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厂还是那个砖厂,紫荆山还是那个紫荆山。紫荆山上的雪还没有融化,昨日喧嚣的场面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山下的架道里有几个人在弯腰装窑,才能证明这个砖厂在正常地运转。窑洞旁的大烟囱冒着一丝白烟,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漠然地审视着这个砖厂已经发生,或是即将发生的一切。山上半成品的车间主任已换成了老王。老王身材胖胖的,是从对面的大齐砖厂过来的,主抓半成品。大齐砖厂隶属于大齐屯,是一家村办砖厂,而我们的砖厂隶属于营盘乡,全名叫辽宁省锦州市太和区营盘乡北郊建材厂。我们的北郊建材的原主任刘建军不知去了哪里?几个机修工也换了,可能是“老王”带过来的,原来我认识的几个机修师傅也可能跟着刘建军去了别处。
老王他们在一起整修去年老化的机器。因为不是很忙,老王开始和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哪里人?我们说是敖汉那面的。老王听说敖汉那面的,还听说我原来在半成品干过,马上感了兴趣。因为敖汉人在砖厂打工吃苦是出了名的,有的还成了这面倒插门的女婿。
“突突突——”正说着,厂长佟得利开着他的雅马哈摩托车从山下上来了。老佟老远就向我们打着招呼,他一边停下雅马哈,一边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两颗烟递给我和宋克每人一颗。老佟胖胖的啤酒肚,穿着一套新鲜的防寒服,拉锁敞开着,里面套着一个黑格子马夹,他留着板寸,操着一口地道的锦州话,显得很有派头。据说老佟是装窑出身,她还会开拖拉机,对砖厂里的流程比较熟悉。因为我在这家砖厂干过,老佟也认识我:“二啊,你们今年过来几个人啊?”“暂时就我们俩。”老佟一边和我们唠着嗑,一边计划着手头的人手。因为前一年,哥哥也在砖厂干活,所有老佟管我叫“老二”。
“你俩跟汽车能不能行啊?”老佟说。“跟汽车多少钱啊?”我问。“拉一车装卸,一个人六块钱,俩人一天能干四趟活,行的话明天就干!”“可以!”我马上答应了。“住的地方有没有呢?”“没有。”“住的地方你俩就住在装窑上面的那个小屋。”老佟指了指山下的砖窑。“吃的可以到下面找保管先预支一点米,缺啥东西,你带着小宋到山下的小卖店再弄一点。”老佟一边说一边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和宋克下山了,把我介绍给了厂里的司机刘师傅。刘师傅瘦高的个子,干净利索,厂子里唯一一辆蓝色的“解放141”,只有他一把钥匙。刘师傅看看我和宋克:“你俩,能行吗?”
我和宋克从老家出来的时候每人穿着一件“黄大氅”,除了路费也带了几十块的零花钱,我们当天下午又去了山下小卖店,每人买了一套“黑心棉”的被子,一个铝饭盒,还买了一个做饭的锅和水桶,又买了一点最便宜、最差的大米和一把锁头。因为住在砖窑上,做饭是不用起火,用砖窑的火眼就能做了。砖厂烧窑的是于师傅,一个外地的光棍。于师傅说在这里干好几年了,于师傅在砖窑的上面“拥有”自己的一间房。我们跟着于师傅很快就学会了用砖窑的火眼做饭:先是把米用水洗过以后,然后再加水至九成。火眼上有不少别人用过的的砖头,把饭盒放在两块砖头的中间,火眼对准饭盒,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闻着米香的味道,饭就做好了……
“嘟嘟嘟——”天刚放亮,司机刘师傅开始在窑洞下面按喇叭。于师傅赶紧跑过来敲门,说是司机刘师傅叫我们下去装砖。我和宋克没来及吃饭,赶紧跑下去。司机小刘叫我们先把车厢板打开,这是一件很普通的活,对于我们两个几乎没有摸过汽车的人,显得非常力不从心。宋克抄起旁边的一块砖头“棒棒”一砸,总算把销子打开了。司机小刘赶紧倒车,最后把车厢靠在砖垛上停下来。“装吧!车上有砖夹子!”
我们先是两个人一起往车上装,车厢们放得差不多了,再上去往里面“鼓捣”。解放141标准是5吨,我们的汽车能拉16“丁”,每“丁”砖是200块,一车3200块砖,每块砖是5斤,一车砖应该是8吨。拉砖之所以按“丁”,因为码砖的时候都是“一横一竖”成“丁”字状,一丁砖共有12层,每层是4把,每把四块,共16块,“横竖、横竖”呈方形,16X12=192块,然后在每丁砖的上面一颠一倒又放上两把,也就是8块,叫做“砖帽”,192+8=200。一丁砖正好是200块。如果一丁砖没有“帽”,就不够200块。没在砖厂出过窑,或者没有跟车拉过砖,就很难知道其中的“奥妙”。
差不多用一个小时的时间,一车砖在刘师傅的冷嘲热讽中总算装完了。然而,因为经验不足,砖装得过满,汽车后面的挡箱板给装涨了,后车厢销子无论如何也关不上。我和宋克看看司机,司机看看我俩,一边嘟囔,一边嘲讽,一边拍拍屁股上的土说:“行了,先这样吧。”司机小刘慢慢地启动了马达,然后拐了一个弯,又下了一个坡,突然踩了一脚刹车。“看看这回能不能关上了?”我使劲拥着挡箱板,宋克拿起一块砖头,“啪啪”两下子就把销子砸进去了,然后又往下一掰,车门关上了。“惯性啊,惯性啊……”我和宋克没好意思钻进车楼,因为怕是浑身的臭汗“玷污”了司机高傲的灵魂。我们抓住护栏站在外车箱上,一边吹着风,一边思忖着今年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