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霓决定回于都斤山,她带上杨钦想游说都蓝可汗匡复周室。
都蓝可汗见到宇文玄霓回来甚是开心,他牵着宇文玄霓的柔荑不停地搓揉着,仔细端详她的脸:“我的可贺敦,你瘦了。”
宇文玄霓苦情贻笑,向他介绍了杨钦,并拿出了刘昶写给自己的家书。
都蓝接过家书,安先生教过他汉字,他能读懂家书的内容,看罢后他拿出一根于阗玉手杖递给她:“我的可贺敦,这是我攻打达头时得到的于阗玉手杖,我不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雍虞闾了,我现在是所向无敌的突厥都蓝大可汗!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匡复周室的,我要将这根于阗玉手杖献给隋廷,让杨坚看看我们突厥足有这个能力来对付他。”
宇文玄霓笑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变强大了。
一晃半年过去,突厥草原上冰雪渐化,蓬勃的生命力在广袤的草地上焕发,空气中弥漫着土壤和青草的清新味道,牛羊吮吸着春天的气息,南飞的大雁也归来了。最让宇文玄霓激动的是安遂迦派人告诉她,她的弟弟宇文乾铿找到了,她决定回白道川。
都蓝可汗闻言也很高兴,他握着宇文玄霓的一双柔荑,眼中充满着不舍:“等我,我将和白道川的兵马一起杀入隋廷,匡复周室。”
“弟弟,你还好吗?”回到白道川的宇文玄霓拉着宇文乾铿的手看个不停,她依稀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现在的弟弟轮阔模样更像自己的父亲了。
宇文乾铿点点头,眼睑中噙满着泪水:“莫贺将我留在封地襄国,杨坚斩尽了我们周室,后来尉迟迥伯伯派人到襄国接我到邺城,兵败后我被心腹们保护出逃。我知道达达嫁入突厥,于是我就一路隐姓埋名化作商人来到突厥。达达,我找得你好苦。”
多年来宇文玄霓曾无数次梦见自己的父母兄弟,每次从梦魇中醒来却是镜花水月,现在唯一的亲人近在咫尺,姐弟俩抱头痛哭。安遂迦走上前来:“你们姐弟俩这下总算团聚了,就以你弟弟名义匡复周室。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过我的游说,泥利可汗也答应和我们合兵攻打隋廷。”
“真的?”宇文玄霓有些狐疑地望着安遂迦,“泥利可是我们的敌人呀。”
“敌人的敌人也就是朋友!况且我们和泥利都是突厥民族,同胞更应当化敌为友。”安遂迦捻着唇下的几根黄色稀须道。
隋文帝不断把玩着都蓝可汗遣使送来的于阗玉手杖,一旁的阎桂小声道:“陛下,长孙特使和裴大人到了,正在殿外等候陛见。”
隋文帝捏了捏印堂:“宣他们进来!”
长孙晟和裴矩进得殿来,隋文帝将手中的于阗玉手杖递给长孙晟,长孙晟看完后又递给了裴矩。
“朕本以为东突厥都蓝是个懦弱之人,看来朕低估他了。这个于阗玉手杖原本是西突厥达头征服于阗国时的战利品,现在到了都蓝手中,都蓝遣使献给了朕,这是向朕炫耀他的实力。两位爱卿,你们的意思?”
“臣认为,还是那句话:‘远交近攻、离强合弱’。我派去的探子打探到,宇文玄霓撺掇都蓝,联合泥利欲匡复周室。臣认为还是要分化瓦解泥利和都蓝的关系,让他主动退兵。”长孙晟道。
“季晟有何高见?”
“泥利其人,乃骄奢淫逸、克伐怨欲、见利忘义之徒,只要我们送其美女和金钱,不愁他不退兵。”长孙晟道。
“此计甚妙!”隋文帝点了点头,捻了捻须,“刘昶那边还有什么动向吗?”
“臣正要向陛下奏启,刘昶每日清闲在家,言语中常有对陛下不恭之言,还派手下一个叫杨钦的人远赴白道川给宇文玄霓送信。”裴矩道。
隋文帝一怔:“朕念及多年的交情饶恕了他,他不感恩戴德倒也罢了,竟然还对朕耿耿于怀。信中内容可否知晓?”
“据探子回报,刘昶名曰家书,实则联合宇文玄霓合兵构逆。”裴矩道。
“刘昶,你要匡复周室,朕要灭你三族!”隋文帝拍案大怒。
自彭国公被褫夺爵位后,彭国公府的牌匾便被拿下,彭国公府成了刘府。没有了爵位,按理说没有资格再住在这座府第,隋文帝念故旧情未让他迁走。家书风波触犯了隋文帝的逆鳞,约莫一个时辰后,刘府被团团围住。为首兵士踹开紧闭的大门,众兵卒冲了进去。
刘府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刘昶从寝室中走了出来,喝道:“尔等何人?”
为首兵士也不回话,掏出怀中诏书:“刘昶接旨!”
刘昶和府中上下全都跪下。
“刘昶及其子刘居士串通突厥可贺敦欲起兵构逆,此乃十恶不赦之罪,今将刘府上下人等一并拿大理寺推治。”为首兵士念道。
“这。”刘昶对为首兵士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误会到圣上面前说,我只是奉旨缉拿。”
“跟他们拼了。”刘居士站起身对着他那三百饿鹘、蓬转队员道。
“对,跟他们拼了!”三百饿鹘、蓬转队员站起身拔出腰中佩剑。
“你,你这个逆子!”刘昶指着刘居士,“你这个逆子干的好事,连累了老父。”
三百饿鹘、蓬转队员和隋军兵士们砍杀起来。跪拜在地的刘昶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满噙着泪水。
三百饿鹘、蓬转队员都是些市井无赖,靠力气欺男罢女的主,哪是经过训练有素的隋军对手?一番鏖战后,和刘居士一起个个都成了刀下之鬼,而隋军只损失了十多人。
为首兵士对刘昶还算客气,没有将刑具给他戴上,只说了一句:“跟我走吧”将府中上下一干人等押送大理寺。
刘府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百多具尸体。
行刑那天,隋文帝亲自来到刑场,让看守打开刘昶和西河公主的刑具,隋文帝拿出两把佩剑罢于二人脚下:“你们夫妇二人罪行本欲凌迟处死。朕不忍心你们受痛,你们还是自裁吧,这样还能留下一个全尸。”
刘昶和西河公主闻言,抱头痛哭。一番痛骂自己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后,相继割颈而亡。
伊犁河谷六苏木,又称喇嘛昭。六苏木的洪那海即是泥利可汗的牙帐之地。黄昏时分,夕阳的余辉折射在昭苏大草原上,也折射在泥利可汗的脸上。这里是著名的天马之乡,是伊犁马的发源地,有着精良的汗血宝马和历经千年的天马文化。泥利可汗和其弟婆实特勤分骑两马并辔而行驰骋在昭苏草原上,今天他们要去牙帐迎接隋廷派来的使者。
君臣二人到了牙帐,隋廷特使早在牙帐内等候。泥利可汗拱手相迎:“原来是长孙特使,让长孙特使久等了。”
长孙晟作为隋廷的特使再一次出现在突厥,他留在突厥一年时间里,泥利曾和他学习过箭法,所以相互稔熟,见他到来也分外亲切。泥利可汗令附离端来牛羊肉和羽觞,长孙晟也不客气,拿起一只羊腿就啃了起来。
“伊犁河谷的羊腿就是香。”长孙晟抹了一下嘴角,端起羽觞就饮了起来,“可汗,喝酒怎能少了歌舞助兴?”
“对,对,光顾吃,我把这茬给忘了,多亏特使提醒。”泥利可汗命几个舞女表演跳起突厥舞蹈。
“长孙特使此次来我突厥有何贵干?”泥利转入正题。
长孙晟似乎没有听清,只顾看着突厥舞女舞佾。泥利见他看得入神,也就没有再追问。
“长孙特使此次来我突厥有何贵干?”待舞女们跳完三曲舞蹈后,泥利终于忍不住了,又一遍问道。
“停!”长孙晟用突厥语向突厥舞女命令道。
突厥舞女们望了望泥利可汗,泥利向她们点了点头,几个舞女方才退下。
长孙晟抹了抹嘴上的油渍:“这羊腿和羊排真香。欣赏了突厥舞蹈真是意犹未尽啊。”
“特使到底想表达什么?”婆实特勤忍不住了。
“不可向特使无礼!”泥利向婆实特勤摆摆手。
“特勤大人不要急嘛。刚欣赏完你们突厥的舞蹈,我也让你们欣赏一下我们中原王朝的舞蹈。”话音甫毕,长孙晟拍了拍手,几个隋廷舞乐女走了进来。
随着四个隋廷乐女各拿筝、瑟、笙、竽一种乐器演奏响起,一个舞女身着白色纻衣,双手举起,长袖飘曳生姿,形成各种轻盈的动态。舞女倾斜着,缓缓转身时,用双手微掩面部,半遮娇态;忽而轻轻地一拂而过;忽而又争挥双袖,如同雪花上下翻飞;忽而轻舞慢转时,双袖又徐徐扬起。泥利可汗双眼跟不上舞女节奏,问旁边的长孙晟:“此乃何舞?”
“这是我们中原王朝的《白纻舞》,舞女的几个动作分别为‘掩袖’、‘拂袖’、‘飞袖’、‘扬袖’。南朝诗人鲍照《白纻歌》有云:‘秦筝赵瑟挟笙竽’就是说是四个乐女拿的四种乐器。”长孙晟向泥利可汗介绍道。
舞女一曲下来,早就“流津染面散芳菲”了,她走到泥利可汗面前,为他斟满了酒,半跪着将羽觞举起:“小女子为可汗斟酒,祝可汗万年。”
舞女适才舞姿挡住了脸,犹如“犹抱琵琶半遮面”,泥利可汗只顾看了舞姿,察之眼前女子,竟然如此倾国倾城,不由地将手捏住了她举羽觞的一双柔荑,舞女莞尔一笑,将脸偏过:“小女子敬可汗酒。”
泥利可汗接过羽觞,双眼却盯着舞女的脸不曾移开。
“可汗,可汗!”随着长孙晟的几声叫唤,泥利可汗才醒悟过来,将脸转向长孙晟。
长孙晟挥挥手,示意几个舞乐女退下,泥利伸长脖子看着离去的舞女。
“可汗不是要问我来突厥的目的吗?”长孙晟道。
“对,对。”泥利说这话时,心里还沉浸在适才那个舞女中。
“适才那个舞女,可汗觉得如何?”
“美,美,美得不可方物!我突厥女子自小都是吃牛羊肉长大的,体形都很粗犷,哪有中原女子一般水灵。”
“可汗喜欢否?”长孙晟笑着不忘斜乜泥利一眼。
“特使的意思是……”泥利挨近了长孙晟。
“这位向姓女子是我大隋万里挑一的女子,我可以将向女献给可汗,只要可汗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能娶此女为可贺敦,别说一件,一百件我也答应。”泥利的嘴角就要淌出涎液来。
“可汗乃九五之尊,说话一定要算数!”
“算数,算数!”泥利不断地诅咒发誓。
“可汗不可与都蓝的可贺敦结盟犯我大隋!”长孙晟义正言辞道。
“这个……”
“怎么,可汗不愿意?”长孙晟佯装生气,站起身拂袖欲走。
“我答应,我答应!”
“这就对了!”长孙晟笑着,端起案上的羽觞,“我敬可汗一杯。”
“遂迦,这些年辛苦你了。”宇文玄霓躺在安遂迦怀中,她俨然已成为了他的情人,对他的称呼也从一句恭敬的“安先生”变成了亲密的 “遂迦”。
安遂迦看着身旁的这个女人,这个刚入而立之年的女人这些年饱受突厥西北风的洗礼,从刚嫁到突厥时一张白晳的脸到现在略带有一丝黑黝,额头上略有了些细微的抬头纹,只是身上白晳的皮肤还如少女般光滑而有弹性。他望着她那双硕大的乳房,她的身材还是保持得这么苗条,难怪连接几任突厥可汗都那么爱她。自己虽然不是可汗但也得到了她,得到了她的心;而都蓝,爱她,得到她的肉体,却得不到她的心。相比于都蓝,他觉得自己是胜利者,他满足了。
“战争都准备好了吗?”宇文玄霓凝视着他。
“我准备去于都斤山和都蓝再确定一下发兵的具体时间。”安遂迦亲吻着她的面颊,“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宇文玄霓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却在流泪。她饱受多年的忍辱,饱受这些异族男人在自己身上任意的蹂躏和践踏,每当他们那双双粗糙得像砂纸一般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离时,她心中就充满厌恶和鄙夷。有一次安遂迦和她行巫山云雨时竟把她和长安城楚馆秦楼的花娘作比较,说她不够让他销魂。那夜她哭得不行,难道自己就这么下贱吗?为了匡复周室,她忍了。她得不到自己渴望的爱情,女人就应该是政治的牺牲品吗?
安遂迦到达于都斤山都蓝牙帐时,隋廷使者长孙晟也坐在里面,长孙晟铁青着脸,都蓝也是怒气冲冲,安遂迦见状转身欲离开,背后传来都蓝低沉的声音:“安先生,你过来!”
安遂迦一怔,心中忖道:难道他和可贺敦的私情被都蓝得知了?转念一想,他还尊称自己为“安先生”,说明事态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
安遂迦转身向都蓝和长孙晟行了拱手礼。
“安先生,我且问你,你可认得杨钦?”都蓝问道。
“杨钦?”安遂迦明白了都蓝的意思,佯装糊涂,“杨钦是谁?”
都蓝笑了,对着长孙晟道:“特使大人,看到没有,我说我们这没杨钦这人,你偏不信。”
长孙晟异常恼怒:“杨钦是我大隋逃犯,撺掇你们可贺敦联合突厥犯我大隋,有人见到可贺敦把他带到了你的牙帐。既然你们不配合,本使亲自将他找出来带回大隋问罪,后果你们自负。”说罢头也不回离开牙帐而去。
“特使,请!”染干端起羽觞一干而尽。
长孙晟叹了口气,将端起的羽觞又放到案上。
“怎么,特使有心思?”染干问道。
“可汗,我且问你,你父汗宾天前可有遗嘱立雍虞闾为可汗?”
“这个不曾听闻。”
“可否有遗书?”
“也未曾听说。”
长孙晟笑了:“这就奇怪了,既然没有遗言,也没有遗书,你和雍虞闾都是先汗之子,凭什么雍虞闾当得大可汗而你当不得。”
染干闻听此言怒从心起,将羽觞掷于地:“请特使明示!”
长孙晟将脸凑到染干耳边:“实话跟你说吧,可贺敦撺掇摄图父子匡复周室,早就引起了大隋皇帝的不满。我们大隋皇帝说了,只要你肯配合,我们设法让你来当突厥大可汗。”
“隋皇真的这么说的?”染干心中一阵窃喜。
“师父何曾骗过你?”染干曾跟随长孙晟练习过箭法,长孙晟为了和染干套近乎,将师徒关系拉了出来,“只要你按照我的思路去做,我保你成为突厥大可汗。”
说罢,长孙晟将他蓄谋已久的计划和盘而托。
三日后,都蓝可汗的牙帐内。
“跪下!”长孙晟将一个身缚徽纆的人踢倒在地,转向都蓝,“可汗可认识此人?”
都蓝视之,正是杨钦。佯作惊讶:“此乃何人?”
“此人正是我大隋逃犯杨钦,他已交待了全部罪行。”长孙晟冷笑道。
见谎言被揭穿,都蓝的脸上一阵发紫,佯作欢颜:“既然是隋廷钦犯,那就请特使大人带走。”
“当然要带走。再告诉可汗一个天大的秘密。”长孙晟斜乜了一眼安遂迦,又转向都蓝,“可汗头上的帽子换颜色了。”
“特使何出此言?”都蓝道。
“可汗头上帽子的颜色比突厥大草原还要绿。”
都蓝显然没听懂长孙晟的嘲讽,好奇地问身边的安遂迦:“特使说的是什么意思?”
安遂迦扭过头去两眼朝向帐外,翕动嘴唇不知所言。
“我忘了可汗是突厥人,不懂绿帽子的意思。”长孙晟冷笑一声,指着安遂迦,“这个人,他教了你说汉话,却没教你绿帽子的意思,当然现在他也不敢解释绿帽子是何意。我来告诉你,他睡了你的可贺敦!”
“什么?”都蓝愕然,拍着案几站了起来,指着安遂迦,“你,你!”
安遂迦畏葸着就要向帐外走去。
“站住!”都蓝指着安遂迦,“我一向拿你当老师,你却做出这等禽兽之事!”
安遂迦不敢正视都蓝的眼神。长孙晟嘲讽道:“可汗和可贺敦睡觉的次数怕是还没有可贺敦和这个禽兽老师多吧?”
面对长孙晟的齿冷,都蓝羞愧难当,一手遮住额头,一指着安遂迦:“这个人我永远也不想见到,烦请特使一并带走。”
日幕西沉,鄂尔浑河的水还在在静静流淌着,草原上的牛羊和火烧云般天空中的鸟儿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都蓝一个人坐在河边深思着。
“可汗!”
都蓝回首望去是染干,轻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见可汗心情郁闷,想过来陪陪可汗,和可汗说会话。”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都蓝反问。
“下午我见到他了。”
都蓝明白染干所说的“他”是谁,在这坐了一个时辰,心情稍稍有些好转:“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特使说了,只要可汗不和隋廷为敌,任选隋廷的美女做可汗的可贺敦。”
“别说了,我爱我的可贺敦。”
“你爱她,她爱你吗?她宁愿和一个从长安城来的粟特嫖客睡觉,也不愿和你……”
“别说了!”都蓝怒道。
“你怕了,不敢正视了吗?你知道这个女人有多歹毒吗?为了她,导致我们强大的突厥分裂成东西两部,我们就死死的被隋廷拿捏。”染干吼道。
都蓝被彻底激怒了,跨上牙帐门外的马向南而去。
都蓝出现在白道川时已是数日后,让宇文玄霓颇为不解的是这次都蓝是一人而来,甚至未带着一个附离。难道事情有变,她不敢往下想,强装欢颜招呼着他进帐。
都蓝铁青着脸,盯着她的双眸。今天都蓝这双眼睛好恐怖,和他在一起,她从未有过如此股栗。她往后退一步,都蓝就前行一步,最后她被逼到牙帐边缘。
“可汗,发生了什么事?”宇文玄霓苦笑道。
“你还问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导致我们强大的突厥分裂。而你,却背着我和我的老师私通!”都蓝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臂咆哮着。
“可汗,你听我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这样。”宇文玄霓哭泣道。
“够了,不用解释了。你让大家看我的笑话,长孙晟笑我,染干也笑我。”
牙帐的帷幔被掀起,一个汉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乾铿,不要,你不要过来!”宇文玄霓见弟弟走了进来,怕他有个闪失。
“我不是宇文乾铿,真正的宇文乾铿在尉迟迥城破时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来人冷笑道。
“原来你是大隋派来的细作。”宇文玄霓指着他。
“不错!不然我们隋廷怎么这么快会知道你们要发兵。”
宇文玄霓哭泣着瘫倒在地。
都蓝心生一丝怜悯,刚准备扶她起来,隋廷细作发话了:“都蓝,你忘了你们突厥是怎么分裂的了吗?你的可贺敦已是昨日黄花,你何苦再为她心生怜悯?只要和我们大隋合作,我们有数不尽的美女任你选做可贺敦。”
“看来染干没有骗我!”都蓝死死地盯着宇文玄霓的眼睛,宇文玄霓不忍直视,痛苦地闭上双眼。
“都蓝,和不和大隋合作,就看你现在的表现了。”
都蓝回首望了一眼隋廷细作,那双狰狞的双眼真可怕。他转首面对宇文玄霓,耳边一遍遍地出现幻觉,仿佛听到隋廷细作的一遍遍命令声:“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他被这种幻觉闷得透不过气来,他紧捂着双耳,紧闭上双眼。
“都蓝,你是个懦夫,你连一个女人都舍弃不了,你不是草原的英雄,你不配当突厥的大可汗!”隋廷细作齿冷道。
都蓝闻言,抽出腰中佩剑,将剑锋对准宇文玄霓的心口,紧闭双眼不敢正视可贺敦乞怜的眼神,一剑剑刺去。
白色的牙帐被复仇的碧血染红。
她,曾经北周的千金公主,隋文帝的义女大义公主,突厥的可贺敦,就这样倒在了突厥可汗的剑下!
数月后,隋文帝召集高颎、长孙晟、裴矩等人议政。隋文帝道:“朕即日起废除突厥可贺敦大义公主的封号,从籍中除去。都蓝遣使来向我朝求亲,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高颎道:“都蓝杀了可贺敦,正说明他心诚,我大隋不应食言。况且嫁一个公主过去,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就掌控在我们大隋手中。”
裴蕴道:“既然陛下遵循长孙大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政策,臣认为,既要让都蓝和亲,也要让突利和亲,这样才能使双方相互制约。”
见长孙晟沉默不语,隋文帝道:“季晟,你意下如何?”
长孙晟略一思索:“臣认为,都蓝为人反复无常,毫无信义。即便和亲最终还是反叛。设若他真的娶了我们大隋公主,便会假借我们大隋的威名去征讨、利用达头和染干。一俟他强盛起来进行反叛,我们就难以制服。处罗侯、染干父子二人对大隋倒是款诚,况且染干的势力较弱,便于掌控。倒不如将公主许配给染干,承认他的突厥正统,让他率部南迁,利用他来为我们制约都蓝。”
“季晟言之有理,就按季晟的策略来办。”隋文帝捻须赞道。
染干遣使到达长安后,隋文帝把他们全部送到了太常寺学习诗书礼乐,他要在公主出嫁之前将这些顽固不开化的突厥人培植成亲隋势力。
隋文帝选了一名宗室之女封为安义公主嫁给染干。为了达到离间突厥内部矛盾,故意将婚礼搞得很隆重,相继派出牛弘、苏威、斛律孝卿为使出使突厥。染干娶了隋廷的公主,有了隋朝的支持,趁着都蓝在白道川之际,率部南迁到于都斤山。然而这一切,正是隋廷想看到的。
都蓝闻讯大怒:“原本说好我杀了可贺敦,隋廷嫁公主给我作可贺敦,隋廷却不讲信誉,将公主嫁给了染干。染干,你这个小人撺掇我,害得我杀了心爱的可贺敦,你却成了隋廷的女婿,还来占领我的土地。染干,你出卖了我,我日你娘的八辈子祖宗!”
都蓝越想越气,就要带兵北上迎战染干,其弟因头特勤道:“现今西有达头,北有染干,南有隋廷,东有契丹、奚等部落,可汗如果和染干打,不怕他们偷袭吗?”
都蓝转动着眼眸:“依你之见如何?”
“东面契丹、奚等小众部落,只要给他们一些实惠就行,染干虽说有隋廷的支持,还没能形成气候,他所做的一举一动全是由隋廷在背后指使。目前最有实力跟我们争夺突厥的只有西部的达头,我们唯有联络西部的达头,才能将隋廷和染干断开,彻底消灭染干,不能使隋廷的计谋得逞。”
都蓝点头称是,遣因头特勤去西突厥游说达头可汗。因头特勤向达头可汗分析了事态的严重性,达头可汗终究答应合兵进攻染干。
隋开皇十八年春,都蓝和达头率领十万精兵到达漠南,向隋军作出进攻架势,隋文帝为了锻炼每个儿子的能力,二子杨广和三子杨俊在平陈战役中已经挂帅过了,这次他派了四皇子蜀王杨秀挂帅,杨素为行军长史迎接达头的军队。几番交战,轻敌的达头中了杨素的计策,他本人受了重伤,在众将的掩护下仓惶出逃,隋军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翌年春天,不甘心失败的都蓝和达头又率十万突厥骑兵卷土重来。这次挂帅的是隋文帝的五子杨谅,高颎为行军长史。有了上次的教训,此次都蓝和达头没有正面和隋军交锋,而将攻击的矛头指向了染干。
此时长孙晟正出使染干的牙帐中,弱势的染干抵挡不住都蓝和达头的联军,一番厮杀后,染干惨败,安义公主和染干的子侄们在这场战役中全部被杀。都蓝已率部渡河进入了蔚州,染干和长孙晟独率五骑趁夜色南逃,眼看要到伏远镇时实在跑不动了,喘着大气坐在地上休憩。望着脚下一具具尸体和被战火薰得黑成一团炭的火把,染干想起自己的可贺敦,想起自己的兵士们,想起了项羽垓下之战无颜见江东父老,他浩叹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举在项上。
“可汗,您不能死啊。”他身边一个附离见状,一把夺过了他的剑。
“我的可贺敦和我的子侄都在这场战役中丢了性命,我的地盘也没有了,我无颜见我的兵士们,无颜见隋廷。”染干哭泣道。
“可汗,都蓝和达头联合攻打我们,是因为他们有盟誓,我们和达头无冤无仇,不如我们降了达头,或许念在同族同宗的份上会收留我们。”有附离建议道。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染干喃喃道。
不远处正在倚石而坐微闭双眼休憩的长孙晟闻听此言大惊,一俟染干逃往达头处,隋廷一向“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就要付之东流。决不能让他得逞,他悄悄叫过自己的侍卫,如此这番交待一遍。侍卫会意,趁着染干不备,领命而去。
不一刻,伏远镇中一片烽火通明。染干大惊,问长孙晟:“师父,城上为何要燃烽火?”
长孙晟诓骗了他:“据我大隋的烽火令,若是前来入侵的贼人少就点燃两处烽火,再多就点燃三处;若是贼人大举进攻,就点四处;总之烽火越多就代表贼人近在咫尺。可汗,都蓝的军队就要到了,我们赶紧逃吧。”
染干深知,追兵将至,逃往达头处已无可能,现在唯有逃往离自己最近的隋朝伏远镇。
染干一行人到达伏远镇后就身不由已了,稍做歇息后,长孙晟让人将他们带往长安城。
“季晟,染干如此窝囊愚蠢,怕是对付不了达头和都蓝,你看是否在突厥重新物色一个人选?”隋文帝闻得染干大败后连连摇头,一度产生了要废立的想法。
“陛下,窝囊愚蠢点没有关系,我们要的是对我们大隋的忠诚。正是染干的窝囊和愚蠢才不至于对我们大隋构成威胁。臣的意思是让他继续统领他的部落和都蓝、达头抗衡,他打不过,我们就增援。总之,不能让都蓝和达头做大做强。”长孙晟道。
“嗯,这个染干,心眼直,嘴也笨,这样也有利于我们大隋控制。” 听了长孙晟的一番分析,隋文帝也觉得在理,不由地点了点头。
“陛下,突厥可汗突利等候陛见。”阎桂小心提醒隋文帝。
“宣!”隋文帝挥了挥龙袖。
染干进得殿来,一见隋文帝就跪倒地上双手卧地哭泣:“陛下,臣没保护好公主,请陛下治臣罪吧。”
望着伏于地上的染干,隋文帝佯装愤怒大声喝道:“染干,朕本以为你有乃父之风,没曾想你打起仗来这么窝囊,不仅丢了朕的公主,连地盘都丢了。”
染干不敢抬头直视隋文帝如炬的目光,趴在地上连声叫道:“臣无能,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染干,你打仗打败了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要西逃到达头处,你这个白眼狼,辜负了朕对你的栽培。”隋文帝骂道。
“臣一时颟顸,臣一时颟顸。”
“起来说话!”隋文帝声音洪亮胜似惊雷,染干十分股栗,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染干,朕可以不治你的罪,但你要将功补过。”
染干内心一阵激动,双手作揖:“请陛下明示。”
“你现在一无所有,朕给你细软,你去招纳突厥流民;你没有地,朕将大利城让你和你的臣民居住;你没名分,朕封你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你没了可贺敦,朕再将宗室之女义成公主嫁与你做你的可贺敦。你给我监视都蓝和达头的一举一动,必要时策反他们的人马,削弱他们的兵力。”
染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打了败仗等着隋文帝的治罪,隋文帝不但没有治罪,反而送了这四大礼物。他再次跪拜在隋文帝的脚下:“陛下待我如再生父母,臣一定照办。”
“我是突厥大可汗,染干他只是突厥小可汗,隋廷承认他的地位,给他钱,给他地盘,给他名分,给他女人,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对不起我的可贺敦。”想起自己亲手杀了宇文玄霓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都蓝越想越气,他将手中羽觞掷于地,喊上了他的弟弟,“钦羽设,我们发兵攻打染干!”
染干闻讯都蓝杀了过来,奋力抵抗但最终不敌。隋文帝令染干率军迁入塞内。都蓝乘胜追击,隋文帝又让染干迁到黄河以南,令人挖掘壕堑数百里,东西依托黄河,作为染干部众的畜牧之地。
都蓝让钦羽设攻打,久攻不下,都蓝大怒,杀了钦羽设。他的另一个弟弟都速六见状十分恐惧,趁着夜黑之际,带着自己的妻儿悄悄地投奔了染干。
都蓝久攻不下染干,想到上了他的当,又想到了自己的可贺敦,每想到她死于自己剑下,就痛苦流涕,后悔不已,并以酒消愁,喝完酒后就责打身边的附离。一日他酒后又责打了附离,附离们这次终于忍不住了,密谋将他杀死,并将他的首级割下投奔了达头。
达头收拾了都蓝的残部,自立为步迦可汗,取代都蓝可汗,成为隋朝的头号强敌。这是隋文帝不想看到也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命晋王杨广为行军元帅与长孙晟亲率西路军出灵州,汉王杨谅率东路军与柱国史万岁出马邑道,合击达头可汗。
长孙晟在了解突厥的营地位置后笑了,派人悄悄在突厥军队驻扎的河流上游投毒,染毒的河水顺流而下,突厥兵士们取水做饭,吃了饭后轻者上吐下泻,重者性命不保,即便是保全性命的兵士也失去了战斗力。突厥兵士信奉萨满教,认为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称其“天降恶水”,是上天不赞成他们与隋朝作对,纷纷跪地向上天请罪。长孙晟率部追杀,突厥死伤三千余人。
东路军的史万岁率柱国张定和、大将军李药王、杨义臣①出塞,大军进抵大斤山,与达头可汗大军狭路相逢。
达头可汗见史万岁气宇轩昂,心中不免畏怯:“这位隋军领军将领,你是何人?”
史万岁正色道:“敦煌戍卒史万岁。”
达头大惊:“可是单挑地勤察的那个史万岁?”
史万岁轻捻长髯笑道:“正是在下。”
无心恋战的达头可汗闻言,收拾残军撤退,史万岁挥师追击百余里,大破达头军,斩杀数千人。达头可汗日夜奔逃,逃至吐谷浑终其一生。
突厥草原终于有了新主人——启民可汗染干!
染干深知,这一切都是隋文帝给的,没有隋文帝,就没有自己的今天,他上表道:“大隋圣人莫缘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也,如地无不载也。诸姓蒙威恩,赤心归服,并将部落归投圣人可汗来也。或南入长城,或住白道,人民羊马,遍满山谷。染干譬如枯木重起枝叶,枯骨重生皮肉,千万世长与大隋典羊马也。”
寺人阎桂读着染干的上表时正值秋季,隋文帝正在御花园里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那棵杮子树,他边摘着树上熟透的灯笼杮边听着染干的上表,听着听着,他笑了:“染干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把朕比作他的再生父母,愿意世世代代为朕放羊牧马,还将朕称为‘圣人可汗’,好,好!”
他想着这些年自己同北周皇室的斗智斗勇,想着自己平定陈朝,想着自己征服突厥。这么多年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伽罗和几个子女今年又可以吃他亲手摘下的杮子了。他想到了丽华,她还好吗?她还在怨恨自己吗?自己已经好些年没见到她了。对了,昨天听伽罗说丽华的女儿娥英生了一个女孩,取名李静训,她一定很漂亮吧。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自己都当太祖父了。丽华也和她的兄弟姊妹们一样喜爱吃杮子,想到这,他从摘下的灯笼杮中挑了一筐成色最好的杮子,口中轻声念道:“杮杮如意,事事如意”向丽华的宫中走去……
注释:①杨义臣:即尉迟义臣,后改姓杨。尉迟崇子,杨坚义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