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根据资料记载,雉羹,有一个传说故事:在中国上古尧帝执政时期,因操劳过度,身患重病,茶水不饮,卧床不起,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当地烹饪师闻讯,到田野采摘深咖啡色的雉羹,洗净与薏米一同炖煮成软糯的稀粥,献给尧帝。尧帝连吃几日,身体康复,精神饱满,烹饪师救驾有功,尧封彭城给他,他的雉羹汤也成为“天下第一羹。”
诗人屈原《楚辞.天问》曰:“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为什么尧帝吃了雉羹汤,能康复?因为它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诸如钙、磷、铁等营养价值,具有补虚健身养气等功效。
彭祖,名铿(keng),帝颛顼的玄孙,擅长烹饪与食疗保健。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他活了八百多岁,是道家长生不老的典范。二姐到田里挖雉羹时,并不知道这个美丽传说。傍晚,天色暗下来,田坎上,弟弟燕飞不断地呼着鼻涕,却很高兴地欢叫着:“姐姐,篾巴笼要装满了,你快上来吧,冷得很。”
田里的二姐、憨厚朴实的刘长素和身材精瘦,宋家坝个子小巧的杨志荣,他们越挖越兴奋,不停地变换地方,用手探寻着雉羹兜。凭经验,只要看见有翠绿色雉羹叶,顺茎摸去,就能采摘到鹌鹑蛋或豌豆大的雉羹圆果。在田里时间久了,手脚冻得有些麻木,但只要有收获,个个都兴高采烈,直到天幕拉下,看不清物体才爬上坎,急忙赶回家。
吃罢晚饭,母亲和姐姐砍猪草,弟弟和妹妹帮着二姐,把雉羹头上的细须,一颗一颗逐一撕去,清洗干净。按照三比一的比例,加入少量健脾除湿的薏仁,宝贵的大米,混合一起,然后,拿到磨子上,像推豆腐那样磨成浆,再连汤带水倒入锅里,像点豆腐那样烧开,煮一会儿,再把它舀到一个盆里,冷却一些时间,就会结成像凉粉一样的板状。
燕飞弟弟忍不住用手指抠了一小点,塞进嘴里,惊呼:“太好吃了,姐姐,我想吃。”
小妹妹瞪着大眼,望着不停舔着手指的哥哥,奶奶坐在一旁,也盯着盆里的雉羹凉粉,感慨地说:“没有想到,这道美味佳肴,被秀英做出来了,它是养生的一道好菜,已经失传很久了。”
听见奶奶的表扬,二姐另外单独舀了一小碗,放到凉水里冰冻,快速冷冻成块后,把它切成丝,放进碗里,加上调料,给每个人尝了尝。然后,用锅盖严严实实地盖住盆里的热羹,表情严肃地说:“这下,不准动了,明天早上,我要拿到街上卖钱,买肉吃。”
听了二姐的话,大家有了新的憧憬。当时,猪肉比雉羹金贵多了,在计划经济时代,猪肉实行凭票购买,每人每月最多能买一斤。弟弟燕飞压住内心的馋,期待姐姐卖了钱,买回美味的猪肉。第二天,正好逢场,二姐一大早起床,来不及吃早餐,动作麻利地把已经结成板块的凉粉,用刀划成像豆腐那样大的小方块,装入篮子,提着它上街。走到市场一个卖菜的地方,有客人路过,二姐就脆声推销:“买雉羹凉粉哦,又甜又糯的雉羹凉粉。一坨两角钱。”
一听到雉羹凉粉,顾客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红碎花衣服的少女,肩上搭着两个一尺多长的辫子,发质清幽,面容娇嫩,还没有到十八岁,却是亭亭玉立。面庞红润,眼睛水灵,声音清亮,说起话来温和真诚。她热忱地望着眼前的顾客,诚恳地介绍:“这是我昨天下午,才从田里挖出来,昨晚做好的雉羹凉粉,非常新鲜。里面加了薏仁和大米,营养丰富,甜糯可口,叔叔阿姨,买回去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第一个老年叔叔先买了一坨,后面立即排着队等候。
二
递给给顾客一快,二姐就收两角钱,迅速装进花布衣的包里。不一会儿,就卖完了,她真的没有想到,雉羹凉粉竟然这样抢手。捂着鼓鼓的荷包,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一张一张地把钱理整齐,放成一叠,看着手里的钱,心里有劳动后取得成绩的喜悦和踏实。心想:此后,周末,就与好友刘长素姐姐一道,弟妹伴随,到田里挖雉羹。
拿着凭借自己勤劳双手挣来的钱,二姐兴高采烈地走向肉摊。老远,长着络腮胡的屠夫就热情地问:“小姑娘,你准备买几斤肉啊?”
二姐走过去,把手里的钱,全部展示给他看:“师傅,你看我这点钱,能买多少斤肉啊?”
屠夫快速地扫了一眼,爽快地回答:“可以买大约三斤夹子肉。”
二姐非常高兴:“叔叔,那就请您称三斤夹子肉吧。”
屠夫快速割下肉,放到盘秤上一称,大声说道:“三斤一两,你手上的钱要差点,看你小姑娘这么懂事,就当奖励你吧,给。”
二姐立即把钱和肉票交给屠夫,感动地说:“谢谢叔叔。”
把肉放进篮子里,提着它,二姐大步流星,快速回到家里。母亲满脸欣喜地表扬:“秀英还能干吔,真的把肉买回来了。”
母亲立即洗净肉,把它与土豆一起装进锅里,加入姜葱煮熟,捞出来切成片,用适量菜油,大火爆炒一会儿,加入自家种的洋葱、大葱和新鲜蒜苗, 以及腌制的大头菜丝,一起炒香,就是一道鲜香扑鼻,味道独特的回锅肉。燕飞弟弟喜欢雉羹的美味,又觉得吃回锅肉更可口解馋。还在锅里炒的时候,就纠缠着要吃,大人不给,他就自己动手。此后,只要是抓雉羹,弟弟燕飞都踊跃地背上小巴笼,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昂首挺胸走在前面。他聪明机灵,兴致盎然地探寻有雉羹的水田。
每次洗雉羹,他和妹妹都是好帮手。做好雉羹凉粉,二姐都要给奶奶特制一小碗,因为奶奶第一次吃了它后,感觉精神好了起来,走路也轻松有劲,从来没有复发过癫痫病。她不停地表扬:“秀英是我的福星,雉羹凉粉,在古代,就是养生治病的补品,能吃上秀英制作的雉羹凉粉,真有福气,我知足了。”
1960年初春,在柏梓上初中一年级的二姐,周末回家,计划第二天又去抓雉羹,奶奶看到她,知道又能吃到雉羹凉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吃早餐的时候,奶奶迈着矫健的步履,从正房走进左侧偏房二姐家。刚刚走到餐桌前,就突然发病,倒在了餐桌旁边一个大圆石上,这个圆石头是用来磨豆粉,压底的。
奶奶倒下那一瞬间,大声喊叫了一声,便没有了声音,做客的姑姑见状,想去拉她,母亲陈余抓住她说:“不能拉,等她缓一口气,不然,会中风。”
大家都围在她身边,不敢吃饭,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奶奶安静地躺在那里。每个人心里都在猜测:她是活着还是断气了?过了一会儿,母亲陈余走过去,卡了她的人中穴,没有反应。只见她脸色苍白,便叫姑姑过去,她们站在奶奶的左右,从后背轻轻把上背抬起来,大姐和二姐抬脚。四个人慢慢把她抬到正房的床上平躺下。陈余又给她按摩了一阵人中穴,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叫大家赶快吃饭后,又围在床边,等待她醒来,陈余多次按压人中穴后,奶奶才渐渐缓过气来,轻声说道:“秀英,我要喝水。”
二姐立即到厨房端来一碗白开水,母亲陈余接过去,用嘴吹冷,一勺一勺地喂她。这一跤摔下去,奶奶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一直躺在床上拉屎拉尿。一日三餐,全靠陈余喂饭维持生命,喂完公猪,又接着给她洗屎尿裤。大姐在长寿村读初中即将毕业,她没有住校,每天回家可以帮助母亲做些家务。弟弟妹妹还小,都需要人照管。
三
二姐在柏梓中学读初中,由于路途远,周一至周五必须住校,只有星期日回家看望奶奶,二姐尽力去抓雉羹,但雉羹越来越少,只能保证给奶奶滋补身体,就再也没有卖过雉羹凉粉。由于奶奶吞咽困难,三餐只能吃流质食品,就只能做成雉羹汤。奶奶吃了雉羹汤后,满含慈爱地望着二姐,声音洪亮地与她说话,看到二姐离家返校,总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二姐与同学们一样,认真复习备考。一天中午,刚刚吃过午饭,班主任老师径直走到她寝室,语气急促地喊道:“夏戴珍,你奶奶去世了,你赶快回家。”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像晴天霹雳,把二姐打蒙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顿时,心跳加速,立即动身,从柏梓镇郊外一里多地的中学出发,快步向家里奔去。中学离家有三十三里多,一路上,奶奶的音容笑貌像放电影一样,她的泼辣、慈祥、赞扬和自豪的表情,都逐一呈现在二姐脑海里。
到达家里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奶奶已经装进了灵柩。灵柩旁点着油灯,大伯夏益致,头上包着白帕,心情沉重地坐在旁边守灵,家里人都忙着在做其他杂事。没有看见父亲夏益祥的身影,按照道师先生的测定,奶奶只停放两晚就安葬。即便通知了父亲夏益祥,交通不便,他也赶不回来。
屋外,暮春的阳光明朗耀眼,万物从初发到壮大,正蓄势待发,枝叶翠绿,不断繁衍。屋里,却是哀乐不断,香烟缭绕,一片阴沉和凄凉。二姐一看到这个情景,心里既害怕,又忍不住鼻酸,眼泪涟涟,她再也看不到奶奶鲜活的样子了。还不懂事的弟弟妹妹看到二姐,立即跑过来,抱住她,无邪地问:“姐姐,好久又去抓雉羹?”
二姐没有说话,只是把双手扶在他们肩上,呼吸了悲伤的鼻翼,淡淡地轻声回答:“以后有空再说,走,我们去帮大人做事。”
这是奶奶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夜,在堂屋地上,铺上谷草,孝子孝孙们挤在一起,睡在地铺上,为她守灵。半夜,一阵夜风陡然吹起,灵柩前,油灯不停地摇摆,接着又下了一阵暴雨。孩子们都入睡打呼噜了,只有大伯和母亲陈余,还虔诚地坐在灵柩前,不停地加油挑灯芯,以保证灯火不灭。
第二天凌晨,道师团队四人,一早到达夏家院坝,提前吃罢早餐,便放起了送葬《孝子泪》和《黄泉路上》等哀乐。接着诵经,敲击鼓和钹,随着铿锵的节奏,配合唱词,悠扬哀婉,响彻夏家湾上空。天麻麻亮,四个人抬着灵柩,踩着润滑的泥路,把奶奶送到墓地。送葬礼仪完毕,二姐草草吃过早餐,立即返校,准备期末考试。
暑假,二姐回到家里,往日充实的内心像掉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空荡。大伯夏益致依然忙着队里的工作,每天准时参加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劳动。为减轻母亲的负担,二姐也去挣工分。
在集体食堂吃过午餐,二姐回到家里,帮着母亲喂猪,却听到外面闹声不断,走到院坝往外一看,泥浆一样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自西向东翻腾而过。正在岸边庄稼地的村民,被洪水卷走,远处传来紧急的呼叫声:“救命,救命啊。”
那呼啸而过的江水,谁抓得住啊?只能任由它狂奔。二姐站在琼江河一百多米远的院坝里,望着头顶上浓烟滚滚的乌云,有些喘不过气来。岸上,生产队组织年轻村民到洪涝迂回地,寻找被洪水摔下的难民,通过紧急救援,个别村民有幸被救起。
从八月五日开始,连续强降雨七天才停歇。大家都守在家里不敢出门。在平坝低矮处的村民家里,水淹没了房屋。那时,天气预报不准确,只能被动地看云识天气。看到乌云,村民虽有防范,但是,没有想到有这么凶猛。暑假都在家里,大姐二姐帮着母亲做家务。幸好庄稼地都在房屋周围,可打着雨伞采摘红薯藤,玉米叶等猪饲料,加上备足的麦麸子等储备物品,能勉强应对过来。
四
琼江河的水,来不及排泄,也淹到了夏家湾。二姐家的侧屋,迅速成了一片汪洋。好在正房比二姐家的侧房高了两尺,大伯家闲置的锅灶,派上了用场。他们观看着被淹的院坝,晚上水退了,床被淹泡了,也不能用,就只能到后侧面的斑竹坪,临时搭棚和床睡觉。每天,母亲陈余要在正房堂屋的香龛前,为奶奶焚香做百天祭祀。弟弟妹妹没有感觉到洪灾的危险,还在屋里的水塘里嬉戏。
大伯夏益致忙着组织队里的干部和年轻人,帮助受灾群众排除隐患,用瓜瓢舀水,冲洗裹在庄稼上的泥浆,正常的生产劳动被迫停下。有的村民住房被洪水淹没,几天洪水的强烈冲击,有的已经垮塌,村干部忙着为他们搭建临时住所。
在灾难降临时,平时小肚鸡肠的群众,也强烈满怀生的希望,这时,他们看到母亲陈余,不仅带着几个可爱的儿女,为她做家务杂事,还冒雨采摘猪饲料,把四十头公猪喂得十分肥壮,过去对孩子的排挤,使他们羞愧。
二姐家住小河坝,位于琼江河左侧,视野开阔。洪水一来,往日的渡船,都用来为本村乡民运送必须物资。奔涌咆哮,腾空而起的洪水,带来上游的泥浆浊浪,汹涌彭拜,浩浩荡荡,波澜壮阔。流水轰鸣的水面上,漂浮着从上游冲卷而来的黑猪,白鹅,灰鸭。篮球架,红色大鼓,绿色树木,黄色甜瓜,朱红色的箱柜等各种物品,漂流而下。
翻滚的江水不停地向东奔去,一片学生课桌,密密麻麻漂浮在水上,伴随着一些嫩草杂物,裹着白沫。被卷走的草房盖顶上,还有人紧紧地趴在上面,在水中起伏跌宕,敞开嘶哑的声音求救:“老乡,救命啊,救命啊。”
查看灾情的飞机,在上空盘旋,村民振臂摇旗欢呼,飞机却只顾盘旋几圈,便飞走了。过了两天,暴雨终于停了,水位没有上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退。大伯夏益致又组织干部和村民,挨家挨户进行灾情登记,帮助复原简易的家具。
母亲陈余、大姐和二姐一起回到侧房,水已退去,屋子里的家具桌凳全是泥浆。她们最先把沉淀在正房前院坝里的泥浆扫干净,才能走进自家的屋,把被淹的床、篾席子和柜子,用水清洗干净。后阳沟的厕所偏棚,已经断裂,粪坑里全是厚厚的淤泥。
打开房门,先清除门前的淤泥,再进入卧室内,清扫地面、床和柜子上,积满的泥浆。经过洪水淹泡过的房屋和家具,被淹的窗户框的上檐,木床及锅碗瓢盆,来不及收拾的米缸和面缸,都与泥浆裹成一体,里面的粮食开始发霉,柜子里的衣物,全被淹得透湿。猪圈里的猪脚都踩在稀泥中,看到主人进来,拱着圈栏,发出亲热的声音。
柜子上的油漆全部脱落。大姐二姐用木桶,从正房后坡脚下的水井里,提来干净水,逐一擦洗。夜晚,点上煤油灯,继续夜战。花了几天时间,基本擦洗完毕,却还不能恢复正常的煮饭和就寝。经过一周左右的烈日照晒,二姐全家人才搬进了厕屋,恢复了正常生活。
这一次洪涝,全村乃至全国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失。琼江河两岸的粮食,被冲洗得一马平川,颗粒无收。其它地方被摧残的庄稼,像患病的老人,奄奄一息,脆弱无比。到了九月开学时,二姐接到通知:由于灾害严重,老师的工资发放困难,全国必须精兵简政,停止企事业单位拨款,中学暂时停办。农村全力以赴做好灾后复原工作,二姐不得不呆在家里,参加人民公社的集体生产劳动,并兼任夜校扫盲老师,教大家识字。
涝灾后,国家全力运送物资和肥料到各地,尽快让农业恢复正常生产。按时令,经过一年多的复耕抢播秋种,大力发展多经植物和养殖业,财力得以复苏。在参加大集体的生产劳动中,二姐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母亲陈余的不易,自己体力的欠缺。心中渴望回到学校,继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