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帝终于铲除了他的几个“政敌”,第二阶队就是剩下的赵王等五个王叔了,这几个王爷位高权重,都是太祖宇文泰的儿子,自己的叔父,都有着皇位的继承权,万一哪天再来个政变……他不敢往下想,面对五王的去留,杀还是不杀?五王对他这个皇帝很是敬重,不像自己的另一个叔叔齐王那样对自己构成威胁,如果杀,够不成理由;如果不杀,又怕威胁到皇权。找来了自己的智囊——郑译。
郑译向他分析了目前形势,建议姑且不杀!原因很简单,周宣帝已经杀了朝中几个重臣,如果再杀了这几位王爷,势必会成为一场血洗皇室的宫廷剧,也会引起朝中动荡,况且突厥勾结前齐王室对大周是一个威胁,必要时还要起用五王对付他们。怎么办?郑译已经给他想好了主意——给五王一些封地,让他们远离朝廷核心,到自己的封地做藩王。
这不失为一条庙谋,周宣帝相当满意,诏以洺州襄国郡邑万户为赵国,济南郡邑万户为陈国,丰州武当郡、安富郡万户为越国,潞州上党郡万户为代国,荆州新野郡邑万户为滕国。让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到各自的封国就任。
虽说是让五王去他们的封国,但周宣帝还是一万个不放心,他留下了五王的家眷在京扣为人质。五王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京城,到了自己的封地。
宇文玄霓这段时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不再用去突厥和亲了,悲的是父亲离开京城到自己的封地,这一走,还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
当她再次出现在陈伯信的筚门前,陋室已被赵王命人修葺一新,院落中新种了各种花花草草,室内也添了一些新的家具,觉得过意不去的赵王不时派人来除尘一下,让陈伯信和老苍头平伯甚为感动。面对眼前朝思暮想的女人,陈伯信一怔,久久地伫立着,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公子,最近还好吗?”望着眼前这位昔日魁梧高大,现在却羸弱不堪的汉子,宇文玄霓心中不免一阵酸痛。
陈伯信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公主不用去突厥了吗?”
“不去了,不去了。”宇文玄霓眼中浸含着泪水。
陈伯信走上前来,目视公主良久,伸出手来捋了捋她的一缕青丝,宇文玄霓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望着怀中朝思暮想的女人体内分泌出馥郁清香,他感到下体膨胀得厉害,他似乎忘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一个高贵的公主,而自己只是一个质子是陈朝弃儿,他轻吻着公主的面颊,公主微闭双眼,陶醉在爱的滋润之中,任由他那双大手在自己身上游离。见公主没有反抗,他解开了公主的衣襟,将手伸向了她纤秀挺拔的双乳,伸向了她的袅娜娉婷的身子。公主从未有过这样的快感,在半推半就中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
“你带我走吧!”一番云雨后之后,公主望着身旁的这个睡眼矇眬的男人说。
“作孽啊,我这是做了什么!”陈伯信醒来后吃了一惊,他抓起自己衣服挡在了公主的胸前,半跪在地上向公主讨饶。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傻瓜!”宇文玄霓“咯”“咯”地笑着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陈伯信不敢正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向面颊:“陈朝质子禽兽不如,冒犯了公主,请公主原宥。”
宇文玄霓笑得更厉害了:“快起来吧,本公主姑且就饶恕你这回,不过你要戴罪立功。”
“公主让我如何戴罪立功?”见得到了公主的原宥,陈伯信抬起头望着心中的恋人。
“既然你冒犯了本公主,就要对本公主负责,你带本公主走。”
“公主要我带你去哪?”陈伯信笑道。
“去哪都成,反正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说不定哪天突厥再来和亲,新皇又要将我远嫁。”
“这……公主,公主是金枝玉叶,我只是南朝一个质子。如果我们出逃,大周皇帝知道了,我们都会没命的。”
“公子难道想一辈子在外邦做一个质子?公子难道不想回陈朝,不想江南?”
“我何尝不止一次想过?可如今陈朝是我叔父执政,我回去必死无疑;再者,如果我私自回去,势必会造成两国外交恶化、兵戎相见,会使得两国黎民生灵涂炭。”陈伯信说出了自己的苦衷。
“哎。”宇文玄霓心中不禁一阵痛楚。
大德殿,章缝之侣介胄之臣正辏集丹樨之下列班鹄立,等待着周宣帝早朝。
卯时已过,周宣帝还未出现,章缝之侣介胄之臣议论开了。此时,有眼尖的往远处一瞧:“靳公公来了,今天又是他一人来,不会又罢朝吧。”
只见靳喜手拿拂尘走到章缝之侣介胄之臣面前:“圣上有旨,今日罢朝!”
“什么,今日又罢朝?”中士皇甫猛歌发出心中的不满,说话间气愤填膺地抖了抖官袖,“本月从朔日到望日圣上只上了一次早朝,即使上朝也是满口酒气,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靳公公,你说,圣上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负责宫廷礼制的下士杨文佑问道。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这也不是做臣子该打听的事。”靳喜说罢,鼻子里“哼”了一声。
见靳喜如此藐视自己,杨文佑气不打一处来,掀起靳喜的衣襟擂起了拳头。
“你,你!”被杨文佑揪住的靳喜见挣脱不了,向杨文佑身边的长孙览哀求,“长孙大人,你看,这可是在朝堂之上,杨大人居然敢这样对咱家无礼。”
长孙览怕惹出什么麻烦,旋即掰开杨文佑的手,向他使了个眼色:“靳公公是宫内贵珰,圣上身边的红人,不可造次。此番他也是奉旨行事,何必拿他出气呢。”
杨文佑听罢松开了手,靳喜整了整衣襟,昂了昂头,将手中拂尘向后一甩,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踅身离去。
“狗奴才!”杨文佑一边骂着还不忘对着他的背景狠狠地“呸”了一下。
“杨大人,至于这么大的怨气吗!”长孙览对着杨文佑和皇甫猛歌道,“反正今日罢朝,不如我们到定齐楼小酌三杯,如何?”
定齐楼是一座刚建了没几年的酒肆,其名就是为了纪念灭齐所起,酒肆共分二层,三人挑选了二楼一间临街雅座包间,过卖上全了酒食后关门离去。
“受先帝之托,我尽职辅佐圣上,哪知被这个昏君蒙骗。早知这样,我就不拦着参军李纲进正阳宫,齐王也不会蒙冤至死。”三杯酒下肚,长孙览对齐王之死自责不已。
“长孙大人也不必自责,圣上那是受了郑译的唆使和蒙蔽。”杨文佑放下了手中的杯箸道。
“这圣上一点没有乃父之风。久不上朝,怕是江山都要异姓。”皇甫猛歌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叹了叹气。
“你们看这样可好,杨大人,你是负责朝廷礼仪的官员,你写一篇《劝酒歌》,我陪你一起去正阳宫劝诫圣上,希望圣上能像楚庄王那样幡然醒悟,振作起来。”长孙览提议道。
“学楚庄王他是学不了,圣上反复无常,暴戾恣睢。只怕他不会接受我们的谏言,上次在朝堂之上乐运稍稍指出了圣上的愆尤,就差点惨遭痛手。”皇甫猛歌放下手中的箸苦笑道。
“设若我杨文佑的《劝酒歌》能让圣上幡然醒悟,即便我掉十颗头颅又如何!”杨文佑站起身,将羽觞中的酒一饮而尽,尔后将羽觞摔落在地。
“既然杨大人有这么大的决心,我皇甫猛歌陪二位大人一起去。一个劝不成,另一个再劝,只到圣上受劝为止。”
“好,好,哪怕是风潇潇兮易水寒,我们也再所不惜。”长孙览站起来高臂振呼。
三人来到正阳宫门前,早有靳喜向周宣帝禀陈。周宣帝和郑译边喝酒边看一胖一瘦两个优伶表演喷火,正在尽兴之时。两人羽觞中的酒很快见底,两个美娇娘给他们又斟满了酒,这两个娇娘是几日前郑译从民间为他物色来的。
见靳喜来报,周宣帝不免觉得扫兴,向一胖一瘦两个优伶挥了挥手,两个优伶退下。让靳喜宣他们进来。
靳喜出得宫来,三人欲进,靳喜拦住只许其中一人进去。杨文佑朝长孙览和皇甫猛歌点点头,长孙览和皇甫猛歌有些担心,杨文佑道:“我是负责朝廷礼仪的官员,进谏圣上是我的职责,设若圣上不纳谏,二位大人再去进谏。”
二人只得作罢。杨文佑随靳喜进得宫来,见到正在和郑译饮酒的周宣帝,稽首道:“陛下半个月来只上了一次早朝,臣斗胆问明一下陛下是否圣躬不安?”
“朕无恙,多谢杨大人关切朕之龙体。”
“敢问陛下,既然圣躬无恙,为何久不上朝?”
“朕当太子时受到各种约束,每每饮酒就得被先帝杖笞棒挝。朕想起来就痛心,心中充满了对先帝的恨意,朕只要一饮酒就忘掉了烦恼,忘掉了先帝对朕的责罚,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和先帝之间的父子关系。”
“陛下适当饮酒无碍,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因为醉酒而耽误了上朝。”
“杨文佑,朕醉不醉酒、上不上朝难道要尔等来教训?”周宣帝指着杨文佑喝道。
杨文佑见周宣帝毫无改意,将刚刚编好的《劝酒歌》唱起来:“朝亦醉,暮亦醉,日日恒常醉,政事日无次。”
“大胆杨文佑,你竟敢编歌讽刺朕。”周宣帝大怒,将案前的酒盅羽觞掀翻在地,吓得身旁两个美娇娘股栗不已。
“臣不敢,臣只是良言相劝,希望陛下戒酒勤政。”
“反了,反了。”周宣帝站起身来回踱步,“郑译,对于诽谤朕的逆臣,你说该如何处罚?”
“臣认为,应当杖责。”
“来人,将杨文佑杖责一百二十板。”
“陛下,对于一般逆臣来说,只需一百二十板,杨大人是负责宫廷礼制的官员,竟然编歌讥讽陛下,杖责一百二十板远远不够。”靳喜想起早上被杨文佑抓住衣襟的情形就恨得咬牙切齿,撺掇周宣帝。
“依你之见,该杖责多少?”
“老奴觉得,应当翻倍,杖责二百四十板。”靳喜躬下了腰道。
“好,就依你之见。来人,将杨文佑杖责二百四十板。”
北周的律令,杖责一百二十板已是极限,靳喜这句话让郑译都感到咋舌。望着被杖责得皮开肉绽,裤子和臀部的肉几乎粘在一起的杨文佑,靳喜发出阵阵冷笑,这个笑声很恐惧,两个娇娘不敢看被杖责的杨文佑,吓得将头扭向一边,双腿不住地打颤。
“他死没死?”周宣帝问杖责官。
杖责官将手放到杨文佑鼻子下面:“回陛下,已经气弱游丝,看样子估计活不到半个时辰。”
“将这个不知好歹的活死人抬出宫去,别玷污了宫中晦气。”随着周宣帝谕旨,靳喜指使几个小寺人将奄奄一息的杨文佑抬出正阳宫外,关上了宫门。
“杨大人!”长孙览和皇甫猛歌围上前来,长孙览托住杨文佑的头,皇甫猛歌轻轻地侧抬着他的身子。
“是我不好,我不该建议你写《劝酒歌》劝诫圣上。”见杨文佑惨状,长孙览眼眶浸湿。
“长孙大人,下官没有能够劝得住圣上,请大人不要怪罪于我。”杨文佑说话声越来越小,强忍挤出一丝笑容,将头一偏离去。
“杨大人,杨大人!”长孙览不断拍着他的脸,见他已没了气息,二人将他侧身放了下来。
皇甫猛歌站起身来,不断敲打着宫门:“开门,我要见圣上!”
宫门开了,靳喜走了出来:“嚷什么嚷?刚才那个死了没有?你是来陪葬的吗?”
“老子就是来陪葬的!”皇甫猛歌推开靳喜,冲进宫内。
宫中小寺人拦挡不住,皇甫猛歌闯入周宣帝面前。
“皇甫猛歌,你闯进正阳宫,这是要构逆吗?”郑译责问道。
皇甫猛歌并未理他,见了周宣帝也不稽首:“敢问陛下,杨大人身犯何罪要以杖刑?”
“杨文佑编歌来讽刺朕。”
“杨大人忠言逆耳。汉成帝沉缅酒色使得王莽才有机会篡位,淳于琼醉酒使得乌巢粮草被烧,曹植酗酒延误军令失去世子之位,费祎醉酒遇刺,晋孝武帝酒后戏言导致被后宫捂死,前齐文宣帝酗酒丧命。醉酒误事,请陛下三思!”
听了皇甫猛歌的话,周宣帝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请陛下远离郑译和靳喜这些佞臣。”皇甫猛歌将目光转向郑译和靳喜。
“你,你!”郑译指着皇甫猛歌,对着周宣帝道,“陛下,他说臣和靳公公是佞臣,引用贾谊的《吊屈原赋》来讥讽您,这是把自己比作屈原,把臣和靳公公比作靳尚,把您比成楚怀王。”
“嗯?”听罢郑译的撺掇,周宣帝一步步走向皇甫猛歌,“刚才那个杨文佑已被杖死,你难道想步入他的后尘吗?”
“忠臣不怕死!如果陛下杖死了臣,臣正好和杨大人泉下相伴。”
“你!”周宣帝指着皇甫猛歌,“既然你不怕死,朕就成全你!来人,将皇甫猛歌杖责二百四十下。”
待杖责官上得前来,周宣帝想了想,回想起刚才杨文佑被杖责得皮开肉绽的情形,觉得有些惨绝人寰:“等等,还是一百二十下吧!”
当被杖责一百二十下的皇甫猛歌被几个寺人抬出正阳宫外时,靳喜发现正阳宫外早已黑压压排成了一片,几乎朝中所有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并排跪在正阳宫门前,他不敢怠慢,旋即进宫向周宣帝禀陈。
周宣帝出得宫来,指着跪在门外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你们,你们!”
章缝之侣介胄之臣齐刷刷地道:“早朝时辰乃祖宗定制,伏乞陛下以社稷为重、垂拱而治。”
原来长孙览见杨文佑被杖责而死,怕进宫冒死进谏的皇甫猛歌又遭不测,便令家中舆台到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们家中请他们到正阳宫门前劝谏,一些正直忠良之臣听说杨文佑进谏被杖死,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来到正阳宫前冒死进谏。
“也罢,也罢,联答应了你们便是。”周宣帝无奈地道。
进谏风波后,周宣帝也确实勤政了一段时间,他在清理了一帮反对自己的宗室和大臣后,准备任用自己的人马了。
他想到了普六茹坚,他的岳丈。岳丈好歹是自己家人,让他来辅佐自己总比让成天觊觎皇位的那些宇文宗室要好。至少,在皇位上,他没有资格挑战自己。
他想起父皇升遐时靳喜交给他的那份遗诏,虽然他对自己的岳丈也没什么好感,但父皇诏令他都是对着干,你要处死朕的岳父,朕就偏偏不让他死,不仅不让他死,朕还要重用他。老不死的,你就在九泉之下痛哭吧。想到这,他嘴角一阵窃笑,将父皇下令处死普六茹坚的遗诏丢进了燎火中。
真是天可怜见!当周宣帝召自己进京辅佐的诏书到达南兖州,让普六茹坚看到了希望,他不想在南兖州这个地方屈尊一辈子。
宇文邕,你终于死了!你打压了我一辈子,压得我杨坚喘不过气来。没想到吧,比我还年轻两岁的你竟然死了;没想到吧,我杨坚如今咸鱼翻身,还有机会重回朝廷;没想到吧,我杨坚如今从外戚变成了国丈。想到此,普六茹坚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
他最为崇拜的人便是曹操,曹操是沛国谯县人,南兖州的治所小黄便是曹操的家乡,大象元年改为亳州。在南兖州任上,他时常去魏武庙中祭拜,他的一举一动都效仿着曹操。曹操一生戎马,南征北战,自己不是也和曹操一样吗?唯一不同的是,在文学造诣上和曹操相比,他却是望尘莫及。
临进京前他又一次来到了魏武庙祭拜,自己就要进京辅佐新皇了,曹操是汉献帝的岳丈,自己也是当今皇帝的岳丈;曹操辅佐汉献帝,他也即将去辅佐皇帝;下一步,他能否会像曹氏一样夺取了帝位呢?来和说自己有帝王之相是不是准确呢?还有当年庞晃箭射雄鸡的事件是否灵验呢?坊间童谣“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是不是说的是自己?这些都勾起了他内心的欲望,他开始对皇权充满了野心。
普六茹坚带着李圆通、元胄等一帮人马到了京城长安,第一件事就是祭拜了先帝周武帝宇文邕的孝陵。
“先帝,臣普六茹坚看您来了。您戎马一生,一统北方,正欲平南朝之际,却英年早逝。臣无所建树,却蒙受皇荫,实之有愧,唯有极力辅佐新帝,以明心志!”普六茹坚悲恸流涕,险些跌倒,元胄等侍卫急忙上前扶住,普六茹坚用衣袖拭了拭眼睑,宽大的衣袖遮掩了他的泪痕,却遮掩不住他内心的喜悦。
普六茹坚回到了曾经的府邸,望着熟悉的随公府,虎兽图案的辅首衔环以及一排排的黄铜门钉依旧在门上,门前的两尊石狻猊一如既往地看着他,似乎在欢迎这位前度刘郎。唯一变化的是门前的红绸缎扎成的绣球历经风雨的洗礼发白了。
半年之内,我要将门前两尊石狻猊上的绣球又换成红色。他暗暗发誓。
我又回来了,他围着府邸里那棵银杏树转了又转,看了又看,这棵银杏树似乎长得又高大挺拔了。独孤,今年秋天我要给自己放半天假,哪儿也不去,就和你在院落里看这金黄色的银杏叶。
不远处的杮子树上不久将结满小灯笼似的杮子。这个秋天,晛地伐、阿麽、阿衹将吃上甜甜的杮子。
他笑了。
正阳宫中,周宣帝侧了侧身,继续睡去。一旁伺候着的寺人靳喜小声提醒:“陛下,随公在宫外等候陛见多时……”
周宣帝揉了揉眼睑,淡淡地道:“朕知道了!”
周宣帝打了个哈欠,指了指身旁。靳喜会意,小心地扶他起来,尔后服侍他的洗漱,为他穿上了冕服,戴上了旒冠。在铜镜中照着自己的周宣帝,对着靳喜道:“靳喜,你说普六茹坚那个老东西见了朕会是什么样子的情景呢,是怕朕?还是不怕?”
“怕,必须怕。陛下丰亨豫大、仪威四海、声若洪钟、恩泽百姓,功绩超越了先帝,赶上了光武;唯唐尧、帝舜可比也。天下百姓没有哪一个人不忌惮陛下的威严,没有哪一个人不感恩陛下的恩泽。”靳喜边说边转动着眼眸。
“瞧你这张嘴,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天下的好词都到你嘴里了。”周宣帝笑了,靳喜的谄媚之辞使他十分满意,仿佛自己就是一个雄怀大略、比肩尧舜的帝王了。
周宣帝在靳喜的簇拥下出得宫来,普六茹坚早已恭候多时,见宣帝驾到,赶忙上前拾级而上,没想到足底一滑,头向地面栽去,他瞬间顺势用手撑地行稽首礼:“臣普六茹坚叩见陛下。”
“免礼!”周宣帝望着台阶的地面,缓缓向下走来,走到普六茹坚的面前扶起了他,“国丈平身吧!”
普六茹坚缓缓抬起手臂,刚刚手臂撑了用力过猛,不禁感到一阵酸痛,他慢慢移开足底,足底似有千斤之重,仔细一看,足下踩着的那一级台阶竟有一片湿漉漉的油渍!
周宣帝从紧随其后的靳喜手中接过一根鲜卑郭洛带递到普六茹坚手中:“这是我鲜卑英雄们腰间所系的郭洛带,今赐予国丈大人,希冀成为我们这对冰玉之间的钮带。”
普六茹坚接过郭洛带,向周宣帝道了谢。他明白周宣帝话中有话,刚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是想让自己臣服在他脚下;现在又送自己郭洛带,分明是想把自己束缚住。转而又一思忖,自己并未跌倒,已迈进正阳宫的台阶步步登高,而周宣帝却是级级向下,这不是正说明自己离皇帝的居所只有一步之遥吗?自己的足下不是油渍,分明是乾坤。
这么一想,他释然了。
周宣帝坐在龙榻之上,准备废除武帝以来的一系列政策:“先帝在位期间废除了全国的寺庙,让僧侣们还俗;朕决定恢复寺庙,让这些已还俗的僧侣们继续回归寺庙,众位爱卿认为如何?”
“启奏陛下,我们大周身处中原,先帝崇尚儒教。佛教来自身毒,与我朝章甫缝掖相悖,若以佛教存在,势必会影响儒家思想和制度的地位;再则佛教寺庙数量众多,占有大量的土地和财产,有些寺庙拥有自己的农田、工场和商铺,对朝廷的财政带来了巨大压力,先帝通过灭佛运动削减佛教的经济实力,解决朝廷的财政困境。如今陈朝还未被灭,军需开支庞大,设若恢复僧侣寺庙,势必会造成国家财政空虚。况且这些僧侣早已还俗,再出家恐怕难以适应,请陛下三思。”御正中大夫颜之仪谏道。
从小被寺庙尼姑抚养成人的普六茹坚对周宣帝的这一政策则是鼎力支持:“宋文帝、宋孝武帝、梁武帝都信奉佛教,甚至梁武帝都历次出家为僧。南朝宋、齐、梁、陈兴建佛院四百八十寺,而我大周却在灭佛,臣认为恢复僧侣寺庙有助于北朝与南朝文化交融,有助于未来统一陈朝和西梁。陈朝既崇尚儒教,也信奉佛教,佛教并没有取代儒教,佛教对所有众生的无私和爱,不仅不会奴化国人思想,还会和儒教取长补短,有利于维护陛下的皇权统治。”
颜之仪见附和恢复寺庙的人竟是普六茹坚,心下思忖:“先帝让自己起草的诏书难道没有送达?反而他又成了朝中重臣。日后自己和他必有一番争斗。”想到此,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国丈大人言之有理,就照国丈所谏。还有一事,先帝推行的《刑书要制》,朕认为苛责太严。朕要实行仁政,诏告天下黎民,即日起废除全部旧法。”周宣帝道。
“这!”丹樨之下的北门南牙、法家拂士们面面相觑。
普六茹坚道:“陛下废除苛严的法律实施仁政是好事,但臣认为废除旧法前应该做大量的调研工作,具体涉及到每道法律条款、新法的解释工作。有些条款还可保留,不可一刀切除,这些需要相关人员用大量的时间复合推寅①,万不可操之过急。如今新法还未制定出台,即全盘否定旧法,此时若有黔首犯法,又以何标准来衡量罪行呢?”
周宣帝笑道:“国丈多虑了,不需那么多繁文缛节。朕实行仁政,被泽百姓,怎么还会有黔首犯法呢?”
周宣帝的笑中似乎透露着一种自信,透露着对普六茹坚一丝齿冷,普六茹坚和北门南牙、法家拂士们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周宣帝的“仁政”使得长安街头最近颇不平静,霸凌掠夺事件时有发生,陈伯信和宇文玄霓也不得不乔装打扮会面。这日,宇文玄霓扮成公子模样来到了长安城内最有名的定齐楼。自从赵王离开京城到封地赴任,便给宇文玄霓和陈伯信无意间制造了幽会的条件。定齐楼今天生意出奇的好,雅间已被包满,陈伯信和宇文玄霓只得坐在二楼中间的一张桌前,左面邻桌坐着几个文人,每人狎着一个粉头在喝花酒; 右面邻桌刘宋贾王四个员外把酒言欢。一个自称红怜的丫鬟轻弹着琵琶向客人讨要赏钱,陈伯信无暇顾及这些,给了点赏钱打发她,红怜道谢离开。他一樽酒下肚,含情对着宇文玄霓,宇文玄霓羞赧地垂下了头。
“诸位听说了吗?新皇也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了,下诏说今后除了宫中的女人外,民间女人都不允许施粉黛。” 右面邻桌的王员外今天作东,一盏酒下肚,他找了个话题小声地道。
“对,对。吓得我将拙荆的胭脂都给扔了。”刘员外拿箸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后,表达了不满。
“听说新皇还让京城少年穿妇人衣饰入正阳宫歌舞,自己与后宫们观赏。我还听说,新皇彰显另类、别出心裁,头戴高高的通天冠,身着金蝉做的饰物,斜佩大绶带,和优伶们一起表演《参军戏》。他还规定今后只有他自己可以佩戴金蝉服饰,其他人佩戴金蝉服饰一律处死。我怀疑他的前世就是一只鸟。”王员外越说越觉得有趣,不禁放声大笑调侃,将口中食物喷到胸前服上,尔后朝着三位员外尴尬地笑了笑,掏出怀中一块鲛绡轻轻擦拭着。
“我听说不久前他命人制作了一尊大佛像和一尊天尊像,他端坐在两像之间,在两像的台前表演鱼龙百戏,让长安的百姓大饱眼福。这还不算,他还下诏今后天下的车舆都不允许用辐条,车轮只能用整块木板,带辐条的车舆只有宫中的人才有资格坐。你们瞧瞧,这哪是一个皇帝该干的事?”贾员外摇摇头。
“这算什么,我听说啊,他竟然下令用‘樽彝珪瓒’这些祭祀祖先、鬼神的器皿当作自己的饮酒器具。”宋员外说罢,露出鄙夷的眼神。
“这不就好比为自己穿了寿衣?看来这个皇帝寿命也不会太长。” 贾员外话音甫毕,众人皆笑作一团。
“这新皇登基没多久,这荒唐事干了一箩筐。这次修改了法律,虽说是实施仁政,实际呢,使得那帮泼皮无赖更加嚣张了。”王员外摇了摇头,显得无可奈何。
“可不是吗,这新皇制定新法哪里是为我们着想?其实他只是针对先帝,凡是他老子提倡的事,他都要反对;他老子反对的,他就喜欢。”宋员外停下了手中的箸。
“对,对,他老子在位时搞了灭佛运动,让所有的僧人还俗,将寺庙的地充公;他当了皇帝后就把他老子那一套全盘否定,大兴寺庙。”贾员外将面前耳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哎,这旧刑法废除后,很多重犯都被放回了家,难怪长安城这段时间颇不平静。我家门口的菜市场的菜每天都会被人抢劫。”刘员外摇摇头,露出不满的神情。
四位员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远桌食客中有两个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始终一言不发,时而注视着他们,时而继续喝他们的酒。
正在擦桌的过卖听得刘贾宋王四位员外的满腹牢骚,佝偻着身子走上前来,向诸位员外陪笑:“各位爷,吃好喝好,莫谈国事。不然官府追究起来,各位都得吃官司,这小小得酒肆也得贴上封条,我也只得回乡种地去喽。”
刘贾宋王四位员外不再言语,过卖摇摇头继续擦桌,酒肆的掌柜正在打着算盘,领完赏钱的红怜刚下楼便又尖叫着跑上二楼,琵琶也摔倒在地。
“嘿嘿,小娘子,看你往哪跑。”说话间一个满脸横肉的登徒子紧随而来,笑着将手伸向她。红怜被步步紧逼,股栗中惊叫着走向墙角。登徒子并未打算放过她,饿狼般向她扑来。
“不得无礼!”一个羽觞砸来,正扔在登徒子的手腕之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陈伯信走上前来,红怜见有了救星,躲在了陈伯信的身后惶悚不已。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民女,成何体统?”陈伯信厉声斥责道。登徒子见有人坏了他的好事,挥拳向陈伯信打来。陈伯信脸一偏,躲过了拳头,登徒子又是一拳,又被陈伯信闪过,陈伯信的手顺势抓住了登徒子被羽觞砸到的虎口上,登徒子动弹不得,痛得哇哇告饶。
“原来是京城有名的泼皮范二。”食客中有人认出了登徒子,小声嘀咕道。
“正是这厮,听说这厮偷鸡摸狗、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被官府缉拿后本应秋后处斩的,可是圣上执行了新法,此人竟然被释放了。”食客中有人摇摇头,表达着不满。
“千万不能放了他,不然他就又出来害人。”
“这个人交给我处理吧!我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出来害人的。”刚才始终一言不发的食客中有一人走了过来。
正在众食客猜疑此人的身份时,一群缇骑闯了进来,走到他面前,领头侍卫一条腿半蹲轻声道:“听说刚才有人闹事,我们担心随公的安全。”
此食客正是普六茹坚,他早就听说长安城最近颇不太平,今天也算是微服私访,洞察民情。和他一起来的食客正是他的贴身侍卫元胄。
带兵进来的领头侍卫正是李圆通,普六茹坚低头看了一眼被陈伯信拿住的范二,李圆通会意,对陈伯信略一抱拳。陈伯信听说是普六茹坚的随从,便松开了范二的手。李圆通拿绳子将范二双手缚起。
“明天早朝仆亲自将此人带到朝堂之上,将诸位食客的建议上达天听,希望圣上能够听从民意,重新制订刑法。” 普六茹坚转首看了看陈伯信,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便道:“多谢壮士,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小可姓陈!”陈伯信抱拳。
“陈壮士,失敬,失敬!陈壮士侠肝义胆、拔刀相助,令仆感动。今日不遑宁处,他日闲暇之时定与陈壮士推杯换盏、不醉不归。”普六茹坚抱拳以示回礼后上了车舆,缇骑们押着范二,消失在人海中。
“原来是国丈大人,听说国丈大人是反对圣上全盘否定旧法的。”
“是啊,我听说国丈大人还劝圣上制订新法将条文公开,这样才能约束百姓的行为。”
“听说他在定州城当总管时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食客中有人点头称赞。
“是啊,国丈大人是个好人啊。”众食客中议论着。
“我们走吧。”望着周围的人陆续散去,陈伯信对宇文玄霓道。
二人离开定齐楼,说笑间来到陈伯信庐前闾巷,远远见一个头戴斗笠满脸络腮胡须、一副南朝人装束的汉子在陈伯信庐前徘徊。见二人上前,那人也疾步追了过来,压低了斗笠轻声道:“阁下可是陈朝王爷陈伯信?”
“兄台是?”
斗笠男人环顾四周:“请借一步说话?”
此人是敌是友?为何在我门前徘徊?他既然知道我是陈朝王爷,必然是有备而来,不如就将他带进寒舍,看他有何话说。陈伯信思忖着将他带进庐内。
三人进得庐内,斗笠男人关上门闩,摘下斗笠倒头便拜:“参见王兄!”
“兄台是?”望着眼前这位满脸络腮胡须的男人,陈伯信似曾相识,苦思冥想也未有结果。
“小弟陈方庆,南康愍王陈昙朗次子。”
“原来是方庆,快快请起,快里面请。”陈伯信搀扶起他。
陈方庆是陈伯信从弟,此次从陈朝赶到北周,风餐日宿,为遮人耳目,蓄起了络腮胡须。陈伯信被押北周做质子亦已有数年,对突然造访的从弟一时竟未识别,不由地连呼失敬。
三人进得厅来,平伯准备了茶水给三人续上,陈方庆不时环顾四周。
“筚门闺窬,不似在我们陈朝,兄弟不要见笑。平伯,麻烦到街上买些熟食,打一壶酒。我和方庆弟暌违已久,今日好好叙叙旧情。”
平伯应唯出门。
“不知方庆何事驾临?”陈伯信问道。
“这位是?”陈方庆指着陈伯信旁边的宇文玄霓道。
“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文霓。”陈伯信笑着向陈方庆介绍。
“见过文霓兄。”陈方庆抱拳施礼。
宇文玄霓颔首点头,掩口胡卢并未说话,她怕一说话自己的女儿身便会穿帮露陷,略一抱拳算是还礼。
陈方庆看了看宇文玄霓,欲言又止。
“方庆但说无妨,文霓不是外人。”
“当今我朝圣上的皇位来路不正,我在江州拥兵自重,约有十万兵马,但缺少一位公德公望的明主。王兄是文帝之子,又是衡阳献王嗣子,设若王兄愿意,兄为渠魁,弟为羽翮,杀进建康,废了陈琐,拥兄即位……”
陈方庆语气昂扬,还没说完,陈伯信佯装惕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死罪,死罪!”
陈方庆闻言,离榻站起,连道三个“哼”字,对他不觉有些齿冷:“王兄才高运蹇,难道就甘愿在此做一世质子?”
“为兄本欲苟全乱世中做一素心人,设若立我为主,我怕是尸位素餐的衮衮诸公难成其事。况此等丕基重任,容兄三思。”陈伯信一时弄不清这位葭莩之亲究竟是陈朝朝廷派来探视自己的细作,抑或是真心拥立自己的贵人,言语间显得语无伦次。
陈方庆见他惶惑,便道:“我历经千辛万苦寻访到此就是为了寻求明主,王兄为主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千万不可乐不思蜀啊。”
说罢他故意瞟了一眼宇文玄霓:“文霓姑娘,你认为呢?”
既然被他看出端倪,宇文玄霓两腮腓红,也不再藏藏掖掖:“方庆兄说得在理,王爷绝非乐不思蜀之人,只是仓促中难以决断,请方庆兄容王爷三思。”
“江州是我的领地,我与陈琐老儿誓不两立。设若王兄想明白了,来江州找我。告辞!”话音甫毕,陈方庆拿起斗笠戴上,拂袖出门。
“国丈,你说长安城近日治安堪忧,可有证据?”端坐龙榻上的周宣帝望着丹樨下的普六茹坚问道。
普六茹坚手拿笏本从蒲垫上站起,出得列来:“陛下,臣近日微服私访,坊间传闻自从废除旧法后,原先一些重刑犯遭到大赦,遗落民间危害百姓的事时有发生,昨日还在定齐楼捉了一个猥亵良家民女的登徒子。臣认为,新法宽松是针对百姓的利事,切不可操之过急,臣的意思是要循序渐进、反复推寅,规范法律的条文,使之昭告天下,让天下百姓晓谕,以法参照,方可约束自身的行为。”
听了普六茹坚的话,周宣帝的脸上有些不豫:“国丈所言有些道理,看来新法的确得改。那个登徒子何在?”
“正在殿外候旨。”普六茹坚道。
“宣他进来!”
李圆通押着被缚的范二上得殿来。
“大理寺卿何在?”周宣帝问道。
大理寺卿从蒲垫上站起,手拿笏板出列上前一步。
“本朝规定天杖是多少下?”
“起步是一百二十下。”
“好,一百二十下太少了,从现在起改为二百四十下,上不封顶。朕对这些刁民宽容,反倒成了朕的不是。国丈嫌朕的法律宽松,从即日起就从严制定。”周宣帝一脸怒容。
普六茹坚吓得一身冷汗:“陛下,天杖一百二十下已是极限,二百四十下不死也会致残。”
“对待这些刁民就得这样,朕对他们宽容,他们不理解朕的苦心。杖责官,将这个登徒子拉下去,狠狠地打。”
几个杖责官不顾范二的告饶声,上前将他拖出大德殿外,一阵棍棒声夹杂着如丧考妣的惨叫声震彻殿内,周宣帝将脸转向普六茹坚,嘴角挤出的一丝笑容。
“怎么听不到嚎叫声了?”周宣帝瞬间僵住了脸上的笑容,问丹樨之下两旁站立的侍卫。
一个侍卫出得大德殿看后踅回禀陈:“陛下,刁民已死!”
“打了多少下?”
“回陛下,打了一百八十下!”
“真不禁打,还没杨文佑抗得住,煞是扫兴!”周宣帝听了侍卫的话顿觉无趣。
乐运从蒲垫上站起出列:“陛下,《周官》曰:‘国君经过市场,就会赦免罪犯。’这是说市场是贸易生利之处,君子没有理由就不会去游览。如果去市场游览,那就会用小恩小惠去取悦于人。《尚书》曰:‘因过失而造成灾祸,可宽恕罪人。’这是说因过失造成灾害,罪过虽大,可以慢慢赦免。《吕刑》曰:‘在五种刑法中有难以量刑的,可以赦免。’这是说难以量刑的可以处罚,难以处罚的可以赦免。《论语》曰:‘赦免小的过失,举拔贤能之人。’微臣查寻经典,没有发现罪无轻重、天下大赦的文字。到了如今这样的乱世,不效法古人,就无法治理天下,也找不到什么准则。所以管仲说:‘被赦免者,好比给奔马套上辔头。不赦免者,好比用磨刀石磨掉他的痈疮。滥施恩惠,就会成为百姓的仇敌。以法治国,才会成为百姓的父母。’吴汉临死之际,还说‘只希望放弃大赦’。王符的论著,也说‘大赦不适用于清明之世’。多次施行非同寻常的恩惠,会使得奸佞之徒更加肆无忌惮。臣认为要刑要以法为准,而不应君主口含天宪……”
“够了够了,乐运,你竟敢教训朕。”周宣帝被乐运说得一阵脸红,指着乐运。
“臣不敢,臣只是以事论事。”
周宣帝“哼”了一声,站起身子离榻退朝,留下了丹樨之下面面相觑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
就在普六茹坚被征召进京辅佐新皇周宣帝的同时,突厥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突厥佗钵可汗驾崩了。
于都斤山的牙帐内,一片死寂沉沉。从众位小可汗勃然变色的脸上看,显然经过了激烈的勃溪相向。大逻便指着庵罗大声囔道:“庵罗,你告诉大家,先汗遗言是不是跟你说过,他这个汗位是我父汗留给他的,他百年之后将汗位归还于我?”
大逻便声音洪亮,庵罗低头沉默不语。
“我们谁也没听先汗说过,那是你杜撰的。突厥汗位继承是兄终弟及、父终子继。如今先汗佗钵可汗没有弟弟,当然是实行第二种传位方式父传子继。庵罗是先汗之子,继承汗位理所当然。”支持庵罗的一方道。
“突厥建国初,伊利可汗就曾制定过汗位继承法,除了兄终弟及和父终子继外,还有叔终侄继。大逻便是先汗佗钵的侄子,也有权继承汗位。”支持大逻便的一方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叔终侄继是指先汗无子的情况下,现在先汗有子,当然庵罗优先。退一步说,如果叔终侄继也未必轮到大逻便,摄图和处罗侯也是先汗的侄子,他们也有汗位继承权。”支持庵罗的一方回敬道。
双方争持不下。
“诸位,肃敬,肃敬!我处罗侯何才何德当这个可汗?”叶护阿史那处罗侯摆了摆手,“我看这样好不好,等摄图来了诸位再作决议如何?”
双方依旧争持不下。
等到尔伏可汗阿史那摄图进了牙帐,听完了两派的理由后,拿着刀拦住了大逻便及其附离:“谁立大逻便为可汗,我摄图第一个反对!”
“先汗遗言立我为新可汗,你有什么资格反对?”大逻便怼道。
“你的生母不过是你父汗从柔然带回来的浣衣女,被你父汗一次酒后临幸才有了你,你身上流淌有柔然人的血统,而柔然人是我们突厥不共戴天的仇雠,是我们突厥人的手下败将,所以你没有资格做可汗。”尔伏可汗轻蔑地瞟了大逻便一眼。
“你胡说,你们说我有柔然人的血统,无非是不想让我继承汗位。”面对尔伏可汗的齿冷,大逻便大怒。
“我没胡说,你母亲本就是柔然可汗宫中的浣衣女。当年你父汗向柔然求婚不成,借助西魏之手灭了柔然后,见你母亲有点姿色,便充入宫中,让她做斟酒侍女,酒后临幸了她,才有了你。”尔伏可汗狂笑不止。
“你,你,你一派胡言。”
“我一派胡言?你问问在场的众位可汗,哪个不知?只是你年幼,我们顾及你的自尊和感受才没有跟你说。”尔伏可汗指着旁边几位年纪稍长的小可汗,“你说,还有你,你们说说,他母亲是不是柔然的浣衣女?”
众位年长的小可汗低头不语。
“你看,你看,大家都不回答。说明你造谣生事。”大逻便指着摄图的鼻子。
“反正你这个可汗做不得。”
“你敢违抗先汗的遗命?”大逻便拔刀相向。
“遗命?先汗驾崩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场,怎么没听他说由你继位?”
“汗位本就属于我的,我父汗驾崩时我年幼,父汗不得已临终前才将汗位传给叔叔佗钵,佗钵生前曾说过百年之后就将汗位还政于我!我现在只是拿回我原有的东西,有什么不可?”大逻便怒嗔着尔伏可汗。
“这些话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未曾听说先汗这么说过。再说你父汗的汗位还是我父汗传给他的,如果归还汗位,也应该先归还于我。”
“哼,哼。摄图,你左一个我血统不正,右一个没有先汗遗言,闹了半天是你想当可汗吧?”大逻便冷笑道。
“我摄图可没有这个野心!”尔伏可汗乜了大逻便一眼,回敬道。
“既然你不想当可汗,也不让我当可汗,那么你说,究竟何人有资格当这个可汗?”大逻便怒道。
“有资格当新汗者,唯有先汗的嫡子庵罗!”摄图说罢将手指向了另一旁的庵罗。
庵罗惶恐中走上前来跪拜在摄图和大逻便中间:“二位哥哥,我庵罗年幼,论文韬武略、骑马狩猎都不如二位哥哥,这个可汗我做不得,我担负不起这个重任。”
“什么做的得,做不得的。你是先汗嫡子,你不做可汗谁做?你当可汗,我摄图必将全心辅佐;设若大逻便当可汗,我必兵戎相见!”尔伏可汗说罢拿起悬挂在身上的牛角号吹了吹,早已等候在帐外的附离们携刀冲了进来,提刀拦截着大逻便及其附离们。
大逻便无奈地放下刀,和他的附离们走出牙帐,回头望了望,一口痰呸在草地上:“摄图,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庵罗,你等着,我大逻便迟早要夺回这个汗位。”
“这都快到巳时了,圣上今天又没来早朝,怕会是又不来了吧。”
“哎,好了一段时间,老毛病又犯了。”
“当今圣上尸位素餐,怠忽荒政,哪似先帝天高听卑、宵衣旰食。”
“不会是昨晚又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吧。”
“可怜的杨文佑和皇甫猛歌白死了,我们在正阳宫前也白进谏了。” 章缝之侣介胄之臣议论着。
“朝堂之上你们小声点,诽谤圣上要遭灭门的。”有人提醒道。
在众章缝之侣介胄之臣的摇头和叹息声中,普六茹坚始终一言不发。
“国丈大人,大司马,大前疑,随公,您倒是说句话呀。”
普六茹坚的双眼始终盯在丹樨之上的龙榻,曾经无数次在早朝的时候,他注视着这个龙榻,脑子里的幻影不断地在重复着。他在想,来和这个预言是否准确?
普六茹坚听到寅丈们的叫唤,这才回过神来,他侧过脸来刚准备说话,忽听寺人靳喜叫道:“圣上有旨。”
众大臣跪拜在地行稽首礼。
靳喜宣读周宣帝的诏令,请众七相五公们赴正武殿大蘸告天。
“这,好好的,圣上突然要大蘸告天,唱的是哪一出呀?”
“事前也不告知,我们这服饰也来不及更换啊。”北门南牙们议论着走向正武殿。
周宣帝戴着七旒毳冠,身着画有彝、藻、粉米三种图案的黑色上衣和绣有黼、黻两种花纹的五章绛色下裳早已在正武殿等候,见众章缝之侣介胄之臣到来,便道:“诸位爱卿,先帝朝的《刑书要制》苛责太严,朕寻思着减轻条例,赦宥臣民,但诸位爱卿认为朕的条例改得太松,朕又重新编了一部法律,就叫《刑经圣制》。朕今天就要大蘸告天,颁示刑法。”
周宣帝话音甫毕,一阵哀哭声传来,众北门南牙们循声望去,只见京兆郡丞乐运哭泣着和两个身着绖服抬着棺椁的舆台走来。
“乐运,你这是做甚?”周宣帝怒道。
乐运示意舆台放下棺椁,用袖角抹了下眼睑:“微臣粗略算了一下,陛下共有八大过失:内史御正的职责在于辅佐皇帝,必须参与朝政,共同治理天下。尧、舜是至圣之君,尚且依靠大臣辅佐。但今无论事情大小,陛下不听众大臣劝谏,多擅自裁定。此其一也。陛下初登御座,德行惠政尚未泽被四方,却先要搜罗天下美女,用来充实后宫;又诏命仪同以上家中少女,不许随便出嫁。官民同怨,声满朝野。此其二也。天子应宵衣旰食,但陛下一入后宫,就数日不出。重要奏章,大多靠寺人传递。传言失实,是非可惧。事出于寺人,是亡国的征兆,陛下不见汉十常侍乎?此其三也。严刑酷罚,不是治理天下的必由之道。如果处罚没有固定的律令,则天下人都感到恐惧;如果执政没有稳定的法则,则老百姓会无所适从。如今取消严刑的诏令颁布不到半年,便急忙改动,颁布的律令比原来的更加严酷。政令变化无常,以致于这样。法令愈加严厉,但恐怕人心会愈加散乱。一个人心散,或许还可以制止,如果天下人心全都散乱,那将怎么办?秦国法网严密而国家灭亡,汉朝法令宽松却国运长久。此其四也。先帝弃去浮华,崇尚质朴,原想将这个原则流传万世。先帝朝夕接受庭训,亲身仰承圣旨。先帝驾崩不到一年,陛下就穷奢极欲,务求浮丽。此其五也。京师的百姓,徭役赋税繁重,军费开支皆靠京师百姓承担。此其六也。近来见有诏命,凡上奏有写错字的,就被惩处。假设有忠直之士,想陈明对政事的看法,但文字非其所长,又不敢假手于人,设若稍有错误,就将处以重刑。此其七也。从前桑谷生于朝堂,殷王因此而得福。如今天象示警,这也是大周勃兴的祥兆。陛下虽然减少膳食,撤去乐器,但还未能完全消除被指责的理由。此其八也。微臣衷心希望陛下听取善道,施行德政,化解百姓的怨恨,自认天下的罪过,则天象的变异可以消失,王朝大业方能巩固。陛下如果不改变这八件事,微臣可目睹大周庙祀无以为继。”
周宣帝大怒:“大胆乐运,你是在指责朕吗?来人,将乐运拖下去斩了!”
乐运由先前的哭泣忽而变得放声大笑:“臣来之前已做好必死准备,棺椁都已自备。陛下杀了我,我正好去陪伴齐王、郯国公、小冢宰及杨文佑、皇甫猛歌等忠义之臣。”
内史元岩上前劝谏:“陛下,乐运知道上书必死,因此不顾性命,只是想博得身后之名。汉献帝时陈容愿意和臧洪一起死,陛下如果要杀乐运,我愿陪他一起死,这样就成全了他和我像殷商朝比干一样的名望;陛下设若网开一面饶了乐运,那就显得陛下宽容大度。”
“是啊,陛下,京兆郡丞和内史大人都是狷介之臣,说的都是一片肺腑之言,望陛下三思。”普六茹坚附和道。
“罢了,罢了。既然众位爱卿说项,朕就免了乐运的死罪,也免得别人说朕荒淫无道、不明是非。”周宣帝带着怒容拂袖而去。
注释:①推寅:彻底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