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钱旺:我叉着松树枝丫往窑膛里送,枝丫还未全进入,就腾地燃起来,在窑顶烟囱处正在看火候的北水叔叔道:“钱旺,可以不用再往窑里添柴了,我看这两烟囱里的火苗发亮,像太阳一样刺眼,断定这窑砖是烧到火候了。你在我这里帮着烧了两、三天窑,闲逛闲玩的不怕你媳妇骂你?”
我本来是到北水叔这里来买青砖,修砌快要塌倒的机房前屋檐墙,但他却没砖可卖,全被别人盖新房的人定购去了,关键是他的青砖竟然卖一块钱一块,这一窑砖近两千块,也就是说他可以卖到2000块钱,这未免太能赚钱了吧?关键是还供不应求,相比下来,岂不是比我那机房更来菜?我在这里玩,是想了解一下这烧砖烧瓦的过程,看是否适合自己干、发大财。而自家机房碾米机、磨面机的动力我都换成了电动机,也偷过两、三次电,珍丽满意得很,对我佩服得不得了,自然会顺着我,我笑道:“怕什么呢,我媳妇乖得很,她怕我。”北水叔笑着走下窑来到窑门口道:“你不怕你媳妇?吹牛吧?不过珍丽很会持家发家,你小子有福气呢——那就帮我封窑吧?”
“没问题。”我帮着提泥递砖的把窑门口封住,然后又封了两烟囱,北水叔又把封着窑顶门的土,扒拉开围成个小塘堰状,然后再往里倒水,顿时蒸气袅袅,本来空气中的浓烟黑尘就有些齁鼻,这下就更刺喉了。我道:“北水叔,为什么不把封土铲去,直接往窑里泼水冷却?这样岂不更快捷?”北水叔笑道:“那这一窑砖就全焦毁变形或松破没用。只有这样让湿了的土遇热后变成蒸汽往窑下压,慢慢匀衡冷却,最后砖就变成青色了,且质地坚硬,耐水耐寒耐压。”
“唉呀,真是样样有学问,原先是泥土的砖坯、瓦坯,经你这样烧个四、五天就变成了耐水耐寒耐压的砖、瓦,很有些神奇。”我正惊叹间,只见珍丽气冲冲而来,心一紧,她远远地骂开来道:“钱旺,你个狗东西,我天天在机房里又累又呛,你却成天闲手闲脚,还有个男将样么?!叫你买些青砖把个房修一下,你却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事情一拖就拖下去了,你非要等着那墙倒了砸着人就开心了——你太不是个东西!做一点事拖拖拉拉,这里买不到砖,别的地方就没有卖的?现在又不是大集体,手里拿着钱还怕买不到东西?个懒东西,还不快回去!”
我心里十分窝火,刚才还吹牛,这会儿就出洋相,北水叔咬着嘴笑。你何珍丽太不给我面子了,况且我不是偷懒,便气愤道:“快滚!快滚!那墙这多年都没倒,这会儿就倒了?我这不是有事么?”
何珍丽:我一下子委屈得泪直滚道:“滚?当年你干什么要用轿子把我抬来?这会儿却要我滚?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为了这个家操持劳累,生儿哺儿的,现在又怀着一个,我怎就嫁了你这样个白眼狼啊?今天倒要看看是你滚还是我走!”
田钱旺:珍丽说着冲上窑,竟往窑顶的小水塘堰里跳,我一把扯住她,我一个趔趄,北水叔忙一把拉住我,我俩这才没跌进去,北水叔惊得脸倏地变成张白纸道:“侄媳妇,你脾气也太大了吧?这可是闹得玩的?你俩要是跌进去把窑里架空排垒的砖搞塌下去就出大事故了!这刚熄火,每一块砖烧得通红,比炭火还旺,一窑砖坏了事小,把你俩烫着烧着了该怎么办?”
何珍丽:“烧死了一干二净,省得活着伤心怄气!”
田钱旺:珍丽说着又要往里跳,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忙抱住她往窑下拉,真把这媳妇没办法,赔笑道:“我滚,我滚,像滚蛋一样的滚,总行了吧?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我把你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半点都不能滚。”北水叔道:“你真是个活宝。”“叔,你慢忙,见笑了,我怕,我好怕怕啦。”我拉着珍丽走开道,“媳妇,你未免太苕了些,那危险的事你也敢做!?你别看我在玩,其实我是在了解烧窑的过程,一块砖卖一块钱,还供不应求,你不觉得干这个很来菜么?”珍丽听罢这才气平些道:“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吧?事情决定要做,就不要拖,万一拖出问题来就没法后悔!我现在问你,什么缓什么急你拎不清么?明天你要是不把砖拉到现场,我跟你没完!”
二
田钱旺:我躺在床上,珍丽笑着进房打断我想着发财的思绪道:“快起来把我载着送到机房去,有好几个人在门口等着碾米、磨面呢,我叫父先去开门了,这会儿早饭我也做好了,干完活再回来吃。”
她这是在兴奋我家昨天晚上才买回到家的自行车,前天我到七、八里外石牛河镇的红砖厂拉回红砖,把破歪的机房墙修补好后,就去西岗县买回了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珍丽的意思是要我骑上自行车把她送到机房去,这顶多两、三百来米的距离,干嘛非我送她去,平常不都是走去的吗?我鼻子里哼道:“切,你还是走去吧,我正在思索一个发财的大路子呢。”珍丽嘴一翘,脸一阴道:“你不就是想办个烧青砖的窑么?你不把我哄高兴,想也是白想!”
这话倒是真,她太横了,不支持我,确实很难实现自己的想法,她不就是想向湾里的人炫耀一下么?好叫一些媳妇、妇女的羡慕她嘛,行,满足她的愿望。我边起床边笑道:“不是办青砖窑。行啦,让你高兴,你不高兴这全家下上都不好过哩。”
“知道就好。你不办青砖窑,还能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等把你哄高兴了再说,否则,说了也是瞎说。为了把媳妇哄开心,我不要脸了——坐上来。”我口、脸也不洗地推自行车出门,珍丽咯咯笑着尾来。我一脚踮地的跨在车上,珍丽拉扯着我的衣服坐到后座上,我踮着脚一撑一划,然后踩上踏板猛蹬,车子就跑起来,一路上我还不断按铃,“叮叮叮”一串串清脆的铃声迎来街上人们的啧啧赞叹,我也越蹬越起劲,没一下子就来到机房前,我俩忙停下并架起车跟大家热情的招呼,只见叶玉珠围过来惊喜称赞道:“哎呀呀,这自行车比当年谢县长骑来的那辆还要漂亮呢!钱旺,你夫妇俩真能干。”
何珍丽:“你家春莺姐才叫能干,我太佩服她了,她一个屋里人竟然能犁会耖,挑扛扬场,农事农活,样样会干,湾里不少男将都不如她呢,还送她外号“铁男将”,一点没叫错,我们屋里人都要向她看齐哩。”
田钱旺:“就是呢,建国哥也是了不起,敢一个人在城里闯,他一年赚的钱要买好几辆自行车呢。”
叶玉珠:“是吗?那就太好了,到时叫建国也买一辆。柯兰叔,当年谢县长说的话以为是个笑话,没想到竟变成真的了啊!真是太好了。”
田柯兰:“是啊。”我也乐开了花,钱旺他夫妻俩给我长脸了,湾里除了吃商品粮的几户人家有自行车外——他们都住在外、在外上班,基本不回来,算起来,叶家湾五十多户人家,我家还是第一家卖自行车呢,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谢县长来到曾经八大队的队部,把自行车架在这里,大儿子家旺十分喜爱、好奇地跨到上面捣鼓,我打他,怕惹出祸受斗,他却倒将我的军。这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没想到钱旺真争气,第一个买了自行车,这可是齐了县长级别的啊。我抹了一把眶中的泪道:“现在真好,按理推,过不了多久,家家户户都会有自行车呢。”
田钱旺:“是呢,家家户户都会拥有的。”曾春莺走过来也用惊喜的眼光盯着我的新自行车道:“行啊钱旺,这么漂亮的自行车,亮得刺眼呢。”
田钱旺:“呵呵。”难怪珍丽要我载她来机房,这被人赞被人羡的感觉真好,味口太足了,我喜悦,“说不定建国哥年底回家过年买回一辆比我这还亮的车呢!”
曾春莺:“呵呵。”我笑着算是回答,买一辆自行车的钱还是有的,只不过我更想住宽敞明亮的房子,热了累了躺在竹床上有电风扇自动扇风、衣服自动的洗,饭自动的熟,吃的水自动往水缸里放,要是能过上那样的子,岂不比有一辆自行车更美?只见大大才把稻谷挑进机房,我道:“怎么才开门呢,看来我帮忙来早了点呢。”
田钱旺:“有点早,不过会很快的,你等一下就行。”大家说笑着把谷或麦子挑进机房,珍丽就去开机,我则蹲在外面继续想着自己的发财大路子,这几天收获很大,摆在面前的有四条发财路子,我想,只要走中了其中任何一条,都会发财,甚至是发大大的财。
三
叶有银:我终于把我梦想的副业变成真啦!我坐在大门场摇着爆米花机,心里十分紧张,这是我第一次炸爆米花,必须一炮炸响,只有这样,湾里其他人家,尤其有细伢的人家就会拿米来炸。这样,我买的这套机子半年后应该可以回本,今天的第一炮炸响炸好,以后的日子就有钱赚了。我摇了一下风机,炉灶上的火顿时又旺起来,红色的火苗烤着爆米花机的肚子,另一手不停地摇着爆米花机,时不时盯着压力表上的黑色指针,指针不停地抖动着越过0.5,再走两个格,就应该可以开锅开爆。周围聚满老老少少叽叽喳喳的人,都期盼第一锅爆米花出锅。孙子叶盛财在一边不安道:“爹爹,怎么还不开始炸呢?我和盛秋直流口水,好想吃上一捧呢。”儿子国安阴阳怪调道:“你都烧了老半天,把我家劈材烧了不少,怎么还没好?你会炸么?别炸湖了。”
“糊不了,老子心里有度数呢。盛财、盛秋,快了,别急。”我再看了一下表,那指针已指到第二格上,心一紧,像被一个拳头紧紧捏住一样,紧得我额头汗珠子直冒,忙把爆米机抬转过炉灶道:“都站开一点,把耳朵捂着,要开始爆了!”
曾春莺:“有银爹爹等一下。”金秀吓得哭起来,金富、雅云则拍着掌欢叫着,我忙厉声道,“快把耳朵捂着,再远开一点,到我这边来,小心炸着。”她俩听话地捂着后我道:“爹爹,可以开炸了。”
叶有银:现场顿时静得只听见我咚咚地心跳声,我颤抖着手把篓袋子抓过来套在爆米花机头上,又往机头处套上铁管,用手袖了一把额上的汗,提起软绵绵的左脚去踩铁管,以撬开机头盖,竟没踩开。我是害怕么?若是害怕,那以后还怎么营生?想罢,我深深一个呼吸,把力都使向那已提起的左脚,用力往下一踩,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紧跟着一团烟气腾起,透过汽雾,我心又是一紧:爆米花机那里去了?顿时人们笑做一团,原来刚才紧张害怕,脚手无力,没想到那爆米花机后坐力还蛮大,竟然被后坐出两、三米远,炉灶翻滚一边,里面的柴火也撒了一地,还袅着熏眼的烟,篓袋也被爆歪,白胖胖的爆米花撒了一地,孩子们纷纷去拾起来吃,盛财边把篓袋中剩下的爆米花往自备的胶袋里灌并大声喝斥道:“不准捡,这是我家的,要吃你们自己炸去!”
叶国安:“切,这还不是像细伢过家家一样——搞得好玩!总骂我没用,自己又如何呢?好端端浪费了我一升子大米。”
叶有银:国安说着摇着头晃进屋,我并不理会,十分心痛我的爆米花机,所幸无碍,只是炉灶里的耐火泥被摔破,拼在一起也还是能用的。我重新把机器架好,重新点好柴火道:“下一个谁家来炸?”大家迟疑不前,我自嘲道:“这次当然能炸好,刚才我只顾去踩前面,机尾摇柄没握住,这次定然能炸好。”春莺笑着上前道:“还是先炸我家的吧。爹爹,你给我加包糖精吧——金富、雅云、金秀你们不要去拈地上的爆米花,上面粘有砂子吃不得,快过来,太爹爹开始炸我家的呢,是甜的。”
叶有银:我十分感动她对我的信任道:“好,我给你加一包,2分钱,包准又甜又香又脆又好吃。”
曾春莺:“没想到爹爹也找到适合自己的干的副业,不错,不错,这个也应该能赚钱,我相信你这次会炸成功的,加油!”田钱旺也过来鼓励道:“有银叔的这个点子真不错,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叶有银:“哪能像你那样发大财,赚个零用钱还是可以的。”
田钱旺:“以小积多嘛,叔定然也能发财。”相比之下,我要干的事还真能发大财,我内心不停的呼唤道:钱旺要发大财啦,钱旺要发大财啦!
四
田钱旺:我们摸黑躺在床上,珍丽把儿子哄睡后,十分有兴致地问道:“把你的发财梦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条发财的好路子。”
我顿时来劲道:“摆在我们面前有四条发财的路子:办青砖窑厂,办红砖窑厂,在石牛河开个店面卖自行车,开个店面卖电器。卖电器有一家,可以不用考虑,卖自行车的没有,干这个准能成:你想想,如果石牛河方圆十公里内的人有钱了想卖自行车,且石牛河的价钱和西岗县里一样的,谁会跑三、四十里路到西岗去买呢?”
“这个不错。那红砖厂、青砖厂呢?”
“办砖厂绝对赚钱,盖房子要砖啊。现在大家手里慢慢有钱,第一件事定然是要把土砖坯子房推了,用砖盖更高更结实更宽敞更明亮的房子,一如我家,我们有钱了也想盖新房,甚至是楼房。你想想,若家家户户都要盖新房,将会使用多少砖啊!前天我到镇上的红砖窑厂拉砖,那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要排队购买。办青砖窑不行,虽然卖一块钱一块,但烧制起来太慢太少,先要选挖优质的胶泥粘土,挑回场地再用人蹬牛踩地和泥,和好后再开始用砖模子脱砖,一块一块的做,做好后荫干凉透,然后再用柴火最少要烧五天,闷三天,一窑砖二千块,但前前后后所要的时间最少一个半月,且是两个人不停的干,除去烧的柴及人工钱,也赚不到多少钱——效率太低,即使有单子来,也做不了,那还能赚钱?更至命的是,红砖9分钱一块,一块青砖所要的钱要买十一块红砖,十一块红砖所砌的墙比一块青砖要多三、四倍,相比之下,红砖是又便宜又好,所以,青砖肯定会被淘汰——办青砖窑就不需要考虑了。”珍丽兴奋道:“那咱就办红砖窑。”
“我也很看中办红砖窑厂,但镇上的那烧红砖的窑竟然占地至少有十座房子那么大,还有一根耸入天际三、四个桌子那么粗的大烟囱,占地非常庞大,那是只有公家才能办出的厂,我们私人是没那个财力办的。不过,要是烧红砖的窑能缩小到北水叔他们那样大,再配上镇上砖厂用机器制砖坯,那我们私人还是可以干的——那制砖机不停地搅土和泥拉出长方正正的泥条,只需脚一踩,泥条就割成十多块红砖坯,一天要生产好多,比北水叔他们那样是快千百倍了。”
“钱旺,你太有板眼了,我家就办缩小的红砖厂!”
“为什么不开店卖自行车呢?”
“卖自行车肯定能赚点小钱,发点小财,办红砖窑厂那绝对是赚大钱发大财,莫非你只想发点小财?”
“废话,我肯定是想发大财,你简直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但是,就不知那烧红砖的窑能不能缩小,这还只是我的一个构想而已。”
“事在人为。青砖那么厚都能烧制,红砖又小又薄还烧不好?这事很有前景,干,就按你构想的那样干!”
“好!”电灯突然亮起,刚才突然停电开关没关,我起身去拉开关线,珍丽道:“钱旺,我家也去买一个电丝炉吧,湾里有一、两家就买了这东西做饭,可方便省事——不用去割柴烧,是偷的电,不偷白不偷,偷了也白偷。”
我压低声音道:“机房里偷的电是供电所的,他们有时也跑来查情况呢,我都避开了,但家里若偷电,只能偷全湾里人的电——电进湾前只经过一只总表,每个月供电所来收电费,只看那总表按价收取,电丝炉偷用的电虽可以不经过自己家的电表,但在总表中有反映,多出的电费自然就平摊到各家各户,春莺说要查出偷电的人,我们还是望望风再说吧。”
“切,她又不懂电,能查出偷电的人?笑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