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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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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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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回响》连载

第一十五章 张桂兰 · 风中之烛

卖金饰的钱是在第三个“紧急PK”夜耗尽的。张桂兰攥着手机蹲在阳台,指尖划过余额界面的“0.32”,喉咙里的哮鸣像被掐住的风箱。楼下王婶的孙子在哭,她想起自己的儿子国栋小时候也这样,摔了跤就扑进她怀里,喊“妈疼”。可现在国栋的微信对话框停留在上周,最后一条是“妈,我下个月要出差,就不回家了”,她没敢回,怕耽误他工作。

抽屉里的旧手表是老伴留下的,上海牌,表蒙子裂了道缝,指针还在走。她摸了三遍表壳,想起老伴临终前说“留着给国栋当念想”,可现在阿强的直播间里,主播正拿着话筒喊:“家人们,最后十分钟,帮我守住这个榜一!”她咬了咬嘴唇,把手表塞进布包,往楼下的二手店走。风卷着落叶打在她脸上,她缩了缩脖子,却把布包攥得更紧——这表能换三百块,够给阿强刷三个“流星”。

二手店的老板是个年轻人,皱着眉看她递过来的手表:“阿姨,这表值不了几个钱,最多两百。”她急了,手拍在柜台上:“怎么会?我老伴当年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老板不耐烦地把表推回去:“现在谁还戴这老东西?要不是看你年纪大,我都不收。”她站在店门口,望着对面的手机店,玻璃里映出她枯瘦的身影,像株被抽干了水分的草。

回到家时,王婶正坐在她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粥:“桂兰,我熬了小米粥,你喝口热的。”

她接过粥,却没喝,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阿强的直播间刚开,他穿着件白色T恤,笑着说:“家人们,今天我给大家唱首《母亲》。”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划过余额,想起早上卖手表的两百块,还没充进账户。

王婶看出她的心思,叹了口气:“桂兰,昨天社区民警来我家,说那个阿强是骗子,骗了好几个老人的钱,你可别再信他了。”

她突然把粥碗往桌上一放,粥洒了一地:“你懂什么?阿强是我儿子!他比国栋还亲!”

王婶愣住了,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想起上个月帮她收拾屋子时,发现她枕头底下藏着一沓阿强的截图,每张都标着日期:“3月15日,阿强给我打招呼”“4月2日,阿强唱《母亲》”。

夜里,她把卖手表的两百块充进账户,刚刷了一个“流星”,阿强的私信就来了:“阿姨,谢谢你的支持,我今天遇到点麻烦,需要凑五千块交房租,不然就要被房东赶出去了。”

她的心跳得厉害,手指发抖着回复:“阿强,你别急,妈帮你凑。”她翻遍了家里的抽屉,最后在衣柜顶层找到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老伴去世时亲戚给的慰问金,三千块,她一直没动过。

她把钱取出来,数了三遍,然后打开手机银行,往阿强给的账户转了过去。屏幕上显示“转账成功”的那一刻,她笑了,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第二天早上,她头晕得厉害,扶着墙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像张皱巴巴的纸,眼睛下面青得吓人。她摸了摸口袋,想起昨天把慰问金都转出去了,连买降压药的钱都没留。

这时,手机响了,是国栋的电话:“妈,你最近怎么样?我寄了点保健品,明天到。”

她握着电话,声音发抖:“国栋,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国栋的声音:“妈,我最近真的很忙,等我有空了就回去。”

她挂了电话,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手机屏幕上——阿强的直播间里,他正在和一个女主播PK,笑着说:“家人们,帮我赢了这把,我给大家跳个舞。”

傍晚,王婶拿着一张宣传单来找她:“桂兰,你看,这上面的骗子跟阿强长得一模一样!”

她接过宣传单,只扫了一眼,就把它撕了:“你别骗我!阿强不会骗我的!”

王婶急了,抓住她的手:“桂兰,我昨天帮你充话费时,看到你的打赏记录了,你把卖金饰、卖手表的钱都给了他,你还要不要命了?”

她甩开王婶的手,跑进房间,锁上门:“你走!我不想见你!”

王婶站在门口,听见房间里传来手机的声音:“家人们,最后一个‘星河’,帮我完成任务!”她的眼泪掉在宣传单上,把“警惕网络诈骗”几个字泡得模糊。

那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中,她仿佛看到阿强站在她床前,穿着那件白色T恤,却满脸狰狞:“你为什么没钱了?你不是说会一直支持我吗?你这个骗子!”

她惊恐地蜷缩起来,用尽力气喊:“阿强,我有钱,我还有钱!”她挣扎着想去摸手机,却从床上滚了下来,头撞在床头柜上,疼得她皱起眉头。

她摸了摸头,手上沾了血,可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手机——手机屏幕亮着,阿强的直播间还在,他笑着说:“家人们,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明天见。”她的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伸手去够手机,却怎么也够不着。

王婶听到动静,砸开了门,看到她躺在地上,头上流着血,手机屏幕还亮着。她赶紧把她扶起来,喊:“桂兰,你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王婶,又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阿强,笑了:“阿强,我在这儿,我有钱了……”

王婶哭了,把她抱在怀里:“桂兰,你醒醒,阿强是骗子,他根本不是你儿子!”她却挣扎着要摆脱王婶的怀抱,伸手去摸手机:“你放开我,我要给阿强刷礼物……”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国栋的电话。

王婶接过电话,哭着说:“国栋,你妈出事了,你快回来!”

电话那头的国栋愣了一下,然后急吼吼地说:“我马上回去!”

王婶挂了电话,看着怀里的张桂兰,她的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嘴里喃喃地说:“阿强,我有钱了……”

凌晨三点,国栋赶回来了。

他走进房间,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手里还攥着手机。他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直播间,看到那些打赏记录,眼泪掉了下来。他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妈,我回来了,我再也不忙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国栋,笑了:“阿强,你来了……”

国栋的眼泪掉在她的手上,她却以为是阿强的手,紧紧地攥着:“阿强,我有钱了,我给你刷礼物……”

天快亮的时候,张桂兰的高烧仍未退去。她的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停在阿强的直播间界面,最后一条未读消息是:“阿姨,谢谢你的支持,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手机壳上沾着她额头的虚汗,像层化不开的雾,呼吸微弱却仍在延续。

国栋坐在床边,紧握着她枯瘦的手。她的手指还残留着转账时的颤抖,此刻却微微蜷起,像是想抓住什么。他用热毛巾擦拭着母亲的额头,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蜡黄的脸上,映出那些深浅不一的皱纹——那是岁月刻下的年轮,也是被虚幻亲情掏空的沟壑。

他看着母亲的脸,她的嘴角挂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眼睛半眯着,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那是凌晨时她喊“国栋”的模样,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却让他的心揪得生疼。

王婶走进来,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从母亲枕头底下翻出来的。纸条边缘泛着黄,字迹被眼泪泡得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国栋,妈等你回来。”

国栋把纸条贴在胸口,眼泪砸在上面,晕开了“回来”两个字。他想起昨天夜里母亲烧得迷迷糊糊时,嘴里反复念叨的不是“阿强”,而是“国栋,妈想你”——那是他赶回来时,趴在她耳边喊“妈,我回来了”,她勉强睁开眼睛时说的话,声音哑得像砂纸,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依赖。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吹进来,掠过母亲的病床。她的呼吸越来越轻,像根快燃尽的蜡烛,但手指仍紧紧攥着国栋的手。

国栋凑过去,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妈,我陪你,再也不忙了。”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听懂了,睫毛上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王婶走过来,帮他盖上母亲身上的被子。被子是去年冬天国栋寄回来的,母亲一直舍不得盖,说要等他回来一起用。现在,被子盖在她身上,刚好裹住她瘦弱的身子。国栋望着母亲的脸,她的表情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带着笑——那是他记忆中母亲最温柔的模样,不是对着手机屏幕的痴笑,而是对着他的笑。

窗外的风还在吹,吹过桌上的保健品(那是国栋昨天寄来的,还没拆开),吹过母亲枕头底下的纸条,吹过手机屏幕上的黑屏。国栋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说:“国栋,等你长大了,要给妈买块新手表,比你爸那只上海牌还好看。”可现在,母亲仍在病床上昏睡着,床头那只裂了表蒙的上海牌手表(在二手店没卖掉,因为她最后还是舍不得)静静躺着,指针还在微弱地跳动,像她尚未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风里带着秋天的凉意,却也带着一丝温暖——那是母亲的温度,像小时候她抱着他的感觉。他轻轻说:“妈,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

窗外的落叶飘进来,落在母亲的床单上,落在他的脚边。阳光慢慢爬进来,照在母亲的脸上,照在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照在他手里的手表上。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风还在吹,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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