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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卡车开到公司大门口，小贝桃花下车，他头伸出车窗喊：“小贝、桃花，我要把煤块卸到部队去，我还得抓紧拉东西去秦岭煤库，再见！”
小贝正要吱声，桃花“哎”一声，王大卡手伸出车窗外招招，汽车一溜烟开走。
小贝走进大院，老王正矗在台阶上的传达室门边，嘴里噙着烟袋锅吧嗒吧嗒抽着，脸上的伤疤上下蠕动，眼睛眨巴眨巴打量他俩。
“这是到哪去了？”
“去秦岭煤库回来。”桃花应了一句。
“嘿，这有点稀罕呢，你俩跑得够远，昨晚你们再煤库风雨飘摇，是不是小贝乘龙舟走一遭？”
“我爸呢？”小贝懒洋洋地问。
“你爸就是为这事忙活一个大早，今天公司领导马不停蹄地布置工作，你爸火急火燎带领一帮人拉东西，装材料，汽车嘟嘟响，往秦岭煤库赶过去。小泉、老赵头他们都一块跟着去，这王朝马汉的，”老王吐口烟，扭动烟袋锅捻捻，“嘿，真像打仗一样，十万火急的，你爸走的时间就和你们差……恐怕就一袋烟功夫。”
小贝嘴里嘟哝，无精打采地走上台阶，向左旋过来，东摇西晃，桃花上前扶住他：“咋啦，别耍怪，摇摇晃晃的干啥，走稳点。”
“小贝-”董大厨正往灶房长方形炉坑道里走，刚扭头看见小贝他们的身影，他停住脚，打声招呼，走下去添些煤，又沿台阶走上来。
“董大厨，我想你了，你中午做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天天有。你想我正常，咱俩啥关系，不想才怪呢，桃花，他一两天没见，本质难改，就知道吃，好吧，我爱干的就是管吃这一行，中午饭有绿鲜鲜的菠菜面。你要干捞还是浇汤随便，保准酸辣香，五颜六色放红光。”
“哇，我一想起来馋得不行，就想吃，”小贝长长打了个哈欠，“可是现在我瞌睡死了，董大厨，我先回去躺一会，中午我就来吃。”
“我听说昨晚秦岭煤库雨大得很，你俩勇敢参加秦岭煤库的抢险，捷报传来，大伙那个夸赞劲，就冲这，也得犒劳犒劳你们，睡一会来吧，别忘吃饭。”
“嗯，我要睡觉去。”
“你看他走路都不好好走。”
“娃累了，快去吧。”
回到家里，桃花把小贝安顿好睡到床上，她跑到公司财务科找到小贝妈把昨晚的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个遍。小贝妈听着不时点点头，脸上挂着笑容。
“桃花，晌午你就不要忙活做饭，咱们到灶上打来吃。没啥事，桃花你回去休息一阵。”
“嗯，那我就回去再准备一下。”
桃花走进楼道，一眼瞅见家门口站着的万丽丽撅着嘴，怀里抱着她家的小花猫婆娑，猫的眼睛一睁一闭。
桃花笑笑走到跟前歪着头，把万丽丽左右端详一阵：“丽丽，你这是咋啦，是谁惹你生气，我敲打敲打他？”
“还不是你们，没良心的，全偷偷跑到秦岭煤库，早忘记我是谁，光顾你们自己到处游玩。”
“不是这样的，昨天早上很紧急，王大卡来到这，要上秦岭煤库，在这说着，他正要走，小贝闹着要去，就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坐上车就走了，再说你爸妈绝对不会答应你去那些地方，嫌脏，你不知道哪儿有多惊险，那里出没野兽，当天也回不来，晚上突然一场暴雨差点喂鱼的。”
“啊！有这样危险，你给我说说是咋回事。”
“先进家门说也不迟。”
“我刚看见小贝睡大觉，想起你们出去玩也不叫我，气得我憋得慌。我准备不再理你们，正要走，这会儿你正好赶过来。”
“我说的是真话，你还生气呢？”
“这会也不太气，算了算了，我又不是那么小气人，就是怪你们出去玩，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给你说的这么清楚，误会了吧，丽丽，你也不能再计较喽。”
“嗯，不计较，我现在心里觉得好受些，已经不生气，哎，你赶紧说说，你们在哪里遇到啥危险的事？”
桃花不慌不忙走到桌前，倒两杯水坐下。
桃花正要说，床上咯咯咯笑，嘴里喊：“快快，同志们我们加油干，我们一定要战胜暴风雨，不能让洪水泛滥。”
猫“喵喵”叫几声，万丽丽张开嘴，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急忙拉住桃花的手：“哟，小贝中邪了吧？发笑，说话，怪瘆人的！”
小贝翻个身迷迷糊糊醒来。
“谁呀？吵死人了。”
“你笑啥呢？”
小贝一骨碌坐起来，揉揉眼睛。“丽丽来了。哎，把我的好梦吵没了。”
“现在醒正好，她呀，正生咱俩气呢。”
“小贝，你气死我，不是好朋友，你俩像小偷一样背着我出去玩。”
“什么？你说的就是秦岭煤库吧，昨天你不知道，我爸不让我去，软缠硬磨，他刚答应，我哪想那么多，就马不停蹄地跑出去，”小贝摇着头笑，左瞧右看万丽丽脸色缓过来，“我们走得相当急，你当然以为我们早早决定没有告诉你，偷偷跑，惹你生气，实际上王大卡早上来我家敲门就对我爸煽风点火，我爸不同意，当时我妈劝说有转机，我爸才勉强答应，但是脸色望上去还在犹疑，我心里那个扑通扑通跳，立马就跑，害怕我爸变卦，你说这哪能来得及告诉你啊，再说你就是能去，你爸你妈凶神恶煞，青面獠牙，还能叫你往山里野，还能上像煤库黑色大染缸染得人花脸包似的，不洗澡人家还以为是来了刚果人，再说当晚回不来，你爸你妈不打你的屁股才怪，你还嚷嚷啥呢。”
“嗯，也就是的，不过……我悄悄跑，他们也没有办法。”
“那咋行，王大卡绝对不敢开车，害得我俩也去不成。”
“哦，也许就是这样的。”
小贝趿拉鞋，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完水，长长舒口气。
“你这一说，我知道咯，心里也好受，我已经不生气，我要你好好给我讲讲你们在那里经历的惊险事情。”万丽丽的眼眉扑闪，“我想听。”
“哦，提起这惊险呀，就跟演电影一样，你不知道那里危险死了，闯刀山上火海，我从来从来没有遇见过，遇见的大动物有什么熊啊、蛇呀、山洪暴发，雷雨闪电，噼里啪啦的，天地五雷轰……”小贝的吐沫星子开始乱舞，万丽丽的猫“喵喵”叫起来。
院子里“当当当”的钟声敲响，三个人一愣。
“哟，下班铃，你爸你妈就回来，我这会没有时间给你讲，我要好长时间才能说完，我已经和董大厨说好，中午灶上吃饭。”
“说好啦，下午你可要继续讲。”
“行，给你讲到天黑。”
万丽丽抱着猫笑嘻嘻跑出门。
桃花收拾东西说：“干妈也要吃灶上饭，让咱俩端回来吃。”
“行，端回来就端回来。”
“这就走。”
桃花早已准备好两个盆，两人一人端一个，向大院食堂跑去。
肖灵通从办公室出来，嘻嘻地挨到小贝旁边：“啊哈哈，跑啥呢？小心跌倒。”
“不怕。”
“我告诉你，俗话说捷足先登，可是还有后来着居上呢，这你就脑瓜没有转过来，”肖灵通眼睛忽溜溜绕几圈，“哎，小贝，谝谝闲传，你说说你在秦岭煤库怎么一变就变回来了？”
“我去参观学习学习，回来还有别的事情。”
“哟哟，你还比大人忙啊。”
“我的事情可多可多，得忙好几天。”
“哦，说说你参观秦岭煤库的经过吧，那里比较艰苦，你们都看些啥，在煤库吃饭的时候吃得啥喝得啥？”
“那还用说……”
“说说么……”
“吃得是黑煤灰，喝得是山泉水，看得是风雨交加、孙悟空大战雷雨闪电……”
“哎哎哎，你这小贝真会说话……”
“喂，董大厨我来了。”
“嗨，你来的最早，排第一。”
“董大厨，我们要端回去吃。”
“行，我开始下面。”
鼓风机“嗡嗡”响起来。
“董大厨，我们要四碗面，再舀些浇汤。”桃花伸着头对董大厨说。
“一个盆儿放面，挖些哨子，旁边我再放点辣子醋盐，生蒜，吃捞的就调一碗，吃汤的那个盆浇汤。”
“那好，我吃点干捞的，再喝稀溜点汤的，各种味我都想尝尝。”
“哎哎哎，小贝你要给自己吃点捞的，喝稀溜汤的，灌饱一大肚子，饱个嘴福，不中用，”肖灵通嘻嘻笑着，“董大厨，你给我捞4两，调馋活些，你知道的，笊篱不要往下抖喽，多给一些捞的。”
“肖灵通，看你说的，哪一次没有多给你，你的胃口就是想多吃进些，特殊的胃，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你是老虎还是狮子，怎么老有饥饿感，张口要呑大象一样，给你捞少了，说不定你会突然发病去住院啊，所以每次给你多捞点，治治病，”董大厨扫一眼小贝，他“嘎嘎嘎”直笑，董大厨接着哼一声，“我只能照顾人的胃，你要是其他胃口的病，我看有些人病有点深，我可能救治不了。要说这面，肖灵通，至于干的汤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甭说人家小贝，不尝遍酸甜苦辣，肚里不能装五湖四海那怎么叫干革命呢？你不是干的湿的也通吃么，有时候我看你就像得病一样，也不知你去医院号脉没有，光想捞干的受用，不好消化的，注意胃病。”
“我身体总有点不舒服，劳驾你照顾我，嘿嘿嘿，倒没有太大的病，我不过是给小贝开个玩笑，下班了不说不热闹。小孩家正在长身体，吃干的实在，喝点汤再溜溜缝，也行，嘿嘿嘿。”
“你先把自己的缝溜圆了，别留下窟窿嗷嗷叫，到处寻食吃，可不要怪我董大厨喽。”
“不会不会，董大厨每次勺子歪一点，我就能吃饱肚子干革命啦，这就是你的贡献了。”
“我可没有你这么远大的报复，不敢做这样的贡献，是个你要照顾点，其他同志还有不要那么多的，做饭的众口难调，做到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走公道，不过分，调平衡，就可以了。”董大厨给他端出了碗。
肖灵通哼着秦腔，晃着脑袋走着。
“这人……”后边排队吃饭的人望着肖灵通的背影小声嘀咕。
桃花小贝把饭刚放桌上，小贝妈推门进来。
“小贝，这次去秦岭煤库累坏啦？”
“妈，没有，就是有点瞌睡。”
“肯定没有睡好，再说一路颠颠簸簸，晚上参加抢险战斗，不会像家里这么舒服，累就是累，你还不承认。”
“可是，妈，你不知道秦岭煤库那里可有意思，刘哥、胡主任、老杠头、娟子、陈香，王大卡，我们在一起玩啊，吃啊，晚上风里雨里战洪水，就像演电影一样，我变成孙悟空在电闪雷鸣中舞着金箍棒……”
“别吹牛了，快吃饭。”小贝妈笑着洗完手，朝桌面看，“嗯，绿色色的菠菜面，看着就好吃，一闻酸辣香。”
“干妈，我给你盛一碗捞的，等会浇点汤。”
“可以，小贝你吃汤的？”
“嗯，我爱吃汤的。”
桃花分好面，她和小贝吃汤的，菠菜绿的面条在汤里打着旋，小贝说：“好看好吃。”
“颜色好看，味道好吃，我说的对吗？”
“嗯。”
“董大厨的饭做得不错，桃花你再给我盛点浇汤。”
“妈，我给你说我们在秦岭煤库的事……”
“吃饭着呢，不要说话，等吃完再说。”
“好的。”
下午的时候，小贝、桃花、万丽丽翻过花墙到园子里去，那里的月季已经盛开了，红的粉的灼灼亮眼。
小鸟在树上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瞅小贝演讲。万丽丽唏嘘感叹，时而惊悸发颤，时而笑容满面，小贝慷慨激昂，嘴里喷着吐沫，说得天花乱坠，桃花抿嘴发笑。
“丽丽，说这么一大堆，我再给你把最好听的唱出来，秦岭煤库人家编得歌，动听极了，望着那风景，到那山里，唱得你永远也忘不了。”
“快唱，我洗耳恭听。”
他拉着桃花跑到崖边的栅栏旁，万丽丽跟过来，他俩昂头挺胸，面向蟠龙塬开唱：
每当我来到如画的秦岭，
就像美酒灌醉了我的心灵，
美丽的秦岭展开一幅幅画屏
五彩的锦鸡绕飞在我的眼睛，
我要寻她而去
锦鸡洒下五彩的翡翠，
我听着她们美妙的歌声，
飘向了云里雾里……
万丽丽拍起手，打拍子尖叫；“好听，感动极了，真像一幅画，我好像也和你们一起去过秦岭，我也看见那美丽的锦鸡……”
桃花展开双臂：“丽丽，告诉你还有一首歌，我们给你唱，就是我们晚上在秦岭经历的暴风雨之夜，大雨瓢泼，雷鸣闪电，惊心动魄，我们浑身满脸雨水煤灰泥水，天晴了，取得胜利后编唱的凯旋歌曲。”
“真有意思，太能了，自己编歌，快点让我听听。”
“像电影刚打完仗，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战场，一瘸一拐，稀泥满身，自发地唱起动人的歌，桃花姐，我还没有学会，我跟着你唱。”
桃花面对他们，舞起了胳膊：
暴风雨电闪雷鸣，
狂兽肆虐洪水横流，
我们战天斗地缚住苍龙
日月同辉，尽显英雄豪情，
等待明天雨过天晴，
巍巍秦岭笑呵呵太阳升，
绿草鲜花，小鸟啁啾，
万物欣欣向荣
……
万丽丽拍着手，瞥一眼小贝他站着愣神，一动不动，万丽丽上前摇摇：“小贝，你咋啦？”
桃花使眼色，拽住万丽丽不吱声。
小贝脑海里浮现难忘的情景，此刻，他们在干什么呢，熟悉的面容流着汗、涂抹着黑，鸟儿在合唱，爸爸、老赵头他们一起干，纷乱急促的脚步、抬沙子吭唷吭育的号子、飘荡攒劲的歌声，一起汇入山涧激流中。他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仰头向着南边的天空眺望，蓝天白云，一排大雁舒展着人字形缓缓飞行。
“小贝，想什么呢？”
“我想他们……”
“我们只要想着，就会见面的，不要难过。”
“对的对的，你看大人的额头都有水渠，咱们可不要愁出皱纹来，”万丽丽眼睛扑闪扑闪，逗得小贝桃花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