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他慢慢悠悠的从瑞金路过来,拐右走上芭蕉眼的路上,在经过省防疫站门口的时候,一个干部模样身体单薄瘦削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问他搬东西多少钱一趟。他问从哪里搬到哪里。干部说,就在防疫站的大院子里边,从大院后面靠山脚二楼他家旧房子搬几件东西上街边新房子七楼。他说看着给,合适就行。
他没有想到这个找人搬东西的雇主是防疫站的人事科科长,姓许,而许科长自己也没有想到随口一问终于会找到一个看起来干净本分并且愿意接他活路的人,之前他就问了好几个背篼的,从他家旧房子二楼搬东西上同在一个院子的新房子七楼每一趟一件要十元,新旧房屋之间大约一百来米距离,十元一趟一件!他觉得太贵了,不划算,虽然贵为科长,毕竟是拿工资吃饭的人,搬点旧东西,一趟一件十元,十趟十件就是一百元,小半个月的基本工资就整没有了,他肯定是舍不得,也是不会干的,因为有的东西自己可以慢慢搬,但是像衣柜和长沙发,他就没有办法一个人搬了!非请人不可!不过单位门口的这些背篼们似乎都形成了价格联盟,简直就是团团伙伙,他们宁愿靠在防疫站门口的人行道边倚着背篼晒太阳,围在一起“斗地主”,也不愿意接他的活干。许科长在心中咒骂着这几个懒背篼,从农村来到城市,慢慢的从苦力整成了游民贵族,不是来挣钱,而是来找乐子的,省工商局门口甚至有一帮背篼,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几张旧沙发围在那里,男男女女对歌、喝酒,打情骂俏,日子过得那个简直就是爽歪歪!不过,搬东西,价钱谈不拢,人家不干,他也没有办法,虽然利用星期天搬家的计划被打乱,他也只好另外想办法。就在许科长已经准备放弃了的时候,看见从身边走过的鲍愁,随口问了一嘴,没有想到这个小伙子是如此的好说话,于是他显得十分高兴,说:“小伙子踏实,干脆,这样,搬一件东西三块钱,干就干,不干就算。”
“好的,”鲍愁考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他,“闲着也是闲着。”他说。
“没有想到小伙子干脆,以后我有什么活路就找你。”许科长说,“我就在这个防疫站上班,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得到忙的,一定想办法尽力给你办。”
鲍愁没有说什么,只是礼貌地嗯了一下,跟着雇主许科长就往防疫站大院里面走,来到靠近山脚下一栋旧房子的二楼,走进屋里,将洗衣机、橱柜等等要搬走的东西都先移动集中到客厅中间来,然后分别扛在肩上或是用绳子捆牢并扎上两个背套套在双臂上背着,下二楼上七楼,前后来回十一趟,将许科长计划要搬到新家的东西搬到了防疫站家属区另一处临街新楼房的七楼。
搬完东西后,许科长递给了他三十三元钱,感激地说:“真的谢谢小兄弟了。”因为按照十块钱一件,十一件东西要一百一十元钱,现在鲍愁三块钱一件就给他搬了,无形之中许科长节约了七十七块钱,他怎么能不感激呢?于是他再次叮嘱鲍愁,“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来找我,我姓许,叫许愿,你就找许科长,人事科的。”
鲍愁“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好的,谢谢许科长,能够遇见一个当大领导的,也许就是缘分,我说了你也不要生气,我倒是想找个稳定点的工作,怕是你不愿意帮忙。”
“这个,”许科长迟疑了一下,本来是因为要感激这个背篼,激情之下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像对众多的人说的客气话一样,就算日后有人要找他,大多是被狗咬了需要购买狂犬疫苗之类的小事情,一个陌生人贸然提出要找工作的要求,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想到这个背篼会是这样的一个愣头青,老实得让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装的,居然提出找工作的想法,而且看那意思不仅仅只是找一个临时工那么简单,不是临时工,那就是想要找一个正式的工作,但是许科长又不好一口回绝,一口回绝他,自己堂堂一个人事科科长,难免觉得有些没有面子,再仔细一看,这个背篼相貌英俊,身材匀称,如果就当一个背篼,确实太不匹配,许科长都觉得有些可惜,一定是上天瞎了眼在糟蹋这个小伙子,因此他就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现在住在哪里?
鲍愁一看有门,说:“干脆我写一个给领导,麻烦领导找一张纸。”
许科长没有想到一个背篼会有文化到哪里去,随手把自己的一个工作笔记本翻开来递给他,回转身去找笔,鲍愁已经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来,拧开笔帽,往笔记本上就开写,刷刷刷几下很快就写好了,双手递给许科长。
许科长接过一看,禁不住惊叹道:“好字,好字,钢笔字写得这么好的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谢谢领导夸奖!”鲍愁谦虚地说。
“好!”许科长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念到,“鲍愁,1958年出生,家庭成分贫农,情真县里歹镇人,高中文化,条件不错,”他合上本子,抬起头来,沉默了一阵,好像下决心似的,“正好,我们单位正想要招一个保卫人员,你想不想来,我觉得,先来干着,合同制的,属于保卫科的临时编制,钱少一点,但是有保障,等有机会,有了编制,我给你搞一个编转正。”
鲍愁一听,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当即就答应了下来,而且脑筋一转,将许科长刚才给他的那三十三块钱的搬运费还给了许科长,说是能够与许科长相识,就像先前说的,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让他遇见了贵人、恩人,贵人、恩人给他帮了人生中的大忙,给贵人恩人搬点东西是份内的事情,哪里能够收钱呢!许科长不要,他就将它放在茶几上。
许科长客气一番之后,觉得鲍愁说的也在理,就没有再怎么拒绝。他想,用自己对他的帮助来弥补,不会亏欠他,也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样,在邂逅了许愿许科长后的1994年的秋天,在乐安江——鲍愁越狱十二年之后,鲍愁在省卫生防疫站谋到了一份差事,成为了一名准编制的保卫干部。
一个星期天的天晚上,鲍愁包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情真县的哈巴社区——撤区并乡,当年的东风公社哈巴大队早已经不存在了,东风公社划改为东风社区,仅含原先的龙潭河、扁坡、石关三个大队的区域,而哈巴大队与邻近的王二寨大队、机场大队并为一个社区,叫哈巴社区;撤销了城关区,所有这些社区都归属于当年的城关镇,现在的青龙办事处管理。
鲍愁多塞给了司机一百元钱,叫车子停在302国道边上等他,然后一个人潜回到哈巴的家里,叫醒了妹妹,刨开父母卧室地面的泥土,将那个装着金条和委任状的箱子取出来,从鸡窝底下刨出那个用底片盒子装着的底片,从此消失在哈巴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