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叫过头遍,包工头就过来叫人了。我们的早饭很简单,咸菜、馒头。然后每人带好镰刀,草绳,绑好鞋子。谁做饭还要用笼布包一些热乎馒头,外面用塑料布再包上几层,最后用一个破棉袄包扎好。父亲没忘记带上磨石,又嘱咐一下大家一些细节,是否带些草绳或是打捆的架子等等。我们五六个人,悄悄地推开门,披着星光上路了。从塘铺到段上大约有20里路,呼呼的北风刮在脸上,像用小刀割肉皮一样,火辣辣地疼。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天有些亮了,我们走到苇塘了。
盘锦这个地名的由来,也与一望无际的苇海有关。1950年,东北轻工管理局为强化对盘山县和锦县(现凌海市)交界处的苇场管理,决定择两县首字更名为“盘锦苇场”。在盘锦随地可见,水塘里沟渠边到处都是。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我要和父亲,还有我们同村几个壮汉把眼前这片浩瀚的芦苇荡消灭干净,回家过年。承包苇塘的老板叫赵三,他的弟弟赵四是监工。我们来割苇子的时候是借了苇塘老板的钱做路费来的。刚来时候每人一双“棉捂了”还有生存必备的粮油,都是老板先垫付的。而所有的支付最后都要从我们割苇子的工钱里面扣除。苇塘老板要想多赚钱,必须确保两个条件:一是不能让我们这帮“塘客”跑了;二是饭要少吃,活要多干。老板的所有利润也都在这片芦苇塘里。苇塘里的“塘客”大多是敖汉人,因为我们那里的人穷能干,距离盘锦又近。此前,我还听说又一次敖汉的在盘锦割苇子的民工,在回家的时候大客翻车的事故。
割苇子技术要求高,会割庄稼,不一定会割苇子。因为收割芦苇是按重量上缴的,而芦苇的根部比较粗,但是压秤,割苇子必须贴根。所以,割苇子要学会磨刀,不然你就会费很多力。盘锦的冬天,气温在零下十几到二十度,空旷的苇塘中,冰冷刺骨,朔风如刀。浩瀚的芦苇荡,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一眼望不到边。每根苇子差不多都是小拇指那么粗,硬硬的,没有点吃苦耐劳的力气是干不了的。此外,到苇塘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杜绝烟火,禁止吸烟,当然也有偷偷带烟的,但必须在人们的监督下才敢吸。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苇子把霜挂。”我和父亲他们一样,都把大衣脱了,甩开了膀子。可是一猫腰,苇子上的霜雪就往下掉,头上、脖子里、耳朵上,全是。父亲在前面开路,我跟在父亲的后面尾随。左腿向前一个弓字步,伸出左手把一片苇子压向左腿,那长柄镰刀同时伸了出去。一阵刷刷刷咔咔咔的响声之后,每个人的身旁就出现了一个近两平方米的空场,一大堆苇子躺在那里。割苇子也是有一定窍门的。芦苇的密度是不均匀的,有的地方密实,有的地方稀疏,而密实的地方就出活,一刀下去就割掉一大片。
天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又过了一会,太阳也出来了,暖洋洋的。父亲在前面坐在苇铺子上开始磨刀了。我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的进度,齐刷刷的苇碴子在雪地里好像诉说着大地的情话。对于一个没有考上大学,又离过婚的光棍,我没有任何的挑剔,别人能干的,我就一定能干,况且有父亲在前面开道,父亲能干,我没理由不干。
我和父亲,还有两个伙计一直往前割,哥哥和另外一个伙计开始往回返着捆苇子了。捆扎芦苇也是一个技术活,捆芦苇有四道程序。首先,要把散放的芦苇抱到一堆,然后放到一个将近一米的三面是框的架子上,身高臂长力气大的人自然就有了优势。第二道程序是两个人各执拴在一条钢丝绳两头的一根木棒,然后交叉递给对方向下一压并骑在胯下,瞬间放架子上的四方形的松松的芦苇就被压成一个紧紧的圆柱体。紧接着是第三道程序,两个人各拿起身边的一把苇绕子合在一起,拧成绳子缠绕着已经压成圆柱的芦苇捆两周。其中的一个人手拿一个木拍子把苇捆的根部拍齐,另一个人拿着一根木棍,把绕子头从绕子底下别过来,这时两个人同时把胯下的木棒钢丝绳松开,绕子就把芦苇捆得结结实实,每捆苇子要捆两道绕子。
打完捆,接下来就是码垛。码垛要把分散在几百米的一捆捆苇子码成垛,每垛30捆。一捆苇子直径近七百公分,三米左右高,五六十斤重,扛在肩上要走几十米,如果风大就会踉踉跄跄,寸步难行。打捆和码垛最要命的是,都要在遍布苇茬的地上行走,实际上是小跑。那尖尖的苇茬锋利而又密集,稍不留意就会刺破鞋子把脚扎破。这回我才知道那些伙计为什么在“棉靰鞡”的底下为啥绑上小车带。刘家借给我的苇靴太实用了,不但不扎脚,一冬天下来,至少省去了两双“棉靰鞡”。
午饭就在苇塘里吃了。打捆的老哥从早晨出发那个地方把早晨带来的饭拿过来,一边走一边吆喝:“吃饭了!”人们先是把棉袄打开,再把塑料布打开,热乎是没有的,至少没有冻成冰块,有一点咸菜就对付了。水是不用带的,苇塘里的冰,苇塘里的雪都可用来解渴。吃过午饭,父亲有时候会在苇垛上打个盹。其他几个伙计有的到远处看看边际,有的在唠嗑,有的在磨刀。我也和他们靠在一起,听他们讲述山南海北的打工故事……
下午继续着上午的故事。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们开始往回返。走到苇塘的尽头,每人要割好三十多斤的苇子用草绳捆好,再走大约20里的土路,才能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刘家。因为你在人家住,肯定要给人家弄点烧的,这也是规矩。晚饭依旧是白菜汤,难得有一顿小荤。接下来,就是睡觉……
翌日凌晨两点多钟,大家又被包工头叫醒,周而复始。大家就被叫醒以后,有时候吃饭,有时候不吃饭,又开始顶着星星上路了,有时如果碰到阴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亦步亦趋地前进了。大家的穿戴几乎都武装到了牙齿,遮住整张脸的棉帽,有的人还扎上绑腿。又是一个20多里的土路,又是一个拂晓黎明。前面是浩瀚无垠的苇海,时令上是严寒、冰冻,还有饥饿。每割掉一根芦苇,对我们都是一个考验。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由于我没有棉帽子,我的耳朵冻了一层又一层,由于长期攥镰刀,加上冰冻,我的手已经佝偻得变形,掰不开了。我们正经历着一场炼狱般的奋斗啊,其中还有两个伙计实在坚持不了,半夜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