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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零二四年一月九日，进入三九，是西南最冷的时节。冷空气日益加剧，地面的温度下降到最低点。古代农耕对大自然规律的长期观察，总结了冬季气温的特征，在每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二日冬至节这天，太阳的高度最低，穿过厚厚的大气层到达地面时，大部分热量在途中被吸收，导致后面八十一天，每九天为一个阶段，呈现不同状态的气温，最冷是：“三九四九冰上走。”
三九天的早晨，石马村的上空云雾弥漫，白茫茫一片，遮住了眼前的风景。赵队长夫妇睡了一个懒觉，起床出门，浓霜迎面扑来，寒彻肌肤。太阳从东面尖坡顶上冉冉升起，突然，赵队长听到堰塘边有说话声。
走到新洋房坝子边打量，从朦胧轻轻漂移的晨雾中，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肥壮，脸型圆润，身穿黑色羽绒服，戴着连衣帽，后面跟着几个人，正向坝子走来。村支书何云富，喘着气，迈着急促的步子走过来，大声招呼：“邱书记好，我们村委的人也都到齐了。”
走进院坝里，赵队长热情相迎。镇里四个相关负责人，都戴着帽子，毕恭毕敬站着在他身旁。何云富带着村里三个女干部张丽，刘晓霞和黄静一起过来，她们带着敬畏的语气，向领导招呼：“邱书记好。”
邱书记没有回答，只把眼光投向赵队长新洋房大门这边。他带着大家，一起站在门口，认真查看了修建情况。他简单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支书何云富逐一汇报了这个工程的进程，以及来龙去脉。
邱书记侧过身，瞪着八字眉，表情严厉，语气强硬：“已经有人来镇里举报，他家有车，还在城里买了两套住房，你们在调查个啥，这些情况都没有弄清楚，他这样的家庭还能享受国家的补贴吗？”
听了邱书记的话，赵队长心里“咚咚咚”直跳。有人举报？肯定是附近一二队，大致熟悉了解家庭情况的人。事实确实如此，只要把儿子赵刚的身份证在网上一查，便能看见房产登记。举报者只看到了他家的表面情况，并不了解真实处境。地方领导也是肤浅理解和执行政策，根本没有领悟到：当前国家整改村容村貌战略，核心宗旨究竟是什么？
正怀着美好心情，准备住进去的赵队长，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下被击蒙了。他傻傻地站在旁边，看着肥壮的邱书记，竖着眉，瞪着眼，严厉地批评责备下属：“你们的工作太粗糙，没有深入调查研究。”
赵队长满脸失望，想到这段时间为了躲避中央巡视组受的苦，得不到国家补贴，就要儿子全额支付。他知道孩子的困难，心里禁不住涌出一阵强烈的酸楚。满腔热情与三九天一起，顿时降到了最低点。几位年轻的女村干部，带着维护的眼光望着他安慰：“我们再进一步核实清楚，赵叔您也不用着急哈。”
临近中午，太阳升上正空，驱散了浓雾，给冬天带来了一丝暖意。镇村干部走后，赵队长呆呆地站在宽阔的院坝里，立即给儿子打电话，告诉了被举报的情况。赵刚性格稳健，硬气地说：“事实确实是这样，但是，他们不知道，疫情后，很多企业倒闭，很多人失业，现在有车有房就是最大的负担，世界各地经济发展 都是老牛拉破车，速度极为缓慢。员工工资待遇低，还贷还息压力很大，还不如没车没房的洒脱啊。”
赵队长心怀愧疚，本来不想给村里和儿子增添负担，也努力躲开中央巡视组，不被发现，结果都事与愿违，还是被逮着了。好不容易儿子媳妇同意修建，现在新洋房已建起，正开心高兴快乐时，却被人举报了。
二
令人欣慰的是：儿子赵刚有男子汉的担当精神，面对这个突发情况，他却十分沉稳坦然。怕父亲着急旧病复发，语言温和，贴心安慰：“老汉，没关系，我们自己出钱修建新洋房，腰板挺得更直，更加硬气，我会想办法筹钱，您不要着急哈。”
放下父亲的电话，赵刚立即给自己的两个结拜兄弟打了联系，准备自己筹钱。动工前，就征询过他们的意见，都称赞他孝敬父母的行为：趁国家对危房的高额补贴，抓住机会重建新洋房，是明智之举。
好朋友王仁义开餐馆，个子中等，皮肤白皙，厨艺绝佳。为人处事，有说有笑。诚实经营生意，值得信赖。在疫情期间，也被政府重点指定，为小区定时送饭菜，没有受到大的影响。疫情后，消费力下降，但人人都要吃饭，生意并不逊色。事业发展比较稳健，他爽快表态：“兄弟，如果差钱，直接告诉我，能为老父亲渡过难关做点事，帮助你尽孝心，我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兴旺。”
另一个好朋友田云建，经营二手车买卖。他个子高大，脸型方正，皮肤微黑，做事爽快有魄力，富有男儿气概。疫情后，买二手车的生意比以前有所提升。对兄弟赵刚遇到的困难，毫不犹豫：“你差多少钱，我一定给你凑齐。”
听到这个消息，脑子有些逻辑混乱的妻子周小莉，立即变了脸色，十分失望地望着那群干部远去的背景，情绪低落，她鼓着眼睛，冷冷地望着丈夫赵队长，非常后悔地唠叨：“早晓得这样，还不如不修。”
赵队长有些生气，转身瞪着她反问：“不修，被雨淋的时候，每次都是我起来接水，你倒好，睡在床上动都不动一下。如果不修，万一后面坡垮塌了，咋办？你忘记了干黄鳝（蛇）进屋来的情景啊？”
被举报的事，一时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赵队长心里。有了儿子的承诺和安慰，心里好受了一些。转念一想：以前修房，没有获得过国家补贴，这次也不给国家增加负担。正如儿子所说：自己出钱修的，住着更舒服坦荡，腰杆挺得更直，更有志气。
二十几天过后，妻子看到几间屋里的地平都干了，就忙着催促赵队长赶快搬家，王伟全家也快回来过年了。二零二四年一月中旬，刚刚进入腊月，天气更加寒冷，为了早点腾出地方，在亲友的帮助下，搬进了新洋房。
站在扩宽了五六倍宽的院坝里，赵队长目不转睛地审视这崭新的房屋，朱红色洋气的双扇大门，看起来十分喜庆，比他结婚时的门更加气派宽大。寒冬腊月，屋内温暖怡人。周围邻居和远处亲朋好友，都纷纷前来参观，由衷赞美：“赵队长的新洋房好漂亮啊。”
儿子赵刚趁周末空闲时间，逐渐添置了冰箱、空调和电扇等设备，家用电器一一俱全。如果再吊了顶，就与城里的住房一样舒适温馨。大家纷纷过来围观，七嘴八舌谈自己的感想，询问最多的是：“赵队长，小莉，住新房好，还是旧房好啊？”
妻子周小莉有小儿麻痹症智障断片的缺陷，思想逻辑跳跃，她想到的是未来：一旦丈夫赵队长去世，儿子媳妇就接她去城里养老那个美好情景。忘记了危房漏雨，半夜被淋醒时的狼狈，便直言不讳：“我觉得不修也没啥关系，以后，我要到城里养老，新洋房空在这里，也会淋烂。”
听了这话，大家付之一笑，心里都明白：赵队长娶的一个有后遗症的傻子，四十年来，全靠他辛勤劳动耕耘，卖粮筹钱把儿子养大，培养成才。至今，儿子成了一名干练的企业管理者。他也把老母亲王素珍孝养到96岁，才寿终正寝。妻子只是协助者。她说的绝情话，赵队长早已习惯，不与她计较，只放宽心享受中央巡视组，坚持给自己修建的新洋房。
三
腊月，年味渐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喜庆的氛围。杀年猪，吃刨汤，相互请客，每天的乡村，炊烟袅袅，佳肴飘香。大家欢喜地聚在一起，响彻上空的鞭炮声，更增添了过年的喜庆。
在新洋房家里做饭，既可用电饭煲，也可以烧柴火。过去荒山野岭，木材稀少，燃料紧张。现在，竹林茂盛，满山遍野树木成林。荒废的田野，杂树草地，藤蔓交织，连狗都走不过去，人更不能通行。林中，大根的废木材，到处都是成堆的干枯树枝，只要勤动双手，便可捡回丰富的干木柴。燃起来火力十足，饭菜熟得也快。
按照正常程序，国家认定的危房修建，在工程验收合格后，通常三十日内，国家就要拨补贴款发放，一次性足额支付到农户一卡通账户里。赵队长被举报后，尽管工程早已完成，也没有人来验收，他和儿子便做好了自己付款准备。
想到不再给国家添麻烦，虽然有经济压力，心里也很开心。尽管新房子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泥沙味，却十分温暖。左右邻里乡亲，远近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参观赞美，增添了赵队长的自豪感。
村支书何云富不时走过来，给予安慰：“老队长，因为有人举报，这次上级拨了三百多万的危房补贴款，没有您的名字，您不用着急哈，上级会慢慢核实想办法，迟早都会解决，落实好中央巡视组的决定。”
听了村支书何云富肯定的话语，赵队长心里又涌出了一线美好希望。午后，斜阳照射在石马村的上空，为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他也放宽心，尽情享受住进新洋房的快乐。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他买了两只大红灯笼，挂在洋房大门两边，一副鲜艳喜庆的橙红色春联，贴在门框上。
没有得到补贴款，惟愿养好身体，不给子女增添麻烦，争取再多看看这个崭新的世界，住在新洋楼里，赵队长十分愉悦。每天坦然接受周围乡邻，站在堰塘边的公路上，对他新洋房的观赏点评，他也热情邀请他们到屋里坐坐。
晚上，静静地躺在床上，赵队长一直在想：全国范围这么广大，中央巡视组是怎么找到，这个穷乡僻壤的乡卡卡的啊？竟然查到了我的危房，真是不可思议。回想近八十岁的风雨人生，他情不自禁地“嘿嘿嘿”笑出了声。
妻子周小莉听到丈夫的笑声，侧过身来，打量着赵队长的表情，看他望着屋顶傻笑的模样，随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于是，用手拍拍丈夫的脸，惊讶地问：“赵纯金，你是在做梦还是在发呆？一个人在这里，笑啥呢？”
赵队长笑得更开心了，转过身来问她：“现在住新洋房，你觉得与过去有啥不同？你还记得我们半夜三更被大雨淋醒，睡堂屋沙发的情景吗？厕所后面进来的干黄鳝（蛇），吓得你直往外跑。现在这屋子，牢实无缝穴，冬暖夏凉，春天再也不怕蛇进屋，不该笑出声吗，嘿嘿嘿。”
妻子周小莉受丈夫的启发，想起怕蛇的恐惧，半夜躲雨的狼狈。现在关上门窗，屋子密不透风，舒适温暖，安全放心，与住危房完全不一样。她幸福地依偎在丈夫的胸前，手臂环抱他的腰，也发出了“嗯嗯嗯”的幸福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