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纯忠行踪诡秘,悄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从偷赵队长家的鸡蛋开始,逐渐扩展到偷村民的小鸡、蔬果和其它物资。民谚曰:“饥寒起盗心,温饱思淫欲”,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队长十分头痛,懊悔引狼入室,却又无可奈何。村民看到他的情面上,每次掉了东西,都只能含沙射影,温和地询问赵纯忠。他却凶神恶煞地瞪着牛蛙大眼,语气强硬地狡辩:“你又没看到我偷,谁知道是哪个偷儿干的啊。”
村民十分厌恶这个名目张胆,不知羞耻的惯偷,尽力防备。可隔三差五,蔬菜、水果和鸡蛋,不翼而飞。白天,趁大家出远门赶集购物期间,赵纯忠光明正大去菜地采摘,仿佛就是他自己种的一样。
懒惰成性的赵纯忠,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乡民的供养,改革开放的红利。随着经济不断积累,国家又出台新政策:对农村没有子女的单身五保户、孤寡老人、残疾人和未满十六周岁的村民,以及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无法定赡养、抚养和扶养义务人的老人和孤儿,可以享受五保供养待遇。定期供给粮油、副食品和生活燃料,以及服装和被褥等生活日用品。根据各地不同经济水平,每月补助几百上千元生活费,并提供住房,疾病治疗,对不能自理者给予照料和丧葬。
四十五岁,正是身强力壮,自食其力的年龄,赵纯忠却享受了十多年的五保福利,成了乡民痛恨的惯偷。一听到国家要给困难户各种补贴,便立即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到赵队长家里,厚着脸皮提出:“老弟,我符合这个条件,帮我办理一下嘛。”
赵队长和村民都希望他有补贴,以免再继续偷大家的东西。根据国家相应政策,队里又出钱,按他的要求,把草干子坡上的草房,换成了牛毛毡。国家每月定时发给他足够的粮油和生活费,小偷小摸行为略有收敛。
他这个年龄,身体健康,不劳而获得五保,引起乡民极大不满:“赵纯忠没做任何贡献,好吃懒做,国家照顾,还能享受几百上千元的生活物资补贴,我们生育几个子女,为国家培养了人才,生活再艰难,反而得不到扶助。每年交几百上千元社保,最终,每月只能拿到一百多或几百元养老金,很不公平。”
国家政策大力倾斜,扶贫济弱。 1994年,镇里建了养老院,让五保人员住在一起,一日三餐的费用,从国家拨款中扣除,剩余的钱发给本人。得知这个消息,赵纯忠兴奋不已:这不仅可免去自己做饭的麻烦,腰包里还有余钱,可任意潇洒。
在该结婚的年龄,赵纯忠拥有豪华碉楼,却被他拆掉卖完,没了房屋,当五保户,更没有娶媳妇的条件。赵队长和村民都希望他,赶快滚进养老院,免得再被偷。果然,他走后,村里安静了。村民外出劳作,不关门,也不会丢失任何东西。
住在装饰一新的养老院,比农村的房屋漂亮舒适,赵纯忠乐得合不拢嘴,神采奕奕,得意洋洋。在大街上,他昂首挺胸,到处溜达打望。冬天,穿着蛋黄色厚纯棉长大衣,双手揣在袖子里,再也不用提着烤火笼取暖。
赵纯忠从来没仔细想过:自己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能住进养老院,是靠队里村民上缴的提留,国家拨款供养他,才有如此安逸的生活。他却视为理所当然,吃着大家的供奉,高高在上,竟然瞧不起勤劳的村民。
争强好胜,从不吃亏的赵纯忠,经常与养老院五保人员摩擦,被大家孤立,无法合群。时间久了,食堂的饭菜也吃腻了,稍不如意,他就瞪着蛙眼,大闹厨师,故意挑剔,耍横耍赖:“饭菜不好吃,把国家补贴给我的钱,全部退给我。”
这样吵吵闹闹呆了三年,管理员无计可施,只好妥协,把国家拨给他的钱全部退还。此后,为了不交生活费,他干脆每月领出国家六七百元现金补贴,又趾高气扬,养尊处优地回到草干子坡上那间屋里。碰到乡亲,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斥责:“养老院吃得太差了。”
二
回到村里,他又开始作恶多端,偷窃村民的劳动成果,让乡亲们提心吊胆,引来无数的愤慨和痛骂。每次庄稼地里的菜和水果被偷,碍于赵队长的情面,都没有当面揭穿撕破赵纯忠的嘴脸。他们只能站在田埂菜地边,敞开大嗓门,指桑骂槐:“我家的菜又是哪个好吃懒做的龟儿子,给偷摘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赵纯忠偷窃,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有让人抓住把柄,谁都无法制裁他。善良勤奋的石村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都给他做了记录” 。由于长期熬夜,肝脏严重受损,使他的脸消瘦蜡黄,身体很快出了毛病。一天,他突然感到肝区剧痛难忍,到医院检查后确诊是:癌症。
腊月,北风凛冽,田里泛着粼粼微波。老鸭子在水面游来游去,母鸡和红毛公鸡成群结队在地里觅食。乡民们杀猪宰羊,忙着准备年货,辞旧迎新。赵纯忠的癌症本可以做手术控制保命,但是,钱用得一干二净,没有一点储蓄,只能让癌细胞任其发展,直到吞噬生命。
在新世纪第一个新春来临之际,赵纯忠不得不回到养老院,享受一切免费的国家福利。躺在那张狭窄的木床上等死,他再也没有力气挑剔厨师。村民们听说他得了癌症,心中憋着的怒气瞬间爆发,都感叹咒骂:“真是苍天有眼,福享多了,享早了,享完了,恶事做尽,上天要收他了。”
从此,赵纯忠再也没有回到草干子坡,也没有谁愿意去看他一眼,村里又恢复平静,没有再掉东西。只有重情重义的赵队长,想到他孤苦伶仃,多次购买礼品去看望他。他坐在养老院的小床上,表情傲慢地笑纳一切,没有一句感谢的话,事后,还到处扬言:“他不是我的血缘亲弟兄。”
一天,赵队长又拿着煮好的新鲜毛豆角,蒜苗清炒嫩胡豆,喷香的腊肉香肠,给他送去。刚走到养老院门外的街道,一家理发店门口时, 个子矮小,脸庞圆润的店老板吴大林,笑着询问:“赵纯忠说,你不是他的亲生弟弟,还这么关心他,你这种人少见。”
赵队长不得不做一番解释:“他亲妈姓代,生下他不久就死了。我本来姓孔,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世了。解放后,我四岁多随母亲到赵家,才改姓赵。与赵纯忠确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有感情,听到他病了,我还是放心不下。”
吴大林听后,满脸敬佩,由衷称赞:“你这个人真厚道,换成其他人,早就不会理他了。我都听其他人讲了他做的所有坏事。过去,他总是欺负你,关键时刻,你还是惦记他,可人家不买你的账,你就不要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了。”
赵队长的满腔热血,被赵纯忠的无情无义浇灭后,没有再去看他。2002年元宵节,大家都在隆重欢度新春最后一个佳节,他却悄无声息地僵死在养老院的小床上。第二天一早,就被火葬场的车拉走,立即火化了。
春天的阳光沐浴着山峦田野,气温还很寒凉。得知赵纯忠的死讯,村民们奔走相告,拍手称快,憋在心里的火气终于得到排解,他们愤怒地痛骂:“这个恶贯满盈,作恶多端,好吃懒做,偷盗成性,不说人话,干尽缺德事的畜生,五十一岁就被上天惩罚,收走了他肮脏的生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赵队长深感突然,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一阵辛酸,难过的眼泪盈满眼眶。虽然他们不是血缘亲兄弟,但儿时就住在一起,同床共枕,同甘共苦,情同手足。一日三餐,在一口锅里,吃了近二十年的饭。
三
过往朝夕相处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赵队长的眼前。他想去火葬场,把他的骨灰接回村里安葬,却被赤脚医生梅光辉晓以利弊:“他是五保户,有国家负责。你去管,自己还得花钱买墓地材料,请人付工钱,欠人情。他过去那样对你和父母,不值得。”
队里的知心好友长者何念余,也极力劝阻:“赵纯忠作为五保户,享受国家保吃、保穿、保住、保医、保葬(孤儿保教)政策,他的骨灰有相关单位负责,一条龙处理,你何必去管,多此一举。”
赵纯忠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石马村再也没有安全隐患,一瞬间,浑浊的水变得清澈了。从此,村里秩序井然,大家都早出晚归,勤奋经营自己的庄稼地。闲暇之余,相互串门,多余的蔬菜、水果和种子,相互赠送。到附近地里劳作,不锁门,也不会丢失任何物品。
时光如梭,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赵队长也是七十多岁奔八十的老人。近几年,他明显感觉到:眼睛里总像有一只小飞虫,跟随眼球的转动而移动。时而像蒙了一层薄灰,看任何物体都有些模模糊糊,偶尔清晰。妻子周小莉走到他身边大声说:“赵纯金,天快黑了,巡视组的人应该下班走了,我们回家吧。”
赵队长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夜幕已经降临,一阵凉风轻轻吹抚着脸庞。文革期间,石马庙被红卫兵砸碎扔到坡脚下。改革开放后,土地承包到户,劳动积极性提高,庄稼连年丰收,物质生活富足后,乡民的精神需求日渐增强。
1980年,老百姓自发捐款,义务出工出力,重新修复了约两亩多宽的寺庙。在外面空旷的坝子里,搭起结实的钢架棚,用钢筋混泥土,重新塑造了两匹高大威武奔腾的白色骏马,置于坝子两侧。
它象征着石马村人忠诚勇敢,坚守信念,不畏艰险,马到成功,获得财富好运和远大前程,吉祥如意的精神力量。在北面两个大厅四周,整齐地摆有各路菩萨雕像,村里各种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这十多天,他和妻子早出晚归。中午都在石马庙坝子里吃方便面,不能在家那样,中午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每天,只能等巡视组的人下班,看不见他们的踪影后,夫妇俩才慢慢下山回家。
整天坐在庙里没事干,他便与妻子一起,打扫厨房、钢架、屋内地面和院坝卫生,找点活干,更容易打发时间。他一边做事,一边计划即将到来的重阳节,要办理的事。在每个国家法定节日,村里都要组织相关活动。赵队长是出纳,要帮助联系购买物品等事宜。国庆和中秋双节过完,中央巡视组的人几天没来,不再去庙里躲藏,赵队长才放松了心情。
清晨,湿润的空气夹着毛毛细雨,赵队长拉开堂屋两扇陈旧木门,揉着朦胧的双眼,不够灵活地跨过门槛,站在阶沿上,双腿支撑着他病后瘦弱的身子。一股凉风扑面而来,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