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朝廷内部的反对势力被清除,外部的叛乱势力被平定,杨坚在通往权力的道路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了,他便开始加紧谋划改姓易代、朝迁市变的昭如日月了。
大象二年九月,杨坚以小皇帝宇文阐的名义废除左右大丞相,只设大丞相一职,大丞相由自己一人出任,并加授大冢宰一职,总揆朝政;其长子杨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掌管原北齐地区的军政大权。
刘昉、郑译在杨坚的授意下,撺掇小皇帝宇文阐道:“大丞相之功,古今罕有,大丞相现在只是随国公的爵位,以他的功绩早就该授以为王了,公的爵位比王小,是无法镇住那些图谋不轨的诸侯王的;只有封大丞相为王,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天下人发号施令,大周才能长治久安。”
八岁的宇文阐面对这些政客们,身边又无北周宗室为他出谋划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所有奏折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外祖父”来作决定,决定完后告之自己一声。他不知道,“外祖父”象征性告诉他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奏折,真正碰到一些大事或更大一些的事情他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外祖父”批阅后直接以他——小皇帝的名义下发诏书。
八岁的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傀儡,他那位名义上的“外祖父”在每每看到他七岁的小皇后司马令姬时露出冷冷的表情,那鹰视狼顾的表情让小皇后看得惊悚,仿佛要将自己一口鲸吞,抑或将自己撕得粉碎。几次和小皇帝在御花园“偶遇”前来以朝事之名的“外祖父”,都惊吓得躲在小皇帝的身后。
既然大臣们都劝戒“外祖父”晋升为王,那就晋升吧。反正,是王是公都依然捍动不了“外祖父”当政的地位,只是换了一个名称而已。他欣然同意了,当然不同意也不行。
十二月,小皇帝宇文阐下诏,杨坚由随国公晋爵为随王,冠冕十二旒,设置天子的旌旗,出入有禁行清道的警跸,乘金根车,架六马,备五时副车,设置旄牛尾头的云䍐旗,乐舞为八佾,设置四面悬挂的架钟。独孤伽罗为王妃,杨勇为世子。封十郡之地为国,封国内可以设置丞相以下的各级官职。
随即,宇文阐诏追封杨坚的祖父杨祯、父亲杨忠为王,祖母、母亲皆为王妃。
大象三年正月初一,杨坚觉得新年就得有新气象,自己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天下大事已定,便以宇文阐的名义下诏改元为“大定”。
大定元年二月,刘昉、郑译在杨坚的唆使下,又撺掇宇文阐将杨坚的职务由大丞相换成了相国,加封十郡之地,加之之前所封,杨坚已拥有二十郡。
随后,宇文阐又下诏,对杨坚加九锡,加授玺绂、远游冠、相国印绶,特许杨坚佩剑著履上朝,入朝不趋,向皇帝行礼时,称官不称名。
面对眼前这个小皇帝,准确地说面对比自己小两辈分的“外孙”皇帝,每次见到他还得行君臣之礼;还有那个小皇后,她的父亲竟然敢反叛自己,甚至逃到敌国,被敌国封作和自己一样的爵位,这是敌国在嘲笑自己,是赤裸裸的挑战。杨坚的内心越发不满,虽然小皇帝对自己所作的决定不加以反对,毕竟,他是君,自己是臣!
原本他想只学自己的偶像——魏武帝曹操一样狭天子以令诸侯,小皇帝宇文阐做汉献帝般的傀儡,但转念一想不行,自己的世子杨勇过于老实,不为妻子独孤伽罗看好,更毫无觊觎皇位的野心。从能力和学识来看,无法和曹操的世子曹丕相比。如果自己不称帝,一旦百年之后,他们杨家必遭宇文宗室的清洗。
他想撕毁最后的这块遮羞布。
他也明白,这块遮羞布不能由自己来撕毁,他不想落得一个被后世给自己加上谋权篡位的千古骂名。他要以一个委婉的,最好采取尧舜禹禅让的方式来披上这层合法外衣。
李穆便是第一个愿意帮他撕下遮羞布的人。
年逾古稀的李穆在尉迟迥反叛杨坚时就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杨坚一边,他送给杨坚的那把熨斗和那根代表皇权的十三环金腰带足以代表了他的政治立场。
“陛下!”李穆手举笏板从早朝武将的列席中走出,“臣闻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随王斗重山齐、深孚众望,众星拱辰、四海归心。陛下应该效仿唐尧、虞舜,将皇位禅让给随王,方能不负众望。”
龙榻之上的宇文阐虽听不懂他前半段之乎者也的话,但最后那句那他效仿唐尧、虞舜禅让,他却听懂了。他愣了数秒,随即将目光移向了身旁的杨坚。
杨坚斜乜了一眼宇文阐,站起身子,指着丹樨之下的李穆吼道:“李穆,你胡说什么呢?仆调和鼎鼐、燮理阴阳,对大周鞠躬尽瘁,明月可鉴。仆只想做伊尹、管仲一样的贤臣流传青史,你怎么能陷仆于不忠不义?”
“随王,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这是天下人所归。随王明德性馨、逊志时敏,性德动天、无远弗届。如今,天下四海归心,希望随王拯救天下黎民于涂炭之中。”李穆再拜。
“不可不可,圣上是我外孙,我不可以……”
“随公,天下有德行的人方能治理,一个八岁的娃娃省得什么?我们拼死拼活为了宇文周室灭前齐,平吐谷浑,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梁睿也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你们,你们……”杨坚一手指着丹樨之下的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一手捂住胸口,仿佛自己的心口阵阵绞痛。
刘昉和郑译见此,相视一笑。
刘昉从蒲垫上站起走了出来:“随王,这一切都不容易,您就答应了吧。”
杨坚心中一阵窃喜,望着身旁的宇文阐。
宇文阐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面对眼前强大的政治对手,他不再哭闹,揉着双眼慢慢走下丹樨,向弘圣殿走去。
周宣帝驾崩后,小皇帝宇文阐尊杨丽华为太后, 杨丽华便搬到了由太后居住的弘圣殿。
“母后!”宇文阐再也忍不住,哭泣地倒在了杨丽华的怀中。
“阐儿,发生了什么事?”杨丽华将宇文阐搂在怀里。
虽然杨丽华不是宇文阐的生母,但宇文阐自小就被杨丽华嫡养,杨丽华对其视如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宇文娥英还要好。宇文阐对她的感情自然要比自己的生母朱满月要深,每当遇到困难时都是找嫡母。
“母后,大臣们,大臣们早朝都在进言要让朕禅位给外祖父。”宇文阐哽咽着边用手背揉着自己的眼睛边泣道。
“什么?竟然有这事?”杨丽华听罢五雷轰顶。
“孩儿说的句句是真。”
自从先帝天元皇帝驾崩后,杨丽华一直担心自己的地位会有所动摇。当有大臣提出让杨坚作辅政大臣时,她自然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放心。后来也隐隐听人说父亲铲除了宇文宗室,并未引起她的警觉,认为可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作为女流之辈也不懂得什么军情国事。如今听宇文阐这么一说,她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她让人备好金根车直奔丞相府。
当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杨坚夫妇先是一愣,独孤伽罗旋即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一百个欢喜,一千个不舍:“女儿,好久不见,你瘦了。母亲和你父亲寻思着正准备隔日去弘圣殿看望你,你却来了。”
杨丽华铁青着脸,对着杨坚道:“父亲,外面那些传言可否当真?”
杨坚知道女儿所说何事,不置可否。
“女儿啊,娘问你,天元皇帝对你如何?”独孤伽罗问道。
“天元皇帝对女儿并不好。”
“那父母对你如何?”独孤伽罗继续问道。
“父母对女儿当然恩重如山。”
“对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便有那么一天,女儿永远是自己的女儿。”独孤伽罗叹道。
杨丽华明白了母亲所说的“那么一天”是什么意思,她愤怒地道:“天元皇帝虽说对我不好,但我作为天元大皇后,永远心向大周。当初我同意父亲作为辅政大臣是因为我想在宫中有个靠山,与其让别人当这个辅政大臣不如让给自己的父亲。谁知父亲当上了辅政大臣后,变得越发恋栈,在通往皇权的道路上一步步铲除异己,杀害了毕王,杀害了天元皇帝的五位叔叔,还镇压了反对他的大周总管们。”
杨丽华越说越气,拿起案几上的一个花瓶向地上掷去。
杨坚背着双手,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杨丽华气愤至极,不断地手拍着案几,指尖中流出血迹染红了案几。
杨坚仍旧不发一言。
“女儿啊。”独孤伽罗走到杨丽华面前,抚摸着她的后背,“你知道吗?宇文氏一家从未信任你过你父亲,几位王爷说你父亲有反相,一直劝武帝杀你父亲,将你父亲贬出朝廷核心,我们全家终日提心吊胆;天元皇帝在位时同样也不信任咱们杨家,还差点杀了你的父亲,也差点杀了你。如果你父亲不当这辅政大臣,这辅政大臣之位势必落到赵王头上,赵王一向和你父亲不睦,万一哪天动了杀机,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父母、你的其他兄弟姐妹被满门抄斩。还有那几个王爷,万一哪天撺掇赵王篡位,你能保证他们不杀小皇帝,不杀你和娥英吗?”
独孤伽罗句句珠玑,说得杨丽华无言反驳。
独孤伽罗趁热打铁:“政治这东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总得有人做牺牲品。你父亲作为辅政大臣一天,你就是大周太后,万一哪天你父亲不在了,你还能保证自己是大周的太后吗?”
见杨丽华态度有些松驰,杨坚抖了抖衣袖:“女儿,宇文周朝犹如残灯末庙,即使父亲不做这个皇帝,也会有别人来篡位,与其别人来当,还不如为父的来当。你即使不当太后了至少还可以当个公主……”
翌日早朝,丹樨之下章缝之侣介胄之臣们像约好一般,纷纷从袖中拿出劝进表。
“请陛下以顺天意,禅让给随王!”
“请陛下以顺天意,禅让给随王!”
“请陛下以顺天意,禅让给随王!”
宇文阐见状,知道大周已无力回天,寒毛卓竖地望着杨坚。这一次杨坚没有再半推半就。他知道大势已去,也深知自己一个八岁的孩童如何斗得过这帮谙熟于世的政客?
“既然天意所致,民意难违,朕自愿禅让于随王,以不负天下苍生之望。”
宇文阐既已开口,杨坚便从袖中掏出禅让诏书,禅让诏书由李德林执笔,杨坚让刘昉宣读。
“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周德将尽,妖孽递生,骨肉多虞,藩维构衅,影响同恶,过半区宇,或小或大,图帝图王,则我祖宗之业,不绝如线。相国隋王,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爱万物其如己,任兆庶以为忧。
手运玑衡,躬命将士,芟夷奸宄,刷荡氛昆,化通冠带,威震幽遐。虞舜之大功二十,未足相比,姬发之合位三五,岂可足论。况木行已谢,火运既兴,河洛出革命之符,星辰表代终之象。烟云改色,笙簧变音,狱讼咸归,讴歌尽至。且天地合德,日月贞明,故以称大为王,照临下土。朕虽寡昧,未达变通,幽显之情,皎然易识。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
宇文阐听完诏书,虽不明白其中意思,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无奈地走下了丹樨。
“送先朝皇帝回宫。”杨坚从龟形图案的榻上站起,走向了宇文赟的龙榻。
杨坚来到了弘圣殿,之前杨丽华已知道了一切,她安慰着宇文阐,默默接受这一切。
杨坚今天是来索要玉玺的。没想到的是,当他掀开珠帘时,就看到了案几上的玉玺,他走到面前捧在手心,用宽大的衣袖一角轻轻地拭着,望着上面用虫鸟篆体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和右下角用黄金镶着的一角,他笑了。
他从袖中掏出小皇帝的禅让诏书,将玉玺之印盖了上去。
这一次女儿竟是如此的大度,不消自己分说就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呈上。
他想看一看女儿,他走进内室,见女儿背朝自己侧身躺在卧榻上,他感到一阵愧疚,心中默道:女儿,父亲也是没有办法,你就原谅父亲吧。
“女儿!”
侧身在躺在卧榻上的杨丽华听到父亲召唤自己,没有回首,从发髻中抽出金簪向腕上刺去。
杨坚大骇,冲上去抱起杨丽华,血顺着杨丽华的腕上滴在卧榻上。
“女儿,是父亲对不住你!”杨坚拍着女儿的脸,杨丽华微睁双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来人,传御医!”
大定元年二月十四日,甲子。长安临光殿。
北周太傅、上柱国、杞公宇文椿受北周皇帝宇文阐之命捧着册书道:
“咨尔相国隋王:粤若上古之初,爰启清浊,降符授圣,为天下君。事上帝而理兆人,和百灵而利万物。非以区宇之富,未以宸极为尊。大庭、轩辕以前,骊连、赫胥之日,咸以无为无欲,不将不迎。遐哉!其详不可闻已。厥有载籍,遗文可观。圣莫逾于尧,美未过于舜。尧得太尉,已作运衡之篇;舜遇司空,便叙精华之竭。彼褰裳脱屣,贰宫设飨,百官归禹,若帝之初。斯盖上则天时,不敢不授;下祗天命,不可不受。汤代于夏,武革于殷,干戈揖让,虽复异揆,应天顺人,其道靡异。自汉迄晋,有魏至周,天历逐狱讼之归,神鼎随讴歌之去,道高者称帝,禄尽者不王,与夫文祖神宗,无以别也。周德将尽,祸难频兴,宗戚奸回,咸将窃发。顾瞻宫阙,将图宗社,藩维连率,逆乱相寻,摇荡三方,不合如砺,蛇行鸟攫,投足无所。王受天明命,睿德在躬,救颓运之艰,匡坠地之业,拯大川之溺,扑燎原之火,除群凶于城社,廓妖氛于远服。至德合于造化,神用洽于天壤。八极九野,万方四裔,圆首方足,罔不乐推。往岁长星夜扫,经天昼见,八风比夏后之作,五纬同汉帝之聚,除旧之征,昭然在上。近者赤雀降祉,玄龟效灵,钟石变音,蛟鱼出穴,布新之贶,焕焉在下。九区归往,百灵协赞,人神属望,我不独知。仰祗皇灵,俯顺人愿。今敬以帝位,禅于尔躬。天祚告穷,天禄永终。於戏!王宜允执厥和,仪刑典训,升圆丘而敬苍昊,御皇极而抚黔黎,副率土之心,恢无疆之祚,可不慎欤!”
大宗伯赵煚捧着皇帝的玺印,杨坚戴着远游冠,接受了册书、御玺,戴上冠冕,穿上衮服,改国号为“隋”,改元“开皇”,定都长安。
在二月十四日甲子这天改朝换代,是因为杨坚采纳了专门负责观测天象、精通天文历数的术士庾季才的建议。庾季才认为,二月份太阳从正东方出来,进入天空的正位。太阳象征天子,所以,天子即位,应该就在二月。《周易》有“帝出震乎”之说。甲是天干的开始,子是地支的开始,甲子的寓意为开天辟地,甲子日这天登基最好。当年的二月甲子又恰逢惊蛰,正是阳气复苏、万物萌动的时候,一切蒸蒸日上,这也是个吉祥的节气。当年周武王灭商纣,也是在二月甲子日这天即位成为天下共主,因此周朝国祚八百年,成为中国历史上享国最久远的年代。
之所以定国号为隋,是因为杨坚承袭了父亲杨忠的爵位,一般改朝换代都以爵位为国号,但随有随便和跟随之意。杨坚认为,自己和父亲当初作为西魏和北周臣子时,可以跟随着皇帝走,如今自己成了皇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王朝,可别轻易就走了!这个随字不吉利,那就用个谐音吧,遂将随字的“辶”去掉,改“随”为“隋”。
选定开皇为年号,也是杨坚费了一番心思,开皇看则有开辟皇家帝业之意,实则既是一个佛教名词,又是一个道教名词。在佛教中,有着“圣皇启运,像法载兴”之意。杨坚自小在寺院中长大,由尼姑智仙抚育成人。智仙曾对他说,他是佛祖派到这个世上来拯救佛教的,他若君临天下要履行佛祖交给自己的使命,光大佛教。在道教《灵宝经》里说,天地之间,每四十一亿万年就是一劫,每一个新的劫数开始,就有一个新的年号。故有延康、赤明、龙汉、开皇,是其年号,其间相去经四十一亿万载。开皇就是道经里提到的年号之一。这样看来,用了这个年号,就可以保证四十一亿万年的统治。一个年号兼顾佛、道两教,也是希望得到这两教的保佑,开启自己的万年基业。与当年秦始皇梦想自己的基业能二世、三世,直至千世、万世传承下去如出一撤。
杨坚禀告祖庙,追封父亲杨忠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母亲吕苦桃为元明皇后;外祖父吕双周为上柱国、太尉、八州诸军事、青州刺史,封齐郡公,谥曰敬;外祖母姚氏为齐郡公夫人;封夫人独孤伽罗为皇后;长子长宁郡公杨勇为太子;次子雁门郡公杨广为晋王;三子杨俊为秦王;四子杨秀为越王;五子杨谅为汉王;长女杨丽华为乐平公主;二女杨妙容为襄国公主;三女杨凝珠为广平公主;五女杨五娘为兰陵公主。御弟邵公杨慧为滕王、安公杨爽为卫王。
接着,杨坚大赦天下囚犯,命有关官员捧着册书前往南郊设坛,柴燎祭天,禀告上天隋已承天受命。
从此,杨坚由北周大丞相、大前疑、随王成为了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一个新兴伟大的王朝就这样诞生了。
数日后,隋文帝册封群臣:任命柱国、相国司马、渤海郡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録、沁源县公虞庆则任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咸安县男李德林任内史令;上开府、汉安县公韦世康任礼部尚书;上开府、义宁县公元晖任都官尚书;上仪同、司宗长孙毗任工部尚书;上仪同、司会杨尚希任度支尚书;开府、民部尚书、昌国县公元岩任兵部尚书;上柱国、雍州牧、邗国公杨惠任左卫大将军。
未几日,隋文帝降宇文阐为介国公,食邑一万户,旌旗车服礼乐依照旧制,上奏书不称为表,答奏书不称为诏;北周诸王皆降为公。
将北周诸王降爵只是隋文帝铲除宇文宗室的第一步,他担心北周那些宗室们只要活着一天就会东山再起,他历经千辛得到的江山就会遭受威胁。
他召集了几位大臣商量宇文宗室的归宿问题。
“臣认为,必须铲除宇文宗室所有成员。”内史监兼吏部尚书虞庆则道。
“臣也认为必须铲除以绝后患。”高颎和杨惠也附和道。
隋文帝颔首捻须。
“臣认为万万不可!”李德林道,“陛下的江山并非是在天下大乱、救民于水火中所得,而是在前朝幼主暗弱不能继统朝纲,受君臣拥戴而得到,许多人对此心怀不满。如今再赶尽杀绝,将会大失人心。新王朝的建立应当以宽容的态度收揽人心,以怀柔政策对待前朝宗室。昔日周武王灭商纣、曹魏代汉、司马晋代魏,均采取了怀柔政策……”
隋文帝不豫,指着李德林道:“君书生,不足与议此。”
话音甫毕,拂袖而去。
三日后,晋王杨广带着二十多个执㦸兵士冲进介国公府①。
望着杨广眼神如鹰隼般犀利,司马令姬吓得抱紧宇文阐:“我怕!”
宇文阐也吓得哆嗦,和司马令姬相拥:“我也怕!”
杨广向一个兵士点点头,那个兵士会意,拿出诏书:“奉大隋皇帝之命,赐介国公和介国公夫人自裁,介国公生母出家为尼。”
另一兵士拿出一根鲜卑郭洛带和一缎白绫,对着宇文阐夫妇道:“请吧。”
这根郭洛带是周宣帝赐给岳丈杨坚的,杨坚见到这根郭洛带就憎恶不已,只是碍于君臣之礼不得不随时佩之。如今他位居九五之尊,想起了这根鲜卑郭洛带,当年周宣帝用这根郭洛带束缚了自己的腰,他要用这根郭洛带束缚小皇帝的命。
宇文阐和司马令姬吓得大哭,宇文阐上前抱着杨广的腿:“阿舅,不要!”
杨广任他抱着大腿,眼中充满了冷漠,一言不发地朝另一个兵士点点头。
那个兵士会意,将郭洛带和白绫套在两棵树上,两个兵士将宇文阐夫妇分开,分别向两棵树走去。
“不,陛下,我不想死!”被抱着分开的司马令姬踹着脚哭泣着将手伸向宇文阐。
“令姬,我也不想死。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宇文阐声如泪下。
“还陛下陛下的,现在已经易主了。”一个兵士揶揄道。
“我明白了,坊间的童谣‘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白杨树头指的我外祖父杨坚加冕称帝,阿舅是指的是你,你这个阿舅要灭了我这个外甥。”宇文阐指着杨广哭泣道。
杨广为之一怔,心下忖道:如今父亲当上了皇帝,兄长杨勇虽说是太子,父皇和母后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我兄长杨勇懦弱,不如我的勇毅。这是不是会给我什么暗示?是否我这个阿舅取代帝位?坊间的童谣会不会一语成谶?
他内心一阵激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闭上双眼,开始了幻想。
两个兵士将宇文阐和司马令姬套在郭洛带和白绫上,俄倾间东南枝上二人不再挣扎,兵士们冲进室内,将府中人员全部杀戮。
同日,隋文帝派人诛杀了周武帝的其他儿子汉王宇文赞、秦王宇文贽、曹王宇文允、道王宇文充、蔡王宇文兑、荆王宇文元;宇文赞的儿子宇文道德、宇文道智、宇文道义,宇文贽的儿子宇文靖智、宇文靖仁。
可怜被刘昉一阵忽悠,一直幻想着做皇帝梦的汉王宇文赞,每日在府中夜夜笙歌,两耳不闻府外事,每日在自家府邸等着杨坚来找他登基。那日正在府邸里看着舞娘轻歌曼舞,一群兵士包围了他的府邸,将他捆绑带出。
“你们干什么?我是右大丞相,是汉王。”汉王见是一群来者不善的官兵,强作镇定吼道。
“不错,拿的就是你!”
“你们,你们。左大丞相亲自许诺我让我当皇帝,我是未来的天子,你们这样做是僭越。”
“哈哈哈,天下都易主了,现在的天子姓杨。右大丞相怕是有些日子没有出过府邸了吧?”一个兵士揶揄着。
“我要见左大丞相,我要见杨坚。”
“当今天子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为首小校上前给了他一巴掌。
“什么,杨坚做了皇帝?杨坚,你这畜牲。你骗了我,骗了大周!”汉王咧咧地骂着。
“给他灌上马粪,看他嘴还硬!”小校命一个兵士。
兵士会意,撬开汉王的嘴,将马粪灌了下去。
汉王直至临死前方才知道上了杨坚的当。
可是,悔之晚矣!
隋文帝诏令北周驸马、神武郡公、大将军、大司马窦毅为定州总管,他十三岁的女儿窦妍想起六岁时劝自己的舅父周武帝宽待阿史那皇后的情景,这位看一眼《女诫》《列女传》就能记忆如新的烈女暗自垂泪,仰天长叹:“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帮助阿舅家解决祸患,使得杨坚这个奸相篡权自立。”
窦妍母亲、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大骇,捂住她的口:“女儿,千万别乱说话,我们宇文家男丁全被杨坚弑了,你这样一说,我们宇文家只怕连女流都要被诛了。”
窦毅浩叹一声:“女儿,为保住宇文家的血脉,为父的也只能苟且偷安、委曲求全了。”
“女儿,怪只怪我们生错在皇家,来世还是生在平民家。母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行。昨日李家又来提亲了,李家也是名门之后,你过门后切记要和李渊夫妻和睦,相夫教子。”
南梁皇帝萧岿亲自来隋朝祝贺,萧岿这次带来了五百人的使者团,还有二公主萧美娘和皇子萧玚。一来祝贺隋朝开国之喜,二来将二公主送来与隋文帝的二公子晋王杨广结为秦晋之好。
美娘是第一次来中原,她对中原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萧岿并不知道,他这个女儿在其六岁,还是被她的舅父张轲收养时,张轲有一个叫袁天罡的相士朋友给她看面相,说她是“母仪天下,命带桃花。”张轲大惊,从此便不再让美娘操劳家务,找人教她诗史医术,让她跟着袁相士学习占候之术。
当杨广掀开萧美娘那红盖头的一霎那,望着和自己对视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是一双充满江南韵味的大眼睛,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双眼皮,乌黑的眼眸转动着。他一手握起她那双葇荑,一手支颐着她的下巴:“听说你饱读诗书,精通韵律,给本王唱一段如何?”
美娘羞赧一笑,端起身旁琵琶奏唱道:“丝布涩难缝,今侬十指穿。黄牛细犊车,游戏出孟津。”
“好一首《懊侬歌》。本王煞是喜欢。”
“晋王也知道《懊侬歌》这首吴歌?”
“本王不但喜欢吴歌,还知道《懊侬歌》有十四曲,你方才唱的那首曲乃西晋石崇的爱妾绿珠所作。”
“是的,可惜了这个才女。”
“哎!”杨广一阵浩叹,“接着唱。”
“江中白布帆,乌布礼中帷。撢如陌上鼓,许是侬欢归。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二千在。”
美娘又唱完二曲,突然停顿下来。杨广正紧闭双眼尽情享受这吴侬软语,虽然不完全能听懂,但那抑扬顿挫的钧天广乐使得他骨骼酥软之时,却悄然无声,让他颇失所望,便道:“怎么不唱了?”
美娘将琵琶放在一边,独自抽泣。
“王妃这是怎么了?”杨广上前揽住了她的酥肩。
“晋王,我思念故土了。”
“怎么?”
“方才唱到江陵去扬州,想到了故土,妾本南徐州南兰陵郡人氏,所以说得一口吴侬软语。扬州以南皆为我梁国故土,如今被陈朝夺去,使得我梁朝偏安江陵一隅,夹缝生存。每想到此,妾就痛心流涕。”
“王妃心系故土,实属难得。设若有这么一天,本王荡平陈朝,为梁朝复仇如何?”
萧美娘仰首望着杨广,破涕为笑,倒在了他的怀里。
“本王诗兴大发,为我的王妃作诗一首如何?”
“请晋王赐诗。”
杨广想了想,道:“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这是晋王为妾的表白吗?”
杨广点点头,道:“爱妃来自江陵,这首诗就取名《江陵女歌》吧。”
美娘点点头,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杨广魂不守舍。美娘秀发上散上出的香味和她倒在自己怀里柔酥的身体,使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再也控制不住,他褫开美娘的衣服,吮吸她的每一寸肌肤,和这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女人完成了周公之礼。
荡平陈朝本是杨广的一句安慰话,是为了使美娘开心扫除一切的不愉快而随口说说,没想到几年后竟成了现实。
“我仰慕江南文化,你教我吴侬软语可好?”杨广道。
美娘莞尔一笑,羞赧地点了点头。
当美娘告诉杨广,袁天罡给她相命时曾说她“母仪天下,命带桃花。”杨广听后十分欣喜,加之宇文阐临终前对那段童谣的解析,他的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对陪同美娘一起来朝的小舅子萧玚也是十分欢喜,将他留在晋王府不让归去,他开始想着扩充自己的势力,借机得到西梁的支持。
杨广找到隋文帝,想给五娘做伐柯之喜,游说父皇将她嫁给萧玚,这样便亲上加亲。隋文帝想到当初许诺王谊之事,便将五娘厘降嫁给了王谊之子王奉孝,杨广只得作罢。
隋文帝想起好些天没见着长女杨丽华了,径直走进了弘圣殿。
深秋时节的弘圣殿显得格外冷清,一名老妪正在扫着地上的落叶,见到隋文帝进来赶紧下拜,隋文帝摆摆手让她免礼,随后问了杨丽华的状况。
“公主已经有几天不住这了。”老妪战战兢兢地道。
“什么?她不住这,去哪里了?”隋文帝厉声道。
“这个老奴不知,前几日隐约听到公主和小红说什么寺庵之类的话。”老妪见隋文帝龙颜大怒,股栗得直打哆嗦。
“她们去了哪个寺庵?”
“这个老奴真的不知。”
隋文帝走出弘圣殿,随即命人到长安城及周边所有寺庵,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女儿。
长安郊外,净月庵。
“施主,您考虑好了吗?”住持法净师太再一次问道。
“考虑好了,请师太剃度吧。”杨丽华闭上双眼,泪眼婆娑。
法净师太摇摇头,让度师剃度。度师手拿戒刀一刀下去,一缕青丝落入地上,门外一伙官兵破门而入。
“住手!”
一声喝令,隋文帝率众走了进来。度师只得将手中的戒刀放入盘中。
“女儿,你这是何苦?”
“你我早已恩怨已决,从此我乃佛门中人,与青灯古佛相伴,焚香礼佛、净手抄经,了此终生。”杨丽华双手合十,“师太,剃度吧。”
法净师太和度师见隋文帝天颜,相视一眼,不敢为杨丽华剃度。
“女儿,朕知道你心中有恨,但朕也是迫不得已啊。设若朕不先发制人,必将被赵王一伙所钳制。朕当上皇帝至少你还是公主,设若赵王当了皇帝,你什么不是。你不为父母想想,至少也得为娥英想想吧?”
“娥英!”杨丽华猛然一怔。
隋文帝深知,打蛇要打七寸,讲话要提纲挈领,见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便趁热打铁:“娥英已经十岁了,来年就要嫁人。你现在出家为尼,没有了前朝皇太后的身份,又不是公主身份。试问哪家公子敢娶娥英呢?”
娥英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自己出家了,娥英怎么办?本打算从此就与青灯古佛相伴,听父皇一席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她不免有些动摇。
隋文帝无意间扭头看着法净师太,忽觉她是那么脸熟,回忆片刻猛然想起,手指道:“你是朱满月?”
法净师太不置可否,双手合十,口中不住念着“阿弥陀佛”。
隋文帝冷笑道:“怪不得朕的女儿要出家,原来是你的唆使!当初朕心软,没把你一并处死。来人,将这个臭尼姑抓起来,一把火烧了这尼姑庵。”
“我看谁敢!”杨丽华站起身,旋即从度师的盘中取出了戒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不要,女儿,不要。”隋文帝惊骇地连连摆手,“女儿,快放下戒刀。”
“娘,不要!”随着一声哭喊,宇文娥英在独孤伽罗的陪同下走进了净月庵,她跑上前来。
“娥英,别过来!”杨丽华依然将戒刀对准咽喉,冲着隋文帝道,“我可以不当尼姑,可以跟你们走。只是,不要为难法净师太,不要烧了净月庵。”
“朕答应你!”
“娘!”
“娥英!”
杨丽华扔下戒刀,哭泣着。
娥英冲上前去,和母亲紧紧拥抱。
“娘,娥英好想您。”娥英呜咽着。
“娘也想你。”杨丽华抹去娥英脸上的两道泪痕。
“走吧,女儿!”独孤伽罗上前拍拍杨丽华的后背,杨丽华回首望了望净月庵,再一次望了一眼法净师太和度师,抱着娥英和隋文帝一行离去。
“阿弥陀佛!”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早已吓得一身冷汗的法净师太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注释:①介国公府:宇文阐逊位后,便由原先居住的天台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