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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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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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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影》连载

第一章 引子

好多场景,终究无法忘怀,施家桥子乡的那段时光,像一部置放在柜子里的档案,虽然落有灰尘,只要拿出来轻轻拍打几下,再顺口吹一吹,便可翻开那些页码,看见画家白描般的一幅幅图画。

县里干部大会一结束,宣布担任施家桥子乡代理乡长的王丹青走出会议室大门,懵得昏天黑地。前来接他的乡里司机告诉他,一个叫林志杰的建筑工头把小车的四只轮子卸了,说是因为乡里这几年为了发工资,向他高息募集的2万多元钱到期拖欠不还的事儿。

王丹青的妻子得知县里任命他为施家桥子乡的代理乡长,把两床被子打成背包,接着把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装在一个箱子里。临走时,两岁半的女儿拽着他的衣服不放,拼命地喊着“爸爸”,这时两口子都淌出了无言的泪水。

王丹青找的那个比林志杰更大的老板,把林志杰骂得狗血淋头。林志杰乖乖地装上了卸掉的四只轮胎。

车子行至施家桥子乡的盘山公路,雨雪交加,王丹青冷得有些发抖。

穿过龙保县宽坪乡,山脊上的公路被大雾紧锁。王丹青透过小车玻璃,感觉自己行走在空中迷宫里,除了天上的光,脚下什么也看不见。

王丹青坐在车上,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好像两股气流对着耳膜往里灌,司机在说什么,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施家桥子乡的街道很是萧条。听见小车的喇叭声,隔三岔五的门缝里有脑袋伸出。他们昨天就听说今天有一个姓王的乡长上任。这时听见了喇叭声,想透过车窗里面的影子,来估摸乡长的样子。

王丹青之前听说,施家桥子乡招待室是平整坟场建起来的。传言3号房间经常闹鬼,没一个人住在里面安静过。昨天晚上,县领导找他个别谈话之后,他专门给分管后勤接待的组织委员打去电话,直接说明不能住在那间房里。

乡里的会议室,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年久失修,大部分窗子没了玻璃。乡里四大班子成员在这里欢迎王丹青到任。外面的风直接吹进来,王丹青喷嚏连天。

上任第3天,乡党委书记来到王丹青办公室,主任说全乡党政干部、部门职工和全体教职工四个半月没有领过工资。其中,年前三个月、年后一半个月。

王丹青在“人代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是他自己写的。他只要党政办公室的同志给他提供了一些数字。会上,提到施家桥子乡贫穷的原因时,念着他亲笔写的“因贫困而辍学,因辍学而贫困”那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想哭出来。

闫清会的哥哥给王丹青打来电话。5个月前,他要王丹青把他那个属于行政编制的弟弟,在县里要求进行的乡行政机构改革中,转换成事业编制,让他去由上级拨款发工资的社会事务办公室去当主任。现在出尔反尔,又要掉过头来再转换成公务员身份。王丹青跟他吵了起来:当初调进这个“一条鞭”的事业单位,达到人事关系归上头管、工资福利归上头发,是你们自己提出来,并且一而再再而三要求的。前不久,县人事局根据你们写的白纸黑字,召开专题会议,已经把行政编改成事业编了,现在,你们把这里当成了韭菜园子,我割不了这蔸韭菜,你们有本事,干脆去上面搬“大兵”好了!说完,王丹青挂断了电话。

已经退下来的奄沟村党支部书记马启志经乡党委书记和纪委书记研究,被“双规”在乡福利院里。半个月过去,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现在放出来叫他回家,马启志说,不给个说法,他是坚决不会离开这个“双规点”的。两个书记实在没办法了,叫乡长王丹青去“灭火”。王丹青为了息事宁人,一阵好说歹说,马启志才表示,回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要两位书记把他接到乡招待所里,专门支一个席面,叫乡里党政、人大、政协的几大班子成员一个不少,自己坐在上席的位置,两位书记站在他身后的左右,以敬酒的形式向他赔礼道歉,然后再要他们两个人好好感谢王丹青。否则他就要在这里绝食,一死了之。

退下来的政协联络处副主任有志海直冲冲地来到王丹青的办公室,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找香烟,说是当乡长的,烟肯定抽不完,今天不拿到两条不走人。

一个月前,县里要求行政干部竞争上岗,郭武亮在得了最后一名。当晚,他生怕下岗了,给王丹青送了500块钱和两只羊胯子。王丹青怎么也推辞不掉,只好把钱和物交给了党政办公室。今天郭武亮果然下岗,他找到王丹青大吵了大闹,声称不退钱物就自杀。

王丹青以乡里接待上级客人买不起拿得出手的烟为由,找县民政局的洪局长要了三条红塔山的香烟。然后到一个商店里,按照一条换三条的比例,换成了9条低档烟。然后分别送给了在税费征收过程中有成绩的9个干部。

马启志的侄儿媳妇因计划外怀孕,交不起计划生育办公室勒令上缴的5400元社会抚养费,服毒自杀了。马启志的侄儿带着一瓶高效农药,把尸体装进棺材,抬到村委会办公室里。要村里和计划生育办公室赔他一个活人,不然的话他也一死了之。

王丹青到三十里之外的杨石庙村检查烟苗移栽情况。车子开到山脚下没有路了,只有步行翻山过去。路上,王丹青见在田里劳作的人就喊“株距行距是多少”“麦苗烟苗两兼顾”,沿途10多里,等于开了一个群众大会。

一对年轻山民在法庭闹离婚,女离男不离,结果闹到乡里。王丹青问怎么回事。女的说男的天天打她,结婚5年,打了5年。王丹青指着男的大怒:“你个狗日的不仅不像男人,别人没欺负你欺负,连只狗也不如!”

一位山民背着一背篓的东西,走在王丹青坐着的小车子前面,“停一下,停一下,让他上车。”王丹青命令司机停车,“一直把他送到车子不能走的地方。”

一天上午,县领导黄子定打来电话,趾高气扬地说:“要你安排我那个亲戚到乡里上班的事,应该差不多了吧?”王丹青不敢犟嘴,违心地回答“快了快了”。

王丹青从报到那天开始,乡党委书记亲自决定,要王丹青还是住了正,乡招待室的3号房。这间房隔成了两半,前半间用于业余时间的工作接待和生活学习,后半间支了一张床,供他休息。前半间中间鼓起来又用水泥修复的。那天晚上停电,一片漆黑。王丹青点燃蜡烛为自己壮胆。凌晨2点,窗台上的蜡烛竟然飞到王丹青在床上,点燃了他盖着的被子和前晚放在床头的衣服。他追问组织委员闹鬼的房间究竟是几号,这才得知,他住的房间下面就是棺材,当年平整建房,多人亲眼所见,埋葬了百年的尸体和衣物完好无损。

一位60多岁的老人给王丹青送了一台巴掌大的黑白电视机。临走时,请求王丹青照顾他和女儿,说他们单位上的那个“头儿”,把他们整得只差寻短见了。

王丹青在全乡干部大会上讲,从1999年7月份开始,全乡干部职工的工资,一律按“老四项基本工资”标准的60%发放。这样算来,他本人每月的工资是350元。如果到时候资金头寸不够,再用乡办企业生产的鞭炮和茶叶适当地发。

王丹青到县里开会,他坐的乡里那辆二手桑塔纳小车,被一位搞“九五期间校舍达标”建设的老板拖走了。原因是,前些年,乡里欠下的工程款五年多分文未还。

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张述刚来到王丹青的办公室:“王乡长,我想替你分忧,只要你不嫌弃,什么工作都可以安排,我保证往好处做,尽量让你满意。”

从地区主要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午子良拉着王丹青的手:“丹青啊,施家桥子的财政情况穷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前些年,地区各部门负责同志看在我的分上,给了几百万的补助资金和扶贫资金,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事到如今,项目看不见,工资发不上,真不知道他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把钱当白纸撕了。”

乡瓷土厂厂长马立宪给王丹青送来100个鸡蛋,王丹青问这是干什么?马答:“据我了解,我舅舅跟你是同宗同祖,算下来,你应该是我的表弟。”听罢,王丹青火了,一口回绝:“搞工作,不要拉拉扯扯的。给我走远些!”

去窄垭村检查桑蚕养殖情况,王丹青顺道到小学教学点去看看。发现这里仍然是复式教学,一二三年级合在一间教室里上课,穿着单薄衣服的十几个学生瑟瑟发抖地看着他。王丹青囊中羞涩,掏出荷包里仅有的5块钱,交给那位姓秦的老师,要他给最困难的学生买几个作业本。

20天后,王丹青特意带了20元钱,到石板屋中心小学看望学生。他走进一个教室,问单亲孩子有几个,站起来让他看看。结果站起来了13个。王丹青将20元钱递给校长,含着泪水说,我这个乡长没本事,只能拿出20元分给单亲学生们。

在金牛沟村税费征收群众大会上,王丹青说缴纳税费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如果抗缴国家税费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一位膝下无子的70多岁老人家站起来说:“我们现在就回去找钱,千万不要带我们去坐公安局呀!”

马家岭村30多位村民集体中毒,王丹青听得毛骨悚然。乡党委书记的电话打不通,他一边安排乡卫生院无条件抢救,一边直接向县里报告。县卫生局和卫生防疫站迅疾赶来,查明,一位山民在老井旁用强力洗衣粉洗衣服,导致渗入井内引起。

早上,王丹青给通讯员小黄15元钱,说自己今天过生,要他去买一斤连精带肥的猪肉、10个鸡蛋和几斤萝卜,做成一个打荷包蛋的锅子,中午两人食用。十二点多钟,两杯苞谷酒刚刚斟好,杨家庄村党支部书记说是有事汇报。王丹青知道他没有吃中午饭,加酒加凳子,让他坐下来边用餐边说事。待酒足饭饱丢下筷子,村书记无意问起王丹青生日时间,不料小黄脱口而出。村书记顿时目瞪口呆,瞬间之后丢下一句:王乡长,你这样搞,是不是想让我钻地缝啊!

旧集村300多名劳力肩挑背扛,才垫好的通往乡里的村级公路,被昨晚的一场大雨冲刷得尽是尖尖的石块。负责这次维修工程的女副乡长蹲在那里痛哭起来。王丹青毫不领情:“有什么好哭的?山里人就是这个命。昨天冲了今天搞,今天冲了明天搞,我就不信,施家桥子的人没办法了!”

几位应征入伍的兵员准备出发,王丹青站在政府院子里为他们送行:“你们今天开始走进解放军的大熔炉,既然走出去就不要回头,等你们有出息了,再回来好好改变贫穷面貌!”。

王丹青愤怒地指着跪在地上向他检讨的一位干部:“你王八蛋心太黑了。贪得无厌,连农民收的苞谷也不放过。不要跟我说好话,自己去检察院投案自首吧!”

那天晚上,跟几位山民一直谈到十二点多钟。王丹青没有回乡里去,在村书记家里过夜。早上吃饭,村书记满脸愧疚地说,王书记,今天的早饭对不起你,只给你准备了一碗“对嘴汤”和几碟小菜。王丹青问什么对嘴汤。村书记回答:“就是用苞谷糁煮成的稀粥。你喝的时候,嘴对着碗,碗里面的嘴和你嘴对嘴!”说完,王丹青在村书记哈哈大笑中恍然大悟。

乡乡综合改革结束后的全省第一个电话会议,一直开到了乡(乡)这一级。省委书记在大会上讲,鉴于全省的乡(乡)书记乡长工作辛苦、待遇偏低的问题,从现在起,省县两级财政每月各配套发放100元的补贴。从这时候开始,王丹青的每月工资由350元涨到了550元。

王旭志说王丹青两年前在全乡干部大会上表扬他的那个事儿,他一想起来心里就高兴得美滋滋的。之前三番五次接王丹青到他家里吃顿饭,一次也没有成行。今天打听了好几个人,得知王丹青没有下村,径直来到王丹青办公室,约王丹青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得到他家里去坐坐,虔诚的话说了一大堆。王丹青见推辞不过,爽快答应了。六点钟下了班,走进王旭志的家里,四方桌子上的菜已经上齐,还没有寒暄到几句,王旭志指着上席请王丹青就座。王丹青问还有谁。王旭志说今天晚上一个陪客也没有请,除了他和女儿,只有王丹青一个客人。王丹青问王旭志的妻子到哪里去了。王旭志说过年没几天就到广州打工去了。王丹青问饭菜是谁做的。王旭志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儿说是她做的。王丹青正眼一看,还像是个学生,问女儿多大了。王旭志说今年冬月满14岁。王丹青心头一惊,嘴巴僵硬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1999年正月十九。

从县城到施家桥子这个乡子,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东行9公里,右转向西南方向行进,全程穿越6个乡乡和103公里年久失修的柏油公路;另一条是由西向南出发,途经、龙保两县的三个高寒山区乡乡和76公里颠簸不平的盘山公路。两条路的里程一长一短,到达的时间却差不多。王丹青的老家在县城以东的平原地区,他选择了“先东行,再西南”的这条远了30多公里的路。之所以从这里走,他有从心灵深处告慰他的父老乡亲的意思。

这天的天气不算好,县城下的是雨夹雪,一进入海拔渐渐升高的高寒山区就变成了漫天飞雪。这一路,至少用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王丹青才到了乡里大院,十几位同志带着祈求和期盼的目光,站在冰天雪地里等候和迎接他的到任。王丹青跟他们一一握手,发现雪已把他们的头发染成了花白,每个人的手被严寒冻成了冰棍。稍后,他们礼貌地为他让路,时前时后地把他引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摆放了6个火盆,红彤彤的火光把室内照得亮堂堂暖和和的,与室外白花花的雪光和冷飕飕的气温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之后,负责后勤工作的同志根据乡委郑书记的意见,把王丹青安排在乡招待所的一个套房里住了下来。由此,这里成了他在这里开始工作学习生活的全新空间。

前些年,王丹青在县公安局工作期间,跟匆匆过客一样,曾经到过几次施家桥子。那时候,感受过施家桥子淳朴厚道的乡风民俗,也听到过政府招待所“闹鬼”的传说。因为政府招待所是在坟场平整后的基础上建起来的,据说其中一个房间的水泥地面之下,有一座只是平去了坟头而棺尸原封未动的坟墓,以致水泥地面每隔一两年就会自动破裂和鼓起,一些不知内情的客人住在里面经常发生诡异之事。殊不知,他住的就是这个套间。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样子,乡里遵照上级法定的时间召开人民代表大会,议程非常简单:一是听取审议政府工作报告,二是选举产生新一届的政府班子。这个报告当然由王丹青这个代理乡长来做,办公室的“笔杆子”为他进行了认真的准备。一般情况下或是参照以往的做法,把这个报告印发给全体代表,拟当选的本届政府乡长人选在会上照本宣科即可。

“人代会”报到的当天晚上,办公室主任把起草好的《政府工作报告》送到了王丹青的办公桌上,几经翻阅,他感觉这个下属的文字功夫还好,动了很多的脑筋,把他这期间提出来的观点和要求,都写进了报告。但由于今后三年的计划、措施与目标不是他的思想,也不符合他到任以来通过走村串户所掌握的实际情况。王丹青只选取了这个报告稿的第一部分的一些数据,对前三年的工作成绩不加任何否定,高度评价上一届政府班子成员在党委的领导下,与全乡人民一道所做出的艰苦努力。第二第三部分被他无情拿掉,他不想老生常谈,唱脱离实际的老调;也不想原地踏步,走因循守旧的老路。作为一个朴素务实的人,在精神面貌上,王丹青追求新一届政府的朝气与活力;工作思路上,一定要拿出新一届政府励精图治的办法和措施;在发展自己、脱贫致富上,必须确立和抢占奋发图强的制高点。如果换人不换思想,换人不换面貌,山河依旧,愁听寒鸦,那就失去了换人的意义,换人便成了多余。

虽然明天就要开会,修改这个报告的时间显得有些紧迫,不过过去王丹青从事过多年的文字工作,公文写作和怎么样把握重点,是他手到擒来的事情。他想把自力更生、昂扬斗志、脚踏实地,作为开启全乡人民“绾起头发立起志”“自己瞧得起自己”这把锁的钥匙,用打动人心的文字和朴实无华的语言r,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激发全体代表以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紧迫感肩负新的历史使命。

次日上午,大会在乡里一个“两舵三间”的大会议室里如期举行。

这个会议室是20世纪70年代后期,乡里利用当地的“巴掌大”的块石,组织农村义务工用黄泥巴垒起来的。从屋面上折射下来的亮光来看,那些机制瓦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有的粉化,有的脱落,有的破损,下起雨来,这些透光的瓦面便成了滴滴答答的漏子。与会的40多名人大代表,尽管身份与岗位不同,但是他们的穿着却整齐划一的陈旧与朴素,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了十多年的风尚与潮流极不匹配。在一些会抽烟的人当中,清一色地抽着自己的旱烟袋,使这个透气性不算好的会议室充满了旱烟的味道。目睹此情此景,王丹青的心情一直在沉重与难过、怜悯与同情、不解与叩问、抱怨与责怪的复杂状态下徘徊。唱毕《国歌》,他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用红布漫着的学生课桌面前做起了工作报告,那套还是“文革”期间遗留下来的拾音器、扩音机和高音喇叭传递着他的声音。他没有心思用抑扬顿挫的语气来深情回顾前三年的工作,而是用较大的篇幅强调如何转变思维方式、转变工作方式和穷则思变的问题。当谈到“知识改变命运“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指出了“贫困导致辍学,辍学更加贫困”的恶性循环的残酷现实,要求全乡的九年义务教育一定从娃娃入手,从提高教学质量抓起,要求全体老师切实做到“生为我生,子为我子”。他还发誓,在全乡经济贫穷落后、工资不能按时发放的当下,包括经济形势好转以后的未来,他都不会利用公共权力,直接安排或与他人变通交叉安排他的任何亲朋好友,跟全乡人民争岗位争饭碗,他要把岗位设置、人员选用和人才成长的每一个机会无条件地交给施家桥子的儿女。

之后的6个年头,王丹青的行为全部实现了他的誓言,7个教师分配指标、11个公务员转录指标、5个事业单位招工指标、12个干部录用指标和17个参军指标,全部落在施家桥子人民的头上。而与此同时,他没有给湖北美术学院本科毕业的他的外甥女寻找和安排工作;他姐姐的两个孩子在新疆卖菜和当保安;大哥的两个孩子下岗之后没有任何工作;二哥的女儿当了两年的保姆之后,在外地打工时嫁给了打工仔;三哥的儿子去河南当了打被套的徒弟;还有家族中三代以内的有直系和旁系血亲关系的20多个晚辈,没有因他改变他们的命运,他们原封不动地保持他们的农民身份。他说,“官人之子不能战寒门之位”,与那些和他地位相当甚至低下的人的兄弟姐妹以及侄子侄孙相比,那些人是天上的“神仙”,而他的至亲则为人间的蓑翁。这种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天壤之别,让王丹青失去了固有的亲情,抱怨、指责、痛斥、怪罪的声音让他的耳朵长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他们指着王丹青的鼻梁或捣着他的脊梁,说他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以致他多次回家祭祖而无人搭理,使“老家”一词成了他想念时的文字概念、记忆中的不舍乡愁和离开了之后永远也回不去的不归之路。

时光的波浪注定要拍打情感的河岸。当王丹青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他不曾有过亲人的问候,更没有过亲人的团聚。举目有亲但无亲,俯首思过且怪谁?

狭义上的冷暖悲欢尽管糟糕到如此的地步,王丹青的心灵在受到无数次的猛烈撞击之后似乎没有丝毫的疼痛,墨留于纸,在字里行间,把施家桥子3000多个日日夜夜描绘成《绕不过去的回眸》,把高山之巅的驻守抒发为无法忘怀的主题——

(一)

那一年

皮囊夹着行囊

登在高山之上

脚下荆棘丛生

头上布满风霜

那一天

使命夹着彷徨

走在山路之上

刚刚越过天堑

又是迷雾茫茫

那一夜

失望夹着希望

躺在地铺之上

耳闻民众疾苦

心里愁断衷肠

(二)

曾经的时光

顶着太阳

披着月光

柴门闻犬吠

心语溢心房

曾经的时光

伴着忧伤

伴着惆怅

爬着致富的天梯

忍着贫困的凄凉

曾经的时光

美丽不再羞涩 锦绣不再收藏

昼夜上下求索 敞开高山之门

散发迷人的芬芳

(三)

离开了

像昨日才端详您的模样

像昨日才拉过家常

像昨夜在梦中相见

像昨夜依偎在您的身旁

离开了

岁月偷走了我的青春

奔波透支了我的力量

当年的汉子告辞了冉冉红日

如今的躬影靠近了西山的夕阳

离开了

怎么也忘不了精神的故乡

一想起,心徜徉又飞翔

一回望,心律动又向往

王丹青的这种浪漫,有些夸张也有些悲凉,社会上的人很少了解他的心绪和处境,唯有跟他打交道的施家桥子的人心里有这本账。

这几年,王丹青特立独行于世俗之外,忽视了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人遵循已久的而他却嗤之以鼻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价值取向与规则,摒弃了人情世故,把有人善于运用的平衡法术,由简单搞成了失衡;在人世间的某个角落里,过去他曾经听过一个“三陪女”摇身变成一位宣传部部长的荒诞传奇后来又诧异地发现,一个小餐馆的女人在不惑之年送走掌勺的老公之后,祖坟冒青烟,“弯弯树”越长越粗,天上突然掉下了亨通的官运。人家不仅自己坐在组织部的办公桌旁,就连娘家的“姐姐套妯娌”“妹夫套舅官”“上辈套下辈”等等,也一个接一个地吃上了地方的“皇粮”。还更有一个另类的甚者,为了答谢某单位接受安置他的情人,绞尽脑汁,不吝冲天的豪气,“一掷银两数十万,只为情缘慨而慷”,为他的情人加入公职行列,以公对公的形式,从自己单位的公用账户上,给这个单位送上了几十万元的“厚礼”。而王丹青这个对“分层社会学专业”和“社会运行与控制专业”有所研究的人,长期排斥“朝中无人不做官”的世俗观,将自己的至亲至戚的希望化为了无望的泡影,把有些头头脑脑们的相沿成习的利己转换成自己无私的利他。这无疑是愚蠢的憨、愚蠢的傻使然下的愚蠢的“认真”。那些势利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耳闻目睹之后,有的在不停地摇头,有的在阴笑着论析他这个蠢得不会算账、傻得翻脸不认三亲六故的人。

王丹青犹如一个人走在自己开辟的一条别人没有走也不敢走的路上,像一只爬行的蚂蚁或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谁也顾不上看他一眼,更进不了那些“官场之人”的眼球。不过他始终认为,每个人都会走完生老病死这个过程的,最终面临的将是同样的句号。有的人“食尽皇家千斤粟,凤凰何少尔何多”,他们与民争利甚至鱼肉百姓,不断导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间悲剧,到头来,还是在呜呼中终结他们的生命。

王丹青还有一种心境,他知道以后的路还长,高低不一的曲折坎坷一定是少不了。应该怎么走,注意哪一步,他没有做过投机的预设。他只知道,人活着的时候,你可以把别人放在自己的心上,但不要指望别人把你放在心上。人死了之后,或许有良心的人记得你一阵子,但不要指望他们永远地记得你。人除了生病之外,所能施行的善举和感受到的痛苦,都是价值观的体现,如果过度在意别人的舌头和目光,其所带来的,仅是暂时的存在。快乐的秘诀就是在叩问良心、奉献社会、帮助他人的同时,以无所谓、不至于、没必要的态度计较后来的回报。所以他把人生最大的快乐,放在做好向上的自己和洒满阳光的目标上,只要内心一旦平静和无憾,外界便鸦雀无声。王丹青一直暗自发誓,今生要好好地做下去,在广袤的时空里做出自己的状态,把那些喜欢吐舌头和斜着眼睛看人的人,甩到这个社会和他永远不愿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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