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周武帝在宇文孝伯等几个大臣及寺人靳喜的簇拥下走进了御花园。
走着走着,周武帝叫道:“宇文孝伯!”
“臣在!”宇文孝伯应唯作揖。
“最近太子怎么样了?”周武帝问道。
“这个……”宇文孝伯环顾左右,欲言又止。
周武帝看出了他的疑虑:“你陪朕走走。其他人各自散了。”
说话间君臣一前一后走到了御花园的凉亭边。
“胡三②,你现在可以说了。”周武帝道。
“回陛下,太子近来冷落了太子妃,常和一个叫郑译的人狎昵,夜夜笙歌,所做之事让人匪夷所思……”
“这个混账东西,让朕如何将江山托付给他。”
见周武帝龙颜不悦,宇文孝伯忙稽首道:“臣之罪,臣愧为太子老师,臣没教育好太子,请陛下降罪。”
“起来吧,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是朕的股肱之臣,和朕又是同日出生。如今朕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子少不更事,纵情于声色犬马,朕的其他几个孩子年纪尚幼,更难胜任太子。朕很担忧大周的未来,一旦朕百年之后,怕是太子抗不住普六茹坚那帮老臣。”周武帝唏嘘长叹。
“陛下春秋正富,千万别为太子之事气坏圣躬。”宇文孝伯劝道。
两人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东宫。
“太子,来,追我呀,追我呀!”一个宫女手拿纨扇,捂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太子宇文赟在一帮东宫女婢的簇拥下,眼罩眼纱,和她们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朱满月,看你往哪逃?”宇文赟跑上前来抓住了面前来人的腿, “怎么样,我抓住你了吧。”
他心中甚是得意,摘下了眼纱,当看到站在面前是自己父皇时,他吓坏了,松开抱着父亲大腿的手,赶紧跪下叩首。
那帮婢女和东宫侍卫看到周武帝的突然驾临也吓得大气不敢出声,纷纷跪下向周武帝稽首。
周武帝怒气未消,欲抽出腰间佩剑砍向太子,同行的宇文孝伯见状,按住了他的手:“陛下息怒!”
周武帝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子骂道:“你这个畜生,贵为太子居然不思进取,朝不上朝,午不读书,却与婢女嬉戏打闹,成何体统?枉朕栽培你多年。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朕既能立你为太子,就能废掉你!”
“不要,莫贺。儿臣知错了。”宇文赟刚放开的手又紧紧抱住了父皇的大腿。
周武帝左手掰开他的手,将右手伸到腰间,又一次欲拔出腰间佩剑。宇文孝伯眼快,又紧紧按住他的手。
“宇文孝伯,你干什么?朕今天非得砍死这个畜生不可。”
“陛下,再给太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吧。”宇文孝伯紧紧按住周武帝的手。
“朕给他多少次机会了,每次他都说改,最后还是依然故我。今天绝不饶恕。”周武帝越说越气。
“陛下,臣是太子老师,是臣没有教育好太子,要责罚就责罚臣吧。” 宇文孝伯早已老泪纵横,那只按住周武帝的大手依然没有丝毫松懈,缓缓跪下。
“宇文孝伯,你!”
武帝的本意并不想废掉太子,更不想杀太子,但太子不成器,他也不能坐视不管。宇文孝伯的求情,无疑是让周武帝顺坡下驴,他缓了口气,对着太子斥道:“今天看在你老师的面子上饶你不死,但活罪难饶。来人,把太子拖出去,狠狠苔挞五十大板。”
几个东宫侍卫跪在地上相视而望,却不敢站起。
“怎么,你们想抗旨?”周武帝喝道。
几个东宫侍卫只得站起将宇文赟拖下去,面对宇文赟的告饶,周武帝毫不心软:“给朕重重的打,不得有半点轻饶,待会朕要来查验伤势。”
“东宫官属何在?”周武帝道。
东宫官属赶到跪拜在地。
“自即日起,太子的言行举止,你都给朕记录下来,每月向朕奏闻。”说罢他指着跪在地上手拿纨扇的宫女,“这个宫女,教唆太子纵情男女之事,将其乱杖挞死。”
纨扇宫女面如土色,不断地告饶:“请陛下开恩,看在小公子的面上,就饶了奴婢吧?”
“小公子?”周武帝一怔。
“就是太子与奴婢的儿子。”纨扇宫女哭泣道。
“太子竟然与宫女有私生子。”周武帝大怒,“宇文孝伯,你去调查一下此事真伪,暂且将这个宫女押入天牢。还有那个唆使太子学坏的郑译,挞他一百大板,赶出太子府。”
佗钵可汗这位草原霸主还是一心想着吞并中原,突厥一直平衡钳制着北齐和北周的关系,他不能坐视北周或北齐一家独大,北周灭了北齐,使突厥甚为担忧,于是收留了北齐逃亡突厥的宗室高绍义,将突厥境内的北齐故民都交给他管辖,佗钵可汗一边稳定着北齐宗室的情绪,一边向北周求亲。尔伏可汗并不知道北周欲将千金公主嫁给佗钵是长孙晟的离间之计,面对老可汗的威严,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势力无法与之抗衡,既然自己得不到千金公主,别人也休想得到,他决定破坏这桩亲事。
他找到了他最要好的兄弟——他的堂弟、佗钵可汗的儿子庵罗,让庵罗陪同自己到佗钵可汗牙帐向佗钵请罪,佗钵可汗毕竟是一代枭雄,况且尔伏可汗又是他的得力干将,虽然有了上次的误会,但这次尔伏可汗能够主动请罪,又有自己儿子从中调解,更重要一点不想和自己这位侄子把关系搞僵,于是拍了拍他的肩,二人在相视一笑中冰释前嫌。
尔伏可汗向佗钵献计,不能让北周一家做大。他向佗钵提出,要在突厥境内将前齐的残余势力组建流亡政府,然后不断寇抄北周边界,这样北周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对付突厥,让北周和前齐流亡政府鹬蚌相争,突厥才能够渔翁得利。
佗体可汗很赞同他的意见,他找来高绍义,在突厥的策划下,高绍义即帝位,沿用北齐后主高纬“武平”年号,任命营州刺史高宝宁为丞相,拉拢了范阳郡卢昌期、祖英伯、宋护等人率十万军向北周的边境杀来。
突厥的食言而肥,让周武帝震怒了,他想起了之前突厥老可汗木杆答应将女儿嫁给他,后来为了利益“一女二嫁”,竟然准备将原先许配给他的阿史那公主转嫁给北齐,导致接亲的陈王宇文纯等人在突厥等了一年无法回周复命。突厥的朝秦暮楚使得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从未有过的十多天雷电天气席卷突厥,突厥臣民死伤无数,这让木杆可汗感到了害怕,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这才答应将阿史那公主嫁给周武帝,周突结成了秦晋之好。谁知这一次突厥又背弃盟约,立前齐宗室为帝,他决定不再将千金公主嫁给突厥。决定御驾亲征,震慑前齐余党。
连日来的战争指挥策划使得周武帝病倒了,他留下了宇文神举和崔弘度等人继续讨伐,自己和乌丸轨、宇文孝伯等一班将领先行而退。
周武帝在龙辇里召见了齐王、乌丸轨、宇文孝伯和京兆郡丞乐运,回想起自己杀权臣宇文护、征陈朝、灭北齐统一北方,禁不住问道:“乌轨,你认为朕算不算一个明君啊?”
乌丸轨跪下,见侧卧着的周武帝美髯拖到地上,于是捋了捋他的美髯,不由地发出了感慨:“陛下戎马一生,的确算是一个明君,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周武帝问道。
“只可惜,陛下生了个不成器的太子。”
周武帝无奈地长叹一声,转向乐运:“你觉得太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乐运答道:“平常人。”
“平常人?你说所的平常人是有所指?”周武帝问道。
乐运道:“班固认为齐桓公是平常人。管仲辅佐他,可以称霸;竖刁辅佐他,则发生动乱。同样,太子和忠臣正直的人在一起,可使太子朝气蓬勃,太子和郑译这样的人在一起,也可使太子变得醉生梦死。”
“朕明白了。”周武帝转而问宇文孝伯:“胡三,太子和宫女那个孩子的事调查怎么样了?”
“回陛下,据臣调查,那个男孩的确是太子的儿子。男孩的生母叫朱满月,是江南吴郡人,因其家获罪入宫,为太子尚服宫女。”
“朕知道了!”周武帝微闭双眼,不再言语。
回到长安城后,周武帝将息了一段日子,自感圣躬渐愈,他想到了太子,径直来到了东宫。两个孩童正在玩耍,年纪稍长一点的女孩约莫七、八岁,见了周武帝的到来,疾速向他跑来,向他张开双臂,周武帝将她抱在怀里:“娥英,想爷爷吗?”
娥英噘起小嘴娇滴滴道:“皇爷爷,您好久没来了,娥英当然想您了。”
“嗯,皇爷爷也很想你呢。”周武帝一阵心酸,心里不免丝许内疚感。
周武帝扭过身,看见一个年龄比娥英小一点的男孩畏葸地望着自己,微笑着点点头:“你过来。”
男孩约莫五、六岁年纪,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周武帝放下娥英,向男孩招招手: “来,到爷爷这里来。”
男孩怔怔地望着周武帝还是不敢过来,娥英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皇爷爷叫你呢。”
男孩被娥英牵着胆怯地走到周武帝面前,周武帝俯身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宇文衍。”男孩有些害怕。
周武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我莫贺家的孩子。” 宇文衍说。
“你莫贺家的孩子,有意思。”周武帝拍拍他的肩膀,“这小孩子真可爱。”
“他真是我莫贺的孩子。”娥英对着周武帝说完后,继而转向宇文衍,大声喝令道:“快叫皇爷爷!”
“皇爷爷!”宇文衍小声叫着后退了几步。
“你真是朕的小皇孙?”周武帝自言自语,尔后又问宇文衍:“你娘是谁?”
宇文衍依旧摇摇头。
周武帝有些失望,内心充满些许伤感:“这个小男孩如此胆怯,一点也不像自己小时候。三岁看老,将来当了皇帝如何治理天下?”
“她娘叫朱满月!”娥英回答道。
“朱满月,朱满月!”周武帝喃喃念道,努力回忆着,想起了那个手执纨扇的宫女。
周武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问娥英:“你莫贺呢?”
“莫贺在床上躺着呢。”
“怎么还躺在床上?”周武帝蹙紧眉头不满地摇摇头。
“回皇爷爷,莫贺的杖伤还没好呢。”娥英回道。
“都这么长时间了伤口还没痊愈?”周武帝有些愧疚,“带皇爷爷去见你们莫贺!”
周武帝一手搀着娥英,一手搀着宇文衍走进东宫长廊。
东宫的总管和奴婢看到周武帝来了纷纷下跪行稽首礼,总管正要给太子报信,周武帝摇摇手止住了。
两个孩子在周武帝的授意下继续玩耍去了。周武帝进得太子寝室,见太子侧卧躺在榻上脸向里首,嘴里不停地哼着,丝毫不知父皇的到来。
周武帝来到他身边,掀开了他的裤子查验伤势,太子见有人敢惊吓自己,正准备发怒,扭头一见是父皇来了,吓得就要起来叩拜。
周武帝摇摇手示意他继续躺下,揭去纱布,见了太子臀部青一块紫一块,疥疤还尚未愈合,心中不免一阵酸楚,吩咐下人端来换药和纱布,亲自给太子上药。
“皇儿啊,朕也是恨铁不成钢。朕的皇位将来肯定是要传给你的,朕也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代明君。朕这么做,虽说狠了点,希望你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周武帝安慰道。
太子点点头,似有悔过之心,但心里却怨恨得咬牙切齿,将头继续扭到里首也不正视周武帝。
“皇儿啊,朕今天终于见到孙儿了,朕有孙儿了!朕也知道了他叫宇文衍。宇文衍,哈哈哈,宇文衍。”周武帝狂笑不止,转念间道,“这个名字不好,衍有敷衍之意。朕的皇孙,名字必须气贯长虹。”
周武帝来回踱步:“我大周统一了中原,也必将统一陈朝,阐并天下。对了,就用阐字,叫宇文阐,哈哈哈,朕的皇长孙从今天起就叫宇文阐。”
周武帝激动之余突然感到一阵目眩,晕倒在地上……
宣政元年六月,病榻上的周武帝半睁着眼望着身边的几位大臣,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喃喃地道:“太子,太子到了吗?”
宇文孝伯握住他的手:“臣已派人去召太子,太子即刻就到,请陛下保重圣躬。”
周武帝无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越来越虚弱:“乌丸轨来了吗?”
“臣在!”乌丸轨跪倒在周武帝榻前。
“长孙览到了吗?”
“臣在!”上柱国、司卫长孙览跪拜在地。
“颜之仪到了吗?”
“臣在!”御正中大夫颜之仪跪拜在地。
“五弟、七弟、八弟、九弟、十弟、十一弟、十三弟都到了吗?”
“臣在!”齐王宇文宪、赵王宇文招、谯王宇文俭、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跪拜在周武帝龙榻前。
“有你们在,朕就放心了。太子荒淫嬉戏,开罪了朝中不少大臣,朕平素对他疏于管教,是朕之过。几位御弟都有经天纬地之才,骨肉之亲最近,不得滥杀。希望各位御弟和大臣们不计前嫌,辅弼太子。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北有突厥寇抄,南有陈朝掠扰,联只恨大统未集。设若太子不堪重任,你们就废之,立齐王宇文宪为帝。齐王即帝位后请善待朕那几个不成气的儿子。”
齐王吓坏了,不住地稽首:“臣弟宇文宪决无觊觎皇位之心,臣弟作为太子叔父,必当全力辅佐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他众御弟也叩首向周武帝表示效忠宇文赟。
周武帝只是有意地试探了一下,哪个皇帝愿意舍弃儿子传位于兄弟?当年刘备在弥留之际也曾对诸葛亮说了同样的话,齐王也向诸葛亮一样作了同样的保证。周武帝无力点头,说话声越来越低:“还有一点,是朕最不放心的,就是普六茹坚。很多大臣都劝朕尽早除之,朕没有听从,现在回想起来,你们说得很有道理。朕担心太子即位后,对他难以驾驭。颜之仪,给朕拟诏,派靳喜到南兖州,赐死普六茹坚。朕,朕累了,想睡一会……”
颜之仪含泪拟诏,众大臣守在榻边,不敢打扰睡梦中的周武帝。他们等待着周武帝醒来,也等待着久未到来的太子。宇文孝伯渐渐地感到手中握着的那只手逐渐地变得冰凉,他松开握紧的那只手,将目光慢慢移至病榻上的周武帝脸上,他也没注意睡着了的周武帝什么时候怒目圆睁的,似在看着自己,这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他吃了一惊。他轻轻的将手伸向周武帝的鼻孔下,才证实了病榻上的这个人带着遗憾走完了他神武雄才、金戈铁马的一生。
“圣上,圣上龙驭宾天了!”宇文孝伯哭泣着告诉众大臣。
“陛下!”守候在周武帝榻前的众大臣齐声哭泣跪拜。
天地震惊,山河憾恸!
拿着颜之仪拟好赐死普六坚的诏书,靳喜一脚刚跨出殿门,就迎面撞上了姗姗来迟的太子宇文赟,宇文赟被撞了差点一个趔趄,便拦下了他:“靳公公这么火急火燎的意欲何为啊?”
“圣上升遐了,圣上临终前派人催了太子几次,太子您也没来。老奴正赶来通知太子您。”
“他,他死了?”在得知父皇的死讯,宇文赟多少还是有点震惊,他的手有些颤抖,目光慢慢移向了靳喜手上的诏书,“这是什么?”
靳喜眼珠子一转,老谋深算的他举起诏书倒头便拜:“这是圣上,不,是先帝,先帝让颜之仪起草处死随公的诏书。老奴正准备献给太子,不,老奴正准备献给陛下您。老奴一切尊听陛下您的安排。”
“陛下!终于有人叫我陛下了。”宇文赟内心一阵激动,“我,不,是朕,朕终于是皇帝了!”
“起来吧!”宇文赟很满意他的回答,将诏书装入袖中,进入殿内。
望着睡在病榻上怒目圆睁的周武帝,宇文赟吃了一惊,不觉感到耳朵根红中发热,脸上阵阵发麻,索性后退了数步,武帝的威严使他害怕。听到周围奴婢、大臣和寺人们连成一片的哭声,他才确信自己的父皇驾崩了。他悻悻地走到武帝面前,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侧身用手抹向武帝的眼皮往下滑,一下,松开手后见武帝还是怒目圆睁,仇雠般怒视自己。是不是自己用的力太轻?他用宽大的衣袖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努力使自己镇定起来,又将手伸向武帝,遮住了武帝的眼睑,那只手在武帝眼睑上停留数秒,用力般使武帝的眼皮下滑,他感到用了很大的力度,这次应该阖上了。他不自信的回过身子缓缓地看了一眼,这一次成功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感觉到心脏在加速,望着熟睡般的武帝,内心发出一声冷笑:“老不死的,你死得太迟了!”
他太渴望立即离开这里了,一刻都不想停留。今后,再也没有人敢笞挞他了,也再也没有人敢管束他了。他张开双臂,发出了洪亮的吼叫,由轻而重,他不用顾及别人的异光,抛开了众人,向父皇的后宫奔去……
“陛下,今天是您践祚的日子,众七相五公们在大德殿候着呢。”寺人靳喜小声陪话道。
“知道了!”宇文赟左右手各搂着一个娇娘,又沉沉而睡。
靳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两位娇娘是宇文赟昨天刚从后宫里抢来的,这两人一个叫元乐尚,一个叫陈月仪,都是阿史那皇后宫中的侍女。宇文赟早就相中了她们,奈何父皇尚在,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武帝驾崩了,他也顾不上礼仪廉耻,直接冲入阿史那皇后的宫中要人。阿史那皇后无奈,只得拱手将两位侍女献上,也乐得落个人情为自己留条后路。
阿史那皇后和周武帝的结合完全是一场政治婚姻,武帝对她说不上感情,甚至因为突厥的关系而产生一点点的厌恶,于是便疏远她,只到六岁的外甥女窦妍提醒他要和突厥搞好关系,以借突厥之力共同对付北齐和陈朝,他方才大悟,从此改变对她的态度,对她是格外的尊敬。他们共同生活了多年却没有过一男半女,阿史那皇后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作考虑。
元乐尚本是没落的西魏宗室后裔。北周取代了西魏,她的祖、父们便成了北周的臣子,北周皇室厚待西魏皇室的后人,阿史那皇后见元乐尚乖巧伶俐,甚是喜欢,于是留在了宫中。
陈月仪的父亲陈山提,原本姓侯莫陈,为北魏颍川王尔朱兆家奴,后归高欢成为舆台。因其破崖绝角、处事圆滑,颇受北齐诸帝重用。北齐灭亡后降周,后因战事获罪,小小年纪的陈月仪遭到衅累被罚进皇后宫中成了贴身丫头。
“陛下,该起床了,那帮法家拂士们还在等着为您举行登基大典呢!”郑译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嘿嘿,郑译,你终于来了,本王想死你了!”见到了被他召入宫中的郑译,宇文赟此刻比他父皇驾崩了还开心。
“陛下,您已经不是太子了,也不是王爷了,从今天起,您是皇帝了。”郑译提醒道。
“对,对,朕一见到你,高兴得都忘记改口了。朕从今天起是皇帝了。”宇文赟咯咯地笑着,“对了,今天你给朕带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郑译眨巴着三角眉下的那双狡黠的眼睛,拍了拍手,旋即从外面走进来一胖一瘦二个粗犷汉子。
“就这?”宇文赟见罢,心中未免有些扫兴。
“这两位非常人也,他们是前齐后主高纬宫中的优伶。”
“你们都会表演些什么?”
“陛下,奴才们会的可多了,奴才们会插科打诨、都卢寻橦、杀马剥驴、山车攻战。”二位优伶说罢跪在地上行稽首礼。
“起来吧,你们就给朕来段插科打诨表演,设若表演得好,你们就留在宫中专为朕表演。”
趁着宇文赟早膳工夫,二位优伶换了一身行头,胖子身着绿色官服,瘦子也是一身绿服,只是头戴幞巾。二人一唱一和来到宇文赟面前。
瘦子拖长了音,对胖子道:“你是何人?”
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乃馆陶令周延是也。”
瘦子“噢”了一声,指着他的肚子道,“县令大人,你这肚子为何如此之大?”
胖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嬉笑道:“因为本县令贪墨了公帑,肚子的油水足。”
正在用早膳的宇文赟“噗嗤”笑出声来,朝着二位优伶道:“这是什么戏?”
瘦子道:“这是《参军戏》。”
“哦,有什么典故吗?”宇文赟问道。
“回陛下,后赵时,馆陶县有一个叫周延的县令贪墨公帑,被皇帝石勒免了死罪,但这活罪难饶,石勒便在宴请众大臣的时候,让周延穿上官服扮着参军,让优伶戏弄他以示警戒。我扮演周延的角色叫做参军,也叫捧哏;他扮演的角色叫做苍鹘,也叫逗哏。”
宇文赟在一阵插科打诨的笑声中用完了早膳,靳喜给他戴上了十二旒白玉珠冕冠,换上了十二章纹样的冕服,在郑译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向两位娇娘告别。
大德殿内丹樨之下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都在恭迎着,宇文赟缓缓进入殿内,向他们微笑点头示意,在虎体鹓班们的三呼万岁声中走上了丹樨,登上了龙榻。他用双手抚摸着父皇曾经抚摸过的扶手,这张历经孝闵帝、明帝和武帝坐过的龙榻,传到他时已经第二代第四任皇帝,他成为了周宣帝。他的嘴角轻轻地上扬,用冕服的袖口轻轻地擦拭着他的父亲——周武帝遗留下的指纹。
他自由了,终于逃脱了父皇的管束,一切可以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了。他微笑着望着丹樨下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们还沉浸在周武帝龙驭宾天的悲哀中;而他,先帝的嫡子,却毫无悲伤之情,仿佛死了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邻家大伯。
面对着先帝周武帝的梓宫,周宣帝脸上的神经肌肉抽动着,越发觉得厌烦,即令将驾崩不足一月的周武帝移葬孝陵,葬毕便诏命天下,脱掉斩衰。
周宣帝荒诞的行为让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们匪夷所思,京兆郡丞乐运上疏道:“三年守丧,陛下应带头遵守,百姓才能效仿。先帝所定礼制,怎么能够违背呢?按照礼制,先帝应七月而葬,以等待天下人前来吊唁。如今葬期已经仓促,事毕就除去丧服,一国之内,还有尚未赶来吊唁的人;邻国的使者也还有尚未到达的。如果以丧服接受吊唁,则不可除去丧服;如果穿着朝服去接待使者,不知出于何种礼制?行为没有根据,愚臣私下认为不妥。”
“乐运,你敢指责朕?”周宣帝抖了抖冕服袖口。
“臣不敢,臣只是谏议。”
“哼!”周宣帝走下丹樨离开大德殿,走向正阳宫,将一帮大臣们晾在了大德殿。
“总有一天,朕要将反对朕的大臣们统统杀光。”周宣帝恨恨地说。
“陛下息怒,臣认为陛下刚即位,应以怀柔政策对待大臣。”紧随出来的郑译连声道。
“郑译,连你也来指责朕?”周宣帝怒道。
“臣不敢!”郑译慌忙跪下。
周宣帝不顾众大臣的谏议和指责,依然我行我素,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便想方设法将他们逐离京城,首先将乌丸轨贬到徐州,齐王见此便借故身体有恙称病罢朝。
周宣帝心中开始盘算一场宫廷血洗,他列出了清洗名单。
齐王宇文宪,朕的五叔。朕的五叔文韬武略,灭齐平稽胡,在朝中威望很高,作为朝中第一号武将,连朕的父皇也赏识他,甚至在临终前提出废黜朕而立他,幸亏靳喜告诉朕。他是朕的亲叔叔,江山是宇文家的,他如果称帝也是名至言顺,朕的父皇皇位也是伯父宇文毓传的,伯父可以传位给朕的父皇,朕的父皇难道就不能传位给朕的叔叔们吗?兄终弟及的事在历史上发生太多太多,突厥、齐朝不是也发生过吗?五叔在朕的父皇临终前表态只是做给朕的父皇看的,时间一长,难保他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齐王权重望崇,即便他没有觊觎之心,他的那些拥趸们难免不会对他冕服加身。他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朕的皇位,威胁到朕的每一根神经。一旦他得势,朕便难以控制,想想真可怕!对,第一个铲除他。
周宣帝找来了宇文孝伯:“老师,您觉得朕的五叔齐王宇文宪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陛下,齐王对朝廷忠心耿耿,魏阙之中没有哪个朝臣的功绩高过他了。”
“哦,但朕听说齐王在讨伐前齐时克扣军饷,似有贪墨之嫌。”
“臣并未听说此事,请陛下不要听从奸佞之人投抒。”
“老师,你想不想当王爷?”
“臣资浅望轻,于社稷无功,能做到右宫伯之位已感惭愧。况且王爷只能是陛下的血亲才能担任。”
“如果老师帮助朕除去齐王,朕便将齐王之位让给老师。”周宣帝面目变得狰狞可怕,虎视耽耽地盯着宇文孝伯。
宇文孝伯吓得下跪稽首:“齐王是陛下的叔叔,功勋卓著,是国家重臣,好比是房屋的椽柱。况且他没有过错,陛下怎么能随便杀他呢?先帝遗诏,至亲骨肉不得滥杀,如果陛下一定要杀齐王,则违背了先帝的遗愿,臣设若顺从了陛下,便是不忠之臣,陛下便是不孝之子。希望陛下三思啊。”
宇文孝伯的一番忠言逆耳,周宣帝听了很是不高兴,他不便发作,便佯作欢笑,扶起宇文孝伯:“齐王是朕的亲叔叔,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朕怎么忍心害死朕的至亲、国家之栋梁?朕只是在试探老师而已。”
宇文孝伯听罢一身冷汗后,长舒一口气。
“老师和齐王一样,忠心可嘉,是朕的福气,是大周之福。有齐王和老师辅佐朕,大周何忧?朕封你为小冢宰。”
“谢陛下!陛下明鉴,此乃我大周的福荫。”宇文孝伯再次稽首。
宇文孝伯不合作,怎么办?看来只有找自己的亲信密谋,他找到了郑译,两人商量着除去齐王的最佳人选,郑译想到了一个人——于智。
于智是北周八柱国之一于谨的三子,官至开府,数次随齐王宇文宪一起参加平齐战役,曾因为犯了军纪被任主帅的齐王责罚,由此怀恨在心。
于智受靳喜的传诏来到正阳宫,跪拜在周宣帝面前。
“爱卿平身!”
于智起身站立一旁:“不知陛下召见微臣何事?”
正阳宫是周宣帝住处,只有绝密的事情和信得过的大臣,周宣帝才会让靳喜传旨来此议事,自己不是圣上的亲信竟然被召来议事,于智感到今天事件不同寻常。
“于智,朕问你,齐王宇文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齐王对朝廷尽忠尽力,灭齐平稽胡,威加海内,四海仰慕。”
“连你也这样夸他?”周宣帝万万没想到,作为齐王的仇雠都在称颂他,看来齐王太可怕了,这更坚定除去他的决心。
“微臣所言确实。”
“你和齐王平定前齐时,有没有听说过他诸如贪墨或通敌的行为?”周宣帝道。
“臣只闻灭前齐时,齐王仿效卫兹献出自己的金银细软以充军需,这样的人怎会贪墨?至于通敌,臣确实没有听说。”
“齐王军纪如何?”周宣帝继续问道。
“齐王军纪严明。”
“听说正因为齐王军纪严明,所以于大人被处以过责罚。”郑译提醒道。
于智默不作声,提起此事不免恨从心来。
“于智,你说说,齐王最不待见的人是谁?”郑译道。
“是我!”于智小声道。
“有一桩富贵就在你眼前,设若办成此事,朕为你加官晋爵。”
“请陛下明示!”
“除掉齐王!”
“这……”于智吓得一身冷汗,虽然自己痛恨齐王,但齐王忠于朝廷,皇帝让自己迫害齐王,自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都是圣上的臣子,替圣上办事才叫尽忠。圣上让你办事是看得起你,难道你想抗旨吗?”郑译威吓道。
“小人不敢!”于智双腿颤抖。
“于智,看着朕!”周宣帝盯着于智的双眼。
于智哪敢正视,吓得跪地再拜。
“起来,朕让你看就看。”
于智站起身望着周宣帝。
“看见朕眼睛里有什么?”周宣帝问道。
“微臣愚昧,请陛下明示。”
“是自信,朕的眼睛里充满着自信。”周宣帝得意地笑了起来。
“是自信,是自信。臣也必须自信。”于智抖了抖肩。
“这就对了。”周宣帝拍了拍于智的肩。
“至于用什么罪行我们来草拟,你只要配合我们就行了。你听明白了吗?”郑译道。
“明白了,小人谨遵圣命。”于智跪下再拜。
翌日早朝,望着丹樨之下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们,周宣帝诏曰:“朕不才,蒙先帝荣宠立为太子,先帝驾崩,朕即帝位。朕的几位叔叔,平前齐,灭稽胡,功高盖世,震古烁今。今敕封齐王宇文宪为太师,陈王宇文纯为太傅,代王宇文达为太保。”
陈王宇文纯和代王宇文达领旨谢恩。
周宣帝望了一眼宇文孝伯:“齐王抱恙在寓将息,还要烦请冢宰大人到齐王府上传达朕的谕旨,恭请齐王今晚戊时拨冗莅临正阳宫集议。”
宇文孝伯领旨来到齐王府,向齐王传达了周宣帝的谕旨后,齐王深思片刻,对宇文孝伯道:“我才疏学浅,毫无寸功,蒙受先帝恩宠,日夜感到惧怕,早有驰驿还乡、优悠林下之意。以我的才能,难以胜任太师一职,况且我身体有恙,烦劳冢宰大人请圣上收回圣谕。”
话音甫毕,齐王向宇文孝伯拜了三拜。
“这!”宇文孝伯感到很为难,随即也还礼三拜,“齐王难道忘了先帝临终托孤之事了吗?圣上今晚请齐王进正阳宫集议,齐王如感困难,还请面圣回复为好。叔侄之间有隙,也可趁此化夷。”
“当晚便要进宫?什么集议如此紧急?”齐王疑惑不解。
“此等集议大事,圣上不方便告诉下官,只能等齐王晚间到了正阳宫才会知道。”宇文孝伯道。
送走了宇文孝伯,齐王安顿好家人,带着参军李纲快马加鞭来到正阳宫。
司卫长孙览持槊拦在宫外,示意李纲退下,只允许齐王一人进宫。
齐王进得正阳宫议事殿内,不见一人,心想来得太早,不由来回踱步,忽见殿内有一扇屏风,驻足细观,屏风上乃是西晋大家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他索性一边鉴赏一边等候。戊时已到,未曾见人进入,心中预感不测,正欲退出,只见于智身着铠甲带了一班手持剑㦸的卫士杀气腾腾闯了进来。
齐王见状,大吃一惊:“于智,正阳宫是圣上居住的地方,你带卫士进宫,这是要构逆吗?”
于智冷笑道:“构逆的不是我,是你宇文宪。”
“岂有此理,我宇文宪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怎么构逆?”
于智不听他辩解,举起周宣帝手谕:“今奉圣上谕旨,捉拿反贼宇文宪。”
众卫士一拥而上,手无寸铁的齐王虽是武将,但终究不敌对方人多,在打倒几个卫士后,被对方绑缚。
“我要面圣!”齐王挣扎着吼道。
“朕在此!”说话间,周宣帝从《洛神赋图》屏风后走了出来。
“陛下,臣何罪之有?”齐王问道。
“于智,你说说看,齐王犯有何罪?”周宣帝面向于智。
“宇文宪犯有构逆和通敌罪。”于智道。
“于智,你血口喷人!宇文孝伯对我说圣上诏我进宫集议,况且我只是孤身一人进宫,连木剑都未佩戴,何来构逆之说?至于通敌,简直是无稽之谈。”齐王辩白道。
“齐王不是今晚构逆,而是在平齐时就和前齐的王爷高湝、高延宗等人密谋等先帝驾崩后篡权夺位,将前齐故土还给高湝。”于智将郑译事先编好的谰言诬告道。
“呸,你一派胡言。我宇文宪一生戎马,破突厥、破吐谷浑、平齐,功成不居。说我构逆和通敌,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个小人屡犯军纪,我念你父亲是开国功臣、八大柱国之一,才没杀你,没想到今日栽在你这小人的手上。”齐王指着于智骂道。
齐王的唾沫星子溅到于智的脸上,于智低下头擦干了唾沫,不敢正视齐王的目光。
齐王骂够了,又转向周宣帝:“昏君,你是忌惮我位高权重,怕我夺你的江山罢了。我早有归隐之意,只是经不住先帝的托孤之言和宇文孝伯的一番劝说,被你诓进宫来。你要杀我,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我今日栽你手上,也是咎由自取。只可惜我那苦命的老母年事已高,我不能将她养老送终感到遗憾罢了。”
“你的老母,朕自当会赡养。”周宣帝转首对于智道:“将罪臣宇文宪处死。”
于智会意,望了望卫士,卫士拿来了麻绳绕在了齐王的项上,一代名将就这样死于昏君手中,时年三十五岁。
是夜,齐王的尸首被露车载着出宫外弃市,守候在宫外的参军李纲大哭一场,买了棺椁将他偷偷埋葬在城外。
周宣帝、郑译、于智等人密谋罗织了齐王构逆集团的名单,周宣帝传圣旨将上大将军安邑公王兴、上开府独孤熊、开府豆卢绍等满门抄斩。
当宇文孝伯得知齐王等人被冤杀后,内心十分愧疚,认为自己上了周宣帝的当诓骗齐王进宫,痛苦流涕:“齐王,是我害了你。先帝啊,当今圣上如此颟顸,是臣这个老师的责任。先帝,臣对不住你,大周的江山终将毁于这个昏君手中。”
说罢宇文孝伯欲向自家墙上撞去,家中舆台见状,赶紧拖住了他。
“圣上驾到!”随着靳喜的一声喝喊,周宣帝在郑译、于智等一批人的簇拥下进入了宇文孝伯府邸。
舆台们纷纷稽首,唯有宇文孝伯朝天仰望,神情恍惚。
“老师,朕看你来啦!”周宣帝微笑着面对宇文孝伯。
宇文孝伯扭转过头,骂道:“我不是你的老师,你也不是我的青衿。你这个昏君,为什么要害死齐王?”
“齐王他构逆通敌啊,这种乱臣贼子怎能不诛杀呢?”周宣帝说这话时,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动。
“齐王一向忠心,臣从未听说过他有构逆通敌之事。只是你亲小人,远贤臣。”说罢宇文孝伯转向指着郑译骂道,“你这个小人,我今天跟你拼了。”
话音甫毕,宇文孝伯用头撞向了郑译,郑译避开,宇文孝伯撞在了墙上,额头、面部溅满了碧血。
“老师,你这又是何苦呢?”周宣帝摇摇头叹息道。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老师,就请陛下杀了郑译这个小人。”宇文孝伯任额头上的碧血往下流,喘着气瘫坐地上。
“陛下,别听他胡说啊。您的身上,臣的身上,伤还在呢。还有,还有,朱妃还在天牢呢。这一切都是拜他——宇文胡三所赐。”郑译指着宇文孝伯狠狠骂道。
“对,对。朱满月,朱满月还在天牢呢,朕怎么就忘了呢?如果不是你告密,朕怎么会遭宇文邕这个老东西的毒打?要不是你告密,老东西怎么会敕令东宫官属将朕的言语动作每个月向他奏闻?要不是你告密,朱满月怎么会被打入天牢?朕的一言一行都在宇文邕那个老东西的监控之下。”郑译的一番煽风点火,使周宣帝对宇文孝伯恨得咬牙切齿。
周宣帝走到宇文孝伯身边,俯下身子,捋起袖口,臂腕上露出一段段蚯蚓似的疤痕:“看看这是什么?朕每有一点小过失,都要被老东西辄加捶挞,这都是拜你宇文胡三所赐。受够了,朕受够了!”
“陛下,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郑译撺掇道。
“对,对,靳喜,拿朕赐的御酒来。”周宣帝接过了酒坛,走向了宇文孝伯,“来,老师,朕今天是特地来向老师赐酒的。”
宇文孝伯接过酒坛:“想我宇文孝伯一生忠于大周,没想到今日被小人所陷,遭昏君赐死,史书上从此多了一位忠臣。先帝、齐王,宇文孝伯看望你们来了。”
话音甫毕,宇文孝伯端起鸠酒一饮而尽……
除掉了两个宇文,第三个最恨的人就是乌丸轨。这个人数次在父皇面前说自己的不是,每次一说,父皇就对自己一顿棍棒教育,还拽着父皇的胡子嘲讽自己,要求换嗣。朕宇文赟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人必须铲除。周宣帝心里恨恨地骂道,他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这是杖伤最多的地方,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当日乌丸轨正在徐州处理政务,内史杜虔信到来,乌丸轨上前迎接,一阵客套话寒喧过后,向杜虔信问了朝中近况。
杜虔信告诉他说齐王宇文宪构逆通敌被诛杀和宇文孝伯被赐鸩酒而死,他大为震惊:“齐王构逆通敌,怎么可能?”
“我也不信,但就以这条罪名将他处死了。”杜虔信不免一阵惋惜。
“宇文孝伯又以何罪名?”
“诽谤圣上,致使圣上遭先帝捶挞。”
乌丸轨一愣,似有一种不祥之兆:“内史今日到访是因何事?”
杜虔信望着乌丸轨的眼睛,掏出两份诏书:“请乌丸大人接旨!”
乌丸轨跪拜在地。
杜虔信宣读了第一份:“即日起由郧国公韦孝宽接任乌丸轨为徐州总管。”
“臣领旨!”说罢乌丸轨取出印信、舆图放于案上,“请内史大人宣读第二份诏书。”
杜虔信低头不语,眼噙泪水。
乌丸轨见他久久不愿读第二道诏书,便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我本是太原祁县王氏,祖上为大汉司徒王允,世代为州郡冠族,自魏始就被赐姓‘乌丸’。遥想当年,我和先帝一起铲除宇文护;和宇文孝伯一起平定吐谷浑;攻破前齐晋州,擒获海昌王尉相贵;俘获南朝将领吴明彻。我一向反对先帝立当今圣上为储君,圣上由此对我恨入骨髓。齐王和冢宰都是国家栋梁,我一直以他们为圭臬,仿效他们的道德行事,没想到他们都被赐死,我自知难逃一劫,请内史告诉我,是不是圣上派你来赐我死罪的。”
杜虔信于心不忍:“我知道将军世代忠烈,也知道将军倍受冤枉。但圣命不可违。赵王、颜之仪、元岩等一批忠良之臣都劝谏圣上,但圣上不为所动。请将军自裁吧。”
“哈哈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再叫一声我的本名王轨吧,王轨没有辱没祖先的名声,先人们,王轨来看望你们了。”说完拔出腰间佩剑自刎而死。
王轨倒下了,紫液溅落在了屏风上,和屏风上的红枫叶画融为一色。
“将军!”杜虔信抱着王轨的尸体哭泣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注释:①出震继离:帝王登基即位。
②胡三:宇文孝伯,字胡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