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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新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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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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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赵汝愚》连载

第二十三章 魂归故里

庆元二年正月,寒风依旧凛冽,如锋利的刀刃,肆虐着世间万物。刘广护送着赵汝愚的灵柩,缓缓来到长沙妙高峰下的开福寺。这座开福寺,承载着厚重的过往,紧邻魏国公张浚的故宅。32年前,张浚在赵氏的养正堂中溘然长逝,如今赵汝愚的灵柩又寄存于此,命运的轨迹,似乎有着难以言说的奇妙因缘。

开福寺内,香烟袅袅,却难掩那弥漫的悲戚。赵汝愚虽为戴罪之身,可长沙百姓听闻他的灵柩至此,纷纷自发赶来。寺门前的道路,被悲痛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或是手持香烛,或是捧着鲜花,脸上满是哀伤与敬重。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到灵柩前,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地说道:“赵大人呐,您一生为百姓谋福祉,却遭奸佞陷害,落得这般下场,苍天不公啊!”言罢,他缓缓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周围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跟着跪地,哭声在寺内回荡。

人群中,有一位年轻的书生,悲愤交加地说道:“赵公清正廉洁,一心为国,却被那些小人污蔑,天理何在?赵公对大宋,对大宋的百姓,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怎能让他的灵柩漂泊无依?”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纷纷请求将赵汝愚葬于长沙。

这股请愿的声浪,渐渐传到了朝廷。宁宗听闻长沙百姓的请求,思索再三,最终许其归葬。消息传来,长沙百姓不禁悲喜交加,喜的是赵汝愚终于能有个安息之所,悲的是这位忠良之士将离他们而去。

不久,赵汝愚的长子赵崇宪匆匆赶到长沙。他一路奔波,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疲惫与哀伤。踏入开福寺的那一刻,看着父亲的灵柩,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扑通”一声跪地,泪如雨下:“父亲,孩儿来迟了……”

赵崇宪在寺中守灵满七七之数。期间,长沙百姓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每一个人,都对赵汝愚的遭遇深感痛心,对他的功绩称赞不已。赵崇宪看着这些爱戴父亲的百姓,心中满是感动。

在开福寺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长沙百姓,他们的眼神中满是哀伤与期盼,纷纷恳请赵崇宪能让赵公在长沙留下一些生前遗物作为纪念。赵崇宪望着眼前这些诚挚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悲痛、感动交织在一起。

许久,赵崇宪缓缓走上前,他的身形因连日的哀伤与疲惫显得有些单薄,但眼神中仍透着坚定与感激。他抱拳向众人深深作揖,声音略带沙哑,却饱含深情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赵崇宪代父亲,向大家致以最深切的谢意。自父亲离世,一路行来,目睹各位对父亲的深情厚谊,我心中感动万分。父亲一生,所求不过是百姓安康、社稷安稳,能得诸位如此爱戴,想必他在天之灵,亦深感欣慰。”

赵崇宪顿了顿,眼中泪光闪烁,继续说道:“长沙,于父亲而言,只是他漫漫贬谪之路行经之所,是他生命旅途中的最后一站。崇宪今日见诸位对父亲的追思如此深切,我决定留下父亲的生前衣物,希望能在这长沙建一座坟茔作为永久的纪念。愿这座衣冠冢,能成为父亲在长沙的安息之所,让他的英灵,永远庇佑这一方水土,护佑长沙百姓。”

百姓们听闻,纷纷跪地,高呼:“感谢赵公子!”赵崇宪赶忙上前,扶起几位老者,说道:“诸位快快请起。这衣冠冢,便算是父亲对长沙的一份牵挂,一份不舍。日后,还望各位父老乡亲,能时常前来,与父亲‘叙叙旧’,让他在天之灵,不感孤单。”

人群中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出来,说道:“赵公子放心,我们定会时常来祭拜赵大人。赵大人的功绩,我们长沙百姓会世世代代铭记于心。这衣冠冢,我们也会齐心协力,将它修建得庄重肃穆。”

赵崇宪点头致谢,说道:“如此,便有劳各位了。我赵崇宪虽要扶柩归乡,但父亲与长沙的缘分不会就此断绝。若有朝一日,我能为父昭雪,定再来长沙,与诸位一同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百姓们纷纷响应,誓言要守护好这衣冠冢。赵崇宪望着眼前这些质朴而又深情的百姓,心中默默说道:“父亲,您看,长沙百姓对您的爱戴,便是您一生功绩的最好见证。您虽已离去,但您的精神,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建冢之地,选在了长沙一处风景秀丽、地势开阔的山坡上,赵汝愚的坟茔与唐代中晚期名相、书法家裴休墓并立。从此,这座衣冠冢,便成了长沙百姓心中的一座丰碑,承载着他们对赵汝愚的敬重与怀念。每至清明,人们总会来到这里,祭扫凭吊,诉说着对这位忠良之士的追思,那股对正义的坚守与对奸佞的愤慨,也在长沙百姓的心中代代相传。

庆元二年的三月,本该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可天空却时常被阴霾遮蔽,阳光难以穿透厚重云层,给这人间笼上一层压抑的灰暗。轻柔的春风,此刻也似被悲痛感染,带着丝丝凉意,悄然拂过人们的面庞。

赵汝愚英魂归乡之日,长沙城万人空巷。百姓们自发组成送葬队伍,一路护送赵汝愚的灵柩。队伍从开福寺出发,缓缓前行,宛如一条哀伤的长龙。沿途,人们设案摆祭,焚香叩拜,哭声震天。

赵崇宪面容憔悴,神情悲恸,护送父亲赵汝愚灵柩,缓缓踏上归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承载了这世间所有的哀伤。

灵柩所经之地,百姓们纷纷自发跪倒于路边祭奠。他们手捧点燃的香烛,那跳跃的火苗在风中微微摇曳,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或是端着精心准备的祭品,脸上满是沉痛与敬重。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在略带凉意的风中盘旋萦绕,仿佛是人们的哀思正悠悠飘向天际。

灵柩行至萍乡,整座城市瞬间被哀伤笼罩。萍乡百姓早早得知消息,纷纷行动起来。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用竹枝挑挂着纸钱,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白色的哀伤海洋。每张纸钱,都承载着百姓对赵汝愚的感恩与追思。

当载着灵柩的马车缓缓驶入萍乡县城,百姓们纷纷点燃门前纸钱。刹那间,火焰熊熊燃起,浓烟滚滚升腾,整个萍乡县城烟焰蔽空。炽热火焰映照出百姓悲痛的面容,泪水在他们脸颊肆意流淌。

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双手紧紧拄着拐杖,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仿佛承载着岁月与悲痛的双重重量。他缓缓朝着灵柩挪动,浑浊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终于,来到灵柩前,老者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哭诉道:“赵大人呐,您一生为官清正,心里头装的全是咱老百姓啊!在您的治理下,萍乡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可那些千刀万剐的奸臣,他们妒贤嫉能,硬是诬陷您这等忠良之士!老天爷咋就不开开眼,收了那些奸臣,偏要夺走您这样的好官呐!”言罢,老者缓缓跪地,久久不起。周围百姓见状,也纷纷跟着跪地,哭声震天。

赵崇宪目睹此景,泪水再次模糊双眼。他深知,父亲一生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祉,才赢得这般深厚的爱戴。

而在遥远的福建,那片赵汝愚曾挥洒无数心血的土地上,民众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般蔓延。福建的城市乡村,大街小巷,乃至深山穷谷,当赵汝愚去世的讣告传来,家家户户沉浸在悲痛之中。

福州街头,行人纷纷驻足,面色凝重地谈论着赵汝愚的离世。一位老秀才摇头叹息:“赵公实乃难得的好官!他在福建任职时,心系民生,力主开凿西湖。湖水碧波荡漾,不仅美化了环境,更灌溉了周边无数农田,让百姓免受旱灾之苦。赵公又以粮米劝谕民户附籍,让众多流民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生活得以安稳。如此贤良之官,却含冤而死,实在天理难容啊!”周围民众听了,纷纷点头,脸上满是愤慨与悲痛。

在福建沿海的一个渔村,一位老渔民听闻赵汝愚去世的消息,放下手中渔具,望着大海,眼眶泛红:“赵大人来的时候,我们这小渔村穷得叮当响,好多人没饭吃,四处流浪。是赵大人给我们粮米,劝我们登记入籍,还带着大家修堤坝、挖鱼塘。现在日子刚好起来,他咋就走了呢……”旁边一位年轻渔民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那些陷害赵大人的奸臣,不得好死!”

在福建的一处深山之中,几个稚子原本正在山间嬉笑玩耍,听到大人们说起赵汝愚去世的消息,顿时安静下来,眼中满是疑惑与悲伤。其中一个孩子仰着小脸问道:“大人们为啥都这么伤心呀?赵大人是谁呢?”旁边一位老者走过来,轻轻摸着孩子的头,声音颤抖地说:“孩子,赵大人是个大好人,他为咱们福建做了数不清的好事。他带领大家开西湖,让山里的农田都能浇上水,年年丰收;还给没饭吃的人粮米,让大家能活下去。他走了,以后恐怕很难再遇到像他这么好的官了。”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赵崇宪扶柩一路前行,沿途百姓的深情厚谊如同一股暖流,慰藉着他那颗破碎悲痛的心。他深知,父亲虽已离去,但他的精神和功绩,将永远镌刻在百姓心中。而他,也将继承父亲的遗志,无论未来道路多么崎岖,都要为百姓谋福祉,为正义坚守到底。

五月,在历经漫长路途和无数百姓的沉痛悼念后,赵崇宪带着父亲的灵柩回到了家乡余干。家乡亲人们早已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看到灵柩的那一刻,哭声再次响彻云霄。赵崇宪望着熟悉的家乡,心中默默念道:“父亲,我们到家了,您安息吧。”

赵崇宪将灵柩暂时停放在余干雕峰报恩寺。这座报恩寺,承载着赵氏家族深厚的情感与记忆。当年,赵汝愚的父亲赵善应慷慨解囊,出资修建此寺,并购买田地作为寺田;其母亲李氏更是亲自请来德高望重的住持,悉心打理寺中事务。李氏一生慈悲为怀,与这报恩寺缘分颇深,最终也长眠于此。

当赵汝愚的灵柩安置于报恩寺的消息传开,四方百姓纷纷赶来。他们怀着对赵汝愚的敬重与哀思,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一时间,报恩寺前人潮如堵。前来凭吊、祭拜的人络绎不绝,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灵柩前,老泪纵横,口中念念有词,诉说着赵汝愚为百姓所做的件件善事;有正值壮年的男子,他们神情悲愤,紧握双拳,对赵汝愚的冤屈深感不平;还有妇女们,怀中抱着孩子,泪水涟涟,教导孩子要永远记住这位贤良的宰相赵大人。

当时江南有“厝棺”之俗。厝棺,即将灵柩暂时停放于某处,而不立即入土安葬。这一习俗背后蕴含着多种原因,有的是因为家中长辈离世时,晚辈认为时机未到,比如尚未选到风水绝佳的墓地,或是家族中尚有重要事务未处理妥当,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行安葬,以让逝者入土为安;也有的是出于对逝者的不舍,希望能多些时日陪伴,寄托深深的哀思。此时赵崇宪将父亲的灵柩厝于报恩寺,一来是这里与家族渊源深厚,二来也是想在这个清净之地,多陪陪父亲,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让父亲正式下葬。

赵崇宪遭此重大打击,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整日郁郁寡欢。回到家中,他阖门自处,谢绝一切无关的访客。随后,他干脆搬到报恩寺,在父亲的灵柩旁,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一心为父亲守灵。

报恩寺内,静谧而庄严。赵崇宪每日一身素服,早早起身,清扫灵堂,擦拭灵柩,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父亲只是沉睡,并未离去。他会在灵前摆上新鲜的祭品,点上袅袅的檀香,然后静静地跪在蒲团上,一跪便是几个时辰。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父亲的教诲、父亲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眼前。

有时,他会翻开父亲生前读过的书籍,抚摸着那泛黄的书页,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指尖留下的温度。看到书中父亲写下的批注,他的泪水便会忍不住夺眶而出。那些文字,不仅是父亲对学问的见解,更是他一生智慧与品德的凝聚。

前来祭拜的百姓,看到赵崇宪如此守孝,无不感动落泪。那四方赶来的人潮,也让赵崇宪感受到父亲在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这或许也是支撑他在悲痛中坚守的力量。赵崇宪在悲痛中,相信一定会迎来为父亲平反昭雪的日子,一定会等来那个能让父亲含笑九泉的时刻。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宋朝堂上下,道学党禁之风愈演愈烈。

这日,韩党“四凶”之一、谏议大夫刘德秀挺胸凸肚,神色倨傲,大摇大摆地走进省闱。此次他身负主持科举的重任,可心思却全然不在选拔贤才之上。

刘德秀坐在主位上,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给理学根基致命一击。思索片刻后,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唤来下人,吩咐道:“速速拟奏,就说如今科举考场伪学猖獗,理学语录之类的书籍,蛊惑人心,必须尽数销毁!”下人面露难色,但在刘德秀的威逼下,也只能照办。

奏折之上,刘德秀言辞凿凿地写道:“伪学之魁以匹夫窃人主之柄,鼓动天下,故文风未能丕变。”他妄图借此,直接切断理学思想在科举中的传播路径,将理学的影响从科举这一重要途径中连根拔除。

与此同时,监察御史沈继祖也没闲着。此人平日里就惯于阿谀奉承、颠倒黑白。如今赵汝愚已除,为了迎合韩侂胄的心思,他正绞尽脑汁地搜罗朱熹的“罪证”。

经过周密准备,他终于如愿以偿搜罗到了朱熹所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公、不谦”六大罪状,准备对朱熹给予致命一击。他在奏折中这样写道:

臣窃见秘阁修撰、提举南京鸿庆宫朱熹,资本回邪,加以忮忍。初事豪侠,务为武断。自知圣世此术难售,寻变所习,剽张载、程颐之余论,寓以吃菜事魔之妖术,以簧鼓后进。张浮驾诞,私立品题,收召四方无行义之徒以益其党伍,相与餐粗食淡,衣褒带博。或会徒于广信鹅湖之寺,或呈身于长沙敬简之堂,潜形匿迹,如鬼如魅。

臣窃谓熹有大罪六,而他恶又不与焉。……

“不忠”,说在孝宗安葬事宜上,朱熹主张改卜他处;

“不孝”,说朱熹给母亲吃陈米,自己享用新米;

“不仁”,说朱熹诗中有“除是人间别有天”之句,是对皇帝不满;

“不义”,说朱熹曾为母亲请求封赏,并推荐家族子弟,但随后辞职;赵汝愚死后,朝廷上下交庆,而朱熹却率其徒百余人哭于野;

“不公”,说朱熹创建社仓赈灾,却因塑像倒塌被指为害风教;

“不谦”,说朱熹多次拒绝朝廷任命,狂妄不敬。

这些罪名,全是他凭空捏造,无中生有。但这还不够,为了让朱熹身败名裂,他甚至编造了“诱引尼姑,以为宠妾”、“家妇不夫而孕”这般不堪入耳的桃色谣言,妄图以此证明朱熹连自身品德修养都做不到,根本不配宣扬理学。

在奏折的最后,沈继祖呼吁杀朱熹谢天下:

熹之罪恶贯盈,陛下尚不忍加诛,则何以谢天下?何以服天下?臣请亟诛熹以绝伪学!

这些污蔑之词,如一阵狂风,迅速在朝堂内外传开。一时间,朱熹成了众矢之的。尽管许多正直之士深知这是诬陷,但在这股邪恶的势力面前,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很快,圣旨降下,朱熹被迫落职罢祠。这位一代大儒,就这样被无情地剥夺了官职,失去了传道授业的机会。

不久,大儒朱熹不顾党禁的重重祸患,毅然踏上前往余干凭吊赵汝愚的路途。他的心中,满是对挚友赵汝愚的沉痛思念与无尽追怀。

当朱熹踏入报恩寺的山门,一股庄严肃穆又透着无尽哀伤的气息扑面而来。寺内香烟袅袅,钟磬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仿佛也在为赵汝愚的离去而悲叹。

赵崇宪早已得知朱熹要来,早早便在灵堂前等候。他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几个月来的悲痛与疲惫让他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当朱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赵崇宪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感激,更有同病相怜的苦涩。

朱熹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住赵崇宪的双手,声音颤抖地说道:“崇宪,节哀顺变呐!赵公的离世,如晴天霹雳,让我痛心疾首!”

赵崇宪嘴唇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哽咽着说:“朱先生,您不顾党禁之险前来,这份情谊,崇宪没齿难忘。父亲一生磊落,却遭奸人陷害,落得如此下场……”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朱熹眼眶泛红,轻轻拍着赵崇宪的肩膀,感慨地说:“赵公一生忠肝义胆,为国家、为百姓,鞠躬尽瘁,他的功绩与品德,世人皆看在眼里,记在心中。那些奸佞小人虽能一时得逞,但天理昭昭,他们终究逃不过历史的审判!”

赵崇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说道:“朱先生所言极是,崇宪虽不才,但定会继承父亲的遗志,有朝一日,定要让父亲的沉冤昭雪!”

朱熹微微点头,欣慰地说:“有你这番决心,赵公在天之灵也能稍感宽慰了。我与你父亲,不仅是政治上的同盟,更是思想上的同道,这份情谊,如同松柏般坚贞不渝。如今他已离去,我定当竭尽所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朱熹来到赵汝愚灵柩停放之处,默默地伫立着,眼神中满是悲戚与缅怀。良久,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仿佛在向这位逝去的挚友倾诉着心中的万千言语。

离开报恩寺后,朱熹来到旁边的雕峰岭。岭上清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阴霾。他俯身拿起赵崇宪为他准备好的松柏树苗,在雕峰岭旁缓缓种下。这几株松柏,既是赵公刚正不阿、坚毅挺拔精神的象征,也是他与赵公坚贞不渝友谊的见证,将万古长青,永垂后世。

随后,朱熹怀着复杂的心情,再次来到东山书院。登上冠山,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阵刺痛。曾经热闹非凡、书声琅琅的东山书院,如今已人去馆空,一片萧索。庭院中已是杂草丛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如今的凄凉。

朱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十八年前,那时他前来东山书院讲学,书院内人头攒动,学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神让他倍感欣慰。讲堂上,他激情澎湃地讲授着学问,与学子们热烈探讨,那是何等的繁盛景象。而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望着这荒芜的书院,朱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决心。他要复馆讲学,重开书院,以此作为对挚友赵汝愚最好的纪念。他深知,赵汝愚一生致力于兴学育人,传播正道,重开书院,便是对挚友遗志的最好传承。

朱熹迅速行动起来,他四处奔走,召集昔日的弟子与志同道合之士,共同为东山书院的重开而努力。消息一经传出,立刻传遍了赣鄱大地。四方名士听闻后,纷纷不顾路途遥远,纷至沓来。他们敬佩朱熹的学识与气节,更被他对挚友的深情厚谊所打动。

很快,东山书院在众人的努力下,重新焕发生机。讲堂内再次传出朗朗书声,学子们的脸上洋溢着对知识的渴望。朱熹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讲学之中,将自己的学识与思想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子们。

讲学之余,朱熹便在东山书院云风堂,潜心注释《离骚》。他将自己的孤愤、对现实的绝望、对屈原的深深景仰,以及对赵汝愚的知遇之情,都毫无保留地熔铸到这部作品之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饱含着他的心血与情感。他仿佛与屈原跨越时空对话,借屈原之口,抒发自己心中的不平与壮志。

在冠山的西峰,有一天然水池,名为“龙池”。池水从山崖渗透而出,即便在久旱之年也从未干涸。相传齐梁年间,曾有蛟龙蟠居池中,故而得名。朱熹在东山书院讲学和注《离骚》期间,常常来到龙池边,临池洗砚,并取池中的水磨墨作书。学子们也纷纷效仿他的举动。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池底之石竟被墨汁染黑,后人于是将其改称为“墨池”。墨池的故事,后世流传开来,成为了一段佳话。墨池,见证着朱熹与东山书院的深厚渊源,以及他对学问、对挚友的那份执着与深情。而《楚辞集注》这部凝聚着朱熹心血的著作,也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承载着他的思想与情感,流传千古。

庆元三年十二月,寒风如刀,刮过临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也刮过南宋王朝那已经千疮百孔的朝堂。知绵州王沇的上疏“请置伪学之籍”,请求仿照蔡京编纂“元祐党人碑”的做法,开列伪学逆党之籍。原来,北宋时期新旧党争激烈,元祐党人(旧党)曾反对王安石变法,新党得势后进行报复性清算。宋徽宗崇宁元年,蔡京拜相后,为彻底打击政敌,将司马光、苏轼等309人列为“元祐奸党”,并立碑于京师文德殿端礼门外,由徽宗题写碑名,蔡京亲笔书写党人姓名;后又诏令各州县刻石立碑,以示天下。

宋宁宗接到王沇的奏疏,表示同意,《伪学逆党籍》就此出台。59位名士的名字,如同被死神的镰刀划过,赫然在列。

《伪学逆党籍》名单上,包括宰执4人(赵汝愚、留正、王蔺、周必大)、待制以上官员13人(朱熹、徐谊、彭龟年、陈傅良、薛叔似等)、其他官员31人(刘光祖、吕祖俭、叶适、杨简、袁燮等)、武臣3人(皇甫斌等)以及士人8人(杨宏中、蔡元定、吕祖泰等)。

名单中的宰执赵汝愚,早已含冤贬死衡州。留正、王蔺、周必大也都在罢官远斥后,于落寞中苟延残喘,他们曾经的辉煌与抱负,都被这无情的党禁风暴吹得粉碎。

大儒朱熹,此时年近古稀,已被严酷的党禁斗争搞得身心俱疲。他心中最痛的并非被奸佞之徒泼满污水,而是眼看着自己多年来坚持的道学被污蔑为“伪学”,心中满是悲愤。曾经,他在书院中讲学,学子们云集,那是何等的盛况。可如今,他只能在偏僻的居所中,看着窗外的枯树,感叹世事的无常,度过风烛残年。

徐谊、彭龟年、陈傅良等13人,也都各自有着不同的悲惨遭遇。彭龟年被贬谪到遥远的荒蛮之地,一路上风餐露宿,疾病缠身,却还要忍受着内心的痛苦与不甘。

曾长期担任赵汝愚幕僚的刘光祖,原本满怀壮志,想要为国家效力,却因被列入党籍,不仅官职被夺,还被世人唾弃,他只能在乡间的破屋中,借酒消愁。吕祖俭则在狱中受尽折磨,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但他的眼神中依然有着不屈的光芒,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叶适、杨简、袁燮等,也都在这场风暴中,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他们的著作被封禁,言论被限制,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就从朝堂和学术界的舞台上消失了。

武臣皇甫斌等3人,空有一身武艺,却报国无门,反而被当作逆党,他们的兵器被收缴,兵权被剥夺,只能在小小的庭院中,看着天空,无奈地叹息。

士人杨宏中、蔡元定、吕祖泰等8人,本是怀揣着梦想与才华,渴望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然而,党禁的到来,让他们的梦想破灭。蔡元定被流放到偏远的地方,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吕祖泰则四处逃亡,居无定所,他看着那些追捕他的官兵,心中满是愤怒和绝望。

朝廷还颁旨,名列《伪学逆党籍》的59人及其亲属、门生均被禁止参加科举。

随着《伪学逆党籍》的颁布,全国上下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在临安城的太学里,曾经朗朗的读书声已经不再,学子们都小心翼翼,不敢提及与道学有关的任何话题。老师们也都噤若寒蝉,不敢传授那些被禁止的学问。一旦有人被发现有研读道学书籍或者讨论道学思想的行为,立刻就会被抓走,投入监狱。

在江南的各大书院,原本是文化繁荣的象征,如今都变得冷冷清清。书院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周围有官兵把守。那些曾经收藏着大量道学书籍的藏书阁,也被查封,书籍被收缴,有的甚至被付之一炬。余干县治鼓楼后赵氏“勅书楼”更是首当其冲,难逃一劫。曾经在书院中讲学的大儒们,有的被迫逃亡,有的则隐姓埋名,过着艰难的生活。

连偏远的乡村,也没能逃过这场风暴。一些乡村教师因为教授了《论语》《孟子》等被认为与道学有关的书籍,而被村民们举报,被官府抓走。

科举考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考官们在阅卷时,如临大敌,一旦发现试卷中有涉及道学义理的内容,不管考生的文章写得多么精彩,都会被毫不犹豫地黜落。许多有才华的学子,因为对道学的热爱和研究,而与功名无缘,他们的前途被彻底断送。

朝廷为了彻底打压所谓的“伪学”,还要求考生在荐举、结保文牍中必须填写“如是伪学,甘受朝典”这样的套话,以此来证明自己从未涉足“伪学”。

这一年的礼部考试,有一名叫叶味道的学子,怀揣着对真理的追求与对仕途的憧憬,奋笔疾书。他的文章,旁征博引,尽显深厚的学识与独特的见解。然而,在这党禁如虎的时节,他的这份坚持却成了一场灾难的开端。

考试结束后,成绩公布,叶味道凭借出色的才学一举获得殿试第一。正当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多年的苦读终得回报,高中状元之时,一封举报信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他的美梦炸得粉碎。举报者以他文章“率本程颐”为由,指控他研习“伪学”。尽管叶味道才华出众,殿试成绩斐然,但在这严苛的党禁之下,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他被无情地剥夺了官职。

在党禁的高压之下,整个学界仿佛陷入了一场疯狂的闹剧。许多学者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种种令人痛心的举动。有的学者,平日里对道学钻研颇深,明明内心坚信道学的真谛,却在众人面前矢口否认,甚至污蔑自己曾经热爱的学问。他们在人前说着违心的话,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内心却在痛苦地挣扎。

更有甚者,一些原本温文尔雅、饱读诗书的士人,为了表明自己与“伪学”毫无关联,不惜自毁形象。他们在市井中放浪形骸,做出种种荒诞不经的举动,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让别人相信他们已远离“伪学”的“毒害”。然而,在那看似洒脱的表象之下,是一颗颗破碎且无奈的心。

党禁的风暴,让整个社会陷入了一种扭曲的状态,“世俗毁方为圆,变真为佞”。士人们在这风暴中,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一部分人选择攀附权奸,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荣华富贵,不惜与那些他们曾经唾弃的人为伍。他们谄媚逢迎,助纣为虐,将自己的良知和底线抛诸脑后。另一部分人则选择明哲保身,他们紧闭双唇,对世间的不公和丑恶视而不见。他们在沉默中苟且偷生,眼睁睁地看着正义被践踏,学问被歪曲,却不敢发出一声抗议。

在这黑暗的党禁岁月里,南宋的儒林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万马齐喑,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而,在那深深的黑暗之中,仍有一些微弱的光芒在顽强地闪烁着。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在暗中相互联系,他们在深夜的油灯下,偷偷地研读着被禁止的书籍,讨论着道学的思想。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随时可能被发现,会面临着严重的后果,但他们心中的信念却如同黑暗中的烛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因为他们相信,儒家经典是泱泱中华优秀文化,道学的精神是不会被打倒的,只要心中有信念,就一定能够等到党禁的阴霾被驱散,一定能等到重见光明的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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