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卢新民的头像

卢新民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8/13
分享
《宰相赵汝愚》连载

第一十七章 定策扶危

绍熙五年六月九日,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临安城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然而,一场足以撼动南宋朝廷根基的变故,却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降临。

五更时分,清冷的街道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重华宫的大太监,神色匆匆地来到宰执大臣的私宅前,用力地拍打着门环。门“吱呀”一声打开,宰执大臣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口,看到大太监那一脸凝重的神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人,大事不好,寿皇……寿皇他驾崩了!”大太监的声音带着颤抖,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悚。宰执大臣听闻,犹如五雷轰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消息很快传到了中书省,中书省官员不敢耽搁,急忙准备奏报给光宗。宋代实行二府制,中书省与枢密院分掌文武大权,形成分权制衡的机制。中书省的政令需得到枢密院的同意才能执行,枢密院的军事决策也需中书省的批准。所以,作为知枢密院事的赵汝愚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但他深知光宗生性多疑,且与孝宗之间的关系微妙复杂,若此时贸然将孝宗驾崩的奏札呈上,光宗极有可能产生疑虑,甚至可能会以各种借口不出宫临朝处理政事,如此一来,朝堂必将陷入混乱。思索再三,赵汝愚决定暂且拿着奏札,先不呈给光宗。

次日清晨,光宗如往常一般临朝听政。赵汝愚瞅准时机,将提举重华宫关礼的奏状小心翼翼地呈进给光宗。

“臣提举重华宫关礼,诚惶诚恐,具疏上奏。太上皇龙御归天,噩耗传来,重华宫上下沉浸于无尽哀痛之中。

“今重华宫诸多事务,亟待陛下定夺。宫内宦官、宫女人心惶惶,丧葬仪程、日常用度等一应事宜,皆需陛下明示调度,方能有序进行。

“依祖宗旧例与重华宫礼制,陛下作为太上皇之嫡嗣,理当前往重华宫主持丧葬大礼。此礼关乎皇家体面、祖宗尊严,万不可废。陛下亲临,以天子之尊行孝子之礼,此乃彰显陛下圣德,维护皇室威望之契机,必能安抚朝野臣民,稳定人心,可使诸事顺遂,彰显孝道,以告慰太上皇在天之灵。

“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起驾,前往重华宫,料理一应事务。臣等愿竭诚侍奉,听候陛下差遣。”

光宗在看过奏状后,沉默了许久,最后答应前往重华宫。

大臣们听闻此消息,心中稍感宽慰,纷纷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然而,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缓缓流逝,一直到太阳过了正午,却依旧不见光宗的身影。

宰相留正眼见如此,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若再拖延下去,不仅有违孝道,更可能引发朝堂动荡,民心不安。于是,他当机立断,率领百官,匆匆先往重华宫而去。

重华宫前,百官们静静地守候着,目光不时望向远处,期待着那熟悉的帝驾身影出现。然而,半日时光匆匆而过,依旧不见光宗的踪迹。

留正与赵汝愚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决然。他们深知,此事已刻不容缓。于是,二人率领群臣,又匆匆来到光宗居住的后宫。

众人在后宫门外,焦急地等待着。然而皇宫之内,本该沉浸在哀痛氛围中的殿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荒诞的气息。光宗身着常服,丝毫没有着丧服的迹象,仿佛对父亲的离世浑然不觉。殿中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优伶们在台下卖力地表演着,逗得光宗不时露出笑容,还不时举杯畅饮,仿佛这不是国丧期间,而是一场寻常的宴乐。

赵汝愚等文武百官在宫外听见宴饮丝竹之声,无不摇头叹息。赵汝愚深知,光宗面对父亲的死讯,内心深处被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猜疑所占据。光宗可能认为,这是孝宗给他设下的一个圈套。在光宗那扭曲的认知里,只要他一旦前往奔丧,等待他的将是孝宗无情地废掉他的皇帝之位。

许久之后,光宗终于出现。留正与赵汝愚赶忙上前,拉住光宗的衣袖,声泪俱下,苦苦泣谏,恳请光宗前往重华宫执丧。

“陛下,寿皇龙驭宾天,举国哀恸。此时陛下理应前往重华宫,以尽孝道,主持丧仪,安抚天下人心呐!”留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满是悲切。

“是啊,陛下!寿皇一生操劳,为我大宋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如今龙御归天,陛下怎能忍心不前往执丧啊!”赵汝愚也在一旁苦苦哀求。

群臣们也纷纷跪地,齐声恳请。然而,光宗却仿佛不为所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与抗拒。

留正见光宗如此,心中愈发焦急。他紧紧拉住光宗的袍子,情绪激动之下,竟将袍子拉破。但即便如此,光宗依旧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朝臣们见状,顿时手足无措。他们望着光宗,心中满是无奈与悲哀。宰相无奈之下,只得率领百官,怀着沉痛的心情,前往重华宫为孝宗发丧。那长长的队伍,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沉重与悲凉。

转眼间到了六月十四日,按照礼制,即将举行成服之礼。知枢密院事赵汝愚与左丞相留正,两位肩负着朝廷重任的大臣,此时正心急如焚。他们深知,孝宗驾崩,光宗却对执丧之事态度暧昧,若不尽快想出对策,朝廷必将陷入更大的混乱。一番商议后,他们觉得唯有请宪圣吴太后垂帘听政,暂时主持丧事,方能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局面。

宪圣吴太后系高宗皇后,年已八十,自高宗离世后,便一直与太上皇孝宗同住于重华宫。虽年事已高,却有着常人难及的沉稳,面对如此变故,她依旧处变不惊,神色平静地注视着这场宫廷风云的变幻。

少傅吴琚是宪圣太后的侄孙,在宫中是备受信任的“自家人”。赵汝愚与留正决定通过吴琚向宪圣太后请求垂帘,暂时主持丧事。他们认为,由吴琚出面传达请求,成功的可能性较大。

然而,当吴琚将此事告知吴太后时,却遭到了拒绝。吴太后虽历经风雨,却也不愿背上女主干政的恶名。

留正等人并未就此放弃,他们再次附上给太后的奏疏,言辞恳切地写道:

“臣等连日前往南宫,渴望面见皇上奏事,却屡屡未能获准。多次呈上奏疏,亦是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答复。如今,为了国家的稳定,应当率领百官前去请求皇上出面主持丧事。若皇帝依旧不出面,百官只能一起在宫门前痛哭哀号。可如此一来,恐怕会引发人心骚动,让国家社稷陷入深深的忧患之中。所以,恳请太皇太后降下旨意,对外宣称皇帝身患疾病,暂时在宫中举行成服之礼。但丧事毕竟不能没有主祭之人,祭文中需称‘孝子嗣皇帝’,宰臣们实在不敢代行此礼。太皇太后乃是寿皇之母,恳请代行祭礼,以安天下人心。”

吴太后见奏,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我可代行祭奠礼,至于垂帘听政,实非我所愿。对外可称‘皇帝有疾,可在南内服丧’,以息朝野之愤。”

其实留正和赵汝愚请求太后垂帘,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他们深知,在光宗常常患病无法打理朝政之际,国家的根本系于嘉王赵扩,想借着太后垂帘的机会,奏陈宗庙社稷的大计,让旨意从帘帏中堂堂正正地发出,使事情在朝堂上顺利施行。如此,既能稳定局势,又能名正言顺地为国家未来的发展做出谋划,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艰难险阻。

赵汝愚与留正听闻吴太后不愿垂帘听政,虽有些无奈,但也只能接受太后的决定。

而吴琚向来胆小谨慎,他虽身处外戚之位,却并不想过多地参与国家大事的谋划。他深知宫廷斗争的复杂与残酷,担心此举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麻烦。因此,请太后垂帘听政这个提议最终被搁置。

这时,赵汝愚收到四川制置司干办公事游仲鸿的密信。此前,赵汝愚担任四川制置使时,游仲鸿就曾洞察蜀中利弊,向赵汝愚建言,每一条皆切中要害,令赵汝愚对其才智颇为赞赏。赵汝愚展开书信,只见信中言辞恳切:

“大人,大臣侍奉君主,若为社稷之利,当生死以之。如今局势如此,大人既不能以死明志,又为何不毅然采取行动?”

在书信中,游仲鸿还隐晦地提及伊尹、周公、霍光等历史人物。商代的大臣伊尹曾流放商汤嫡长孙、太丁之子太甲,待其改过自新后又迎回;周公在周成王年幼时摄政,稳固周朝;汉代的霍光则废立皇帝,左右汉室命运。

赵汝愚展开书信,刚读几句,面色便陡然一变。他心中明白,游仲鸿之意,是以古喻今,暗示他在这混乱朝局中,应有所决断。然而,此信中的言辞,却如同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赵汝愚深知,身为宋太宗后裔,自己的身份敏感至极。若被扣上 “效仿伊周摄政”的帽子,那无疑是被怀疑有谋逆之心,这在封建王朝,是诛九族的大罪。况且,光宗虽不理朝政,但并未明确退位,此时若公开讨论“废立”之事,无论动机如何,都极有可能被视作逼宫之举,这严重违背儒家伦理道德,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唾弃。

赵汝愚神色凝重,他思索片刻,找来火盆,将书信投入其中。看着那跳跃的火苗一点点吞噬信纸,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日,郎官叶适匆匆踏入宰相留正的府邸。此时的留正,正为朝中乱象愁眉不展,见叶适前来,赶忙起身相迎。叶适神色凝重,直言道:“大人,如今圣上称疾不执丧,此乃大失人心之举,日后将以何言辞向天下人交代?嘉王殿下如今已然长大成人,若能预建储君之位,让其参与朝政决策,想必能消除众人心中的猜疑与谤议。”

叶适稍作停顿,接着详细阐述其中好处:“从礼法层面而言,我朝以孝治天下,圣上拒不执丧,已然违背国本。此时立储君,代行皇权职能,方为正途。于现实角度看,嘉王殿下成年已久,提前参与朝政,可平息‘光宗退位后谁继位’的诸多猜疑。再者,应奏请圣上立嘉王为太子,并让其逐步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如此可确保朝廷平稳过渡。倘若圣上依旧坚持不临丧,便由嘉王以储君身份主持孝宗葬礼,如此既能彰显皇权的延续性,又能安定人心。”

留正听闻,陷入沉思。待叶适说完,他缓缓点头,认可叶适所言极是。随后,留正秘密邀来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商议立储之事。然而,两人在立储方式上产生了分歧。留正认为,应当遵循礼制顺序,奏请光宗立嘉王为太子,以稳朝纲;而赵汝愚则倾向于让光宗内禅,直接将皇位传给嘉王,如此可更快平息当下混乱局面。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许久,却未能达成共识。天色渐暗,商议无果的两人只能暂且作罢。

当晚,赵汝愚回到府邸,心中仍为立储之事烦忧。恍惚间进入梦乡,梦中,孝宗皇帝现身,授予他一只汤鼎。正当他诧异之时,突然感觉背负白龙,缓缓升天。这奇异的梦境让赵汝愚惊醒,他心中暗自思忖,此梦莫非暗藏玄机?

“汤”就是商汤,他是商朝开国君主,以贤能和变革著称,推翻夏朝建立商朝。“鼎”在古代是重要礼器,象征权力、地位与国家政权。传说大禹铸九鼎,代表天下九州,此后鼎成为国家象征。而那白龙,莫非就是指身着素服的嘉王赵扩?梦中情节仿佛是孝宗在冥冥中给予赵汝愚支持与嘱托,鼓励他推动重大政治变革,确保政权平稳过渡。

次日清晨,赵汝愚按捺不住,私下将这个梦告知留正。留正听闻,也是一脸称奇。这奇异的梦境,仿佛给本就复杂的立储之争,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六月十八日,宰臣及一众官员,早早便来到和宁门,整齐地排列着,神色凝重,等待着光宗的召见。他们心中怀揣着同一个迫切的想法,期望能借此机会,向皇帝进谏,为这动荡的局势寻得一丝转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晨曦微露等到日上三竿,却始终不见光宗宣召的旨意。官员们面面相觑,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终于,他们按捺不住,决定进宫上奏。

留正向光宗上书请立国本,光宗看了怒道:“储位不能预建,一建就会取代我!”宰臣们言辞恳切地说道:“陛下,皇子嘉王向来仁爱孝顺,品德与才能早已成熟,如今局势动荡,尽早确立太子之位,方能安抚人心,稳固我大宋江山啊!”然而,光宗置若罔闻。

日子在煎熬中又过去了六天。留正并未放弃,再次鼓足勇气奏请。这一次,光宗皇帝终于有了批示,只见那御笔一挥,写下 “甚好”二字。官员们看到这批示,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望。

次日,宰臣们赶忙一同精心拟定旨意,满怀期待地呈送上去,恳请皇帝亲自批示后交付学士院,好颁布诏书昭告天下。可谁能料到,当天晚上,丞相收到的御批内容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与恐惧之中。那上面赫然写着:“历事岁久,念欲退闲。”

留正看到这批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深知,皇帝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背后,或许隐藏着巨大的危机。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留正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二日五更,天色尚黑,留正趁着上朝之际,假装在朝堂上不慎跌倒,被宫中之人扶了出去。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左丞相留正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吸引时,他已悄然钻进一顶小轿,如惊弓之鸟般逃出了京城,退居到离都城不远的范村暂避,这一待便是一百四十日。

宰相留正的逃离,让局势变得更加严峻。光宗面对丧礼的种种异常举措,让天下臣民心寒,使得局势愈发动荡不安。

襄阳有一位士子陈应详。他本是北方回来的“归正人”,对家国忠义满怀热忱。眼见朝廷乱象丛生,听闻寿皇去世多日,而光宗竟不为寿皇执丧,心中悲愤难平。

陈应详暗中筹备,购置了数千条缟巾。这缟巾,本是为丧礼所备,如今却承载着他对朝廷失序的抗争与对正义的坚守。他奔走于襄阳的大街小巷,联络兵民。每到一处,他都言辞恳切地诉说着光宗此举的不当,以及为寿皇执丧的重要。那些兵民,本就对朝廷之事心怀忧虑,听闻陈应详所言,纷纷被他的忠义所感,决心与他一同行动。

一时间,襄阳城内暗流涌动。数千条缟巾,如同即将燃起的烽火,只待一个时机,便要掀起一场风暴。陈应详深知,此举一旦发动,必将震动朝廷,但为了心中的忠义,为了给寿皇一个应有的尊严,他已无所畏惧。

襄阳城的上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的变革即将来临。变乱,一触即发。此时此刻,身为宗室、知枢密院事的赵汝愚,深知自己无法推卸责任。他明白,在这种宫廷内外人心惶惶、军民百姓人心浮动的时刻,必须调拨大量兵士加强戒备,以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然而,要在宫内外顺利部署士兵进行戒严,就必须征得殿帅郭杲的同意。可赵汝愚与郭杲平日里并无深交,贸然与他商量如此重大且敏感的事情,无疑是在刀尖上行走,风险巨大。赵汝愚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心中犹豫不决。一边是对国家局势的担忧,深知此事刻不容缓;另一边是对未知风险的恐惧,害怕一步走错,便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恰巧此时,工部尚书赵彦逾匆匆来到赵汝愚的私第拜访。两人同为宗室,相见之下,谈及当下国事,皆感无力回天,心中的悲愤如决堤之水,再也压抑不住,竟相对而泣。

赵汝愚深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必须尽快稳定局势,而调动京城士兵以防变乱是关键之举。但此事干系重大,禁军大统领郭杲的态度更是重中之重。只是他与郭杲并无交情,不知如何说服对方。此刻,面对不请而至的赵彦逾,赵汝愚心中一喜。他知道赵彦逾与郭杲关系很好,于是心生一计。他稍稍收住哭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含蓄而深沉的忧虑,缓缓说道:“赵大人,如今这局势,我实感无力。我家中有几个儿子,这乱世之中,真不知将来会如何……”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赵彦逾又怎会不明白。

赵彦逾听闻此言,心中一暖,顿感赵汝愚已将自己当作生死与共的至交。能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中,得此信任,他不禁有些激动,也倍感责任重大。

见赵彦逾似有所感,赵汝愚紧接着假装可怜,长叹一声道:“朝廷风雨飘摇之际,必定要调动京城士兵以防变乱,此乃关乎社稷存亡的大事。可那禁军大统领郭杲,却独来独往,不愿与任何人为伍,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赵彦逾拍了拍胸脯,毫不犹豫地说道:“赵大人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来办!郭杲与我是至交好友,我定能说服他!”赵汝愚听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仍面露担忧:“如此大事,我俩既已说出口,夜长梦多,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希望赵大人您马上行动吧,莫要等到明天了。”

此时的赵汝愚,心中紧张到了极点,连家都不敢回,生怕有任何风吹草动影响此事。他躲到屏风后,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地等待着消息。每一秒的流逝,都仿佛是对他耐心的巨大考验。

时间在忐忑中缓缓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汝愚心中一紧,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只见赵彦逾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成了!郭杲已答应相助!”赵汝愚听闻,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这混乱的朝堂局势中,他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这根稻草,或许能将南宋朝廷从摇摇欲坠的边缘拉回正轨。

前些日赵汝愚与留正试图通过少傅吴琚向宪圣太后提议垂帘听政,以稳定局势的谋划未能达成,这些天,赵汝愚心急如焚,与徐谊、叶适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日夜苦思良策。

一番商议后,他们将目光投向了知阁门事韩侂胄。韩侂胄是名臣韩琦的曾孙,其母与吴氏是亲姊妹,其妻是吴氏的侄女,属于皇帝的外戚。当时他担任的知阁门事这个官职,是朝廷里掌管朝会、游幸、宴享赞相礼仪等事务的官员,官居五品,职位比赵汝愚小得多。赵汝愚决定派他带着让光宗内禅的大胆想法,前往慈福宫向宪圣太后请示。

韩侂胄领命而去,但他平时也不能随便见到宪圣太后吴氏,只能托人向宫内传话。韩侂胄凭借与内侍张宗尹的交情,顺利入宫上奏。然而,太后并未应允,这消息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们心中的一丝希望。

次日,韩侂胄并未气馁,再次进宫恳请,可得到的依旧是否定的答复。他满心无奈与失落,徘徊在宫道上,脚步沉重,正准备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重华宫提举关礼恰好路过,见韩侂胄神色沮丧,不禁心生疑惑,上前询问缘由。韩侂胄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将知枢密院事赵汝愚的想法和盘托出。关礼听后,略作思索,让韩侂胄稍作等待,自己则匆匆入宫面见宪圣太后。

一见到太后,关礼扑通一声跪地,泪水夺眶而出。宪圣太后见状,颇为诧异,忙问他为何如此。关礼声泪俱下,说道:“太后圣明,阅古知今。您说,自古至今,可曾有过如当下这般朝政混乱,却能保证天下不乱的情形?”宪圣太后眉头微皱,说道:“此中复杂,非你能懂。”

关礼并未退缩,继续哭诉道:“太后,如今之事,朝野皆知。丞相留正已离朝而去,朝廷如今全仰仗赵知院支撑大局。可如今,赵知院若再离去,这天下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宪圣太后听闻,不禁一惊,说道:“赵知院是宗室,与他人不同,难道他也要离去?”关礼点头道:“赵知院之所以坚守至今,一来因与皇室血脉相连,二来全仗着对太后您的信赖,指望能在您的支持下定下大计。可如今,他的请求未获应允,恐怕也只能无奈离去。他若一走,天下必将大乱,还望太后三思啊!”

宪圣太后神色凝重,沉默片刻后,问道:“韩侂胄现在何处?”关礼忙答:“臣已让他在宫外等候太后旨意。”宪圣太后思索一番,缓缓说道:“若此事顺遂可行,便让他好好去办吧。”

关礼领命而出,急忙将太后的旨意告知韩侂胄,还说道:“明日一早,太皇太后会在寿皇灵柩前垂帘,召见执政大臣。”韩侂胄不敢耽搁,立刻返回向赵汝愚复命。

赵汝愚得知后,立即将此事告知参知政事陈骙、同知枢密院事余端礼。众人深知,接下来的行动必须万分谨慎。于是,赵汝愚安排殿帅郭杲以及步军统帅阎仲,趁着夜色,悄悄派兵守卫南北内宫,以防不测。并命郭杲率三百卫士赴南内取传国玺,但掌管玉玺的内侍羊骃、刘庆祖担心郭杲对赵官家不利,就把玉玺取出来,将玉玺的盒子密封严实交给郭杲送往政事堂,紧张的郭杲居然没发现,这边羊、刘二人捧着国玺抄近路直奔慈福宫,交给了吴太后。

与此同时,关礼也让自己的姻亲宣赞舍人傅昌朝,秘密筹备制作黄袍。

一场关乎南宋命运的重大变革,正悄然拉开帷幕……

䄠祭日,是百官除丧的日子,但嘉王赵扩却谒告不入临。赵汝愚心急如焚,深知禫祭意义非凡,关乎国本与人心,嘉王绝不可置身事外。他言辞恳切,如洪钟般说道:“禫祭乃重之又重之事,嘉王肩负皇室血脉,怎可不出?”并让当时担任嘉王侍讲的秘书郎彭龟年督促嘉王务必亲临。

䄠祭时间已到,群臣身着素服,神色凝重,缓缓步入灵堂。嘉王在秘书郎彭龟年的陪伴下,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匆匆赶来。灵堂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唯有烛火摇曳,似在诉说着王朝的沧桑与不安。

赵汝愚神情肃穆,率百官缓缓来到孝宗的灵柩前。此时,宪圣太后坐在帘后听政,那珠帘之后,仿佛藏着南宋未来的走向。赵汝愚率同列整齐地跪地,行再拜之礼,声音洪亮而坚定地奏道:“太后,皇帝龙体欠安,未能亲执丧礼,臣等忧心忡忡。为安天下人心,恳请立皇子嘉王为太子。皇帝此前御批‘甚好’,后又有‘念欲退闲’之语,还望太皇太后定夺。”

宪圣太后在帘后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既有皇帝御笔,相公自当奉行。”赵汝愚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关乎南宋国运,岂敢有丝毫懈怠。他恭敬地回应:“太后,此乃惊天动地之举,将传于天下,载于史册,必须有一正式指挥,方可昭示天下,名正言顺。”宪圣太后思索片刻,终是允诺。

赵汝愚心中一喜,赶忙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早已拟定好的太皇太后懿旨,恭敬呈上,上面清晰地写道:“皇帝因疾至今未能执丧,曾有御笔,欲自退闲。皇子嘉王扩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宪圣太后仔细览毕,微微颔首,赞道:“甚善。”

赵汝愚见太后首肯,心中稍定,却又忧虑两宫父子间或有难处,赶忙奏道:“太后,自今往后,臣等合奏之事,当取嗣君处分。然父子之间,恐生间隙,还望太皇太后从中斡旋,主持大局。”接着,他又想到太上皇病情未愈,骤然听闻此事,难免惊疑,遂又奏道:“上皇龙体未康,骤闻此变,恐有不测。恳请令都知杨舜卿提举本宫,以安上皇之心,担起相关之责。”言罢,便召杨舜卿至帘前,当面将此事细细叮嘱。

一切安排妥当,宪圣太后目光坚定,高声宣布皇子即位。关礼、张宗尹扶着嘉王入帘,嘉王毫无心理准备,惶恐不已,泪流满面的退避说:“告大妈妈,臣做不得,臣做不得!”吴太后也放声大哭,命人取出黄袍,亲自为嘉王穿上。

嘉王绕着殿柱逃避,太皇太后大声喝道:“你给我站住!我见你公公,又见你大爹爹,见你爷,今天却见你这个模样。”说着,眼泪又不住流下来。

韩侂胄拉着嘉王也在劝说,嘉王见太祖母要发怒,只得披上黄袍,嘴里还喃喃不停:“做不得啊!做不得啊!恐怕要背负不孝的名声了!”

赵汝愚赶忙上前,言辞恳切地劝道:“殿下,天子之孝,在于安社稷、定国家。今内外局势动荡,人人忧惧变乱,若有不测,太上皇又将置于何地?殿下即位,乃顺应天命,安定人心之举,方为大孝。”

众人也纷纷附和,言辞间满是期许。赵汝愚见状,率同列再次跪地,行再拜之礼,高呼万岁。

新帝赵扩,也就是日后的宁宗,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几筵殿。他望着孝宗的灵柩,泪水夺眶而出,哭声回荡在殿内,倾诉着对先帝的哀思。片刻后,仪仗排列整齐,百官依次上朝。宁宗身着衰服,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来到重华殿东庑的素幄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百官依次行起居礼,而后,庄严的䄠祭礼正式开始。

就这样,一场老皇帝缺席、新皇帝勉强的内禅礼在太上皇的灵柩前完成。

就在心怀忠义的襄阳士子陈应详率数千条人身披缟巾即将向京城开拨为太上皇执丧的关键时刻,绍熙内禅的诏书如惊雷般颁布天下。陈应详虽心有不甘,但见大局已定,为免生乱,只得无奈地偃旗息鼓。那数千条精心准备的缟巾,终是未能派上用场,被静静地收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未竟行动的遗憾。

绍熙内禅之后,宫廷之内的风云并未就此平息。光宗皇帝在退位之后,病情愈发沉重。当他神志清醒之时,心中对儿子夺了自己皇位之事,始终耿耿于怀,难以释怀。每当听闻宁宗的消息,他的眼中便会燃起愤怒的火焰,坚决拒绝与宁宗相见。在他心中,这皇位的更迭,是一场难以言说的背叛,是他一生都无法接受的伤痛。

而当病情发作,陷入恍惚之时,光宗便如变了个人一般。他在宫殿中疯疯癫癫地四处乱跑,口中念念有词,时而狂笑,时而悲泣。宫女内侍们见此情景,心中既恐惧又怜悯,私下里都暗暗称他为 “疯皇”。曾经威严无比的皇帝,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实在令人唏嘘。

时光荏苒,退位后的光宗,在这痛苦与癫狂交织的岁月中,又熬过了六个年头。直至庆元六年,这位在历史风云中挣扎的皇帝,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离去,为这段充满波折与动荡的历史,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号。这是后话。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