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家的对门有一个贾嫂,瘦高个,单位人叫她田姐,老家是辽宁兴城那面的,在三矿那面的一个名叫“雁兴”的小井上班。田姐的名字叫田杰,她跟我姨家关系很好,知道我姨家里有困难,有时会送一些东西过来。田姐听说我从老家那面来的,就跟我说,如果嫌木材厂工资低,他们小井正在回撤,现在也缺人,一个月能赚到六七百,要干的话她到班上跟老大给你问一下。我在木材厂工作17天以后,就到田姐他们的小井上班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有人干我就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三姨、三姨夫,表哥、表弟都暗暗地为我鼓劲,还给我讲了许多井下的注意事项。
“矿工,窑工,煤黑子”这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字眼很快就在我身上变成了现实。从此,我成了一名真正的矿工。
第一天下井,三姨夫特意给我找了一双靴子;第一天下井,姨妈特意给我找了一身新劳动布的工作服;第一天下井,姨妈特意给我找了一幅新手套;第一天下井,姨妈还特意给我用豆油煎了白面大饼;第一天下井,我早早地就到通勤小火车站点等待了……
通勤小火车等车点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了,他们的衣服都是黑嘿的,脸就像没有洗过一样,嘴里打着哈欠,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倚着暖气片睡着了。偶尔也有几个穿着比较讲究一点的,他们大概在矿上干点事的吧。
第一天上的是白班,也叫头班,工时是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通勤小火车上打牌的,抽烟的,聊天的,吹牛的都有,气氛很热烈。三矿是通勤火车的终点,井架高高的,老远的就看见运输皮带在运输原煤,像风一样簌簌地飘落在地上。下了通勤火车以后,一部分矿工去了三矿,而我们所在的单位叫雁兴井,当时隶属于煤炭处,算是矿区里比较正规的小井。田姐带我见了一下井长,井长名叫韩有金,五十岁的年龄,山东人,人不错、很直爽,很快就通过了。田姐又把我领到李战友的班里,李战友是从一矿病退过来的老班长,也是赤峰人。
当时我顶名叫“王学刚”。当时煤矿顶名是很普遍的现象,原来的累跑了,新来的顶上。从这时候起,我逐渐认识了矿灯、自救器、灯房子、绞车机、煤矸石、回撤、掘进、给棚子、扒大窑、打眼、放炮、翻车、打铃、劈岔子、回风巷、瓦斯、风筒……
“赵海生?”“到!”“管银福?”“到!”“李继福?”“到!”“猪羔子?”“到!”“王学刚?”“到!”……班长一边点名一边说着井下的条件和安全注意事项。“王学刚,你今天和管银福一头,往井上扛木头,王学刚是新来的,老管下去照顾点。”
铁皮房里面的冷风嗖嗖地刮着,几乎和露天没什么两样。打更的只管给老大的办公室房间烧暖了,其他房间有炉子也就是个摆设。冷,不是一般的冷,零下30多度。工友们也都习惯了,有的骂几句过过嘴瘾。天花板上有一排钉子,钉子上刮着工友们的工作服。破烂工作服表面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这是出汗以后迅速冷冻的结果。工友们一边喊“到!”一边换着衣服,这些家伙嘴里一边嘶哈着,一边用手揉搓着衣服,一咬牙,一瞪眼,全部换好了。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这些伙计的靴子有的开了花,有的露了底,有的穿着毡袜子,有的用破布包着脚,浑身还散发着酸臭的汗味……
“今天还是到井下回撤,尤其是“640#”拉门那里比较吃劲,一定要注意安全。”班前会结束了,工友们有的飞快地往井下跑,因为井下暖和,有的飞奔着到灯房子里去拿灯,有的去领火药和雷管,有的扛着搞头拿着扳手,还有拿锯和大板锹的,大板锹像小簸箕那么大,还有的磨磨蹭蹭,偷偷摸摸地往靴子里塞上几根烟的……
我只是盯住老管,老管轻易不说话,说起话贼啦地冲,简直让人难以接受。“瞅我干啥,还不抓紧到灯房子领灯去!你穿这么干净,到这地方来干啥?”老管瞅瞅我,我瞅瞅老管。老管是一个极其埋汰的家伙,和一般人合不拢。老管从家里来的时候就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刚下通勤小火车的时候就到灯房子把矿灯领好了,衣服根本不用换,省时省力!
“地面一个牌,井下一个人。”矿工入井要凭灯牌到矿灯房窗口领灯,万一井下出了事故,一看谁的灯没送上来,就知道谁在井下。矿灯的照明部分由灯头壳和安装在灯头壳内的反射器、 灯泡、 灯面玻璃、灯头圈等零部件组成。班长领着我到灯房子办理了灯牌,领了矿灯。小煤窑灯房子和绞车房相连在一起。开绞车的和管矿灯的一般都是矿山的女工。矿工在井下连续工作8小时,矿灯到地面要及时充电,否则下一班无法工作。灯房子里很暖和,就是有一股硫酸的味道。灯房子这面的煤一般都是地面翻车的顺带搬过来的,煤火旺旺的,这些家伙一边帮着拿煤生炉子,一边陪着女工唠嗑,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在交接班过程当中,绞车工也很忙碌,不停地往地面带货,井下严禁带明火,不允许抽烟……灯房子给我发灯的是王姐,我学着班长的样子,把储蓄电池用裤腰带穿上背在身后,拧了拧灯头,试试光圈,然后把灯头插在安全帽前面的铁片上,准备和老管一起下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