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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川蹲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里的短信——是妹妹小棠发来的，末尾带着三个哭脸：“哥，房东阿姨今天又来催房租了，说再不交下周就把我们的东西搬出去，她摔门的时候，我把作业本都吓掉了……”风卷着落叶吹过来，他把脖子往毛衣里缩了缩，口袋里的零钱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他昨天在咖啡馆弹吉他赚的八十块，而房租要三百二。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高楼，沈墨音家的窗户应该亮着灯吧？她肯定在等他，像前几次那样，准备好香煎鳕鱼和勃艮第红酒，笑着说“今天我们探讨一下拉威尔的《波莱罗》”。可他不能去——他不想再接受她的“奖励”了，不想再看着她把他的“偶然提及”变成“精心准备”，不想再让自己的自尊心在她的慷慨里慢慢蜷缩成一团。上周她刚给小棠买了新羽绒服，说是“朋友送的，尺寸不合适”；前天她又把他舍不得买的原版《巴赫平均律》放在他桌上，说“你弹《赋格》时的表情，像在和巴赫对话，这谱子配得上你”。他感激得说不出话，可那些话像块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
手机又震动了，是兼职群里的消息：“今晚十点，夜巴黎夜店需要吉他手，报酬两百五，有意者速联系。”他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发抖——夜巴黎是这一片出了名的乱，可两百五加上市区的八十块，刚好够交房租。他咬了咬牙，回复：“我去。”
接下来的一周，林川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白天上课，晚上去夜店弹吉他，还要帮小棠补作业。他推了沈墨音的四次“探讨”，每次都用“商业演出”“同学聚会”敷衍，可他知道，沈墨音不信——她上次打电话时，声音里带着颤：“川川，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他赶紧说：“怎么会？沈老师，我就是太忙了。”可挂了电话，他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他，嘴角浮起的那抹微笑——像春天的风，吹得他心里发颤。
沈墨音最近总失眠。她会在深夜走到客厅，看着餐桌上的香煎鳕鱼慢慢凉透，看着落地窗外的月亮从东边移到西边。她翻出林川上次留下的吉他谱，上面有他的笔记：“这里的扫弦要轻一点，像春风吹过草地。”她摸着那些字迹，手指发抖——她知道他在撒谎，他的“商业演出”从来没有过海报，他的“同学聚会”从来没有过照片，可她不敢问——她怕问出真相，怕他说“沈老师，我不想再和你见面了”。
某个深夜，林川在夜店弹完最后一首曲子，收拾吉他时，突然看到舞台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沈墨音。她穿着黑色的大衣，头发有些乱，眼睛里带着泪。他的心跳突然停了，他想走过去，想解释，可沈墨音转身就跑，像个被抓住的孩子。他追出去，看到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肩膀发抖。他蹲下来，轻声说：“沈老师，你怎么来了？”沈墨音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想你了。”
林川的喉咙发紧，他想伸手擦她的眼泪，可手指刚碰到她的脸，就赶紧缩回来——他想起上次在她家，她帮他熨衬衫时，手指碰到他的手腕，他的心跳得像鼓；想起她为他准备的晚餐，那些精致的甜点，那些昂贵的红酒；想起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星星一样亮。可此刻，他看着她的眼泪，突然想起房东催缴房租，想起生活中的日常开销，想起夜店的灯光，想起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责任。他轻声说：“沈老师，我明天要去图书馆，可能没法过来。”沈墨音的眼泪突然停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林川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风淹没。
那天晚上，林川回到宿舍，翻出沈墨音给他买的原版乐谱，摸着烫金的封面，突然哭了——他不想这样，不想疏远她，不想让她难过，可他没有办法。他是个哥哥，他要承担起那个破碎家庭的责任，他不能依赖她，不能让她的付出变成他的枷锁。他把乐谱放进抽屉，转身走向阳台，望着远处的月亮，轻声说：“对不起，沈老师。”
而沈墨音，那天晚上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她知道，她输了。她的过度付出，她的隐秘情感，她的理智与情感的挣扎，都没能留住他。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有些乱，眼睛里带着泪，突然想起秦风的话：“你是个会因寂寞而动摇的女人。”她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不是寂寞，她是爱了，爱得那么深，那么痛，那么绝望。
第二天早上，林川收到沈墨音的短信：“川川，我帮你联系了一个音乐人，下周可以去见他。”他看着短信，手指发抖——他知道，她还在付出，还在试图留住他。他回复：“谢谢沈老师。”可他心里清楚，他不会去——他不能再接受她的付出，不能再让自己陷得更深。
那天晚上，他去夜店弹吉他，舞台上的灯光亮起，他深吸一口气，弹出了第一个音符——那是沈墨音教他的《月光》，可此刻，这音符里多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看着舞台下的人群，突然想起沈墨音的脸，想起她的眼泪，想起她的微笑，想起她的一切——他的心跳突然疼起来，像被人用刀扎了一下。他闭上眼睛，继续弹下去，直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掉进吉他弦里。
而沈墨音，那天晚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短信，突然笑了——她知道，他不会去见那个音乐人，她知道，他在疏远她，她知道，她的爱情，已经死了。她拿起桌上的红酒，倒了一杯，喝下去，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流下去，像一把刀，扎进她的心里。她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说：“对不起，川川。”
林川的突然疏远，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沈墨音精心维持的平静。他推脱创作，眼神躲闪，最终在一次追问下，仓促地编织了一个去外地商业演出的谎言。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窘迫与焦虑，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一种混合着担忧与某种隐秘执念的冲动，驱使她第一次做出了越界之举——她跟踪了他。电车摇摇晃晃，驶向城市边缘，最终停在一片被遗忘的旧城区。她看着他钻进一栋墙皮剥落的筒子楼，楼道里弥漫着潮湿与饭菜混杂的气味。
鬼使神差地，她跟了上去。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她看到了足以击碎任何优雅假象的画面：逼仄的空间里堆满杂物，一个瘦小的女孩正趴在矮凳上写作业，手里捧着半碗冰冷的剩饭。林川正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肉包，塞到妹妹手里，自己则拿起那个干硬的冷馒头。
那一刻，沈墨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推开门，在林川惊愕、羞愤乃至屈辱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过去。她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去女孩嘴角的饭粒，然后将这个瘦弱的、带着廉价洗衣粉味道的年轻躯体，用力地、不容抗拒地搂进了自己怀里。她的貂绒大衣沾染了墙灰，但她毫不在意。她能感觉到林川身体的僵硬，以及那强忍着的、细微的颤抖。
“跟我回家。”她在他的耳边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命运的裁决感。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温和的绑架。林川和他妹妹住进了沈墨音那座名为“家”的艺术宫殿。他为妹妹终于有了温暖明亮的房间和营养均衡的三餐而感激涕零，也为自己被全方位“照料”而感到一种失去重心的惶恐。沈墨音为他打点学业，购置衣物，安排他妹妹的学校，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女孩很快依恋上这个给予她母性温暖的阿姨，甚至在某天夜里，怯生生地喊出了一声“妈妈”。
沈墨音微笑着应了，内心却波涛汹涌。在那声“妈妈”的掩护下，一种更隐秘的情感在黑暗中疯狂滋长。她看向林川的目光，逐渐超越了师长与恩人。她开始在意他换下的衬衫，会亲自熨烫；她会“无意间”触碰到他年轻有力的手臂；她在夜晚会为他留下一盏灯，一杯温好的牛奶，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她早已在内心的王国里，将他册封为唯一的、沉默的君主。
林川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超越界限的暖流，它让他坐立不安。感激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在他内心激烈交战。他试图用更多的学业和打工来逃避，但沈墨音总能以更强大的资源，将他“温柔”地拉回她的轨道。
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沈墨音与旧友聚会，席间谈及过往，她饮下了过量的酒。归来时，已是醉意朦胧。林川将她扶进卧室，她滚烫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酒精摧毁了理智的堤坝，长期压抑的岩浆终于喷涌而出。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如同黏稠的蜂蜜。窗外的城市噪音变得遥远，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她不再是那个优雅的导师，而像一头受伤的、急于寻求确认与占有的母兽。她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所过之处，点燃了一片片陌生的荒原。
林川僵住了，像一尊被突然推进激流的石像。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震惊与一种被巨大浪潮裹挟的无力感。他试图挣扎，但她的气息，混合着酒香与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他感到自己正在下沉，被他所敬仰、所亏欠的这片深海吞噬。所有的拒绝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了无声的喘息。当他年轻而未经人事的身体，最终被这暴风雨般的力量所贯穿时，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听到某种东西在体内清脆地断裂了——那是他小心翼翼维护的、对这个世界纯粹的信任，与他自己也未曾仔细端详过的、关于初次的幻想。
风暴止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宁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的气味。
沈墨音沉沉睡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满足。而林川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他看着身边这具不再年轻的、曾被他视为精神图腾的躯体，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悔恨与自我厌恶，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的第一次，不是在爱与被爱中完成的神圣仪式，而是在这样一种混乱的、充斥着恩情、权力与酒精的泥沼中，被动地献祭了。
天光微亮时，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女人，眼神复杂，有未褪尽的敬畏，有新生的恨意，更有一种决绝的冰冷。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带着同样沉睡的妹妹，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离开了这座他曾视为天堂的宫殿。
清晨，沈墨音在剧烈的头痛和身下的微凉粘腻中醒来。手边的空荡与房间的死寂，告诉了她一切。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慢慢地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还残留着那个年轻气息的枕头里。那里，有她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短暂的温热，也有她亲手摧毁的、全部的未来。
渡鸦以为用自己最珍贵的羽毛进行献祭，就能留住太阳。却不知，那炽热的光球，只会将靠近它的一切，焚烧成虚无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