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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寅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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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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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悲歌•长安恨》连载

第二章 太子宫武帝训儿 赵王府公主及笄

普六茹坚久久凝视着坐落在长安城的自家府邸,五味杂陈。

朱门虽已阖上,门上虎兽图案的辅首衔环以及一排排的黄铜门钉,是多么的熟悉。门前的两尊石狻猊正睁着眼睛望着他,似乎留恋出许多不舍。石狻猊身上红绸缎扎成的绣球还是自己亲自为其所戴,他对这座府邸有着极深的感情。当别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还在顽劣之时,他已和父亲杨忠驰骋疆场,还在元氏的西魏时,就已立下赫赫战功,历经西魏废帝元钦、恭帝拓跋廓,北周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武帝宇文邕五任皇帝。每次立下战功,皇帝赏赐的红绸锻,他都让夫人独孤伽罗剪一段扎成绣球,亲手给门前的两尊石狻猊换上,他的战功越多,赏赐越多,以至于门前两尊石狻猊上的红绸锻绣球永不褪色。每当他给石狻猊换上新绣球时,不免自鸣得意:其他王侯贵族家门前石狻猊上的绣球几年不曾换一对,在风吹日晒雨打中早已发白,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战功不够!他们没有资格像自己一样每隔半年左右就会更换一次。而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过眼烟云。

府邸院子里的的银杏树长高了,虽然朱门已阖,但还能看到它的枝繁叶茂。每个秋天,只要他在府中,夫人独孤伽罗都会携着他的手,站在银杏树下看落叶。他曾经问过独孤伽罗,为什么喜欢银杏树时,她只是莞尔一笑,不作回答。

他是从他的寅丈①处找到了答案,银杏亦可表现为爱意,和心爱之人相伴一生。他明白独孤伽罗对自己的爱,他信守着洞房之夜对独孤伽罗的诺言。

“爹,我想吃杮子。”

“爹,我也想!”

“爹,我也要。”

几年前,当十二岁的晛地伐、九岁的阿麽和八岁的阿祗提出了想吃杮子的要求,他点了点头:“爹答应你们,今年就在院子里栽上杮子树,过几年保证你们能吃到又大又甜的杮子。”

然而,等不到杮子结果的这个秋天了。他食言了,孩子们吃不到自家种的杮子,他们一定很失望。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一家即将离开这里,去一个叫做定州的偏远地方。

“走吧,别想太多。再美好的东西也终将消逝。”独孤伽罗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我普六茹坚,不,我杨坚,迟早要重回长安城。终有一日,我要住上比这座更为高大更为华丽的府邸。到那时,我想种什么树就种什么树。”普六茹坚仰天长啸,一段段的笑声由低而高,从阴冷变得狰狞,从无奈变得恐怖,尔后伸开双手,似将拥抱这座府邸。

“会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定州只是我们的暂居之地,长安才是我们永久的家。”独孤伽罗点了点头。

几辆车舆正在等着他们,普六茹坚和独孤伽罗上了车舆,他们一行约莫三四十人,分乘几辆车舆,车首和车末分别由一员武将骑马压阵,车首的武将扬鞭抽了一下胯下马匹,后面的车舆随之急驰而奔。

普六茹坚终于被赶出了长安城,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太子不知怎么样了?连续几天又未上早朝。自己忙于国计,好久也未见到他了。下了早朝,周武帝宇文邕朱批了一些奏折后,换上了黑介帻和和对襟阔袖便服衫,独自一人走向东宫。

“陛下万福!”东宫的奴婢见到了周武帝突然驾到,慌张得来不及通知,倒地稽首。

“太子呢?”周武帝话语中透露着一丝威严。

“太子,他……”两个跪在地上的奴婢相互对视一眼,紧张得汗水从额头流下,大气不敢吭一声。

“哼!”周武帝拂袖向太子府邸走去。

东宫的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香醇,熏得周武帝似醉非醉,飘飘欲仙,他不由地蹙了蹙眉。

“臣妾给父皇请安,祝父皇万年!”太子妃普六茹丽华见周武帝到来,匆忙跪拜在地稽首。

“免礼!太子妃。太子呢?”周武帝厉声道。

“太子在就寝。”普六茹丽华小声地陪着回答。

“都巳时了还不起床?带朕去见他。”周武帝蹙眉怒道。

在普六茹丽华的陪同下,周武帝见到了斜趴在案几上酣睡的太子宇文赟。案几上放着一把佩剑和两个开过口的酒坛,地上也流下了一串串酒渍。太子的舌头伸在口外,嘴角边还流涎着口水和酒水混杂的唾液。他喜欢享受“午梦任随鸠唤觉”的感觉,而对于“早朝又听鹿催班”却是万分的讨厌。

“混账东西,给朕起来。”周武帝拎起宇文赟的衣襟,擂起了拳头止在了半空中。

“谁,谁敢打本王?本王是太子!谁活得不耐烦了?”酣睡中的宇文赟受到了惊醒,想睁开双眼却不听使唤。

“是朕,打的就是你!”周武帝展开五指上去就是一记耳光。

宇文赟感到脸上阵阵灼痛,正要发作,强睁双眼一看,眼前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父皇,酒便醒了一半。吓得忙准备稽首谢罪,身子却不听使唤倒了下来。

周武帝将他拽起,拿起案几上的佩剑对着他的身上猛地一阵抽:“让你宴起?让你不上早朝?让你贪酒?”

“莫贺②,儿臣知错了,不要打了。”宇文赟抱住周武帝的大腿不断地求饶。

“父皇,就饶恕太子这一次吧。”普六茹丽华跪下向周武帝乞求道。

“朕平素里是怎么叮嘱你的?”周武帝指着太子,余怒未息。

“莫贺叮嘱儿臣不得贪酒,不得纵色,要多读书。”宇文赟将脸埋在周武帝腿上。

“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周武帝责备中不免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

“莫贺,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一定痛湔宿垢。”宇文赟痛哭流涕。

“父皇,您圣躬微恙,还请父皇息怒。”普六茹丽华道。

“都是让这畜生气的。”周武帝用佩剑继续抽打在宇文赟的身上。

打了一阵,周武帝将佩剑掷于地,喘着气指着瘫坐于地上的太子,狠狠地骂道:“大臣们弹劾你,说你品行低劣,朕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太让朕失望了。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设若朕再发现你酗酒声色,朕就废了你,改立其他皇子!”

周武帝打骂够了,往门外走去,回首指着跪在地下稽首的奴婢们怒斥道:“从今以后,酒不允许再出现在东宫,设若再发现太子在东宫酗酒,朕将你们统统杀光!”

今天的赵王府格外热闹,朝中诸多大臣来给赵王贺喜,赵王春风满面,不停地招呼众贵宾朋入座。

“恭祝赵王双喜临门。”贵宾们纷纷拱手作揖,将贺礼奉上。

“同喜同喜。”赵王作揖道谢。

赵王格外高兴,一来跟随五兄宇文宪平叛了稽胡刘没铎的叛乱,亲手生擒了刘没铎,被周武帝封为“太师”;二来爱女宇文玄霓已到了及笄之年,今日即将举行及笄之礼。

(按:刘没铎,生于北魏末期,云阳谷稽胡人。北魏孝明帝元诩在位期间,其祖父刘蠡升于云阳谷聚集稽胡反抗北魏,建元神嘉,是为神嘉帝。神嘉十一年,即东魏天平二年正月壬戌,东魏丞相高欢假装与刘蠡升联姻,许诺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太子以麻痹刘蠡升,趁其疏于防范之际,高欢举兵来袭,刘蠡升的北部王斩其首级来降。刘蠡升余众立其子为南海王,高欢进击,擒南海王,俘其皇后、诸王、公卿以下四百余人,华、夷五万余户。南海王之子刘没铎流落民间,藏屋于云阳谷中。北周建德五年,周武帝宇文邕大举入侵北齐;十二月,北周军破北齐安德王高延宗于晋阳;同月,北齐境内的云阳谷稽胡趁乱而起,拥立流落民间的刘没铎为圣武皇帝,建元石平。建德六年,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亡北齐后派遣齐王宇文宪领兵进剿稽胡,齐王兵至马邑,分兵而行,刘没铎派遣部下天柱守河东,穆支守河西,据险抵抗;齐王派遣谯王宇文俭击破天柱,滕王宇文逌击破穆支,斩首万余人,遂即令赵王宇文招攻击圣武皇帝刘没铎本部,刘没铎战败,被赵王所擒杀。)

回想女儿出生之日,赵王和庾信正在饮酒作诗,庾信作《奉和赵王喜雨诗》赠与赵王,诗曰:“玄霓临日谷,封蚁对云台。投壸欲起电,倚柱稍惊雷。白沙如湿粉,莲花类洗杯。惊乌洒翼度,湿鴈断行来。浮桥七星起,高堰六门开。犹言祀蜀帝,即似望荆台。厥田终上上,原野自莓莓。”。此时家中奴婢报喜,夫人窦含生产女一枚。赵王大喜,就以诗中“玄霓”二字为女儿作名。玄霓长大后,赵王越发发觉众多子女中,唯有这个女儿性格最像自己,从小就善兵戈、好歌赋,尤其和自己一样喜爱庾信的诗词。赵王曾对夫人道:“只可惜玄霓是个女子,设若是个男儿,必当执干戈卫社稷,我那几个儿子不如她啊。”

“五阿干,请!”

“七阿奴,请!”

“郯国公,请!”

“左宫伯,请!”

赵王不停地招呼着前来贺喜的兄弟和朝中寅丈们。

“恭贺赵王!”一个顶戴鹰隼金冠,被发左衽,满脸络腮紫红髯,腰间佩着一根蹀躞带,脚蹬一双黑布靴,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到赵王府前,双手抱拳。

“尔伏可汗,请!”赵王上前一步,吩咐舆台将可汗招呼进屋。

“赵王,小小薄礼,请笑纳。”尔伏可汗让随从牵了一匹马过来。

“赵王请看此马。”尔伏可汗指着马向赵王介绍,“此马身呈管状,胸部窄、背部长、肋骨架浅,趾骨区长而不显,后区略窄但强健有力,臀部略长,肌肉发达,呈正常倾斜角度。耆甲高、长;肩部长,弧度良好,肩内清洁;毛皮亮泽且皮薄。”

说罢,尔伏可汗梳理了马首上的鬃毛,继续向赵王介绍:“此马产自大宛国,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灵优雅、体形纤细优美,易耐渴,能够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肩部和颈部汗腺较为发达,奔跑时,血液能在血管里看出,出汗时先潮后湿,滋生出如血液般的红色汗水,名曰‘汗血宝马’。这匹汗血宝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千里追风驹’。”

“可汗礼重了。”赵王捻着美髯,忍不住爱抚地用手摸了摸马背,千里追风驹立即嘶哮着扬起前蹄跳了起来。

“赵王当心!”情急之下尔伏可汗牵紧了马辔,“此马性情刚烈,非一般人能够驾驭。”

“本王也听说过汗血宝马,此马又名天马、大宛良马。太史公在《史记》中记载:张骞出使西域时,发现了汗血宝马,因见其奔跑时轻快灵活,步伐优越,体形优美,气势夺人的飞驰中挥汗如血。他将这一发现传回长安后,立刻引起了汉武帝的兴趣。汉武帝觊觎汗血宝马,下令用黄金做成了汗血宝马模型,派百余人使团带着前去大宛国,希望以重礼来换取汗血宝马。大宛国国王爱马之心更切,不肯交换。汉使归国途中,金马在大宛国境内被劫,汉使被杀害。汉武帝大怒,作出用武力夺取汗血宝马的决定,命李广利率领骑兵数万人攻打大宛国,李广利久未攻下,只好退守敦煌,回来时人马只剩下十之一二。三年后再次率军远征,带兵六万人、马三万匹、牛十万头,以及两名相马专家前去大宛国。此时大宛国发生政变,为了和大汉交好,主动提出与汉军议和,允许汉军自行选马,并约定每年向汉朝进贡两匹良马。汉军选了良马数十匹,中等以下公母马三千匹。一路长途跋涉,到达玉门关时仅余一千匹,从中可以看出汗血宝马的优秀和优势。盖因汗血宝马要比普通的马有耐力,而且爆发力、速度、耐渴等方面也要优秀很多,高温下一天只需喝一次水,适于在沙漠中长途跋涉。汉武帝为自己最喜欢的那匹汗血宝马取名‘蒲梢’,并自鸣得意地作歌一首:‘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赵王得意地向众宾客介绍汗血宝马的典故。

“自古以来最著名的五匹良马当属周穆王的盗骊、项羽的乌骓、曹操的绝影、吕布的赤兔、刘备的的卢。据传吕布胯下坐骑赤兔马就是一匹汗血宝马,后来吕布被曹操杀了,赤兔马便成了关羽的坐骑。”赵王继续向众宾客炫耀。

“赵王博学,引经据典。”宾客们无不信服。

“本王虽是鲜卑民族,但早已汉化,自幼喜好中原文化,尤其喜好诗词。” 赵王捻了捻美髯,微微颔首。

“那恳请赵王现场为众人赋诗一首,如何?”宾客中有人建议。

“岂敢,岂敢!”赵王笑着摆了摆手。

“赵王今天双喜临门,就来一首吧。”众人附和。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赵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可抗拒,“那就以我在边关的心得赋诗一首。”

在众人一致呼好下,赵王略一沉思,吟道:“辽东烽火照甘泉”,尔后背着双手踱了几步,“蓟北亭障接燕然”。

“好,好!”来宾们不断鼓掌。

赵王又来回踱着方步,捻了下额下美髯,低首继续吟道:“水冻菖蒲未生节”。

“好,好!”

赵王又踱了几步,抬起头来,吟道:“关寒榆荚不成钱”。

停顿数秒后,赵王又将诗连贯起来吟了一遍:“辽东烽火照甘泉,蓟北亭障接燕然。水冻菖蒲未生节,关寒榆荚不成钱。”

“好诗,好诗!”宾客们以目交流,颔首赞许。

“见笑见笑,这首诗就取名《从军行》吧。”

赵王见时辰还早,朝着众宾客拱手道,“小女及笄之礼还未到时辰,不如众宾客随本王到马场,目睹一下千里追风驹的精彩演示。”

众宾客在一阵叫好声中随赵王来到了马场。尔伏可汗向赵王抱拳作揖:“阿史那摄图愿为王爷一试尊驾。”说完蹬上千里追风驹,千里追风驹载着尔伏可汗围着马场疾驰,如鲜红绸缎洒脱飘逸,状若惊鸿、形若游龙,看得众宾客瞠目结舌。众宾客中一位舞勺少年走到赵王面前,拱手作揖:“恳请阿舅让外甥试驾。”

“居士,这马性野。骑马可不是过家家,你从未骑过马,怎能驾驭此马?”赵王闻言,望了望眼前这位少年,不无担心道。

“没事的,阿舅,我虽未曾骑过马,但我生性胆大,况且我也出自将门,我小时候,父亲打仗曾将我抱入怀中,也见惯了骑马打仗,这个难不倒我。”少年道。

众宾客闻听此言一阵耻笑,指着少年戳戳点点,议论纷纷。少年却丝毫不顾忌他们的齿冷。

“这个外甥从小被我姐夫刘昶和姐姐西河长公主宠坏了,怙恃自己是皇亲国戚,小小年纪擢发难数、磬竹难书,和太子宇文赟实属一丘之貉,参奏他的奏折实在千汇万状,但每次都能被他父亲刘昶摆平。也罢,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杀杀他的锐气也好。”赵王想罢点额同意。

千里追风驹绕马场一周来到赵王面前,尔伏可汗牵辔下得马来,刘居士疾步向千里追风驹跑去,只见他抓紧马辔,一脚踩着马蹬,另一脚还未跨上马背,千里追风驹便腾跳起来夹紧着他一路狂奔,在众人尖叫“小心”中,刘居士顿时吓傻了,一紧张失落马下,捂着面颊躺在地上直哼哼,血顺着手指隙间流了下来,众人冲过去将他架了回来。

赵王看了此情直摇头,心里不停地嘀咕:自己兄弟几人十多岁就已经鏖战沙场,刘居士的父亲刘昶十多岁时已建功立业,这小子贵为皇室宗亲,整天只知道声色犬马,实在有损皇家颜面。这些年自己只顾南征北战,皇室宗亲子弟的状况并不了解。想到此,他便有了主意,对着人群中喊道:“诸位皇室宗亲子弟,谁能驾驭此马者,赏金五两。”

人群中闪出一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双手作揖道:“叔爷爷,让侄孙一试。”

赵王细看,乃是行军总管、杞公宇文亮之子西阳公宇文温,这宇文温虽然年纪和赵王女儿相仿,但论班辈还得叫赵王爷爷。

赵王点了点头,宇文温“吱蹓”一声疾步跑到千里追风驹前,一脚跨上马蹬,另一脚跨上了马背,千里追风驹前蹄腾空而起,宇文温紧紧拽住马辔,紧闭双眼,神色紧张。千里追风驹突然疾驰而行,宇文温脸色煞白,越发地牵住马辔,千里追风驹突然将头一偏,将宇文温摔了下来。

宇文温一声惨叫,赵王府的舆台冲上前来将他抬走。尔伏可汗一阵冷笑,冷笑中透露着一丝蔑视。赵王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不免焦急,这宗室子弟如此不争气,实在愧对自己的莫贺和阿摩敦③,有损大周的威严。想起自己的父亲宇文泰,堂兄宇文护,兄长宇文毓、宇文邕、宇文宪,那是何等的英雄啊,如今晚辈们养尊处优竟然连匹马都驾驭不了,这不是给前来祝贺的外人特别是让送马的突厥人看笑话吗?望着窃头私语的众人,他心中尴尬万分,不免有些唏嘘:“难道宗室子弟中没有人能驾驭此马吗?宇文员,你来!”

“莫贺,孩儿不敢驾驶此马。”有了刘居士和宇文温的前车之鉴,赵王的长子宇文员啰嗦着双腿欲挪开脚步后退。

“废物,我宇文招怎么生出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如一剑砍死你算了。”赵王大怒,拿起腰间的佩剑欲砍向宇文员,宇文员吓得连连后退躲闪。

“姐夫,请息怒!”赵王的内弟鲁封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朝着战战兢兢、惊魂落魄的外甥宇文员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快走。”

宇文员作了一个长揖后立即退下。赵王余怒未息,尔伏可汗却是一阵揶揄:“堂堂大周朝宗室子弟,竟然没有一个能驾驭此马,想我突厥民族,上至期颐之年,下至三岁孩童,谁不会骑马?我突厥王朝是何等的威风。”

尔伏可汗说罢展开双手,似在拥抱苍穹大地。侧目斜睨了一眼赵王,赵王尴尬万分。由于北周国力苶弱,不断地受到突厥的欺负,突厥民族发展经济不行,靠在马背上杀、抢,一旦没有钱了,就对南方的北周和北齐寇抄,北周和北齐每年不得不向突厥进贡。为了使突厥不再寇抄,北周武帝宇文邕采取向突厥求亲的策略,在木杆任可汗时,迎娶了他的女儿为皇后。突厥现任可汗佗钵曾向北周炫耀说:“我在南方有两个儿子,分别叫齐和周。”想到这,赵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莫贺,请息怒,让小女一试!”

人群中闪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材高挑,体态丰盈,身着一袭紫色高腰襦裙,面似芙蓉柳似眉, 似水的明眸灿若繁星,透露着淡淡冷峻,高挑的鼻梁下朱唇一颗点樱桃,眉宇中充满着自信,脚上一双黑色短靴,“蹭”“蹭”“蹭”来到千里追风驹前抓起马辔就要跨。

“胡闹!”赵王怒视着眼前这位少女,“玄霓,你马上就要进行及笄之礼,速回王府!”

“公主是金枝玉叶,万不可动坏了身躯。”众人附和道。

宇文玄霓对众人的规劝置若罔闻,跨入马上,她拽住马辔叫了一声“起”,千里追风驹嘶叫一声,抬起前蹄,昂起了头,马背向左一偏,宇文玄霓的身体向左倾斜。

“公主,小心!”

宇文玄霓死死拽住马辔,调整好心态端坐马背正中,千里追风驹抖了抖鬃毛,宇文玄霓用鞭猛力抽打了一下,千里追风驹沿着马场跑了三圈,公主不由地赞道:“跨灶④,跨灶。端的⑤是一匹良马。”

众宾客纷纷称赞公主的驾驭技艺,宇文玄霓也颇为得意,连着抽了几鞭,千里追风驹受到了惊吓跑出马场,向集市方向冲去。

“保护公主!”正当大家瞠目结舌之际,宾客中有人缓过了神。

马场中的赵王府侍卫骑马追赶千里追风驹,但疾驰速度怎能及汗血宝马?千里追风驹跑向集市,马蹄将集市边菜农的菜任意践踏,推着鹿车沿途叫卖的贩夫和街上的百姓纷纷躲闪一边,千里追风驹扭动着身躯,忽左忽右,宇文玄霓拽住马辔忽朝左忽朝右即将要坠下马来,此时一个正在路边买梨的汉子见此情形,一个纵身疾驰双脚冲到千里追风驹前死死揽住马辔,千里追风驹拖着汉子向前滑行了数十步,终于长啸一声止住了步。适才还惊魂未定的路人见此情形不由鼓起了掌声,宇文玄霓额头汗水不断下滴。

“姑娘,你没事吧?”汉子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露出急揽马辔时磨蹭了一道略带点血痕的手掌。

“哎哟,你受伤了。”宇文玄霓惊道。

“不妨事,只要姑娘没事就好!”汉子略一抱拳。

“多谢公子相救!”宇文玄霓上下打量了一下汉子,那汉子头戴幅巾,身着对襟单襦,一双布鞋,一副南朝人的装束;再仔细看一下容貌,二十岁左右年纪,肤色古铜,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风宇高旷、独秀生人。俊俏的脸上棱角分明, 看得宇文玄霓不免腮上一阵绯红。

汉子打量了一下宇文玄霓,眼前的公主一颦一笑,顾盼生辉,汉子目光游离在公主脸上,不忍离去。宇文玄霓被他瞧得羞赧地将脸扭向一边,汉子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公主,小人来迟,请公主恕罪!”赵王府侍卫总领斛律见远率王府众侍卫骑马赶到,下马半蹲双手抱拳。

“公主,公主!”

“玄霓!”

赵王和众宾客纷纷赶到。

“玄霓,你没事吧?”马上的赵王喘着大气,不停地摸着胸口,他和众宾客被适才的一幕吓懵了,毕竟他久经沙场,一瞬间醒悟过来,和众宾客赶了过来,旋即双手抱拳向集市上的众百姓致歉,并吩咐手下拿了一些银两赔偿菜农损失和安慰受到惊吓的路人。

“我没事,莫贺,是这位恩公救了我!”宇文玄霓指着那壮汉。

赵王顺着女儿的眼神望去,旋即下马向壮汉拱手作揖:“原来是陈朝王爷,多谢王爷救了小女。”

“原来是赵王,失敬,失敬!”壮汉回礼作揖。

“莫贺,这位恩公是……”宇文玄霓问道。

“这位就是陈朝文帝之子、衡阳献王嗣子衡阳郡王陈伯信。”赵王向女儿介绍。

“见过公主!”陈伯信上前一步向宇文玄霓作抱拳礼。

“原来是陈朝王爷,见过王爷!”宇文玄霓下得马来双手还礼。

“陈朝王爷也是我的朋友。今日小女及笄,还请王爷拨冗参加小女的及笄之礼!”赵王向陈伯信略一抱拳。

“恭敬不如从命!”陈伯信回抱拳道。

“请!”

“请!”

赵王府。

“行礼时刻到,奏乐。请公主行及笄之礼!”典礼官宣布。

随着声乐响起,沐浴后的宇文玄霓更换完采衣采履,从东房走出至场中央,向南面的宾客行揖礼后,面西正坐于席上。赵王的继妃鲁南宫于西阶就位,有司捧着罗帕和发笄站在两者之间。典礼官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宇文玄霓向西走到母亲面前,赵王妃玉手一指,轻蘸柔水,点在她的眉心,又轻染胭脂,点在她的眉尾,尔后将她的发辫揭开。有司奉上梳子,赵王妃接过,为宇文玄霓梳了梳秀发后,将她的秀发盘起成髻。

宇文玄霓起身,向众宾客行礼。众宾客向她作揖祝贺,宇文玄霓回到东房,更换素衣襦裙。

赵王妃回到端坐正上方的赵王旁边,宇文玄霓更换衣服后走出,向宾客展示素衣襦裙,越发显得迷人。

南方两儿周朝和齐朝竟然有如此绝色女子?适才公主骑千里追风驹时没太注意她的容貌,现仔细观之原来有这般的国色天香!想我突厥美女如云,但多魁梧黧黑、孔武有力,却没有周朝公主这般冰肌玉骨。他日我为突厥大可汗,必娶此公主为可贺敦。想到这里,突厥尔伏可汗不由得心猿意马、春心荡漾。

另一个陈朝衡阳郡王陈伯信当下忖道:早听说赵王宇文招有个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更换完素衣襦裙后的公主更如出水芙蓉一般,秀而不媚。她的生母窦含生是汉人,所以公主兼有鲜卑和汉民族融合的特点。我江南陈朝秀外惠中、天生丽质的女子车载斗量,却没有如眼前这位公主这般丽质天成。想到此,陈伯信不由地对公主心启爱慕之情。

宇文玄霓走向正位父母面前,双膝跪地,叠手举至眉间,深深叩拜在地。

“莫贺、阿摩敦将小女抚养成人,请受小女一拜。”接着起身再叩拜。

赵王妃扶起宇文玄霓,有司奉上一枚透雕牡丹纹金钗,典礼官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赵王妃接过有司手中的金钗,为宇文玄霓簪上:“玄霓,虽然你的亲阿摩敦早逝,你就是我的亲女儿。今日女儿及笄,阿摩敦也是很开心啊。”

“是啊,玄霓,南宫虽然不是你亲阿摩敦,但从小就养育了你,对你比对她亲生儿子都好。”赵王感慨道。

“阿摩敦对女儿的恩情,女儿铭记一生,请再接受女儿一拜。”说罢宇文玄霓朝父母三叩拜,脸上早已梨花带雨。

赵王妃拿着手巾抹去了宇文玄霓脸上的泪痕,将她揽入怀中,不住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阿摩敦,您瘦了。”宇文玄霓仔细端详着赵王妃的脸,母亲韶华已逝,略显沧桑,她拭去了母亲脸上的泪痕,折下了她耳鬓旁的一根白发。

“女儿大了,我老了。”赵王妃有点唏嘘。

“今天是吉日,高兴才是,不说这些。”赵王提醒道。

宇文玄霓回到东房,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出来揖身向众宾客行礼,尔后面向东正坐。有司奉上钗冠,典礼官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赵王妃为宇文玄霓去发钗,为她加钗冠,起身复位。宇文玄霓再次回到东房,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宇文玄霓换好礼服出得东房,向众宾客行正规拜礼,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典礼官揖礼请宇文玄霓入席。宇文玄霓站到席的西侧,面向南。典礼官朝向西边,赞者奉上酒,宇文玄霓转向北,典礼官接过醴酒,面向宇文玄霓,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宇文玄霓行拜礼,接过醴酒。典礼官回拜。宇文玄霓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沾嘴唇,再将酒器置于案几之上。有司奉上米饭,宇文玄霓接过,吃了一点后旋即拜谢,典礼官答拜。宇文玄霓起身离席,跪在父母面前,对父母行拜礼。

声乐再次响起。此时王府门外传出声音:“圣旨到,请赵王及公主接旨。”

赵王闻听此言,匆忙下得堂来,众宾客随赵王到门前接旨。

寺人靳喜捋动了一下拂尘,展开诏书,念道:“朕之贤阮⑥宇文玄霓,年至及笄,朕本因参加及笄之礼,无奈被繁事所缛,终不成行。贤阮犹如朕之千金一般,今剌封贤阮宇文玄霓为‘千金公主’。赐前齐钟离、盱眙五县为公主沐浴邑,食十万户。钦此!”

“谢陛下隆恩!”赵王、赵王妃、宇文玄霓接旨谢恩。

          注释:①寅丈:同僚。

②莫贺:鲜卑语父亲。

③阿摩敦:鲜卑语母亲。

④跨灶:本指良马奔跑时后蹄印跃过前蹄印。也指好马、良马。

⑤端的:果然。

⑥贤阮:侄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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