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修权想,经过这一阵时间的折腾,商欣——“伤心”的魏嫂起码已经把乐老弯家吵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了,说不定魏嫂情急之下,挥刀把茶彩彗给捅了也是有可能的,那样就有好戏看了,殊不知他到了乐老弯家门口的时候,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让他大失所望之余,也领教了魏嫂的厉害。
他带着几十个基干民兵来到乐老弯家院门口的时候,没有听见预想之中的吵闹声,房门关着,院坝里只有妇女主任乐菊珍和女儿美娘商秀青以及“四朵金花”中的小国庆商燕媚在屋檐下面休息和闲聊。商会计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为什么还会这样安静,或许已经发生了新的大事情,比如魏嫂已经把茶彩彗杀了,乐老弯又把魏嫂给砍了,然后乐老弯畏罪潜逃了,等等,但看样子都不像。乐老弯家什么吵闹声都没有,商会计的心里面禁不住的一怔,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但不管怎样,表面上还是要装起镇定的,行动还是要有声势的。他立即前后左右安排四组人将乐老弯家的房子四面把住,余下的端着枪站在门口,然后带着几个民兵走了进去。看见他们这阵势,妇女主任乐菊珍和美娘商秀青以及小国庆商燕媚不置可否的站起来,与随着商会计回来的“特工”金花春妖两姊妹相互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做声,任凭商会计带着民兵朝堂屋走。不过,推开门,会计商修权的前脚还没有落地,就在堂屋门槛上面的空中停住了。堂屋里,魏嫂紧挨茶彩彗坐着,一只手还握着茶彩彗的一只手,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摩挲安抚,说着宽慰的话。另一边的板凳上,乐老弯弯腰坐着在抽闷烟。
这个场景是商会计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他这个时候才真正地了解了魏嫂。魏嫂不是吃素的,如果魏嫂都像他想象的那样,魏支书已经不是魏支书了。魏嫂和魏支书就像唇和齿。魏嫂对于支书沾花惹草的事情早有觉察,虽然全大队没有一个人敢把魏支书搞女人的事情通报给她,但是从魏支书的眼神里,她早就读懂了一切,加上还有她的三朵“特工”金花和美娘小幺娘共同组成的“四大女特工”,别人不说,是因为不想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四大女特工”要说,则是准任务性质的。魏嫂交代过,她们要随时观察魏支书的行踪,魏支书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而且向她报告,当然不会是无偿,零花钱少不了她们的,更不要说女人喜欢的小物件,因此,就连那天茶彩彗和魏支书在稻草堆里面发生关系,也被她的金花“特工”中的2号小国庆商燕媚尾随着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为了魏支书的前程,为了这个家,魏嫂一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因为一旦她出马,将这些事情捅破了,毁了魏支书的前程,也就断送了她这个家的美景,这个家的一切还不都是因为有魏支书撑着,全队上下的人们才对她魏夫人毕恭毕敬的,要不,一个跛子女人,即便脸盘子再好,谁会把她放在眼里?而且魏有德有勇有谋,长相也不差,不然,一个逃难的,当年商老太爷就不会将他收编招为上门女婿了!土改前夕,父亲商修贤就是因为采纳了魏有德的主意,提前将田土分送给了那些佃户们;土改时请工作组的住进自己家里,免费招呼佃户雇工乃至要饭的吃住,并且给工作组捐了好几百大洋作工作经费;还将祖宅送给农会,才免了灾祸,换来长久的安宁。堂堂大地主,临了什么都没有了,自然要被吸纳到无产阶级队伍里,自然有理由将成份划定为下中农!下中农,是何等光荣的成份,贫下中农一家人,况且当初逃荒要饭的魏有德魏支书是堂堂正正的贫(雇)农,商老太爷将他招为上门女婿,采纳其意见,换来几辈人的安宁,足见其远见卓识!而且在一无所有之后,通过进入农会当了干部的魏支书的运作,壮观雄伟的祖宅又堂堂正正地分回给商修贤商老太爷家了!从这个角度来讲,魏支书魏有德不单是丈夫,还是她家的恩人,恩人风流快活一下,孰重孰轻,魏夫人是拿捏得准的,那么,那些个在背后和魏支书苟且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正室老大还是她魏嫂!商欣并不“伤心”,她早就释然了。钱财和美色天生就是他家老魏这类精英的最爱,只不过受到道德约束和法律的钳制需要循规蹈矩的将龌龊的种子深埋在气质或者表率的外衣下面而已,但是,一旦失却约束和钳制,本性就会张扬出来。哪个失却了道德约束的男的有了机会不搞女人?那个花心女子不希望有个心仪的男人来骚扰?明白了这些道理,魏嫂一直就没有把魏支书搞女人当一回事的。不过这次不同了,当她听到自己的“特工1号”美娘小幺娘商秀青报告说魏支书被乐老弯砍了,这下可就动摇到了他家的根基,她不得不出面了。再不出面,人家会怎么议论她和他家呢?千万不能让魏支书因此丑闻而位置受到影响。
不过,魏嫂并没有如商会计和众乡亲们所期盼的那样到乐老弯家大闹一场,只是出于本能刚到场的时候狠吼了几声“搞哪样,没有王法了!”才有了跟随并随后按照她的要求折回身到大队部去找商会计的小春妖两姊妹在报告时因为担忧而凭想象讲到魏嫂大吵大闹的说法。其实魏嫂狠吼了几声并叫小春妖两姊妹去大队找一下商会计之后很快就冷静了,她脚有些踮踮地从院坝里看热闹的人群中穿过,回身,然后对大家说,都散了,一场误会,这样围起聚众看热闹,对大家都不好,有妇女主任在就行了。
魏嫂发话,美娘商秀青和小国庆商燕媚心领神会,连劝带推的将那些聚集在乐老弯家院子里面的男女都轰走了。不走是不行的,何必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好奇”而得罪魏嫂,只要一个人开步,大家陆续就作鸟兽散了。
魏嫂推门,走进乐老弯家堂屋的时候,乐老弯正一个人埋着脑壳坐在堂屋左边磨子旁的因前几天房子失火被过了烟火的木板凳上抽烟。
魏嫂进屋,随手将堂屋门关上。
关门声响,乐老弯抬头,看见魏嫂,有些忐忑而又木然的站了起来,魏嫂示意他坐下。从堂屋右后边开着的门望进去,已经穿好衣服裤子的茶彩彗面对着妇女主任乐菊珍坐在床沿流泪。听见响动,见她进来,茶彩彗愧疚害羞的抬眼看了她一下,随即又无所适从地将头埋了下去,准备接受魏嫂两只利爪对她一头秀发的揪扯,十个指甲对她春色丽容的切划,但是魏嫂没有,没有怒火,没有谩骂,魏嫂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让她感动之余,更加无地自容。魏嫂像亲姐妹那样搀扶着她走到堂屋来,在神龛下面的长凳子上坐下,示意跟着出来的乐菊珍先出去,关上门,然后搬过一张独木凳来坐下,安慰乐老弯两口子,道,事情不出已经出了——至于什么事情,大家都没有说,因为不用说都心知肚明,说了还尴尬——魏嫂说:“有德是挂念侄儿安江的,他一直把安江的事情当作个大事情,吃睡都受影响,彩彗妹子晓得,他想尽了各种办法,还给我说,之所以打报告到上面去,要戴回老弯地主分子的帽子,就是为了侄儿安江好,减轻点对安江的刑罚,保命重要,有德亲自来你们家是要和老弯兄弟解释,老弯兄弟不理解,因此才砍了魏支书一刀,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作为嫂子,我都理解老弯兄弟的心情,有德看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到时候公社要怎样办就怎样办,是不是啊?”
乐老弯两口子没有想到魏嫂会有这么大的肚量,而且临危不乱方寸,把事情摆平得这么周到。这是目前的上上策,两口子哪里还有半点不同意的呢?都不住的点头和致谢。
魏嫂把乐老弯两口子安抚好了以后,正要起身开门去医院看望丈夫魏支书,商会计就带着民兵推门进来了。
“嫂子,你?”商会计有些语塞。叫“嫂子”是按习俗跟着晚辈称呼魏嫂。
“你魏哥还好嘛?”魏嫂问。
“没有大碍,没有大碍,只是伤到了神经,可能……”商会计又开始窃喜,停在半空中的一只脚还是倒回放在门槛外面的地上。
魏嫂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说:“事情我已经问清楚了,”她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让乐菊珍母女和几朵“金花”以及外面的民兵都听得见,“这是个误会,有德之所以打报告到上面去,要戴回乐老弯地主分子的帽子,他当支书的也是为了侄儿乐安江好,减轻点对安江的刑罚,有德亲自来要和老弯兄弟解释,老弯兄弟不理解,因此一时冲动才砍了魏支书一刀,有德看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修权兄弟,你们带老弯兄弟到公社,不要为难老弯,是不是啊?”
商修权商会计愣了一下,点头答应,说:“嫂子,你放心,我明白了!”
“我现在去看看有德,拖拉机在哪里?”魏嫂问。
“拖拉机还停在大队部门口的,商门兴还在那里等着,你去就是,叫他先送你去看有德支书。”商修权说。
魏嫂在妇女主任乐菊珍的陪同和“四大女特工”的跟随下,一踮一踮地走后,商修权示意几个民兵上前,将乐老弯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