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四年盛夏,清晨的台州城刚从沉睡中苏醒。城中一处宅邸内,赵汝愚身着官服,身姿笔挺,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行囊。此番,他身负重任,即将奔赴洪州,出任江西转运判官一职。
卯时三刻,台州城门刚开,赵汝愚的青布马车便停在新修的城楼下。他的车后跟着两名忠心耿耿的随从,一起踏上了赴任之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动了晨雾里的百姓,扛着扁担的老汉、挎着竹篮的妇人、跟着大人的孩童,三三两两从街巷里涌出来,在长街两侧站成一条蜿蜒的人带。
送行的人越聚越多,却都不怎么说话。卖炊饼的张老汉挤出人群,默默往赵汝愚的马车上塞了几个热乎炊饼,菜农王婶把新摘的青瓜塞进车帘,一位渔民将一串鱼干挂在了车辕上。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每一声轻响,都像敲在赵汝愚的心头——去年夏天洪水拍打着城墙时,百姓们扛着沙袋在雨里奔跑的身影,此刻正与眼前提着蔬菜、捧着干粮的人群重叠。他想起自己赤脚站在泥水里指挥修筑城墙时,百姓们争着往他手里塞的热姜汤;又忆起寒冬腊月,城郊的工匠们背着自家口粮来工地,说“大人不歇,咱也不歇”。晨雾漫进车窗,模糊了前方送行的人群,却让两年来的号子声、夯土声、笑声与哭声,在耳畔愈发清晰。
“赵某感谢台州各位父老乡亲们,”赵汝愚朝着人群拱手,喉结滚动了几下,万语千言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大声说了句“今日就此别过了!”车轮转动时,赵汝愚的眼眶中忽然有了泪花。送行的百姓不知谁起了头,人群里响起低低的 “大人保重啊”“一路保重啊”,这声音像江风般掠过整条长街。他掀开车帘回望,看见新修的月城在晨雾里静静矗立,此刻被晨光镀上淡金,城下百姓的身影渐渐缩成模糊的点,却还在原地久久未散。
马车出了台州城,官道在脚下蜿蜒伸展,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蝉鸣阵阵,此起彼伏。
行至山区,道路愈发崎岖难行。山路蜿蜒曲折,一侧是陡峭的山崖,一侧是幽深的山谷。马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赵汝愚却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深知,此去洪州,肩负着整顿江西财赋、造福一方百姓的重任,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他前行的脚步。
当他们抵达衢州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众人赶忙寻了一处客栈避雨。客栈内,赵汝愚坐在窗前,望着雨幕,心中思索着即将面临的挑战。此次赴任,听闻江西官场错综复杂,财赋转运与赋税征收乱象丛生,然而,他的眼神中只有决然,他坚信自己定能拨乱反正。
雨停之后,赵汝愚继续前行。沿着信江而下,乘船进入鄱阳湖。湖面广阔无垠,波涛汹涌,船只在风浪中颠簸起伏。望着南岸的故乡,赵汝愚想起年迈的父亲,然而任职的洪州千头万绪的公务在等待着他。他心中想起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毅然昂头站在船头,迎着劲风,衣袂飘飘。他凝视着远方,想象着即将到达的洪州,心中满是对未来工作的规划。
洪州城的轮廓终于在视线中渐渐清晰。城门前,赵汝愚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带着满腔的抱负与决心,踏入了这座即将承载他诸多作为的城市,也正式开启了他在江西的风云历程。
洪州城规模宏大,城墙高耸,城内街巷纵横,官署、民居、商铺等错落有致。转运判官的办公场所便设立在城中一处规整的官衙之内。这座官衙坐北朝南,大门威严庄重,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日光下闪烁着光泽。门前两侧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彰显着官府的权威。进入大门,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直通正堂。正堂宽敞明亮,布置简洁而不失庄重,堂中摆放着宽大的案几,上面堆满了各类公文、账册。这就是赵汝愚平日里处理公务之处。
官衙内还有专门存放档案的库房,里面整齐排列着无数的木架,上面存放着历年的税收记录、转运明细等重要文件,这些都是赵汝愚整顿财政、了解江西财政状况的重要依据。此外,官衙的后院设有书房,供赵汝愚在闲暇时休息、读书。
赵汝愚刚到任所,还未及掸去身上的征尘,便一头扎进了繁杂的公务之中。他深知,江西转运判官这一职位责任重大,关乎着一方财赋的运转与民生的安稳。
淳熙四年的江西,表面上一片繁荣,经济发达,商业昌盛。然而,赵汝愚很快便发现,繁荣之下,实则暗流涌动。地方财政状况混乱不堪,赋税征收漏洞百出,许多富户与地方官吏相互勾结,隐匿田产,偷税漏税,致使朝廷财政收入大打折扣。
赵汝愚决心从整顿赋税征收入手。他每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仔细核查每一笔税收记录。遇到可疑之处,便亲自带队,深入乡间地头,实地勘察田亩。
一日,他听闻抚州有一豪绅陈家,名下田产众多,却多年来缴纳赋税极少。赵汝愚遂带领几名干练的下属,奔赴抚州。
陈家得知赵汝愚前来,表面上热情相迎,暗中却使尽手段,企图阻挠调查。陈家大管家满脸堆笑,将赵汝愚等人迎进府中,奉上香茗,说道:“赵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家老爷已备好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赵汝愚摆了摆手,神色严肃地说道:“接风之事暂且放下,本官此次前来,是为核查田赋之事,还望贵府能全力配合。”
在调查过程中,赵汝愚发现陈家的田契账目混乱不堪,多处存在涂改痕迹。面对赵汝愚的质问,陈家管家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赵汝愚心中已然明了,这陈家定是在田赋上做了手脚。他毫不畏惧陈家的权势,下令彻查到底。经过几日几夜的艰苦调查,终于掌握了陈家偷税漏税的铁证。赵汝愚依法对陈家进行了严厉惩处,补缴了巨额税款,一时间,在江西官场引起轩然大波,那些企图偷税漏税的富户与官吏,纷纷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解决了赋税征收的问题,赵汝愚又将目光投向了财赋转运。当时,江西的财赋转运路线混乱,效率低下,时常出现物资损耗和延误的情况。赵汝愚亲自沿着各条转运路线考察,发现许多路段年久失修,崎岖难行,运输队伍常常被困在路上。而且,转运过程中管理不善,存在着监守自盗的现象。
为了改善这一状况,赵汝愚多方筹措资金,组织人力物力对转运路线进行修缮。他亲自监督工程进度,确保道路平整坚固。同时,制定了严格的转运管理制度,对运输人员进行详细登记,明确责任,加强监督。
在一次转运任务中,赵汝愚暗中安排人手跟随运输队伍,果然发现了几名企图盗窃物资的不法之徒。他立即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并以此为契机,对所有参与转运的人员进行了警示教育,转运效率和安全性得到了极大提高。
除了财政事务,赵汝愚还时刻关注着江西的民生。这一年,江西部分地区遭遇了旱灾,庄稼歉收,百姓生活困苦。赵汝愚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他一方面向上级朝廷紧急奏报灾情,请求赈济;另一方面,在江西境内积极组织救灾。他打开官仓,发放粮食,设立粥棚,救济受灾百姓。同时,鼓励富户捐粮捐款,共同帮助受灾民众渡过难关。在救灾过程中,赵汝愚发现一些地方官员在发放救灾物资时存在克扣现象。他极为愤怒,亲自前往各救灾点,监督物资发放。有一次,他在一个偏远的村庄发现负责发放粮食的官员私自截留了一部分粮食。赵汝愚当场将这名官员拿下,严厉斥责道:“百姓受灾,生活艰难,你身为朝廷官员,不思为民解忧,竟还克扣救灾物资,良心何在?”他重新组织人员,将被克扣的粮食足额发放到百姓手中,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纷纷跪地叩谢。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汝愚在江西的政绩逐渐显现出来。江西的财政状况得到了明显改善,财赋转运顺畅有序,百姓生活也逐渐恢复安稳。然而,他的工作并非一帆风顺。在整顿财政和救灾的过程中,他触动了一些地方势力的利益,这些人对他怀恨在心,时常在暗中给他使绊子。
一日,赵汝愚正在处理公务,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对他进行了恶意诋毁和威胁。赵汝愚看完信后,神色平静,将信随手放在一旁。他深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西的百姓和朝廷的利益,问心无愧。他并未被这些威胁所吓倒,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继续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
在一次地方官员的聚会上,一些对赵汝愚不满的官员故意对他冷嘲热讽。赵汝愚却坦然自若,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众人,缓缓说道:“诸位同僚,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为百姓谋福祉。如今江西尚有诸多事务需要整治,吾等应齐心协力,而非在此勾心斗角。若只为一己私利,置百姓与朝廷于不顾,又有何颜面面对圣上与天下苍生?”他的一番话,说得那些官员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秋天的一个晚上,赵汝愚正于案前,审阅着转运判官任上的诸多公文。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与专注的神情。
这时,家仆轻轻叩门而入,恭敬地呈上一封信:“大人,您从弟赵汝靓的家书。”赵汝愚放下手中的笔,接过信,心中涌起一丝温暖与好奇。他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阅读起来。
信中大意是,随着赵家宗族子弟日益增多,原先的养正堂与爱身堂两处读书之地,已显得太过狭小,难以容纳众多求学的族中子弟。赵汝靓在信中言辞恳切,建议另择宝地,重建一所书院,以满足族中子弟的求知之需。
赵汝愚微微皱眉,心中思索着族中子弟的教育大事。他继续往下读,当看到“愚弟以为,冠山风景绝佳,林木幽静,乃建书院上佳之处”时,不禁眼前一亮。冠山又名东山,巍然于余干县城中,如屏如座,登临其巅,庄临雄视,琵琶洲云水滃然如在几案间,诚佳山水也。他仿佛看到了家乡冠山那清幽的景致,山间静谧,绿树成荫,正是适合潜心向学的好地方。
赵汝愚轻轻放下信,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陷入了沉思。他深知,家族的兴盛,离不开对子弟的培养。一所宽敞、适宜的书院,不仅能为族中子弟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更能传承家族的文化与精神。
赵汝愚处理完手头紧要公务,便匆匆踏上归乡之路。一到家,他顾不上旅途疲惫,径直去找从弟赵汝靓。
赵汝靓见兄长归来,赶忙迎上。赵汝愚开门见山:“贤弟,你信中提的书院之事,我仔细思量过了,冠山确是建书院的好地方。”赵汝靓面露欣喜:“兄长,冠山景色清幽,安静宜人,族中子弟在那定能专心向学。只是重建书院,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不少,这……”
赵汝愚沉思片刻道:“此事虽难,但为了子弟们的前途,必须一试。我们可先召集族中长辈商议,动员族人捐资出力。我在任上也会想办法筹措部分资金。”赵汝靓点头称是:“兄长所言极是,有兄长牵头,此事定能成。书院建成之后,咱还可邀请些有名的先生来授课,提升书院的学识氛围。”两人越谈越兴奋,仿佛已看到新书院里,族中子弟勤奋攻读的景象。
经过紧张的筹备,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东山书院正式动工。天刚破晓,工地上便已人头攒动。赵汝愚与赵汝靓早早来到现场,赵汝愚神色中透着欣慰与期待,他深知,这座书院将承载着赵家子弟的未来。赵汝愚向在场的工匠与族中帮忙的子弟们说道:“古人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日书院动工,诸位务必齐心协力,将这书院建成百年工程!”他的声音洪亮,众人齐声应和,干劲十足。
随着一声令下,工地上顿时响起各种声响。石匠们挥舞着铁锤,敲击着石料,“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似在演奏一曲建设的乐章;木匠们则专注地丈量、锯木,精心打造着房梁与门窗的框架;年轻力壮的族中子弟们,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木材与石料,步伐稳健地穿梭在工地间,口中还喊着整齐的号子。
赵汝愚在工地上来回踱步,时而驻足查看石料的质地,时而与工匠们交流建筑的细节。他虽公务繁忙,但仍想尽可能多为书院的建设出份力。然而,洪州的事务如潮水般急切,容不得他久留。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赵汝愚心中满是不舍,他紧紧握住赵汝靓的手说:“贤弟,书院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我已吩咐汝拙、汝鲁全力协助于你,务必保证建筑质量,莫要辜负大家的期望。”赵汝靓坚定点头:“兄长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
赵汝愚离开后,赵汝靓全身心投入监造工作。他每日天未亮便到工地,直到夜幕深沉才离开。在他的严格监督与精心安排下,工程进展十分顺利。
不到两个月,云风堂、丽泽堂便即将落成。崭新的堂舍在冠山的绿树掩映下,显得古朴而庄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工匠们的精湛技艺。
淳熈四年冬月,赣江水面结着薄冰,北风卷着碎雪在桅杆间呼啸。赵汝愚站在官船甲板上,望着两岸飞驰而过的枯树,手中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家书已被指痕揉得发皱。三日前还在赣州核查盐引的他,突然接到余干老家送来的急信:“父病沉疴,药石无灵,急归。”
船至余干时已是深夜,渡口石阶上结着冰棱,随从举着的灯笼在风雪中忽明忽暗。赵汝愚踩着滑腻的青石板狂奔,靴底与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惊起寒鸦数声。远远望见赵家老宅的飞檐下悬着两盏红笼在寒风中摇曳,他心中一紧,脚步更急。
推开木门,药香混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床榻上,父亲赵善应瘦得几乎陷进被褥里,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如古井。汝拙、汝鲁守在床边。听见响动,老人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愚儿,你回来了。”
赵汝愚扑到床前,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父亲,孩儿不孝,来迟了……”话音未落,喉间已被硬块堵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赵善应摇头,手指虚虚指向案头:“我自知已无力回天……生死有命,你们兄弟也不要伤心。案上有我手抄的《吴芮传》,你自小读过的,此刻你可再读。”
烛影摇红,赵汝愚跪在案前,展开父亲用蝇头小楷抄录的竹纸。邑贤长沙王吴芮的故事在跳动的烛火中浮现:秦末天下大乱,吴芮身为番阳令,保境安民;后归汉刘邦,封长沙王,对朝廷忠心耿耿,对百姓轻徭薄赋,高祖刘邦曾特地下诏“长沙王忠,其定著令”,死后百姓立祠世代供奉。竹简末页,父亲用朱笔写着“移孝作忠”四个大字,笔力刚劲,竟不似病中所作。
“记得二十年前吗?”赵善应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你那年随我去鄱阳县赈灾,见百姓卖儿鬻女,你抱着个饿得啼哭的幼童不肯放手。我对你说,为吏者若只知守孝悌小节,却忘天下苍生,便是舍本逐末。”
赵汝愚叩头在地:“父亲教诲,孩儿不敢忘。”
赵善应连连咳嗽数声,仆人忙用汤勺喂了半盏参汤。
“现今圣上宵旰忧勤,江西漕运关系东南半壁钱粮。愚儿你身为转运判官,我死之后,若因我守丧荒废政务,便是陷为父于不义。当年吴芮丧父,墨绖从戎,助高祖定江南;陶侃遭母丧,朝廷三诏夺情,方有荆襄之固。忠孝本一体,岂有相悖?”
窗外风雪更紧,窗纸被吹得哗哗作响。赵汝愚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去年春日,父子二人曾在庭院中种竹,父亲说:“竹有节,故能直立千仞;人有节,方能顶天立地。”此刻父亲眼中灼灼的光芒,正如当年种竹时的神采。
三日后,赵善应在黎明前溘然长逝。临终前反复叮嘱:“棺木用山中老松,勿施丹漆;丧仪不用鼓乐,至亲素衣即可;葬我在华林岗,与汝祖为伴;七七之后,你务须返回任所。”
赵汝愚招呼儿子崇宪、崇范等跪在灵前,他望着棺木上的素绢,那是父亲临终前亲手书写的遗训,上面墨迹未干:“汝为朝廷命官,当效乡贤吴芮,怀赤子之心,行忠正之事。丧礼从简,非薄于亲,乃效古人墨衰从政之意……”他又想起父亲常说的“事君须竭忠,事亲须尽孝,然忠字在前,孝字在侧”,悲从中来,涕泪纵横。
第七日清晨,赵宅门前的素幡在风中猎猎作响。赵汝愚身着素衣,带领夫人徐氏、弟汝拙、汝鲁,子崇实、崇范向父亲灵位三跪九叩。
此刻,在武夷山冲佑观居住讲学的朱熹,正于案前研读理学典籍,忽闻门人匆匆来报:“朱先生,江西转运判官赵大人来信,赵善应先生几天前仙逝了……”
朱熹如遭雷击,身形晃了几晃,手中的书卷“啪嗒”坠地。他瞪大了双眼,嘴唇颤抖着,似要否认这残酷的消息:“去岁冬天,我和彦远兄还见过,这……这怎么可能?”门人低头垂泪,不敢言语。朱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悲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想起与赵善应相识相知的过往,朱熹怎能不悲从中来。那些年,书信如雪片般在二人之间穿梭。信笺上,笔墨纵横,他们热烈探讨着理学的精微奥义。从“理一分殊”的深邃阐释,到“存天理,灭人欲”的实践思辨,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着对理学的执着探寻。
犹记那一个个静谧的夜晚,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在庭院的石桌上。赵善应与朱熹相对而坐,中间的茶炉“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茶香袅袅升腾。二人一边轻啜香茗,一边畅谈古今。谈到兴起处,赵善应会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朱熹则微微颔首,时而提出独到见解,引得两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们不仅是学术上的知音,更是心灵契合的挚友,彼此的灵魂在思想的碰撞中愈发贴近。
如今,挚友已逝,阴阳相隔。朱熹怎能不痛彻心扉?他顾不上旅途劳顿,即刻启程,一路快马加鞭,向着饶州余干方向飞驰。马蹄扬起的尘土,似是他心中无尽的哀思。
当踏入那片素白的灵堂,看到赵善应的灵位,朱熹再也抑制不住悲痛。他踉跄着扑到灵前,泪水夺眶而出:“彦远兄,你我相约共研理学,共探大道,你怎忍心独自离去?”哭声在灵堂中回荡,闻者无不动容。
吊丧毕,赵汝愚跪在朱熹面前下,泪流满面地说道:“朱先生,父亲一生对理学痴迷,对您更是敬重有加。如今东山书院新成,还望先生能暂留一段时日,为书院讲学,传授理学精要,让父亲的遗志得以传承。”
朱熹赶忙扶起赵汝愚,眼中泪光闪烁,坚定地说道:“世侄快请起!令尊与我情谊深厚,世侄盛情我怎能推辞,择日我定在东山书院开讲,将理学发扬光大。”
这日,暖阳初照,给冬日的余干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赵汝愚身着素服,陪着朱熹漫步在新落成的东山书院中。书院里,工匠们正做着最后的修饰,处处透着崭新的气象。
二人首先来到云风堂。踏入堂内,只见堂内宽敞明亮,梁枋间的木雕精致细腻,皆是寓意深远的祥瑞图案。堂中摆放着整齐的桌椅,正壁上方是孔子画像,一股古朴的书香气扑面而来。
赵汝愚看向朱熹,抬手示意四周,眼中满是期待与自豪:“朱先生,此乃云风堂。您看这冠山之上,常常云雾缭绕。云卷云舒,变幻不停,一如学问之高深莫测,激励着学子们不断攀登,去探索那学术的浩瀚天地,突破自身局限,追求更高远的境界。”
朱熹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沿着堂内的布置缓缓踱步,仔细聆听。
赵汝愚接着说道:“而风,穿梭于冠山的林间石隙。冠山因风而灵动,风赋予山林生机,寓意知识如同山间清风;学子们置身其中,能如沐春风,汲取知识的养分。风也如一种传播的力量,期望学子们能像风一样,将在冠山之上、云风堂中学到的智慧,传向四方,影响更多的人。”
朱熹听闻,眼中满是赞许,缓缓说道:“‘云风’二字寓意深远。学子们做学问,便如同探寻那云端之理,需有超脱世俗的眼界与心境,不被眼前的琐碎所困,以自由开阔的思维去格物致知,追求那至高的天理。而风,灵动于冠山的林间石壑。风动而万物应,恰似天理感化人心。这意味着知识如同这山间清风,能开启学子的心智,使之明理。”
言罢,朱熹略作思索,而后提笔蘸墨,在备好的匾额上写下“云风堂”三个大字。字迹刚劲有力,笔锋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赵汝愚在旁看罢,拱手谢道:“朱子墨宝,为云风堂增色不少,实乃书院之幸。”
他们又来到书院左边的丽泽堂。赵汝愚介绍道:“朱先生,此为丽泽堂,‘丽泽’取自《周易》,意在让学子们相互切磋,如两泽相连,交流学问,共同进步。”朱熹听闻,面露赞许之色。他俯瞰着冠山前的琵琶洲和越溪,此时虽已入冬,湖面却未结冰,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而堂后是一片柏樟等常绿林,即便在冬日,仍有几分生机。他似有所感,当即索要纸笔,挥毫题诗曰:
堂后林阴密,堂前湖水深。
感君怀我意,千里梦相寻。
赵汝愚接过诗稿,反复吟诵,不禁赞叹:“朱子此诗,既描绘了丽泽堂周边的美景,又蕴含着深厚情谊,实在妙绝。有此诗,丽泽堂于学堂之外更具韵味。”朱熹微笑着说道:“子直,这东山书院凝聚着你与族中众人的心血,愿它日后能培育出众多贤才,传承理学,泽被后世。”
理学大儒朱熹将在东山书院讲学的消息,恰似一阵春风,瞬间吹遍了余干及周边数县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奔走相告,仿佛一场盛大的文化盛宴即将开启。
数日后,天色未明,东山书院外便已人头攒动。余干本地的学子们,早早收拾好笔墨纸砚,怀着崇敬与期待的心情赶来。而那些来自周边县的学子,更是不辞辛劳,或骑马,或乘车,甚至徒步,只为聆听朱熹的教诲。
书院内,宽敞的讲堂里摆放着整齐的桌椅。学子们有序入座,彼此间虽低声交谈,但难掩眼中的兴奋与激动。“听闻朱夫子讲学,深入浅出,妙趣横生,今日能亲耳聆听,实在是三生有幸。”一个年轻的学子难掩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