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王丹青气不打一处来,他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今后就算是遇到天大的高兴事,也不得高兴。
这是他应该吸取的深刻教训。因为自从到施家桥子工作以来,每遇到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必然意味着一件极不舒心、极为恼火、令人气愤的事情的来临。这是他试了不想再试之后得出的结论。
别的不说,就说那天他与蒲副省长通完电话,像天上掉下了馅饼、沙漠中找到了甘泉一样,施家桥子拖欠的五个月工资即将得到迎刃而解,心里高兴极了。结果,一支烟还没有抽完,那个叫何立山的工程老板来了。前几年,施家桥子乡在学校建设中欠了他的工程款。这次他按照王丹青与他约定的还款时间,带着一帮弟兄蜂拥而至。王丹青反复解释这回征收的119万元税费款对上面交了117.4万元,目前地方金库仅有1.6万元的余额放在那里动也没有动,要何立山先把这点钱作为施家桥子的应付款拿回去暂时用着,等到八月底左右蒲副省长到施家桥子现场办公后,从中再调剂2.4万元弥补上去,年底再想别的办法,争取把余下的10万元工程款一次性还上。
何立山一听就蹦了起来:“姓王的,你把老子当成叫花子来着?你妈的说话不算数,跟老子打交道你给老子过细点。"
王丹青挨了当头一棒,一时不知道和何立山说些什么是好。
“走,不跟他个狗日的说了,”他对那帮兄弟说,“今天早晨来的时候,不是在县城见到了官书记吗?老子们现在回去,以后在县城发现他的车子了,路上见到路上扣,城里见到城里扣。”说完,便一窝蜂地离开了王丹青的办公室。
凭何立山的一贯德行和他刚才那番威胁的话,王丹青意识到姓何的要铤而走险了。
中午饭的铃声响了,他在机关内部食堂简单地吃了一碗饭就回到了他的寝室。王丹青现在唯一所想,就是如何应对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
他想到这里,官立学的电话打过来了:“王乡长,车子被何立山扣了,你赶紧想办法弄够4万块钱,赶到县里来,不然……”
王丹青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就不舒服,到哪里想办法?你官书记不是不知道乡里的财政状况,县里几家银行前几年就把施家桥子划为高风险区,过去的贷款是要还的,现在贷款是贷不到的,税费征收期间,同志们天天在下面跑,你天天在县里呆,连问都没有问一声。晒这样的台子有啥意思?喔,现在车子扣了,你着急了,好像我是一个银行大亨似的。他还联想到那次见面会上,官立学他们那三个人脸上冷不冷、热不热,说话阴不阴、阳不阳的样子,还有那次乡"四大家"联席会议上他们搞的突然袭击,说明你想和他同甘共苦,他偏要吃甜的,叫你吃苦的;你想和他同舟共济,他偏偏不上这条船。
中午一点钟,王丹青带着地方金库仅有的1.6万元现金从施家桥子赶往何立山扣车子的地方。他想,到县里以后首先到市财政局去一趟,请他们把前不久通过市公安局工作的蒲副省长的女儿蒲瑛从市民政局争取的5万元民政救济款拨过来,先还给何立山一部分,如果他接受了这6.6万元钱,那就说明他会作出实质性的让步,其余的钱等到年底了再想别的办法解决。
王丹青没有想到他的计划实现得如此之快。先是财政局局长一听说小车被扣了,赶紧安排预算科长调度那5万元民政救济款,然后他与官立学书记取得联系,在三国大道东端找到了所扣的车子,并把何立山请到一家小饭馆里。经过协商,何立山表示同意这次可以只付6.6万元工程款,但是王丹青必须以施家桥子乡人民政府的名义作书面承诺,保证年底一分不少地还清剩余的7.4万元工程款,否则,以这辆桑塔纳轿车作抵,视为所欠款项全部还清。王丹青请示官立学能否按这个条件作出承诺,官立学连口答应:“咋不行?这么优惠的条件,赶紧写!”
“官书记,说实话,这剩下的七万四千元钱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能不能和王老板商量一下,如果年底确实无力偿还,我们可否计算利息。不然到时候把车子扣了,我们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了。”
“放你妈的屁,你再说下去老子什么也不跟你谈了。”何立山见王丹青与官立学这样商量着,顿时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你看,你看,我叫你快点写呀你不写,咋样?问题又出来了吧?”官立学埋怨地说。
“何老板,请你平静点。你可以瞧不起一个乡的乡长,但是你不能侮辱一个人的人格。你我都是父母所生,咱们换位思考思考,如果我这样对待你你会怎么样?话再说回来,我可以不见你的怪,但是火大也伤你的身啊。”
“老子管你算啥子,没有揍你就算不错了,快点写,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何立山越说劲头越大,站起来拿出了一副十足的要打人的样子。
“何老板,我叫王乡长马上写还不行吗?来,坐下来抽支烟。”官立学点头哈腰地劝着何立山,并取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点燃后递给何立山。
“这还差不多。”何立山跷着二郎腿,自鸣得意地说。
要不是在这个场合,要不是在这个工头面前,王丹青辛酸泪水绝对会流出来。他忍了又忍,拿起笔在饭馆里的茶色玻璃茶几上写道:
“施家桥子乡共欠何立山建校工程款14万元,已还6.6万元,另欠的7.4万元保证在今年腊月二十五之前一次性还清,若如期不能偿还上述欠款,乡人民政府以本乡桑塔纳轿车作抵。
施家桥子乡人民政府法定代表人王丹青。
2000年6月12日”
王丹青递给官立学过目。
“何老板,我看这样可以,你说呢?”官立学又把这份承诺递给了何立山。
何立山提着嗓门:“说好了啊,今天你们两个头头在这里,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到时候如果你们食言,莫怪老子叫你们的小车子改姓。”
“何老板,你放心,我们硬得了这口气,就是脱裤子卖,也要保证我们说话算话。”王丹青接着何立山的话补充了一句。
“硬你妈的个啥气呀,要硬现在就硬,把老子的钱现在就给老子还清。”何立山随手抄起茶几玻璃老高地摔了个稀渣碎,“限你小子半小时内把老子的钱全部还清,否则,叫你个狗日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从这里躺着出去!”
“算了,何老板,你大人莫见小人怪,王乡长说错了,我批评他还不行?”官立学见势不妙,低三下四地望着虎视眈眈的何立山哀求说。
王丹青把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恨不得马上把县公安局的一些老弟兄们请来,叫他们把这个无赖好好地收拾一顿。
“好,听你官书记的,到年底老子再跟他娃子算账。”何立山把小车钥匙甩给官立学,恶狠狠地指着坐在那里抽闷烟的王丹青说。
“那你慢点走,我现在就批评他。”
送走何立山,官立学书记面对沉默不语的王丹青,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王丹青把手里刚点燃的那支烟使劲地掐在烟灰缸里。
“官书记,我真是弄不明白,在这个无赖面前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公正地说,我是你的助手,我到施家桥子工作不久,出现这样的事情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关着门一家人,前些年,上面拨了那么多的钱用于普九达标,你和我的前任一没有支付工程款,二没有发同志们的工资,我真是搞不清这些钱用到哪里去了。再一个,你今天在何立山面前的态度暧昧到了这个程度,我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是不是你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
王丹青气愤之中有意捣了一下官立学的痛处。
其实他前不久听县里一位朋友对他讲,何立山有一次在一家饭店里喝酒时对同桌的人说,施家桥子的工程款若再要不到手,只扣车子不算,还要把官立学收他的一万元钱要回来。“好,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退一步讲。你要知道,你是乡里最大的官,我在施家桥子工作,出了问题是你的责任,有了成绩是你的功劳哇。”
官立学没有吭声,他的心中有着难言之隐。
回乡的路上,王丹青一直没有搭理官立学,他认为他的这位书记看不出有什么称职的地方,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尊重他了。
走进办公室,他觉得自己太疲倦了,很想尽量地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静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