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春莺:晚饭罢,我向田钱旺家走去,要调解好这个矛盾,首先得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就不安装电了。我一进门,钱旺、柯兰爹爹热情招呼着,而何珍丽抱着细伢拉着一张驴脸不做声,她那样子狠不得拿棍子把我撵出门一样,这个女人很结根,不会缠上我吧?我笑道逗着她怀里的儿子道:“田剑比我家金康、金丽长得胖些啊。”何珍丽紧绷得像块铁板的脸舒缓开笑道:“那当然,你的奶水要供两个细伢,自然就不够呀。”
“在电灯光的照亮下,田剑更显得比我家那两个孩子壮,长,真好。”何珍丽更是喜溢满面,我顺势引着道,“这有电灯点真好,听钱旺说你家机房里不要装电,是真的吗?”何珍丽收笑冷冷道:“切,是安装队叫你来吧?你得了他们多少好处了?” 我气得血管破裂似的血直往嗓门涌,这岂不是冤死我?我想掉头就走,也许跟这种人争辩是越辩越黑,当初建国进城里打工,想缷下叶家湾的小队长,大队一年发100块钱的所谓工资,塞牙缝都不够,还常得罪人,不值得干,也没人愿意干,大队书记好说歹说的要我接着干,还搬出我家是革命后代什么的,没办法,只好接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来。不对,我若走了岂不是更坐实了她说的话?跟她对骂?这应该犯不着,伤和气,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许就更不利于矛盾的解决。怎么办?争也不能争,走也不能走,骂又不能骂,我努力忍着屈,让自己平静下来笑道:“珍丽,你不要误会,你家机房通不通电那是你的自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倒个头想想,要是这安装队是你家钱旺,把电线杆、电线另外特意安装了一条线路到别人家机房门口,最后别人像没事的一样说我不想装,安装队花工用了材料,钱旺,将心比心,你会怎么想?我是为了你家不和安装队起冲突才来帮你们勾通的,怎能说那么伤人话?”
田钱旺:珍丽的话确实刻薄了,虽然我家外姓,但我父称梅古月为三姐,这排下来,我跟玉珠同辈,自然是春莺的辈长,但她比我大,为了尊重,辈份再小也得称哥和姐,再说她也没有坏意,为了不伤和气,我忙赔笑道:“春莺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想那些电线、电杆是公家的,应该伤不到安装队的,公家的事,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请你明天出面向安装队的李队长说一声就行。放心,不会起冲突的。”
曾春莺:何珍丽仍横着眼,我不满向何珍丽道:“叫我去说我还不是不好意思开口?这岂不是要我去擦屁股?我又没有得什么好处,干嘛要我擦?自己的屁股自己去擦。”我说着就出门,钱旺忙跟出来道:“好姐姐,莫说气话,不要生气,对不起,回头我会责备珍丽的,还是你帮我说妥当些嘛,大家都念姐姐人能干,心地好,爱帮人,你就帮我一次忙吧?”
看着钱旺那诚恳的样子,我心一软笑道:“这甜的嘴巴,我怎么拒绝得了?姐答应了,但愿明天如你说的那样,不闹矛盾出来。
二
叶建国:我疲惫地拉着四轮简易车在街上游荡,工具被子及日常用品等一起捆好装在上面,没有找寻到一个租住便宜的房子,又睡大街?安不安全?街上灯火一片,人来车往,心里到底有些不安,感觉自己悬浮起来一样,像断线的气球,随时会破,然后再从天上摔下来一样——好想回家,吃上一碗大大煮的苕粉面糊疙瘩,睡进春莺捂热的被窝。唉,算了,晚还是去旅馆住?不,太贵,否则我白天揽活挣的工钱就白干了,长期下去还不吃老本?还怎样挣钱回家盖房?我的肚子一阵火烧火燎的炙烤袭来,饿了,忙放下车子撞进眼前的这家面馆道:“来一碗汤面,大份。”那吧台后的中年女人头也不抬地继续织她的毛衣,爱理不理的不做声,我脸一红,饥不择店,定然又撞进一家国营餐馆,这里面的人很高傲,一向不拿正眼看我这样的人,我忙退出店,那招牌上果然有“国营”两字,我又拉着车往前走了一会,一位老板在他的棚店前笑盈盈道:“老板,我这里有面有饭随你选,一块钱包你吃饱喝好——那‘国’字招牌里的人都不对我们这些小个体户正看一眼,更何况你这外来人,何必去自讨没趣?快请坐。”
“要得。”这位老板把我请上坐,还为我倒上一杯茶,我很受用道:“那就来一碗炒粉吧,多放些小白菜。”
“好勒,你稍等。”
片刻,满满一盘炒粉配一小碗紫菜蛋花汤放到我面前,我欢快地吃起来,这才实惠,国营的服务不好,收费还贵,有没有生意她们无所谓,反正月底工资照样得,国营招待所也是这样子,幸亏放开了,否则,花了钱还受罪,且吃不饱喝不好,还没地方揽工赚钱。我吃罢付了钱道:“老板,明天晚上我把我一起的叫来上你这里吃饭——这附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房子出租?”
“好像没得哩,常来啊。”
“哦,要得。”我拉着车熟练地找到一座立交桥的匝道与路面相交处,以前我和曾军常在这样的位置夜宿,今天我一个人在这下面睡安全吗?怕什么?应该没问题,我用脚把这个旮旯扫了扫便铺上被子,把车及其它物品工具放在外面挡着——这不就成了个一床?安全得很哩。我把被子一卷,并把车绳子压到身下就闭上眼,管它车声人语——开睡——万一晚上有人害我,把我杀死了该怎么办?我身子一紧,毛发根根竖立,似乎现在就有人杀我一样,忙自我安慰:我跟别人无怨无仇,别人为什么要杀我?犯不着啊?自己吓自己做什么?会不会来一群人抢我的钱?也应该不会,我有钱会睡在大街旮旯里?再说我身上十来块钱,攒的钱都存在银行里,把我存折抢去有什么用?哎,别胡思乱想,好好睡觉,以前常睡大街不也没事?现在只不过是少曾军的陪伴嘛,怕什么呢?曾军已在码头上站稳了脚,只要不缺岗,天天固定有四块工钱,很不错,他说那里若要人就立马把我安排进去,我非常期待那天的到来,这样就不用四处漂泊流浪,日积月累还会挣很多钱,家里的人不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我被踢醒,几道手电光柱照在我脸上,我猛地惊清醒,这是睡在街上,这些人要做什么?谋财害命?我全身颤抖起来,想回到家,一时害怕得无语以对,只听一人道:
“兄弟,加不加入我们青龙派?有吃有喝有钱有女人。”
天啊,我要是落入这些黑团伙的手里,一生岂不完了?吓得装聋装哑道:“呃呃呃。”只听一人道:
“这是个哑巴,讨米的,太老了,走吧。”
这群人说罢就呼呼啦啦地走了,我惊魂未定,幸亏装哑巴,否则身上的钱不但会被抢光,还说不定要挨一顿打。街道无车无人,只有路灯静静地照着街面,我再也不能入睡,虽然刚才被惊吓,但心中仍亮堂:春莺说,现在饿不死人,懒得死人。我很赞同这话,虽然钱难挣,屎难吃,但一定不能懒惰,一定不能退缩,这里再苦,也比在家里种田来钱快,来钱多。好日子是干出来的,我一定要让家里老人、孩子过年有新衣穿、早日住进结实、宽敞、明亮的新房。
三
曾春莺:田钱旺和何珍丽躲在墙后,我走向李队长他们,他的人正准备开工,我心紧歉意地笑道:“李师傅,有劳你们了,不好意思,这机房主家改主意,他们不想装电,你看……”
“哼,这家屋里人结根得很哩!哦,你不要难为情,装不装那是她的自由,对我们几乎没损失——电线、电杆等我还能用到别的湾里,这些天倒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队长说得轻松无事的样子,我这才大喜放心继续道,“那这样太好了,我生怕会给你们造成很大的损失哩。”
“没有什么损失,只是那屋里人苕,她先说要装电,后来听我说她们机房里用电量会很大要花不少钱,有可能超过用柴油引机,她就闹着不装,再后来她的男将说要安装,我们把电线杆、电线都拉到这里,这屋里人又迷信说这电线杆立在机房门口破了风水,就托你来说不安装,有点烦,不安装就不安装,我想有她后悔日子!城里工厂的机器都是用电,三相电带动的呢,电方便着呢,也将是拉开农村奔向美好生活重要的一环呢——好好,大家不要安装了,拆,全拆了。”
我看着工人师傅开拆这才释然,没想到这事解决得这样容易,高兴回侃道:“咦,李师傅说大话了,用电不就是家家户户点只电灯泡么?这当然是好,怎就还能奔向美好生活了?”李队长不屑道:“切,你未免太孤陋寡闻了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在地上跑?几年前石牛河镇上就通了电,当然时常爱停,大多数也还是照明,你不明白也在理,但西岗县城里可不同啦,现在的‘户户通’工程,农村也有了电,将是多么方便,说不定农村以后也可以像城里那样买电视机、电风扇、洗衣机、电冰箱等等家用电器,甚至还可以烧水做饭,那这日子是不是就过得像神仙一样的舒畅舒适了?”
李队长说得眉开眼笑,脸堆欢喜,我听得一头雾水道:“真有那么舒适?”
“当然,你想象一下,大热天你从地里干完活又累又是一身臭汗,只需把洗衣机一按,它就自动洗衣服,原后往电扇前一躺,把它的开关一拧,就能吹出很大的风,自动的,比蒲扇风大,不需用手摇,然后呢打开电视看节目,好看着呢,片刻,灶房里饭自动煮熟,只需炒个菜就以可开饭,饭后去洗衣机里拿出衣服,洗好的衣服半干,要用水也不用挑,把水龙头一拧,水就自动往水缸里放,不用从地里劳累得回家想做饭水缸里却没水,又要累死累活地去挑水——有电后,这些都是自动的,这样的日子不爽么?”
我想象着这日子是挺美的,仍不相信道:“这电真的有这么神奇?”
“那当然了,不信走着瞧,百分之百那田钱旺要回头找我们安装电,到时就有他喝一壶的了。我们现在把电线、电杆都安装到他机房门口,免费的,不要钱,到时回头找我们装,我们不一定有时间,即使日后有时间,这些费用他都得出,见过苕人,却没见过如此苕的人!用电动机不比用柴油引机方便划算?”
“那是那是,你们慢忙。”果真这样,那钱旺真的够他喝一壶了,这远远比国安叔家不安损失更大,管他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日后损失的不是我,况且那何珍丽昨又说那么难听的话,我回到钱旺他们躲身处道:“李队长没有为难我,没有损失,他们正在拆呢,没事了。”
田钱旺:“太谢谢姐姐了。”
何珍丽:有必要这样热情的拍马屁么?我料定不会有事,我象征性的道:“有劳了。”
曾春莺:何珍丽不冷不热,钱旺却笑得很真诚,我却被钱旺的热情搞得不自在,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太卑鄙了——良心过不去呀。我一板一眼道:“劳不劳倒没什么。钱旺,我先声明,出于良心,有些事我还是说出来心安,当然,听不听我的建议是你们自己的事。”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曾春莺:“我如果得了安装队的半点好处我遭天打雷劈——我建议你们先把电安装了,现在还来得急,反正安到你机房边又不要钱。我觉得李师傅说得很对,电将来肯定能带来很好的生活,他说可能会贵,没说一定贵,我想不会贵,要不城里工厂的机器怎么都会用电呢?万一某天你家想用电,再去请别人安装,李队长说了,那些都是要你们出钱出工的!那这笔费用可比国安叔家不装电要花的多得多呀,否则,有你们悔的。”何珍丽笑开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不就是那电线杆呆杵个地方看着不顺眼么?也不挡着大家来往的路,反正不要钱,就让他们安装到机房外,我不用电他们总不会向我家收很多电费吧?若真的用电划算,我们就用电,说不定这不是破财,是发财!好姐姐,不安白不安,劳你快去跟他们说一声,我家不反对他们安装,好吗?”
田钱旺:我见珍丽如此眼亮心宽的也就默认了,可彭瞎子掐指算的,说我家机房前有又高又长的杆子杵着会破财,他一向很灵,有“小半仙”的称号,那这样我家还能发财么?
四
田钱旺:我十分喜悦地帮一个乡亲把碾好的米倒进风簸斗里,这位乡亲就自己摇着风簸簸起米中的一些糠头,珍丽则十分忙碌地在给别人碾米扎花,过秤算帐——机房里碾米的人还排着四人,但扎花的人则排着六、七人,小小的机房里挤满了人和货物,再配上机器轰鸣鸣,糠灰雾腾腾,这景象是像要破财的样子嘛?自从我家机房里安装了三相电,在装电师傅的建议下,我就买了一台4匹的电动机带动两台扎花机——比购买柴油引机便宜了近十倍!就这样,珍丽这两年攒的钱想上马扎花机就十分轻松的解决了!这是要发了的节奏呀!机器们都正常的运转着,我和珍丽对视一笑地来到机房外透透气,我道:“珍丽,我们得赶紧把那台老旧的柴油引机换成电动机呀。”
“是啊,用电算起来比用柴油引机要便宜方便得多——光修理保养它每年就花不少钱呢,这还得感谢曾春莺呢,我错怪她,她不但没有怪我,还好心好意的给我们好建议,否则,我家这扎花机至少现在是转不起来的,更别说赚钱了。关键我们机房里来料加工齐全,别人就都会到我们家来加工,生意只能是越来越好了。”
我笑道:“是啊,我生怕你不同意更换老引机呢,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只要我们机房机器全部用电,我们就会更快的发财,你信不信?”
“你想走什么歪门邪道么?”
我笑了笑附嘴到她耳边道:“供电所的小王昨天来收电费,国家支持工业,我家的这算工业用电,电费每一度是8分3厘,听他说照明用电是1角9分半,农业抗旱用电是5分8厘。我们这里因为有石牛河水库,基本不会用电抗旱排涝,下次他再来收我家的电费,叫他按农业抗旱的标准收,你别看工业用电与农业用电相差2分半一度,你想,到时我家机房里全用电机动,平均一月最少要用2000度电,一月下来最少可以节省50块,一年呢就是600块,请问,湾里有谁家种田一年能有这么多的收入?没有啊!这还只是节省出这么多钱,一年下来的加工费最少得上千吧?媳妇,我们不是破财,是要发财啦!”
“瞧你那嘚瑟样,别人小王又没答应给你办成农用电。”
“听他的意思是可以的,还不是他说了算?请他吃几顿或送他几条好烟,这不就完了?另外我已琢磨出怎样偷供电所的电,常常偷一点,就相当于白用电,收取的加工费就是纯赚,这样下去,媳妇啊,我家不想富都不行啊!”珍丽剜了我一眼笑道:“就你嘴长!闷声发财你不知道啊?等闲下来,你赶紧去买些青砖回来,把这机房前檐墙请砌匠师傅重新修一下,它歪裂着怪吓人,万一它倒了压着人可就不好办,你把这事做了,就去买辆自行车,如何?”
“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