证来上课。办完这些,田娜娜松了口气,下楼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一楼有家馄饨店还开着,她简单吃了午饭。想着晚上还要上课,她决定先去姐姐田蓉蓉那里。姐姐在郊区的教育学院工作,需要坐35路公交车才到。
省教育学院位于市郊大花山下面。大花山整片森林非常空旷,山野周围阴森森,青色如黛,最高处海拨仅三百多米,这里是省城AAAA级的国家森林公园。
去年市区动物园也搬到这里。周末,很多家长带着孩子买个月票,一早,乘公交汽车到大花山森林公园游玩,看动物表演。
大花山离市区挺远,约十几公里,公交汽车停靠十几个站点。
刚参加工作那年,姐姐田蓉蓉陪着妹妹到过大花山景区游玩。那时田娜娜刚刚毕业,还没正式去县医院报到上班,就到姐姐这里玩了。
九月,白露刚过,她与姐姐一同到大花山游玩,竟然还迷了路。第一次进入茂密森林,既没有村庄,也没有人烟,周围一片杂树丛生,弯弯山路曲曲折折,山涯陡峭,不时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把姐妹俩给吓坏了。她俩盯着自己的脚尖,喘着气息不敢吭声,生怕草丛里突然窜出一条巨蟒,或豺狼之类,那就惨了。
几年前,听说一位农夫下山时被一条巨蟒缠绕吞噬的惨剧。
姐姐不时地提醒妹妹慢点,脚下小心注意一点。
确实,很少有人来过这里,像一片人迹罕至的杂木林,露水打湿了她俩的裤管,踏进这片树林丛中,更加悚然起来。姐妹俩后悔不该来这里,仿佛听到自己的足音,一会碰到倒伏的枯树虬枝,脚踏上去发出咔嚓一声;不小心身旁窜出一只野兔,吓出田娜娜一身冷汗,心跳吊到喉咙眼里。她俩摒住呼吸,谁也不敢说话,害怕被什么灵魂跟上似的。
好不容易走出这片阴森森的森林,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两人喘了口气。姐姐让田娜娜停下歇会。想着这段不平凡的经历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
她清楚地记得35公交汽车到达站点还要爬上一段上坡石子山路,才能到达教育学院。
开始,35路公交汽车快速穿越市区大德路西行,越过几个街区,几处田园,很快进入大花山森林公园景区,初秋的大花山,草色深绿,树叶渐渐变黄,由蓝天白云映衬着底色,美极了,恰像一幅绚丽的画卷。
田娜娜沐浴着秋日大花山和煦的阳光,沿途的景致目不暇接,心胸也跟着开阔许多。
进入森林景区,穿入茫茫的树林,透过公交汽车的车窗玻璃,左边的松树依然葱浓,右边的杂树开始变黄落叶,满坡红黄绿交错五彩缤纷,正是游览大花山的绝好时节。
沿途阴森森的树林,各种松木杉树拔起而起,槐树杂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杂乱的草丛像绿色的草甸,匍匐在道路两旁。
一会,进入盘旋公路,司机快速旋转着方向盘,一条像巨蟒的山路蜿蜒曲折躲到大巴车身后,这段上坡的山路太难走了,巨大的颠簸震荡把田娜娜从座位上颠起。她吓出一身冷汗,顿感胃部不适,可能晕车的缘故。
她招呼司机车开慢一点,可能要晕车呕吐。
司机让她推开座位旁的窗玻璃。田娜娜掏出塑料袋,一阵呕吐不止,连中午吃的馄饨和绿色胆汁一股脑呕了出来,让她惊魂未定。
一会,大巴终于到达平坦地带,她镇静了一会,躺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也无心观看周围的景致。
山涧弯弯的小溪从山旁边跳跃着流出,泉水清清,感到一丝清凉,让人多了一些流连的情趣。
白云在远处大花山深处渐渐远去,向更远的地方延伸,更像画家丹青的留白。
好不容易到了站点。景区与市区的况味两样。
山脚下那所省属教育学院孤伶伶地屹立在那里,好在有这条人工小河陪伴,从山脚下静静地流过,泉水叮当叮,每天聆听着流水的声响,仿佛撞击着人们的心灵。
近处山脚的岔路口,公交站台在此设了一个铁牌,上面标记着35路省教育学院站的字样。
下了车,田娜娜慌乱的心情渐渐平复。
这第一次晕车,田娜娜吓得脸色都变了,她停下歇会仍心有余悸。
望着半山腰鲜艳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知道省教育学院到了,仿佛在向她招手。
田娜娜咬紧牙关站起身,继续向前走着,这已养成她与生俱来坚强的性格,她沿着这条石子路朝教肓学院奔去。
2
黄昏时分,田娜娜赶回市区上课。如果说大花山黄昏最美,一点不假,晚霞辉映着大花山上空那片流云,七彩斑澜,一会羞答答地躲进苍茫的暮色中不见了。
到达C中学,天已黑了,田娜娜发现教室已坐满了人。她环顾四周,发现前排还空着坐位。她放下花格书包准备坐下。像这种场景只有读大学时才曾经有过。一晃这些都成了过往云烟。
每次上晚课都是男友提前帮她抢好座位,记得那时,田娜娜被别人宠着不知有多么甜蜜,每天被爱情的蜜水灌着。可惜那段美梦最终没能成真。
每想起那段感情,让田娜娜总有种无法抑制的伤感,有时摇头觉得可笑。
校园内男男女女,每到傍晚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让感情推着走。有的女生跑到教室提前帮心爱的男友抢座位,还耍点小心眼,放上几本书,占着位子,然后与男友到校园老梧桐树下甜言蜜语去了。
有的男生后来却不管这些,把女生的书本往旁边一摞。等漂亮的女生返回时,脸色大变,看见别的男生占着自己的位子也不敢动怒,一脸讶异:“你咋能这样呢?这是我的位子呀?”
“谁说的,座位上又没写你的名字?”
男同学一脸无辜,弄得好像自己是受害者。
女生一阵“呸”“讨厌”,阴着脸。男友忙拉住女友不要一般见识。
女生嘟囔着随男友气恼地走了。
一旁男生自鸣得意,暗暗窃喜。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今晚上第一堂晚课,田娜娜还是有些紧张,同时又充满期待,好久没像这样上大课了,显得特别兴奋与新奇,像刚入学的小学生。一群年轻人翻着新领的研究生教材,清脆的声音,仿佛听到年轻人的心跳,大家摒住呼吸。这样的晚课远超出预期。
刚坐下,田娜娜惊讶地看到自己同事"篮球先生"匡衡也坐在旁边。
"你怎么也过来了?"田娜娜小声问道。
"下午刚报的名。"“篮球先生”简短地回答。
他瞅着她,见她拎着挎包径直坐他身旁。
省城邂逅自己同事,让田娜娜有些意外,她惊讶不已。坐在身边"篮球先生"点点头,并不介意,但让田娜娜激动不已。
“真没想到你也报了名。”
“嗯,是的。”
田娜娜心想,怎么没听他说过?预先她俩也没有约定,现在两人终于有伴了。
想起几天前听说"篮球先生"病了,她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篮球先生"依然惜字如金。
这时老师走了进来,两人停止了交谈。上课的谢教授五十多岁,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很有学者风范。那个年代,学校里教授、副教授寥若星辰。他先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北京某名牌高校毕业的,还去过美国做访问学者。学员们听后敬佩不已。
当他介绍自己是许国璋的学生,大家惊呆了。许国璋的名字如雷贯耳,一般人做不了他的学生。居然谢教授就是,让人仰慕。
那时,大家的英语基础普遍较差,学着《许国璋英语》。今晚许国璋的高徒给大家上课,激动万分,仿佛听到“苟日新,日日新”的回响。
谢教授点上一支烟,开始讲课。
他操着浓浓的桐城口音,还说安徽大学首任校长刘文典与他老乡,都是怀宁人。他居然还谈到狂人刘文典, 谢教授喜爱文学,一阵天马行空,出乎意料的是,他第一堂课并没有按章去上,而是七扯八扯,让田娜娜大失所望。
让人意外的是,讲完开场白,他突然宣布要进行英语摸底考试。教室里顿时骚动起来。
看到大家的窘样,老师笑着安慰大家,轻描淡写地说仅是一次模底考试,让大家放心。
田娜娜心里发慌,她的英语早就荒废了。前几天,她才装模作样掏出一本《新概念英语》,学了几天似懂非懂的英语,单词没记上几个,今晚就遇上考试,让她忐忑不安。
而"篮球先生"则镇定自若,从容地答着试卷。考试结束后,田娜娜长舒了一口气。
下课时已经十点多了,田娜娜着急地问"篮球先生":"还有回县城的车吗?"
"快点走应该能赶上末班车。""篮球先生"看了看表说。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胖胖墩墩的女人站在大巴车的车门口,手持大喇叭,捏着嗓门喊道:“有去往A县县城的客人吗?最后一班大巴车了!”
赶到车站时,暮色深沉,稀稀啦啦的行人拎着大包小包在车站内徘徊。几辆末班大巴零乱地停靠在车站门口,售票员来回地大呼小叫,仿佛路灯被她们刺耳的喊声都震暗淡了。
有去往无为的、去往舒城的、去往庐江的,去往三河镇的……
去往A县县城恐怕仅有这班大巴,也许最后一班。
胖女人见有人来,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这边跑来。她眼睛一亮,一下兴奋起来,操着A县县城沙哑的口音,大声喊道:“快点!快点!你们去A县县城吗?这边上车,马上发车。”
那位女人仿佛又找到一个生意,一阵笑嘻嘻的神色。
田娜娜背着花格挎包喊着背后“蓝球先生”: “匡衡,快点,找到末班车了。”
篮球先生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道:“好来。来了!”黑暗中,高大健壮的男神,怎么耐力还比不上弱女子她呢?
临近车门,“篮球先生”不忘托一下田娜娜背后的挎包,两人匆匆上了车。
胖女人很得意,见两人上了车终于心定。她盯着他俩诡异地笑着:“你俩小两口再晚半个小时,车就开走了。”
田娜娜听了脸一红,偷偷瞄了眼匡衡,低声说:“有人误认为我俩小两口子。”
发现匡衡没什么反应。
随后,胖女人把头探出窗外,抓住车门把手重复呼喊着“有去A县县城的吗?有去A县县城的吗?马上发车了。”
远处一位庄稼汉子拎着包包囔囔的蛇皮袋子冲了过来。
一股臭鱼烂虾的气味,薰气冲天。胖女人没好气的让庄稼汉把东西丢到后排。顿时车箱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大巴司机猛踩油门,“嘟嘟”“几声车子终于开了。
车厢并没有坐满,全是庄稼人的面孔。
田娜娜与“篮球先生”在前排并排坐下,避开后排薰人的气味,终于松了口气。
她笑着对“篮球先生”说:“匡衡,今天有人喊我俩小两口,够刺激吧。” “篮球先生”笑着,并没理会。
她慌忙从挎包里掏出包子和矿泉水,分给“篮球先生”一起吃。
“篮球先生”辩说自己不饿。田娜娜嗔怪地说:“包子都拿出来了,不能让我再放回去。”硬生生地给塞到他的手上。
“你先拿着,垫垫肚子。”
“篮球先生”,只好接受。
初秋的夜晚,满天星斗像晒满的珍珠眨巴着眼睛,让人无比惬意。
第一次田娜娜与“篮球先生”在省城邂逅,竟然有人还称他俩为小两口子,让她得意忘形,一阵窃喜,还真放在心上。她内心忍不俊噗嗤想笑,觉得很受刺激。但她偷觑了"篮球先生"一眼,好像他并没她反应强烈。
田娜娜给他的暗示,仿佛“篮球先生”像个石头人似的不解风情。她边吃包子边端详着他的表情。田娜娜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唠叨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