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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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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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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赵汝愚》连载

第一十一章 诤言直谏

腊月里的临安城飘着细雪,吏部架阁库的砖地渗着寒气。

架阁库是一幢三进砖木建筑,外墙采用空斗墙构造,屋面覆小青瓦。内部以柏木为架,分“天、地、人”三排,天字库存现任官员档案,地字库存黜陟记录,人字库存候补官员文书,里面共有全国12万在册官员的履历档案。

经过知信州、台州和江西转运判官等地方官历炼的赵汝愚,前不久被一纸诏书调回都城,担任了吏部郎兼太子侍讲。吏部郎这个官职为从四品,主管官员的选拔、考核、升迁等事务,对五品以下官吏的任免有建议权。

赵汝愚裹紧狐裘,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樟木箱,箱盖上“福建路·淳熙六年”的墨字正在霉斑里褪色。

两个小吏抬着新到的卷宗从他身边匆匆经过,扬起的灰尘里裹着陈年墨香。

“赵大人,这是您要的江西路五年考课总录。”架阁库主事张怀素捧着三尺高的文卷,官袍袖口沾着几点墨渍。这位四十岁的福建人说话带着闽地口音,圆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赵汝愚接过最上层卷宗,突然问道:“张主事在架阁库当差几年了?”

“回大人,整十年。"张怀素答得恭谨,脖颈后却渗出细汗。腊月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他手中烛火忽明忽暗。

烛光扫过卷宗时,赵汝愚的指尖顿在某页边角。这是信州玉山县令李沅的考评,去年标注着“催科有方,民无流徙”,今年却变成“治事拖沓,税赋亏空”。更蹊跷的是,两处“玉山”二字的笔锋走势竟分毫不差。

“取玉山县近三年税赋黄册来。”赵汝愚的声音惊飞了梁上麻雀。张怀素身形微晃,烛泪滴在青砖上凝成红蜡。

待黄册取来,赵汝愚就着烛光细看。玉山县近三年夏税秋粮俱是足额,去年还因治蝗得力受过嘉奖。他想起自己任江西转运判官时,曾见李沅在暴雨中带人加固河堤,官靴里都能倒出半碗泥水。

“这考评是谁写的?”赵汝愚指着文书末尾的署名。

“该是……江西转运司通判。”张怀素掏帕子擦汗,忽然瞥见门外闪过半截鸦青官袍——那是考功司员外郎陈元礼的服色。

赵汝愚将卷宗重重合上:“明日召集考功司、司封司、司勋司主官,重新核验五品以下官员考课。”他故意提高声调,檐下冰棱被震得簌簌掉落。

当夜三更,架阁库忽然走水。赵汝愚赶到时,只见西北角的江西路文书架正在冒烟,所幸泼水及时,只烧了三册无关紧要的簿子。张怀素满脸烟灰地跪在雪地里告罪,后颈衣领下却露出半截簇新的银链子。

次日清晨,赵汝愚带人封了架阁库。他在烧焦的木架下找到半片未燃尽的纸角,正是玉山县令李沅的考评副本,上面赫然盖着福建路转运司的朱印。

“好一招移花接木。”赵汝愚发出冷笑。原来有人将江西官员的考评混入福建文书,再利用两路转运司的文书往来偷换存档。这种手法若非他曾在两地任职,根本看不出其中门道。

冬至前日,赵汝愚突然奏请调阅各路转运司的空白文书用纸。他在礼部贡院借了十位誊录进士,比对三百份考课文书的水印暗纹。果然发现七十六份考评用的是福建路特供的“双鲤纹”竹纸——这本该只在福建官员的文书里出现。

吏部考功司的值房里飘着酒肉香。赵汝愚将一摞文书推到陈元礼面前:“陈员外解释下,江西官员的考评怎会用福建竹纸?”

陈元礼的喉结上下滚动,忽然抓起文书往炭盆里塞。早有防备的差役一拥而上,从他袖中抖出半块刻着“福建转运使司”的火漆印。

这个雪夜,赵汝愚独自站在架阁库前,望着新换的铜锁映出寒月清辉。他知道这不过是冰山上的一角,远处宫墙里漏出的点点灯火,仿佛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雪粒子敲在文华殿的琉璃瓦上,赵汝愚冰冷的指尖拂过讲义边沿,将《尚书·洪范》的竹纸本又往炭盆边挪了寸许。铜雀烛台上的蟠螭纹映在青砖地,但今日东宫日讲的陪听官们还未到场。

“先生。”

带着松烟墨气息的轻唤让赵汝愚转身。太子赵惇裹着银狐裘立在殿门处,三十三岁的储君像株裹着锦缎的翠竹,连眉眼间那点畏寒的瑟缩都透着皇家特有的矜贵。他身后跟着的一名宦官,正把沾了雪片的伞交给小黄门。

“殿下当先更衣。”赵汝愚目光扫过太子肩头的雪水渍。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脱去象征储君身份的九旒冠与绛纱袍,换上素色襕衫的太子,才是能安心听讲的学生。

待铜漏指向辰时三刻,炭盆上的越瓯茶汤正泛起蟹眼泡。赵汝愚展开案上卷宗,这是昨夜特地从吏部架阁库调来的特殊“讲义”——一份庆元府昌国县令的考课档案。

“《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赵汝愚的嗓音混着茶香,“今日便以这‘食政’考考殿下。”他将卷宗推向赵惇,“淳熙五年,昌国县秋粮欠收三成,县令王玠却得考课‘上等’,何解?”

太子细白的手指划过黄册,忽然在某处顿住:“考评里说……县令‘未雨绸缪,以盐补粮’?”

“殿下可记得《孟子》‘泽梁无禁’之语?”赵汝愚抽出夹在卷中的盐引票,“王玠开禁盐市三月,以盐商漕船运闽米平粜,这便是‘以货通食’的活例。”

一缕阳光恰在此刻穿透窗棂,照亮卷宗末尾的朱批。赵惇忽然发现,那些看似工整的“勤慎廉明”考语下,竟藏着蝇头小楷注明的具体政绩:某日说服米商、某夜巡查盐仓、某旬安置流民……

“先生教孤看的不是考评,”太子的眼睛亮起来,“是这些字缝里的真章。”

赵汝愚颔首,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块带着牙印的麸饼:“这是上月台州通判述职时捎来的——昌国百姓如今管这叫‘王公饼’,当年王玠与民同食此饼三月。"

殿外传来簌簌的踏雪声,陪听官们陆续到了。赵汝愚却将卷宗一合:“今日讲读已毕,殿下可愿玩个游戏?”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五枚木牌,上书“灾”“盗”“讼”“赋”“疫”五字。

“请殿下为这昌国县再添一难。”

赵惇指尖在木牌上逡巡,最终翻过“疫”字。

“好,此刻殿下就是王县令。”赵汝愚又递来份空白黄册,“县内突发时疫,而府库仅存三百贯、漕船要半月后才到。”

太子的笔尖悬在纸上游移。陪听官中有人轻咳,这是提醒储君慎言的信号。赵惇却突然蘸饱墨汁:“开官仓取陈年艾草,命盐商快船赴明州购药,以……以盐引作抵?"

“不够。”赵汝愚摇头,“艾草需暴晒十日方可用。”

“那就征用海商晾鱼场!”太子颊边泛起血色,“再请城外广利寺僧医下山——前日先生讲《周礼》‘荒政十二’时提过佛寺赈灾旧例。”

炭盆迸出个火星,落在赵汝愚袖口灼出小洞。他却抚掌大笑:“殿下可知,这恰是王玠当年对策!”他展开卷宗末页,果然记载着“借海商场院晒药”“延僧医四百众”等事。

“治国不是背《尚书》。”赵汝愚将麸饼掰开,递半块给太子,“是要在这饼里嚼出民生百味。”

赵惇咬下一口,粗砺的麸皮刮过喉舌。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金光照在砚台里未干的墨汁上,晃出粼粼的波光,恍惚间像是昌国县外那片涛声不绝的海。

赵汝愚肩负太子侍讲之重任,一心致力于培养太子成为贤明之君。他深知,欲使太子赵惇深谙治国之道,须以史为鉴,尤其是北宋开国之君宋太祖赵匡胤的事迹,其中蕴含着诸多宝贵的治国理政经验。

每日授课之余,赵汝愚总是沉浸在浩如烟海的史籍之中。彼时,《宋太祖实录》作为北宋官方修纂的编年体史书,详细记载了宋太祖赵匡胤在位期间的史事,且历经三次修纂,内容丰富详实。然而,其篇幅冗长,对于太子而言,全盘研读既耗时又难以抓住重点。

为了让太子能更高效地汲取太祖治国理政的精髓,赵汝愚决定利用业余时间,精心编选一本《太祖实录举要》。

夜幕降临,临安城华灯初上,赵汝愚府邸的书房却依旧灯火通明。他端坐在书桌前,面前堆满了各种版本的《宋太祖实录》以及相关史料。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专注而坚毅的面庞。他逐字逐句地研读,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

每当读到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巧妙解除武将兵权,加强中央集权,避免了晚唐以来藩镇割据局面重演的故事时,赵汝愚深知这对维护国家稳定的重要性,便详细摘录下来,并附上自己对其政治智慧和深远影响的解读。他想让太子明白,作为君主,在平衡各方势力、稳固政权方面,需要具备高超的谋略和果敢的决策力。

又如,宋太祖重视农业生产,推行一系列鼓励垦荒、兴修水利的政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经济得以繁荣发展。赵汝愚同样将这些内容仔细整理,他期望太子能领悟到,民为邦本,只有让百姓富足,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在编选过程中,赵汝愚也遇到了不少困难。不同版本的《宋太祖实录》在一些细节上存在差异,这需要他反复考证,多方查阅资料,以确保内容的准确性。但他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心中始终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 为太子提供最有价值的历史借鉴。

经过数月的辛勤努力,《太祖实录举要》终于编选完成。赵汝愚捧着这本凝聚着自己心血的书籍,心中满是欣慰。他仿佛看到,太子在阅读此书后,能从宋太祖的事迹中汲取智慧,成长为一位圣明的君主,引领南宋走向繁荣昌盛。

当赵汝愚将《太祖实录举要》呈现在太子赵惇面前时,太子翻开书页,立刻被其中精彩的内容所吸引。赵汝愚在一旁耐心讲解,太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和疑问。看着太子专注的神情,赵汝愚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而南宋的未来,似乎也多了一份希望。

这一天,朝堂之上气氛热烈而庄重,孝宗皇帝高坐龙椅,目光扫视着殿下群臣,眼神中透着睿智与威严。

孝宗皇帝环视朝堂,声音洪亮地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致力于中兴大宋,朝堂之上,正需如赵汝愚这般贤能之士。赵爱卿在吏部郎兼太子侍讲任上,表现卓越,功绩斐然。于吏部,整顿吏治,选拔贤才,为朝廷注入了一股清风正气;于东宫,悉心教导太子,传授治国之道,使太子学业精进,见识增长。朕心甚慰。”

众臣纷纷点头,对赵汝愚的才能与功绩表示认可。赵汝愚赶忙出列,恭敬地拜倒在地:“陛下过奖,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圣明,朝廷上下一心,方能有此成效,实非臣一人之功。”

孝宗皇帝微笑着看着赵汝愚,说道:“赵爱卿不必谦逊,你的努力与付出,朕都看在眼里。为嘉奖你的功绩,朕决定擢升你为吏部侍郎、太子右庶子。望你日后能继续为朝廷效力,辅佐太子,为我大宋的江山社稷,再建新功。”

赵汝愚连忙叩首谢恩:“陛下厚爱,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必不负陛下重托,全力辅佐太子,为朝廷选拔更多栋梁之才,为大宋的繁荣昌盛,竭尽所能。”

淳熙年间,朝廷之上,诸事纷纭。孝宗心怀壮志,欲上比尧舜,复兴大宋基业,日常勤勉,亲力亲为诸多事务。

这日,临安城依旧热闹非凡,而朝堂之上气氛却略显凝重。赵汝愚心怀忧虑,手中紧握着那份精心撰写的《乞凡事责成于有司疏》,他深知此次进谏,关乎国家治理之根本,容不得半点马虎。

早朝之时,群臣参拜已毕。赵汝愚出列,手捧奏疏,神情恭敬而严肃:“陛下,臣有本奏。” 孝宗目光温和,点头示意:“爱卿但说无妨。”

赵汝愚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天锡仁智,一心欲上齐尧舜,卑视百王,法天御极却不自恃高位,稽古立制而不居功自傲,每日孜孜不倦与天下之士共图治安大业,此乃宗社之幸,生灵之幸。”

孝宗微微颔首,面露欣慰之色:“朕既居天子之位,自当为天下谋福祉,此乃朕之职责所在。”

赵汝愚接着说道:“然而,臣近日听闻,一些本该由有司裁节之事,竟也取决于陛下。臣以为,以道御权乃君之体,以劳任事是臣之分。君尊于上,臣勤于下,此乃天下大义。若陛下事事亲为,虽心怀仁德,然恩泽未必能遍及众人,稍有不及之处,恐生怨言。”

孝宗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说道:“朕不过是担心下面办事不力,诸多事务处理不当,有负百姓,故而多加留意,事事过问,以免生出差错。”

赵汝愚赶忙躬身说道:“陛下心系天下,关怀百姓,臣深感敬佩。然荀卿有云‘好要’,《虞书》亦有‘丛脞’之戒。陛下当将诸事责成于各有司,让他们各司其职。同时,配备耳目之官,重视封驳之任,让官员们谨慎履行职责,并及时向陛下汇报。陛下只需公听并观,掌握赏罚大权,如此一来,何事不能妥善解决?如此所守者精要,所成就者广博。”

孝宗听闻此言,陷入沉思。良久,他缓缓说道:“爱卿所言,不无道理。朕一心想将诸事办好,却未曾想或有越俎代庖之嫌,反倒不利于各司其职。”

赵汝愚见状,趁热打铁:“陛下圣明。若陛下能如此,定能使朝廷上下各司其职,政令通达,国家也将愈发昌盛。”

孝宗微微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爱卿此疏,于朕而言,如醍醐灌顶。朕当深思,以后会注意此事,让各有司充分发挥其能。”

赵汝愚心中大喜,赶忙拜倒:“陛下从谏如流,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福。”

退朝之后,赵汝愚走出朝堂,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深知,此次进谏虽得孝宗认可,但要真正改变朝堂风气,让各官员各司其职,仍需长期努力。不过,今日能迈出这关键一步,也算是为国家的长治久安奠定了良好基础。而孝宗回到内宫后,也反复思索赵汝愚的谏言,决心在今后的治国理政中,调整自己的方式,充分发挥群臣的作用。

转过年来,赵汝愚又一次得到升迁,担任了秘书少监兼权给事中职务,负责文书起草、政策制定等重要事务。此外,给事中还负责驳正政令、纠正授官之失当者,甚至可以封驳皇帝和宰执的命令。从中可知,孝宗对赵汝愚之信任。

‌不久,赵汝愚便参与了弹劾宦官陈源的事件。陈源是高宗时期的宦官,曾任内侍省押班、睿思殿祗候等职,掌管宫廷事务,与太上皇高宗以及权臣秦桧关系密切。

这日,早朝的钟声响起,群臣鱼贯而入,整齐地立于朝堂之上。赵汝愚神色凝重,待众人参拜完孝宗皇帝后,他迈出一步,躬身奏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孝宗目光平和地望向他:“爱卿请讲。”

赵汝愚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臣先前接到中书门下省送来的录黄一道,内承枢密院提及十一月十八日奉圣旨,恭奉太上皇帝旨意,提举德寿宫陈源因应奉有劳,特与遥郡上转行两官。当时,臣仰遵陛下与太上皇帝圣意,便已书读通过。”

孝宗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赵汝愚顿了顿,表情愈发严肃:“然而,如今再看所录的告词,其中称陈源可特授永州防御使,依前右武大夫,还特添差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临安府驻札、提举德寿宫。陛下,陈源身为内侍,却得参预一路军政,臣不知此任命始于何年,但此事危害重大,若不加以遏制,恐成大患,实非太上皇帝建炎诏书之意。”

孝宗听闻,眉头微皱,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赵汝愚赶忙说道:“陛下,臣曾研读建炎三年诏书,其中明确提到‘自崇宁以来,内侍用事,循习至今,理宜痛革。自今内侍不许与主管兵官交通,假贷魄遗,借役禁兵’。想当时,仅仅是内侍与兵官的些许不当往来、借役禁兵之事,都严令禁止,如今却给予陈源一路总戎之重任,实在违背了太上皇帝防微杜渐的本意啊。”

孝宗陷入沉思,似在回忆往事。赵汝愚接着说道:“陛下,神宗皇帝时,曾令王中正、李宪稍预边事。那时朝廷法度峻整,看似无甚大碍,然而最终他们攀附权势,竟酿成童贯开边之祸,导致靖康之变,生灵涂炭。至今提及此事,仍让人心痛不已。陛下,怎能因眼前看似无害,就忘却往日的惨痛教训呢?”

孝宗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爱卿所言极是,此事确实需谨慎对待。”

赵汝愚见状,趁热打铁:“陛下圣明。臣恳请陛下特降指挥,除遵照太上皇帝圣旨给陈源转行两官外,将其添差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的职事一并解罢。如此,既不违背太上皇帝旨意,又能为万世子孙立下规矩,成全太上建炎诏书之意,实乃宗社之幸啊。”

朝堂之上,群臣听闻赵汝愚此言,不禁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有的大臣微微点头,对赵汝愚的观点表示赞同;有的则面露难色,似在担忧此举可能引发的后果。

此时,一位与陈源交好的大臣站了出来,说道:“陛下,陈源一直以来为德寿宫尽心尽力,此次应奉也确实有功,如今骤然剥夺其军职,恐寒了人心。”

赵汝愚立刻反驳道:“这位大人,陈源应奉有劳,陛下已恩准其转行两官,此乃对他功绩的认可。然而,内侍参与军政,关乎国家安危,绝非小事。若因一时之私恩,而置朝廷法度于不顾,他日若再酿大祸,悔之晚矣。”

那位大臣被说得哑口无言,默默退了回去。孝宗看着朝堂上的众人,心中权衡利弊。他深知赵汝愚所言句句在理,陈源之事若处理不当,确实可能重蹈覆辙。

思索良久,孝宗终于开口说道:“赵爱卿所言有理,朕不能因小失大。就依爱卿所奏,除遵太上皇帝圣旨给陈源转行两官外,其添差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一职,即刻解罢。”

赵汝愚心中大喜,赶忙拜倒:“陛下英明决断,实乃国家之福,宗社幸甚!”

退朝之后,赵汝愚走出朝堂,长舒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坚持没有白费,此次成功阻止内侍染指军政,为朝廷消除了一大隐患。

按照旧有制度,枢密院的文书都需经过门下省审核,这一流程旨在确保政令的严谨与公正,使权力相互制衡,避免决策失误。然而,在张说任职枢密院时,却托言边境军机事务机密,不宜泄露,试图绕过门下省,直接处理相关文书。张说乃太上皇高宗赵构宠臣张贵妃之弟而备受重用。

赵汝愚听闻此事后,忧心忡忡。他深知,东西二府乃朝廷治乱的关键所在,中书省处理的各项政务,无一不经由门下省审核,枢密院又怎能例外?若开此先例,往后各部门纷纷效仿,朝廷的制度将形同虚设,权力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这日,赵汝愚早早来到书房,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他神情凝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开始撰写《论天下事当经由门下省奏》的奏章。他写道:

臣一介疏愚,昨者误蒙圣恩,令权给事中职事。臣伏观祖宗之制,凡天下事无巨细,未有不经由门下省者。其间事体重大而或者施行未当,有司自宜随事论奏,然亦有事体不至重大,朝廷视之虽若甚小,而于一州一县乃至一家利害休戚为甚重者,有司往往视为细微,不敢频渎天听,故虽心知其不可,然亦黾勉书读行下,日积月累,所损多矣。

臣尝读《国朝会要》,伏见元丰五年更定官制之初,诏门下省:“凡中书省、枢密院文字应奏者,若事体稍大,入状论列,事小,即于缴状内改正行下。若事不至大,虽不足论列,其间曲折难于缴状内改正者,即具进呈,以应改正事送中书、枢密院取旨。”今三省既合而为一,门下省不除侍中、侍郎,惟给事中掌行封驳,其权视前日为轻,凡中书省、枢密院文字既不得具奏进呈,又不得从而改正,颇失神祖建官之意。

臣愚伏望圣慈依仿元丰诏书,特降睿旨,今后中书省、枢密院文字应奏者,若事体稍大,依旧入状论列外,事小,许具事因申中书省、枢密院,取旨改正。庶几大纲小纪,无不具举,亦不至频渎天听。

……

赵汝愚反复审阅,他深知,此次上奏意义重大,必须说服孝宗皇帝,维护朝廷制度的尊严。

早朝之时,群臣参拜完毕。赵汝愚迈出一步,躬身奏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孝宗皇帝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赵爱卿请讲。”

赵汝愚将奏章呈上,朗声道:“陛下,近日臣听闻枢密院张说托言边机不宜泄,欲绕开门下省处理文书。然旧制,密院文书皆经门下省,此乃祖宗成法,关乎朝廷制度与国家安危。东西二府,责任重大,中书庶政无一不由东省,枢密院岂可不遵此制?若军机事务不经门下省审核,恐有疏漏,难以周全。且一旦开此先例,往后各部门皆可随意绕过审核,朝廷纲纪何存?”

孝宗皇帝微微皱眉,陷入沉思。此时,枢密使张说站了出来,急忙辩解道:“陛下,边境军机瞬息万变,若事事皆经门下省,恐延误战机,危及国家安全。臣实是为大局着想,并非有意违背旧制。”

但赵汝愚毫不退缩,直视张说,说道:“张大人此言差矣。旧制之所以如此规定,并非无的放矢。门下省的审核,并非故意拖延,而是为了查漏补缺,确保决策万无一失。况且,军机事务虽紧急,但并非不能兼顾审核流程。若因一时之急,而破坏祖宗成法,长此以往,朝廷制度将被践踏,国家根基恐被动摇。”

朝堂之上,群臣议论纷纷。有的大臣点头赞同赵汝愚,认为制度不可轻易更改;有的则面露犹豫之色,似乎在权衡利弊。

孝宗皇帝思索良久,缓缓说道:“赵爱卿所言有理,祖宗旧制,不可轻易废弃。虽军机事务需谨慎处理,但亦不可因此破坏朝廷纲纪。就依赵爱卿所奏,枢密院文书仍按旧制,经由门下省处理。”

赵汝愚连忙拜倒:“陛下圣明,此举定能维护朝廷制度,使国家长治久安。”

张说面露沮丧之色,却也无可奈何。赵汝愚深知,此次能成功维护旧制,并非一己之功,而是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然而,他也明白,在今后的朝堂之上,类似的纷争或许还会出现,但他将一如既往,坚守原则,为南宋的稳定与繁荣,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淳熙八年,春光正盛,临安城内的槐花簌簌落满青石长街。礼部贡院前,黄榜高悬,人头攒动,无数读书人或翘首以盼,或捶胸顿足,十年寒窗的悲欢尽在这薄薄一张纸间。忽听得有人高喊:“新科解元出炉了!”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只见榜首赫然写着“赵崇宪”三个墨字,力透纸背。

赵崇宪此时年方二十一,正是风华正茂,一袭青衫立在榜下,眉目清朗如月,唇角却紧抿着。这是他首次参加省试,本抱着历练之心,未料竟拔得头筹。同窗们纷纷道贺,他却只淡淡一笑,心中挂念的是此刻正在朝堂之上的父亲——赵汝愚。

金銮殿内,龙涎香袅袅散开。孝宗皇帝赵昚正批阅奏章,忽听得内侍来报:“陛下,今科省试结果出来了。”孝宗放下朱笔,眼底泛起一丝兴趣:“哦?榜首何人?”“回陛下,是赵崇宪,以一篇《治道策》力压群英。”

孝宗指尖轻叩龙案,似在思索:“赵崇宪……这名字倒有些耳熟。”阶下大臣中有人出列:“陛下,此子是给事中赵汝愚的长子。”孝宗闻言挑眉,目光扫向侍立一侧的赵汝愚:“赵爱卿啊,你何时有了这般出色的儿子?”

赵汝愚闻言一怔,忙跪倒在地:“臣惶恐,犬子年幼,不过是侥幸得中,实不敢当陛下如此夸赞。”他虽谦逊,心中却难掩骄傲。崇宪自幼聪慧,又得他亲授经史,文章自有一番风骨。

孝宗摆摆手,示意赵汝愚起身:“侥幸?朕看未必。那篇《治道策》朕已读过,见解独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若非胸中有丘壑,如何能写出这般文章?”他转向近臣,笑道:“汝愚年几何?竟已有子如此。”

赵汝愚躬身道:“臣今年四十有一。”孝宗颔首:“四十不惑,正是为国效力之时。你父子二人皆为我大宋栋梁,实乃朝廷之幸。”他话音未落,又有内侍来报:“陛下,赵会元求见。”

孝宗来了兴致:“宣他进来。”只见赵崇宪步入大殿,行三跪九叩大礼,举止从容不迫。孝宗打量着他,见其眉宇间与赵汝愚有几分相似,心中更添几分喜爱:“赵崇宪,你的《治道策》中提及‘变法需缓图,不可操之过急’,此论从何而来?”

赵崇宪抬头,目光清亮:“回陛下,臣幼时听父亲讲《资治通鉴》,见历代变法多因急功近利而败,故有此感。”孝宗点头:“读史明智,你父亲教得好。不过,你可知朝堂之上,变法之难,难在何处?”

赵崇宪略一沉吟:“难在利益纠葛,难在人心向背。然不才以为,只要陛下乾纲独断,以天下苍生为念,何惧之难?”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孝宗抚掌大笑:“好个何惧之难!赵家父子,皆非池中物。”

赵汝愚在旁听得冷汗涔涔,忙道:“陛下,犬子无知,妄言朝政,请陛下恕罪。”孝宗却摆手:“无罪,无罪。少年人当有锐气,朕倒要谢谢你,教出这般好儿子。”他转头对赵崇宪道:“你且回去,准备殿试。朕期待你的惊世文章。”

赵崇宪叩首谢恩,退了下去。孝宗望着他的背影,对赵汝愚道:“赵爱卿,你治家有方,教子有术,朕心甚慰。这给事中之位,你坐得稳。”赵汝愚忙跪倒再拜:“臣惶恐,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退朝后,赵汝愚回到府中,见崇宪正在书房研读典籍,心中涌起无限欣慰。他轻叩门扉,崇宪抬头,见是父亲,忙起身行礼:“父亲。”赵汝愚扶起他,笑道:“今日在朝堂之上,你答得甚好。”

崇宪却皱眉:“父亲,孩儿是否太过锋芒毕露?”赵汝愚摇头:“锋芒毕露亦非坏事,只要心怀天下,何惧人言?只是你要记住,为官之道,在于‘慎独’二字。”崇宪点头:“孩儿谨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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