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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细雨像厚厚的灰色帘布，笼罩在广袤的田野上空。淅淅梭梭的雨滴，飘落在房顶和植被上，敲着均匀的节奏。对面人家的公鸡开始打鸣，引起每家每户的鸡鸭一起应和，给秋日的早晨，增添了欢快的生气。天亮明的时候，雨停了。
赵队长站在堂屋外的阶沿上，望着布满乌云的天空，打量着院坝外，被冲洗得一尘不染的水泥路。妻子周小莉把圈里的鸡鸭放了出来，它们唱着歌，扑打着翅膀，伸展颈脖，围着笼子啄食。然后，她赶着家禽，让它们相互追逐着，向院坝外的路道奔去。
连续吃了一周多方便面，有些上火，眼屎增多，视线朦胧。赵队长用右手中指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努力睁大一些，眼眶里却像被胶粘住了似的。他索性闭目，转动几下眼珠，又睁开看看。心想：中央巡视组走了，不必再到庙里回避，今天就待在家里。
清澈的水田平静无波，刚刚翻耕播种的菜地，正散发出泥土清香。天空厚厚的灰云渐渐散去，周围绵连起伏的山坡上，茂密的树林清晰可见。书房田里的菠菜和茼蒿菜，绿油油一片。在家门口院坝外左侧堰塘转角处，一根直立的电桩上方，挂着的喇叭正播放着音乐，增添了寂静乡村的活力。最后，响起播音员清脆的声音：“现在是天气预报，未来一周，开始降温，请大家注意添加衣服，防止感冒，本次播音结束，谢谢收听。”
高亢洪亮的广播声戛然而止。赵队长急忙转身到猪圈旁，拿着瓢，舀清水冲洗粪桶，以便晚上放到卧室里。雨后的厕所，积有浅浅的水渍，不能在此解便。这个小青瓦房，为主人遮风挡雨四十一年，瓦片早已破碎不堪。到城里带孙子，八年多没有住人，房屋风化更加严重。
二十一世纪初期，国家出台了大力推进乡村建设政策：改善村民居住条件，统一用现代新材料，改建乡村旧危房，并给予经费补贴。各个村社早已行动，周边广安和遂宁等地，大部分农村都实现了村村社社通公路，换成了深蓝色琉璃瓦新式房顶，外观看起来清新靓丽，呈现出独具魅力的农村新风貌。在这期间，赵队长在城里照顾上学的孙女，错过了好时机。
上午时分，太阳驱散了乌云，昂扬悬在天空，田坎两边的小杂树，在微微的秋风中，轻轻摇动。雨后的土地比较湿润，不宜浇灌。赵队长在屋里做完家务杂活，又站在堂屋门口外，欣赏院坝边，那几株鲜艳的美人蕉，宽大的叶子上，还留着几颗晶亮的水珠。
赵队长暗想：是自己的原因，错过了房屋改建时机，现在又是快入土的人，决不能给国家、村里和子孙增添任何负担。儿子城里买的房子，全是按揭贷款，要到六十多岁，才能完成还款还息。
三年疫情，儿子和媳妇都丢掉了原来的工作，现在私营企业上班，只有最低标准的底薪加浮动工资，做得多收入就多。孙女读书花费大，每月准时还房贷，经济十分拮据，根本没有余钱给自己改造旧房。赵队长最喜欢毛主席曾经说的一句话：“用较少的钱办较多的事。”
目前的经济现状，各行各业压力都大，旧房屋能住就住，与以前住茅草房相比，强了无数倍。作为基层干部，赵队长理解各级党政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自己房屋漏雨是危房，如果被巡视组检查出了问题，该咋办啊？他是一个顾大局，识大体的人。
如果不是生了一场大病，悟透了人生归宿，也不会回到老家养病终老。幸好，这次躲过了巡视组的检查，没有给村里抹黑，也没有给儿子增加不必要的经济负担。赵队长一直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二
天空的太阳逐渐释放出热力，温度回暖。赵队长又把未晒干的衣服，从堂屋木椅上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挂在院坝边的竹竿上。心里暗自感叹：现在，党中央这么重视乡村建设，既大力抓经济发展，又加速改变村容村貌，还把医疗保障，普及到了乡镇村。
住在偏远的老家，最让他欣慰的是：就医买药方便。三高、恶性肿瘤、脑梗后遗症和帕金森等，五十八种特慢病药，实行全民普惠低价，在村社诊所，镇区医院都能购买到。如果住院，报销比例更高。
近两年，赵队长家门前的泥泞小路，也拓宽建成了水泥公路，从院坝下的堰塘边通过。即便下雨，道路也很干净，行走与城里一样，不染尘土，空气却更加清新。除了房子陈旧，厕所漏雨外，自己喜欢熟悉习惯了的这个环境。
赵队长微微闭目，转动眼珠，让含沙的双眼轻松片刻。睁开眼睛，走进堂屋，望着墙壁上的日历：今天是新历十月十九，农历九月初五，再过三天，就是重阳节。他在脑子里梳理这次文娱节目演出，还需要哪些没有想到的物品。
上午时分，阳光灿烂，空气朗润。赵队长跨出门，准备去地里，摘些新鲜菜，却看见院坝外，环绕堰塘的宽大公路上，有四个陌生人径直向这边走来。心想：前段时间，中央巡视组已去过花岩街村五大八队、水桥村和石马陈家院子。八大二队这里也来了几趟，多次不见人，已打道回府，他们会是谁呢？
揉了揉模糊的眼睛，赵队长定神仔细打量，心里正在嘀咕犯疑，他们已走进了院坝。三个男人精神抖擞，一个高个，两个中高个，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皮肤白嫩，高挑漂亮。站在他面前，女干部用标准的普通话问：“老人家，你家的茅厕在哪里啊？”
赵队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是想找厕所方便，可刚刚漏了雨，这里常年照不到太阳，依然潮湿，容易打滑。蹲位条件差，但是水火不留情，救急也是可以的，总不能叫她在粪桶上方便吧。想到这里，就用手指着厨房旁边的猪圈后面：“下了雨，蹲位湿，注意脚滑哈。”
年轻女干部满脸笑容，客气致谢后，便与两位穿着蓝色西服的男人一道，神情庄重地走到猪圈屋，走过厨房，看了看厕所，又到屋外，查看屋后阴沟。留在客厅的中高个男子，脸型方圆，身材挺拔，表情严肃，略带一丝笑意。他站在客厅中央，仰望着屋顶，温和询问：“房子漏不漏雨啊？”
还没有等赵队长回答，他又伸头打量灶屋，继续问：“你这里没有化粪池，也没有安装便槽。人的粪尿只能囤积在一个大斗状的粪坑里，不能自由流通，这不符合国家新农村的标准啊。”
赵队长有些犹豫，不得不指了指化粪池的位置。他们走过去仔细查看后说：“虽然建了化粪池，但是，茅厕里的粪根本不能顺利流过来。像老人家您这个年龄，还得把它挑出去浇灌，看来，农村的形式主义比较严重，执行国家政策不到位。”
那位丰满微胖的年轻女士转过身来，略带责备的口气：“老人家，您为啥不给大队干部报告呢？”
赵队长解释：“前些日子，一直在城里带孙女，也没有种庄稼，生了病才回家。我想干部们从这里经过，总有一天能看到。我不想给领导找麻烦，自己也是当过队长的人，凡是都体谅干部们的不容易，特别是这几年疫情后，各地经济发展都不好，怕给国家和村里添麻烦。”
三
说这话的时候，赵队长心里明白：在国家大力重建新农村的时候，自己在城里带孙子，没有回来积极响应上级政策。工程队做的化粪池不合格，用不上，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反正习惯了肩挑背磨，不能给村里增加负担。
其实，赵队长心知肚明：国家为了提高农村居民的生活质量，让农村生态环境得到更好的保护，特地出台了补贴政策，根据各地实际情况，调整金额幅度。农村厕所改造补贴金额平均每户1200元，其中，化粪池每户补贴900元，它是厕所改造的关键部分，消除过去无盖厕所的臭味对环境的污染。便池150元，提高卫生条件和便利性。冲洗设备150，以随时保持厕所的清洁。
一个简易的化粪池，建在院坝右前方，茂盛的竹林下，工程队员用一根汤碗大的管子，连接到猪圈粪坑底部，在那里挖了一个洞。因为没有喂猪，人粪少，流不下去，根本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就相当于厕所没有改造好。形式上，国家要求的农村厕所改建已经完成，补贴经费就能拿到手，一走了之，哪管你是否用得上。
巡视组的专业人员，重点查看了房前院后的化粪池是否达标，检测国家对农村新政策的实施情况怎样。察看完毕回到客厅，高个子干部，表情严肃地望着赵队长，语气庄重地问：“你们这里是几村几社？”
赵队长有些忐忑不安，突然警觉起来：说了就暴露了本社的问题，不是给村里抹黑吗？可面对巡视组干部的提问，必须如实回答：“我们这里是石马村一社，过去没有合并前， 是八大二队。”
那个中等个子，脸型圆润饱满的年轻干部,微微地笑了笑，语气温和，表情亲切，礼貌地叮嘱：“老人家，你这里已经是危房，国家有明文规定，危房不能住人，您过来，我们给您拍个照，您的名字叫啥？”
赵队长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些紧张，不能住人，就要自己出钱重新修建，儿子媳妇哪有这笔资金啊。看到那位干部在等他回答，就慢慢地说：“赵—纯—金。赵钱孙李的赵，纯净的纯，金子的金。”
年轻干部边写边幽默地夸：“好，我记下了。老人家的名字真好，不愧是从火炉里炼成的纯金，有金子般干净淳朴厚道的心，您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看到对面全是新修楼房别墅，既不不羡慕，也不抱怨世道的不公平。”
听到巡视组领导的表扬，赵队长开心地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谁这样称赞自己，何况这是中央巡视组的领导。他深情憨厚地扫视着他们几个人，脸上洋溢着快乐幸福的笑容。
那位三十多岁的女干部，语气柔和，却不容置辩：“老人家，这里不能住人了，您立即把东西搬到隔壁邻居家的房间，暂时住在那里。政府马上派人来给你修建新的钢瓦房，国家给您高额补贴，您先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施工队由政府派来，尽快动工。”
安排完改建房屋的事，他们四个人直接去对面院子和村办公室了。赵队长站在院坝边，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有高额补贴，却又怕自己给村里抹了黑，还担心儿子拿不出自费那部分钱。
第二天，临近中午，村支书何云富来到赵队长家里告知：“中央巡视组，检查到你这里属于危房，要求马上搬离，不能住人，重新按照新农村居住房标准修建。不然，您就到城里养老。要住这里，就把您儿子媳妇叫回来，我们做做工作，一起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