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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经理和老赵头进大门，两人还不停地你一句我一句聊着。
一阵咳嗽声传来，关经理停下来，凝望传达室，脚踩砖棱上，不小心绊一下，老赵头眼疾手快搀住摇晃的关经理。
“啊，多危险，可不能在这把领导摔了。”
“老王，你咋啦，咳嗽这么厉害？”
传达室的老王掬红脸，往痰盂吐口痰，一抬头望见关经理和老赵头在门口站着，连忙起身向俩人打招呼。
“最近身体咋啦？”关经理问。
“就是有点气管不好。”
“注意少抽点烟，咳嗽可不敢轻视，去龙门医院找找中医王大夫看看，他有秘方，治好许多人，你去试试，就说我让你来看的。”关经理拿出笔，从兜里掏出小本子，扯下一张白纸，垫在记事本上，写道：
王大夫：最近好吗？我公司王师傅气管老发作，夜咳特别厉害，请你务必诊断，良药医病，华佗妙手回春。闲了，我一定登门拜访，不用赘言，顺致医安！关峰
老王一直看着关经理“刷刷”写完这张便条，双手接过来，看到刚劲有力的字，眼眶潮湿了，颤声说：“经理，我心里不知说什么才好，谢谢领导的关心，我还是抽空再去看看吧。”
“什么叫抽空，病不能耽搁，你明天就去，我给小泉说好，让机关值班的干部连大门看着。”
“经理你操心的事多，我这点小事就别管了。”
关经理走几步停住，回头又对老王说：“说好了，明天必须去看。”
“好好，经理，你不要操心了，我明天一定去。”背后传来老王几乎带哭腔的声音。
“我这就过去找小泉，你去看一下，不能耽误。”关经理说着还回头向老王招招手，老王举着手没有放下来，眼里的泪水憋不住流下来。
小泉在办公室和小贝说笑，听到了脚步声。
“小泉，经理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传来老赵头的声音，小泉“哎”一声。
老赵头和关经理聊着往办公室走去。
“咦，他们干什么去了，才回来。”小贝拉开办公室的门，望着他们的背影问。
“这有啥，忙的呀，小贝，大人的事多了去了，你小孩家哪能都知道，赶快去玩吧，我还要去汇报工作。”小泉摸摸小贝的头，拿着文件夹子朝经理办公室走去。
“哼，你不说，老赵头会对我说的。”小贝转身跑向前院去。
今天的院子出奇地安静，办公室的灯都亮着。快到10月底了，各个办公室都在加班加点，核对统计数字，出报表，写工作总结，谋划着下一步工作的重点，要完成后汇总按时间报到办公室。
小贝无精打采地来到董大厨的房间，他住的紧挨灶房的拐角里。房子里响着收音机的声音。
小贝推门进来，董大厨正在一张桌子上练毛笔字，听到响声，嘴里喊：“谁呀？进门也不敲敲门，真是的，这个字一晃没有写好。”
“不许动！举起手来。”
董大厨一举手，手一抖，毛笔滴答在报纸上湮一坨墨汁：“哎哟哟，冷不防，是你小贝吓得把我心跳咚咚咚，不是你还会有谁，看看，我这张纸不是白费了。”
小贝往报纸上一瞧：“咦咦，董大厨，你得病了吧？写了这么多小泉，啥意思？”
“啊，咋忘收了，还不是你把我吓糊涂了。你这小家伙还认识字，我看以后必须防着你，免得泄密，”董大厨眨巴眨巴眼睛，“不对，小贝，我练几个毛笔字正常，你可不要当叛徒，你不能把话传歪了，小泉听说可真不得了。”
“能咋了？”
“嗨，你懂啥，反正不好。你答应不？”
“我和你是朋友，但我和小泉姐也是朋友，这我咋办呀？”
“咋办？”董大厨擩擩下巴颏，“你和谁最铁？谁给你做好吃的？”
“那当然是你了。”
“这就就对了么。”
“噢，是这意思，你是害怕小泉姐知道你写一大堆她的名字，她就认为你不正常，对吧？”
“看你说的……”
“我看过电影，有个人反复写那人的名字。”
“哎哎哎，你想歪了，我咋能和电影上演的一样。”
“那就是-我看的电影，对了，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高占武扒在地上用树枝写了好多个孔淑贞，你写小泉好多名字，也就是和电影一模一样的故事吧？叫什么爱情……”
董大厨忙堵住小贝的嘴，望望门口。
“啊，你这小子，乱猜测，可不能乱说，千万不能对外讲，是朋友吗？”
“铁不铁？”
“铁。”
“不能乱讲喽。”
“看把你吓得，小泉姐她也不是老虎，能把你吃啦？”
“弄不好，就变成仇敌。”
“啊，这么厉害。”
“不能说出去。”
“行吧，就这样。”
董大厨的脸上这才浮起笑容；“来来，我叫你写几个大字。”
“我就写小泉姐三个字。”
“行，那你把笔拿稳，蘸点墨汁，不敢多，在砚台旁把笔抹抹，就不滴墨汁，屏住呼吸，坐正，不要歪身子，头歪了，坐直咯。”
“我先练习写这三个字，我认识的字多了去了。”小贝扭着头说。
“我知道你在办公室乱看，文件上瞅一眼，什么人名啊大概都知道。”
“我还看好多人民画报，还有报纸，不认识找人念。”小贝写的字七扭八歪。董大厨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写着。
“写字，不能想太多，心中放空，屏住呼吸，排除杂念。要看好多书，修养到了，毛笔字才能练好。”
“那我看过许多画书，有字也有画，阿姨也教我，我不认识了，我到处问。”
“怪不得，字认得蛮多，要好奇好学，不耻下问。”
“啥叫什么问？”
“不耻下问，”董大厨拿起毛笔在报纸上写下四个大字，“耻，就是羞耻，不好意思，不耻，不怕丢人，不怕不好意思，不懂就拜人为师，你才会学到好多东西。”
“我老问你董大厨做饭，有时你还让我干干，在家我也帮桃花姐做做饭，还有我妈做饭，我也问着学会一点。”
“对呀，所以说，不仅问菜如何如何做法，主要的真本，是你还要能拿起勺子要把生的做出熟的，大伙连声叫好，吃起来，觉得好吃，别人比不过，这才叫能干。”
“光纸上谈兵，实际不会，老打败仗”
“你这家伙还知道什么叫纸上谈兵。”
“那当然，我看的画书上就有这个古代故事，讽刺的就是光说不练的人。画书上那个将领就会在纸上指指点点头头是道，可是一遇打仗，他就抓瞎了，光吃败仗，没着了，笑死我了。”
“懂，是学知识的第一步，还不能骄傲，那才是一半，第二步就是要把懂的东西做出来，这才叫会。做得人人称道叫好，那才叫专长。”
“我现在就是学，学学，做做，我就和大人一样了，”小贝想想，扳着指头，“也就是先要学会，然后再找时间去练，光学不练，光说不干，你就像一个瘸子一样，格叽格叽一条腿走路。”
“咦。你真会比喻。不错，说的好，聪明，你这小家伙长大不得了。”董大厨高兴地抱起小贝。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谁呀？我就来。”门口没有动静，董大厨嘟囔着去开门。还没有走到跟前，门被推开，小泉走进来。
“嗬，原来你俩搞什么鬼名堂，开什么秘密会议？”小泉把整个屋子扫一遍，看见小贝他慌忙抓起桌子上的报纸，一张没有捞住，盘盘悬悬掉在地上，一纸的“小泉”二字。
小泉瞪着董大厨，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嘴里冒一句：“神经病！”然后转眼落在小贝脸上。“说？”
董大厨呆若木鸡，小贝低下头，两人手无所错，涨红脸。
小贝抬头，小泉眼睛正大大地盯着他。
“说怎么回事？”
董大厨走到跟前拾起报纸，结结巴巴说：“这这，是是练……”
“我没问你，问的是小贝。”
“唉，你和老赵头去我爸办公室，我没意思，就来找董大厨，我看到桌子上放有毛笔、报纸，我就跟董大厨说，给我教教毛笔字，”小贝瞅一眼董大厨，“是吧？”
“是是，是这样的。”董大厨绞着指头连说。
“那为什么写我？这么多，啥意思，嗯？”小泉严厉的表情冲着小贝，“再说这毛笔字不是你写的？谁写的？”
“你看你，毛主席几个字都可以写，我这……”
“你这啥意思？”
“小泉姐，你不要厉害他，是我让董大厨教我的，我说我才从小泉姐那里出来，就来逛逛，看到毛笔墨汁报纸，我让董大厨教我写，所以写了好多小泉……”小贝清清嗓子，“而这歪歪扭扭的是我才练的……”
小贝把揉皱的报纸摊开，上面有小贝写的不成样的“小泉姐”三个字。
小泉看半天，“噗嗤”笑：“你看你写的，就像曲曲弯弯的流水。”
“嘿嘿嘿，小泉，小贝这都不错了，他还想把机关人的名字全练会，是不是？”
“嗯，我就想会写很多很多的毛笔字。”
小泉微微笑：“差点耽误事了？关经理让你过去有事，老赵头也在那里。”
“行，我马上就来，那小贝呢？”
“大人说工作，他去干什么，小贝快点回家睡觉。”小泉拉开门，噔噔噔脚步声远去。
董大厨穿好衣服对小贝说：“我看你回去吧。”
“不，我也要去办公室。”
“那不行，你爸要批评我。”
“我不管，我自己去。”
“那你不能同时和我一块进去，要去，只有我进去一会你再来。”
“行，我在院子玩一会就去。”
“就这么定。”
当董大厨推门刚进关经理办公室，只见老赵头笑哈哈对着他，小泉把工作汇报完，关经理示意让董大厨坐下。
董大厨思量老赵头怪嘻嘻的表情。
关经理低着头，在文件夹里写着，几人都没有说话。
“咣当”一声，小贝闯进来。
关经理下意识抬起头，见是小贝溜到老赵头跟前，脸色一下变了。
老赵头一把拉住小贝坐在他膝盖上。
关经理皱皱眉头：“你还不回去睡觉，给你说过多少遍，办公室不要来，影响大人办公。”
“晚上是休息时间，我不影响你们办公，”小贝身子往旁边一歪，哧溜坐在老赵头旁边，“老爸，我不捣乱。”
“小贝他坐着听话不捣乱也行。”老赵头伸手捏小贝的鼻子，小贝“嗯”一声。
“小泉，工作布置完了，我已经在文件上具体写了意见，最近工作我也写在你的工作报告上。”关经理示意小泉，“你给董大厨倒杯水，你最近怎么样？”
“没说的，菜谱公示于众，我让小刘采购新鲜蔬菜肉蛋，制作做到干净卫生，按照季节和天气变化搭配营养。”
“哦，小泉检查过他没有？”
“隔三差五抽查，对董大厨提出了整改意见。”
“哦，什么意见？”
“最近节约不够，有剩饭剩菜，存在计划不周的问题。”
“隔夜我用纱布、网子苫盖，放到纱橱里，第二天我都回下锅，一般我们就吃掉了，稍有馊味绝对做到不吃，倒进猪圈喂猪，”董大厨想一会，“不过这可丁可卯的还真有点难，我尽量做到称斤度两，菜制作搭配适宜，金会计核对过账，基本收支平衡。”
“小泉说的对，要节约，这是从我们的国情出发的，要节约闹革命，在工作当中我们时刻要牢记把握的教诲，”关经理笑笑望一眼，“食堂管委会明天开个会，我还有小泉参加。针对问题研究更好地解决办法。明天你发言喽。”
“发言？这……行，我晚上琢磨琢磨，起码肚子里有点货。”
“小泉你说呢？”
“咦，他这人肚子里有啥货，吃的货，就凭经验办事，拍脑门子热。”
“哎，你这可瞧不起人，当着领导的面揭我的伤疤。”
“揭一揭，疼一疼，才能彻底治你的病。”
“小泉姐，什么叫拍脑门子热，”小贝嗖站起来问，“是不是这样拍拍脑袋，就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咯咯咯”小泉笑得摇晃着身子，“他呀，就是经验主义，光靠经验也不行，要从中总结思考科学的办法，譬如说大部分人吃完了，又有人来临时要，那就有临时小炒几样菜，而不会剩下。”
“那，要是没有饭呢？”
“因为没有统计，就是打游击，心中无数。”
“小泉说的也有道理，”老赵头乐得脸更加灿烂，“董大厨，小泉的意见你要虚心接受，好好整改。”
“是的是的，你们看，我的脸上都冒虚汗了，是实在的，虚心接受。”
“噗嗤”小泉笑了，“嗯……”
“今天让你来，不是开你的斗争会，而是对你最近表现下个结论。小泉你说说他这个人。”
“我……嘿，怎么老围绕他呢，既然要说，我就说一下，人勤快善良，烹调技术没说的，但有点油滑，骄傲……”
“哈哈哈哈，一针见血。抽时间把你的缺点和小泉谈谈，怎么去改，还要改彻底。”关经理的眼泪笑出来，老赵头、小贝也笑得捂不笼嘴。
小贝大声说：“就是，我提一下意见，董大厨说话总说不明白。”
“那你举个例子，让大伙听听。”
“怪不得小泉姐对他有意见，比方说他对小泉姐好，要处对象，刚才毛笔写了满纸小泉的名字。小泉问他还不老实，千方百计搞特务工作，我都觉得累得呀。”
“啊，哈哈哈，小贝，一下子说到点子上”
老赵头大笑，关经理也忍不住，手不停地指小贝。
“你呀，尽坏事，我……”董大厨满脸通红，面对小贝不停地瞪眼睛。
“你这小家伙，瞎说啥呢？”小泉脸绯红，怒嗔的瞟一眼小贝。
关经理、老赵头大笑不止。小贝从板凳上起来，蹦蹦跳跳跑到院子去。
“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关经理和董大厨并肩走出办公室，他捏一下董大厨的肩膀，“如果没想明白，你可以找小泉再商量商量。”
随后老赵头向董大厨使使眼色，董大厨愣住摸摸自己的脑袋。
老赵头疾步赶上关经理往前走着。
“小贝，回家睡觉。”
“我玩一会再回。”
小泉拉灭关经理办公室的灯，锁好门出来，唬一跳，见董大厨站在面前。
“吓死人了，跟幽灵一样，你还不走。”
“好，我是想走，可是领导交代的事还未着落。”
“那你就站在这儿好好想去吧。”
小贝窜出来，想拉小泉的手，小泉“哼”一下甩开，小贝转着瞧，小泉扭过脸不理小贝，快步朝前，推门进了她的办公室。
小贝戳戳董大厨，耳语一阵。董大厨“嗯嗯”几声，竖起大拇指。
董大厨来到小泉办公室门前。
“小泉，刚才关经理布置的工作我还真没有头绪……”
“那明天再说。”
“明天来不及啊，对我的结论，还有你考察的问题，我总想不明白，你也该出出主意，帮衬帮衬我，指指路，想想办法，我就踏实了，行不？”
窗户上印着小泉的身影，她低着头，又抬起头，好一会敲一下窗户说：“算了……”
“什么算了，小泉姐你咋是这人，唏哩哈啦的，一点不认真。”小贝在门外喊着。
“你这小家伙，我非找你算账不可。”小泉推门出来，小贝笑着跑了。
“哎哎，请教请教你就这么难，再说明天我做饭开会，哪有闲时间。”
“气死我了，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进来吧。”小泉闪开身，董大厨抬腿抬脚轻挪进来。
“说吧，啥事？”
“还不是关经理说的……”董大厨两手按着办公桌，“你说说，我真想不明白，这厨房有多大的问题，你把我叫来上课，来一通，明天还难过关，咋想不明白呢……”
“领导找你很正常，关心职工生活么，你董大厨疑心还不浅？”
窗户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你俩个笨蛋！我看我爸在使计策，他那弯弯绕，我算看明白了。”窗户上扒着小贝。
“你……这个小坏蛋，还趴在窗户上，我让你捣乱！”小泉拿着鸡毛掸子冲到窗户跟前，小贝的身影唰地不见了，窗户外飘来远去的笑声。
“咦，就是呀，关经理葫芦里到底买什么药，小贝说的有理，啊，是不是关经理让咱俩处对象……什么什么的？”
“去你的，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想的歪哪……”小泉低着头迟迟疑疑关好窗，慢慢抬起头，转过身来正对着董大厨，目不转睛的显出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