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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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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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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行》连载

第九章 童工

许姑爷听了外婆的责备,笑盈盈地回答:“好,亲娘,一定给素芳传达您的意见,现在,我把秀英带走了哈。”

二姐生怕又挨打,战战兢兢地背起干柴,跟着他回家了,心底的余悸却与日俱增。白天,只要许姑爷上班不在家,满嬢便挺着肚子,漫步轻摇到外婆家玩,所有家务杂活都留给六岁多的压子女童做。

经历了数次毒打,二姐越来越熟练地做三餐、扫地、捡柴、割猪草和捡狗屎,尽量谨小慎微,免受皮肉之苦。许姑爷下班到家,就急切地问:“秀英,满嬢啊?又在外婆家,你赶快去喊她回来。”

二姐总是立即丢下手上的活,急忙赶到外婆家。这次去接,却扑了空,外公说:“她们去陈庆峰的姐姐范大嬢家了,这里相隔二三十里,满嬢怀着孩子,要歇两天,才能回来。”

三舅娘对二姐说:“秀英,吃了晚饭走吧,我要去石家院子上夜校,我们一起过去。”

吃罢晚饭,她们一起走到石家院子外面分路,二姐回到家里,许姑爷恶凶凶地大声问:“满嬢啊?”

二姐胆怯地回答:“她去范大嬢家了。”

许姑爷满脸不高兴,也没有说话,满嬢是娘家的常客。外婆、大舅娘、三舅娘和幺舅娘,在家里做手工活,养家禽,人人各尽所能,其乐融融。文书大院后西面,有一排单独的小青瓦房,里面有三个猪圈和一个大牛圈。

每个猪圈能养三头猪,一年总共杀两头几百斤重的肥猪,全部做成腊制品,可以满足大家庭一年的肉食。其余的猪变卖成现金,用来供养学生读书,以及家里的日常开支。大牛圈喂的那头壮牛,由外公用来翻耕田土,他早出晚归,包揽了外面所有农活。在他的勤劳浇灌下,保证了粮食年年丰收,生活富裕。

相比之下,满嬢家的生活逊色一些,所以,她常常去娘家蹭饭。 二姐去接她,大多数时间是天黑的时候。一路上,看见树子摇动,就担心是鬼,心中十分害怕,也只能鼓足勇气往前走。穿过石家院子的田坎,要经过一段坡脚路,途中的坡上,有个大石包,上面长满了白色石花,像画的花脸,每次走到这里,二姐都觉得是鬼影现身。

再往前,是武书房大院,院坝宽敞,直接与外面的大水塘相连接。这里住着陈氏后代,喂了几条看家狗,一听到脚步声,老远就蹦跳起来“汪汪”直叫。二姐像小偷一样,轻手轻脚,从堰塘对面的田坎绕过,再走300米就到了文书院外面,站在池塘田埂上大声喊:“满嬢,许姑爷叫你回家了。”

有时,满嬢立即从南边井屋出来,走过坝子与二姐一道回家,有时留下过夜,这次,她居然挺着大肚子去了远方亲戚家。第二天傍晚,满嬢许姑爷都没有回来,二姐关了鸡圈篾门,吃罢晚饭,便上床睡觉。

突然,圈里的鸡猛烈扑腾起来,嘶声竭力“哇哇”大叫。二姐意识到:是毛狗在拖鸡,一定是自己没有关好鸡圈。心想:要是鸡有个三长两短,又要挨打,她立即起床,点燃油灯,打开房门。

夜空一片漆黑,凉风习习,微弱的灯光不断摇晃,她用手掌挡住风,到屋后寻找,没看见鸡的影子。举着灯爬到后面坡上,那里埋着一个男人,左右两个妻子。二姐在坟边大声呼唤:“鸡,咯咯咯,鸡,咯咯咯。”

四周万籁俱寂,没有一点响动,二姐徘徊在三座坟旁,手上提着的孤灯,像一颗幽冥的星火,在黑夜中晃动,空中回荡着她清亮的童声。那时,一心只想找到鸡,才能免受皮肉之苦,没有怕的感觉,更没有想到有鬼或毛狗。

带着失望回到屋里,二姐才想起后坡的坟地,心里陡升恐惧。更令她恐惧的是:等一会儿,许姑爷回来,必定又要挨打。想到这些,她辗转反侧,不敢入睡。许姑爷半夜回来,她怯怯地说:“许姑爷,毛狗把鸡拖走了。”

刚跨进屋的许姑爷,一听到二姐这话,立即瞪大眼睛,两条粗壮的眉毛竖了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为啥不关鸡圈门啊?”

二姐胆怯地回答:“我关了的,可能没有关好。”

许姑爷的鹰眼狠狠地盯着她吼道:“自己去拿枕边的篾块。”

二姐一想到那三根指头宽,专门用来打她的工具,心里就十分害怕:满嬢总是拿它打她,用力轻,毕竟有血缘关系,下手不重。许姑爷力气大,打得重更痛。

二姐脚挨脚,慢慢走到床边,手伸进枕头,一摸到篾块,心里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不想拿,但是,看到许姑爷冷冷地望着她,不拿不行,便迫使自己慢慢拿出来。

夜已经深了,周围一片安静,冬天的室内洋溢着浓浓的凉意。谁愿意拿工具给别人打自己啊?二姐手里拿着沉重的篾块,脚蹭着走,许姑爷大声吼道:“走快点,再不走快点,我就打重点。”

还有一两步远,许姑爷奔过来,抢过篾块,狠狠地吼道:“把手伸出来,摊开。”

二姐战战巍巍地伸出已冻有裂口的小手,还没打,又缩回来,许姑爷一看她缩手,又凶神恶煞地吼:“伸长点,两只手都伸出来,摊好。”

二姐怯怯诺诺地摊出双手,就听得“哐当”一声打下,痛得钻心,双手不停地抖动,她哭喊:“许姑爷,痛得很,痛得很啊,打轻点。”

许姑爷边打边教训:“为啥不把鸡圈关好,做事马马虎虎,不认真,所以该挨打。”

二姐愤然地想:自己这么小,又没有独立关过鸡圈,失误了,也不该打人啊。想起斗地主的情景,要是有一天,满嬢和许华要挨斗争的时候,一定要上台去批斗他们,把今天挨的打,全部打回来。

二姐逐渐长大,心思敏感到:自从满嬢肚子大了后,挨打都是由许姑爷动手,他下手很重,恨不得往死里打。她忍不住要发出惨痛的叫声,叫声从山脚高处发出,就像高音喇叭一样,响彻整个沟的夜空。

二姐渐渐体会到:满嬢好吃懒做,许姑爷心肠狠毒,自己非常无奈无助,随时都想回家。每天出门干活,她边走边望着沟底远处,盼着自己的亲妈来。其实,亲妈也多次来看外公外婆,每次,她都粘到妈的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

满嬢生怕二姐告状,就不停地给妈奏本,说她不听话,做事不专心,经常出错,也从不说打了她,看到满嬢说谎,原来觉得她美丽的脸,变得很丑陋。按照她给母亲的描述:被挨打,都是自己不听话,做错了事。

二姐的母亲陈余、满嬢和外婆,围坐在长方形阶沿上的圆桌旁,外婆表扬说:“陈余做事很踏实,性格温柔,有修养。每次回来,都轻脚轻手,不声不响地走进院子,不像老大满堂,说话叽叽喳喳,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

陈余抱着二姐,笑笑说:“秀英,你听到外婆的表扬没有?你也要像妈这样哈,踏踏实实地做人做事。”

母亲温暖的拥抱和叮嘱,让二姐心里的痛苦得到安慰。七岁左右的孩子,已经有了一定的自我反思、评价和改进能力。以前,是自己做事不用心,满嬢许姑爷生气,才被挨打,这么一想,压抑的心里舒畅了一些。从此,二姐做事变得积极主动。

满嬢快要生的时候,去外婆家更频繁,二姐常常一个人打理家务。一天,邻居小朋友都来到她家,一起帮忙,这天的活干得特别快,做完所有杂活,他们还一起捉了迷藏,玩得非常尽兴。她第一次感受到:没有大人在家,反而更加自在。

晚上,二姐又去外婆家接回满嬢,刚跨进屋,就看见许姑爷端坐在堂屋,脸色像乌云一样黑。看到她们进屋,他就大声呵斥道:“秀英,你怎么把我衣服的暗扣割掉了?这是我最好的一件工作服,现在没有办法穿了啊。”

许姑爷手里拿着那件灰色衣服,暗扣确实被人割掉了。二姐一个在家,不是她是谁干的呢?她不敢说:白天邻居家的小朋友到家里来玩了,只有在心里暗自嘀咕:一个人哪照顾得到那么多人啊,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小朋友干了这事。

二姐只能承受他的指责和谩骂,心里想:以后再也不带小朋友到家了。许姑爷愤怒地拿出当新四军的灰色裹腿布带,把二姐两只手绑在一起,悬吊在那个靠在墙壁上,厚重的四方形大木斗一角的木耙上。

二姐头朝天,像一只被解剖的小动物,整个身体笔直地悬吊在空中。许姑爷手握材块子,使出浑身力气,左右开弓,“啪啪啪”一阵猛抽后,停下来拷问她:“你自己说,是你割了衣服的暗扣。”

二姐没有做,态度坚决地说:“我没有,就是没有做,没有做的事情,打死也不承认。我不能因为打痛了就承认是自己做的啊。”

七岁左右的二姐,能为自己所做负责,敢于辩解,不愿意被人冤枉。许姑爷看她这样坚决否认,自己也用尽了力气,只有作罢。这次挨打,在心灵上又积存了一道伤疤。旧疤痕未好,新伤口又出来。之后,她依然按部就班,做着各项家务杂活。

不知不觉,二姐的个头长高一截,以前的衣裤已经不适应身体需要。在割草时,她不停地弯腰下蹲,裤裆缝“嚓嚓”一声被撕裂。这裤子是初来乍到时,满嬢用旧衣服改成,她对二姐的母亲陈余说:“秀英生气的时候,把自己的裤裆都撕烂了。”

二姐听了满嬢歪曲事实的话,内心很气愤,但自己胆子小,不敢回答,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想:“你把自己的裤裆撕烂,看你好不好意思。”

满嬢只把二姐当作压子工具,没有真正关注幼儿的生长变化。以前的衣服,早就不适应现在的身材、个子和身体发育,她每天的劳动强度,怎么会不撕烂呢?

陈余听满嬢这样说,客气地回答:“满妹,秀英不听话,你尽管打,黄金棍下出好人,不打不成才。”

母亲陈余的话,是中国传统教育的民间俗语,是体罚孩子,这种方式利弊同存。正向,可以通过鞭策促进孩子不断成长,相反,却会给儿童造成心理创伤,有悖于现代法治社会保护儿童权益的理念。

满嬢一听到这话,就拿起鸡毛当令牌,高兴得哈哈大笑:“要得,要得,听到没有,秀英,以后还要表现好点,才不会被挨打哈。”

听了母亲和满嬢的话,二姐不知所措,以后,每天到外面捡柴,打猪草,更加努力细心,生怕哪里出错。母亲陈余的话,促使二姐不断成长,做事善于总结和学习,在那次会面后,又平静地维持了一段时间。

初春早晨,二姐被许姑爷猛烈的一脚踢醒,她敏捷地翻身爬起,看到床那头,满嬢头上缠着一块花布,身边搂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孩,红润的小脸露在外面。床边地下,全是乱七八糟的布片,有的上面还有绿茵茵的稀屎。

满嬢立即安排:“秀英,你把这些布片,拿一个磁盆子装在一起,端到下面的堰塘边,洗干净后,拿回来晾在阶沿的晾杆上晾干。”

清晨,西北风肆意吹拂,寒彻肌骨,全沟的水田里,泛起粼粼微波。二姐端着一大盆布片,走到堰塘一角,站在一块方正的石板上,倒出所有布片。伸手放在水里,先淌去那些脏东西,然后再搓洗。手上的冻疮,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开始溃烂,这对夫妇却熟视无睹。

新生儿出生,许姑爷如获至宝,请了几天假,专门呆在家里,给月母子炖鸡汤做荷包蛋,以及其它美味佳肴。每天,他喜笑颜开,抱着稚嫩的婴儿在屋里来回抖动。哄着喜欢哭闹的小弟弟,不停地使唤二姐做这做那。

一天,匆匆吃罢早餐,许姑爷对二姐说:“秀英,你个子矮小,还不会做饭,我今天要到公社上班,现在,你马上去接外婆上来,帮着照顾一下月母子。”

二姐动作麻利地沿着熟悉的小径去外婆家,简单说明情况,外婆迅速梳妆好,拿着拐杖,三寸金莲小脚,一巅一巅与二姐一道,立即返回许家。刚进门,许姑爷就发号施令:“秀英,你把这些屎尿片拿去堰塘洗了哈。”

每天,二姐到坡上打猪草捡柴,娇嫩的手在寒风中劳作,天天与泥土接触,每个手指丫间,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疱疮。手指肿得完全不能弯曲,在洗片子的时候,脓泡破裂,在刺骨的水中,自己没有觉得痛,还有趣地观赏手上那些粘稠的脓,像蝌蚪一样摇头摆尾,在水中飘荡。

脓疱疮,儿童发病率较高,主要是因为细菌感染,皮肤保护屏障遭到破坏,环境因素和免疫力下降引起。先是指间长出很多黄色颗粒状,由它分泌的霉素破坏皮肤细胞的连接,而导致水疱或脓疱,严重者会诱发肾炎。即便这样,二姐并不知道其危害。而满嬢夫妇只管叫她做事,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身体发育,病痛冷暖。

刚进门就听到许姑爷的安排,外婆很不高兴:“许老表,秀英手上的脓疱疮都破皮了,有的肿着还在化脓,这么痛,弯都弯不过来,不能让她去洗了。”

许姑爷回道:“不要她洗谁洗?没有人洗啊,只有她洗。有啥洗不得啊?往天都是她洗的,不也洗得好好的嘛。”

二姐看到他们争执不下,自觉端起一盆屎片,径直去了堰塘边。堰塘在山脚下,这是为了应对天旱时,用储水来灌溉全沟农田缺水,特地挖筑的大水库。

那时,二姐还没有大人的思维,觉得洗尿片还很好玩,手指间化脓的地方像蛆虫一样,在水里弯弯拱拱地漂游。像往常一样,站在塘里的石块上,认真洗好。当她愉快地端着干净的布片回来,走进院坝时,看见外婆与许姑爷还在争吵,外婆伤心地擦着眼泪,她边哭边回去了。结果,许姑爷去上班,由没有灶头高的二姐,搭起凳子,听着满嬢的指挥,学着煮饭,热汤。

早晨,不管太阳升起,或刮风下雨,二姐照样早起,做完家里的事,就背着背篼到坡上捡柴,割猪草,捡狗屎等,有序地做完这些杂活,每天都是筋疲力尽。有时,因为熬夜太久,睡眠不足,一走出门,就哈欠连连,迈不开步子。

二姐摇晃着身子,东倒西歪,靠在能遮风挡雨的树兜下,或土坡上,一会就睡着了,即便刮风或烈日高照,她都睡得沉沉的。等到醒来,揉开惺忪的双眼一望,每家每户的房顶,都已经在冒炊烟了。二姐形色匆匆到附近的田间地头,胡乱割上一些青草,装进背篼里,急忙背回家,满嬢一看,立即责备:“你在干啥子,一上午,才割到这么一点点。”

自从弟弟出生后,二姐要干的活,又增加了几项,诸如:洗片、采草药、用背带把弟弟绑在自己幼小的背上,带着他耍,出错在所难免。许姑爷打她的行为,也变本加厉,把她作为出气筒。二姐一天一天在长大,但经常挨打的事,却成为沟里乡亲们的谈资。

满月后,满嬢经常带着弟弟去外婆家玩耍,只把二姐留在家里做各项家务杂活。外婆家吃得好,还常常不回家。一天傍晚,许姑爷回到家里,没有看见满嬢和儿子,自从她怀孕去远房亲戚家后,许姑爷心里憋了一股气,这天,他生气地说:“秀英,赶快去把你满嬢和弟弟接回来。今天接不回你满嬢,我就要打死你。”

二姐看到许姑爷愤怒的模样,心怀恐惧地走到外婆家说:“满嬢,许姑爷回来了,叫你赶快带弟弟回家。”

满嬢喜笑颜开,与外婆一道逗着弟弟,看也不看二姐一眼,语气强硬地说:“我们今晚不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二姐知道满嬢不回去的原因是:外婆家有好吃的,舍不得走,便忍不住冒火地说:“你不回去,我回去许姑爷要打死我。你这个好吃婆娘,就想在外婆家吃好的,才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回崇龛老家了。”

外婆一听二姐哭着乱骂,拿出长长的响杆,对站在池塘田坎上的二姐,大声吓唬: “你再骂,我要打你,砍刀的,她是你满嬢,你都要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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