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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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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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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回响》连载

第十章 李建国 · 掌心的茧

白城的春天总像个扭捏的姑娘,都三月底了,背阴的墙根还堆着残雪,像谁遗落的脏棉絮。风倒确实软了,刮在脸上不再扎人,带着股子湿乎乎的土腥气,像刚翻了地的菜园子。

不久之后,赵红妮接手了这个客栈,将招牌改为“红妮客栈”,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也让这个曾经充满欺骗的地方,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

李建国是被三轮车的吱呀声闹醒的。他揉了揉眼睛,摸过枕头边的手机,屏幕显示五点一刻,微信里没有新消息——儿子李斌昨天发的“爸,注意保暖”还停在对话框里,他盯着看了会儿,把手机放下,披上外套下了床。

走廊里飘着饭香,是赵红妮熬的小米粥。“红姐”本是白城红姐的称谓——那个以征婚为名实施诈骗的女人,而赵红妮是在她逃跑后接手客栈的本地人,为切割与诈骗历史的联系,才将招牌改为“红妮客栈”。

他走到楼梯口,看见赵红妮正蹲在门口系三轮车的布兜,蓝布兜上印着"红妮客栈"四个红漆字,边角都磨破了——这是她上个月刚改的招牌,特意将白城红姐留下的"红姐客栈"中"姐"字用红漆涂改为"妮",象征与诈骗过往的彻底切割。

他很久没去过早市了,以前在单位的时候,都是老伴儿去买早点,他负责在家看报纸。现在老伴儿走了,儿子在外地,他倒成了个闲人。

赵红妮的三轮车骑得很慢,沿着解放路往早市晃,而李建国却被安排坐在了车厢里。路边的梧桐树刚发芽,小嫩芽像举着小拳头,赵红妮指着树说:"去年这树被风刮断了枝,还是老周爬上去修的。"她嘴里的"老周"是她已故的丈夫,生前是修自行车的工人,总爱蹲在地上摆弄零件,和诈骗团伙虚构的'老黄'截然不同。路过保健品店时,她突然刹车:"老李你等会儿,我进去给张大爷拿'关节康',老板娘说今儿打折,买三盒送鸡蛋。"

李建国拎着白菜跟在后面,看见赵红妮跟卖豆腐的王婶打招呼,王婶递给他一块热豆腐:"老李,尝尝我家的豆腐,刚出锅的!"他接过,咬了一口,豆香浓郁,像老伴儿以前做的。

转头却见赵红妮正从保健品店出来,手里拎着个印着"关节康"的塑料袋,老板娘跟在后面喊:"红姐,记得让张大爷多介绍客人啊!”那声“红姐”像根针,扎得他胃里一阵翻腾——渔具店老板上周还说,“白城红姐”卖的“三无保健酒”喝坏了张大爷的胃。他死死攥着手里的豆腐,滚烫的豆香透过塑料袋渗出来,烫得手心发疼,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真实的温度,比“红姐”那些“拆迁分房”“比儿子孝顺”的承诺靠谱多了。

“老李,帮我拎着这个!”赵红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递过来一捆小葱,葱叶上还挂着水珠。她中等个子,圆脸盘,眼角有几道浅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卷到脚踝,露出沾着泥的布鞋——一看就是刚从菜市场跟陈叔砍完价。李建国接过小葱,瞥见她裤脚的泥点,想起昨天她蹲在菜市场门口帮王婶挑青菜的样子,手背蹭了蹭鼻尖,没说话。

赵红妮转身跟卖鱼的陈叔聊起来,陈叔指着盆里的鲫鱼,大着嗓门说:“红妮,这鱼新鲜,刚从河里捞的,给老李炖个汤补补!”赵红妮拍了拍陈叔的胳膊,声音亮得像铜铃:“他哪用补?昨天修了一下午水管,蹲在地上半天不起来,比我还结实!”陈叔突然压低声音,凑过去说:“红妮,上次那批‘关节康’——就是你说的‘红姐塞给你的存货’,我家老婆子非要买,说治腿疼,我瞅着那丸子就是淀粉做的,跟咱吃的汤圆面似的。前阵子社区发反诈手册,上面印的保健品骗局,跟这‘关节康’一模一样!”赵红妮的笑僵了僵,皱着眉点头:“陈叔,我知道,那批货我早不让卖了,张大爷吃了腿更疼,我正帮他找红姐退钱呢,可那女人早跑了。”

李建国站在旁边,看着赵红妮跟人打交道,觉得她像块吸铁石——卖鱼的陈叔、卖菜的王婶、做水果生意的小杨,连旁边卖卤菜的阿婆都凑过来跟她唠两句。他想起以前在单位,自己总坐在办公室里,除了同事没什么朋友,每天下班回家就对着老伴儿的照片发呆,直到去年被“白城红姐”骗走两万块,走投无路时,赵红妮把他拉到“红妮客栈”帮忙,说“老李,你会修东西,帮我看看旅馆的水管,管吃管住”。他记得那天,赵红妮把门口“红姐客栈”的“红姐”两个字用红漆涂了,改成“红妮客栈”,还挂了块木牌,上面写着“便民修东西——水管、热水器、自行车,都能帮着捣鼓”,字是用毛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却很显眼。

回到旅馆,赵红妮把菜放进厨房,转身看见卫生间的热水器,皱着眉头叉腰绕了两圈:“这老古董又闹脾气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不出热水,叫人来修得百八十块,够买两斤猪肉了!”李建国放下小葱,瞥见灶台角落堆着的“关节康”空盒——盒身印着“老中医秘方”的红字,跟“白城红姐”卖的“保健酒”包装如出一辙。他想起张大爷前天来退钱时,攥着他的手说:“老李,我吃了这药,腿更疼了,红妮说要帮我找红姐退钱,可那女人早跑了。”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沉得慌——他早该知道的,那些“老中医秘方”“拆迁分房”的承诺,不过是裹着糖衣的骗局,就像去年他被“白城红姐”骗走的两万块,至今想起还疼。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上来,模糊了眼前的空盒子——这哪里是药盒?分明是他自己亲手挖的坑,跳进去差点爬不上来。这时,赵红妮的声音传来:“老李,你愣着干啥?帮我拿工具箱啊!”他赶紧抹了把脸,起身去杂物间拿工具箱,手指碰到工具箱上的铜锁,想起这是老伴儿生前用的,锁上还刻着“建国”两个字,是儿子小时候用小刀刻的。

“你会修这个?”赵红妮接过工具箱,愣了一下。“以前帮邻居修过,试试。”李建国蹲在热水器旁边,拔了电源,拆开外壳——里面全是水垢,像层厚厚的泥,沾在加热管上。他想起以前老伴儿在的时候,热水器坏了都是他修的,那时候儿子还小,蹲在旁边看,说:“爸,你真厉害!”现在儿子长大了,在外地工作,去年过年都没回来,可修东西的手艺倒没忘。

他用螺丝刀拧开温控器的螺丝,取出零件——触点烧黑了,像被烤焦的馒头。“温控器坏了,得换。”他回头对赵红妮说。“我去五金店买!”赵红妮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不用,我这儿有。”李建国从工具箱里掏出个新温控器——是昨天去五金店买的,他看见热水器指示灯闪,就猜可能是温控器坏了,提前备了一个。

赵红妮接过温控器,眼睛亮得像星星:“老李,你咋知道我需要这个?”“昨天看见指示灯闪,就想着备一个。”他说着,把新温控器装上去,拧好螺丝,接通电源。热水器的指示灯亮了,发出嗡嗡的声音,像在跟他打招呼。赵红妮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小:“老李,你可真行!省了我百八十块,够买两斤猪肉,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李建国笑了笑,用棉纱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是昨天修房门合页时划的,现在结了个小茧。这茧子摸着硌手,却比任何承诺都真实。他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日历,翻到上个月的日子,上面画着个小太阳,是赵红妮画的,说“老李,今天天气好,适合修东西”。

中午的红烧肉做得很地道,肥而不腻,汤汁裹着米饭,香得让人咽口水。赵红妮给李建国盛了满满一碗,说:“多吃点,瞅你瘦的!”他接过碗,想起以前老伴儿也总这么说,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味道像老伴儿做的,又像赵红妮做的,都是家的味道。赵红妮坐在对面,扒着饭说:“我家老周以前也爱修东西,他修自行车的时候,总像你这样,蹲在地上半天不起来。他生前是个老实工人,总说‘人活着要踏实,别玩虚的,不然晚上睡不踏实’。”李建国愣了一下,想起老伴儿生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夹肉的手顿了顿,喉咙有点发紧。

下午,李建国去修楼梯扶手。扶手是木头的,有些松动,他找了根粗铁丝,把松动的地方绑紧。正在绑的时候,听见小杨喊:“李叔!”抬头一看,是做水果生意的小杨——去年刚创业时,住在这里三个多月,赵红妮给他免了半个月房租,说“年轻人不容易”。小杨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递给他:“李叔,刚进的苹果,甜得很,给你带了点!”李建国接过,摸了摸苹果,带着阳光的温度:“谢谢小杨。”

小杨蹲下来,看着他绑扶手:“李叔,你这手真巧,什么都会修!”“瞎琢磨的。”李建国笑着说,“你最近生意咋样?”“还行,就是水果涨价了,赚得少。”小杨叹了口气,又说:“对了,李叔,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在市场有摊位,能帮你带点东西!”李建国点头,把苹果放进兜里,想起儿子小时候爱吃苹果,每次他修完东西,儿子就举着苹果跑过来,说“爸,给你吃”。

绑完扶手,李建国去后院清理空地。后院里长着杂草,他拿锄头翻土,翻着翻着,看见土里有个碎瓷片——是个青花瓷的碗底,上面印着“福”字。他蹲下来,用手指摩挲着瓷片边缘的裂痕,想起以前老伴儿有个这样的碗,是结婚时买的,后来摔碎了,老伴儿心疼了好几天,说“这碗是咱的福,摔碎了多不吉利”。他把瓷片捡起来,放在手心,阳光照在上面,“福”字显得很亮,像老伴儿的眼睛。

突然,指腹被瓷片的锋利边缘划破,渗出血珠,疼得他一哆嗦——疼才好,疼了才清醒,才不会再信那些“老中医秘方”“拆迁分房”的鬼话。这时,赵红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李,你咋了?”“没咋。”李建国摇了摇头,把瓷片埋回土里,“咱今年种小葱和生菜,等长大了,给你做小葱拌豆腐。”赵红妮笑了,擦了擦眼泪:“行,老周以前也爱种小葱,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像日子’。”

晚上,赵红妮去跳广场舞,李建国坐在柜台后面守夜。老挂钟的滴答声很响,他摸着柜台的掉漆处,想起以前在单位的办公桌,也是这样的掉漆,那时候他总嫌丑,现在倒觉得亲切——每一道掉漆的痕迹,都是日子走过的痕迹。他掏出手机,给儿子发了条信息:“斌斌,今天修了旅馆的热水器,能用了,还帮你赵姐修了楼梯扶手,小杨给我带了苹果,很甜。”过了会儿,儿子回复:“爸,你厉害!”他看着回复,笑了,又发了条:“后院的小葱发芽了,等长大了,我给你寄点,你小时候最爱吃小葱拌豆腐。”

十点多,张婶来了——是旅馆的常客,住在302房间,每周都来住两天,说“这里像家”。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给孙子织的毛衣,进门就叹气:“老李,我那老姐妹被‘白城红姐’骗了三万块,说是投资养老院,结果人跑了!”李建国的手猛地一抖,刚端起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一激灵。

张婶赶紧坐下,拍了拍他的手:“你别担心,跟咱这‘红妮客栈’的赵红妮可不是一回事!赵红妮是后来接手的,把招牌都改成‘红妮客栈’了,还帮咱修东西、开早点摊,上回我热水器坏了,她连夜帮我修,不收钱,说‘张婶,这点小事算啥’,是个实在人!”

李建国看着张婶,想起赵红妮把“红姐”改成“红妮”时的样子,想起她帮张大爷退钱时说的“我陪你去派出所,就算找不到人,我也给你垫上”,想起她做的红烧肉、修的水管、种的小葱——那些都是真实的,像掌心的茧子一样,硌手,却温暖。张婶拿出毛衣给李建国看:“你看,这是给我孙子织的,他在外地读大学,今年冬天就能穿了。”李建国接过毛衣,摸了摸,织得很密:“张婶,你手真巧。”“巧什么,老了,眼睛都花了。”张婶笑着说,“你儿子呢?多大了?”“二十五了,在外地工作。”“跟我孙子一样大,我孙子去年还回来陪我过年,今年说忙,不回来了。”张婶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他能好好工作就行。”

李建国想起儿子去年过年的电话,说“爸,我今年不回去了,加班能多赚点”,他当时说“行,注意身体”,可放下电话,心里空落落的。他摸着毛衣的针脚,想起老伴儿以前给儿子织毛衣的样子,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织一会儿就揉眼睛,说“老了,眼睛不行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股子葱花香——是后院的小葱发芽了。李建国闻着葱花香,想起明天要给赵红妮做小葱拌豆腐,想起老伴儿以前做的小葱拌豆腐,想起儿子小时候吃的时候,嘴角沾着豆腐,说“爸,真好吃”。他摸着掌心的茧子,想起赵红妮说的“日子要一清二白”,想起老周说的“踏实不玩虚的”,想起老伴儿说的“脚踏实地”,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那些被骗的钱、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像埋在土里的碎瓷片,虽然还在,但已经不会再疼了,因为他找到了真实的日子,找到了像家一样的地方。

窗外的星星很亮,像儿子小时候的眼睛。李建国拿起手机,给儿子发了条信息:“斌斌,明天回来吃晚饭吧,我给你做小葱拌豆腐。”过了会儿,儿子回复:“爸,我明天请假回去,想尝尝你做的小葱拌豆腐。”他看着回复,笑了,眼角有眼泪流下来,落在柜台的掉漆处,晕开一个小圆圈,像朵花。

他摸了摸掌心的茧子,想起明天要做的小葱拌豆腐,想起后院的小葱,想起赵红妮的笑容,觉得日子突然有了盼头——那些真实的、温暖的、硌手的日子,才是最珍贵的,像掌心的茧子,像后院的小葱,像赵红妮的红烧肉,像儿子的回复,像所有走过的痕迹,都是生活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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