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王丹青一直被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和她的五十多岁的儿子向他哀求的情形所困扰。在政府院子里上班的同志见了他气得发紫的脸,都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该下乡的下乡,该出差的赶紧出差,一个两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的点子不好被王丹青把心中的不快发泄在他们的身上。在乡上办公的同志则老实地待在办公室里,有的在深思着什么,有的低着脑袋写着东西,怕不明不白地挨上一顿冤枉的擂槌。
王丹青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直到屋里烟雾缭绕呛得自己受不了了,才在大院里不停地踱起步来。
这回使他如此烦恼的一件事其实是由一起民间纠纷案件引起的。
2001年6月,施家桥子乡旧集村村民汤文发与他的母亲一起到王丹青办公室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反映邻居周大柱无理占用他家宅基地旁边的空闲地。争议的焦点位于汤文发牛栏和厕所的西侧,也就是周大柱正屋的后面,面积大约五平方米多一点点。母子二人要求乡里进行调查处理,否则他们就不想活了。
汤文发的母亲说:“我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还在受人欺负,不如就死在他家里算了。” 汤文发也说:“我患了十几年的原发性高血压病,治也治不好,钱也没有钱,干脆我跟我妈一起去了。”
看着老实巴交的母子二人,王丹青心里顿时心酸得不是滋味。他想,他的母亲假如健在的话,也应该和这位老奶奶差不多的年龄。他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如此的哀求别人,他知道了心里该是怎样的难受和愤怒。他不想换位式地再想下去,更不想去怀疑他们母子二人向他反映问题的真实性,赶紧躬身扶起他们,一再请他们放心地回去,表示尽快调查处理。
送走母子二人,王丹青安排有关人员在乡里李副书记的带领下,会同村组干部和知情人组成调查专班开展调查工作。经过走访了解和查阅土地档案,查明争议之地属汤文发已故的父亲汤德金于1962年买房时由当时的旧集大队一小队划分给他的自留地,自此以后一直使用至今。其间,汤家先后在这块自留地上种植了杜仲树、苹果树、梨树等经济树木,独立享有多年的收益权。1978年,周大柱岳父赵某在汤家附近购买集体房屋三间,当时村干部误将汤家的这块自留地界定在内,而在那时负责这处房屋买卖的与周大柱有亲戚关系的退休人员王龙友,对存在的问题明知而不指出,从此埋下纠纷隐患,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周家成为这块自留地既得利益者。2001年4月.周在其岳父去世之后从其岳母手中取出购房契约,在未告知村组干部和汤氏母子的情况下,请来五名帮工将争议之地强行平整并砍掉了全部经济树木,毁坏了汤氏一家上厕所的通道和晒场的基脚,汤氏母子制止无效,随即发生纠纷以致向他下跪,求得解决。
对于这起看似复杂的民间纠纷,真正处理起来也并不那么复杂。但问题是,在这个时候,与当事人周大柱是表兄弟关系的王龙友犹如一股暗流开始在调查专班的处理过程中强烈涌动,他把手脚用在暗地参谋、幕后操纵和遥控指挥上,谁也不知道王龙友用一直捣乱的手在这起纠纷的背后作俑使坏,致使调查处理工作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僵局。
第一次,王丹青亲自主持召开会议,责成旧集村根据调查结果进行调解处理。王龙友得知后叫表弟周大柱抵抗到底,说村里处理意见算个屁。事后,周大柱拒不接受村里处理意见,并把几名村干部痛骂了一顿。
第二次,王丹青带领有关部门和村组负责人亲自出面调解,鉴于周大柱寸步不让的情况,以乡政府的名义对周大柱下达了处理决定书,做出了恢复原状、赔偿损失的处理决定。
这次处理,吓坏了心虚的周大柱,但没吓住阴险的王龙友。为此,他和周大柱携手同行专门乘车到县里请了一名律师,以施家桥子乡人民政府“程序违法”为由把施家桥子乡人民政府告上了法院。法院审理认为,案件事实清楚,执法主体正确,但在受理此纠纷案件时只是口头告知双方当事人,未对周大柱送达立案通知书,应视为程序不当,故发回重新处理。审理结束,王龙友大喜,次日,施家桥子乡的街道上张贴了几张写着“政府吃败官司了,人民法院为人民”字样的匿名大字报。
这时,按捺不住的王龙友终于站出来了。他来到乡里向王丹青明确提出,他想以老干部的身份参与这起纠纷的调查处理。
王丹青这才突然意识到,此前已经站在了歪曲狡辩事实真相的一面,在这里头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这个案子非常简单,事实的真相明摆在那里,那就是周大柱现在持有的那份购房契约,由于之前村里误将汤家的自留地界定在周家范围内,而周家以此为据毁坏了人家的脚基、树木和隔断人家的通道肯定是站不住脚的。”王丹青瞟了一眼脸色黯淡得恰似瓦灰的王龙友后,严肃并带着讽刺口气说道:
“感谢你的关心和支持,人老了身体要紧,这个事情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要相信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我看一些心术不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无论怎样制造麻烦和混乱,也无法改变处理的进程,阻挡法律的施行。现在不是有人要求按照法律程序办案吗?可以,我们就按照法院的裁定,从一数到十,重新来一遍不就行了吗?你放心好了,就这么简单。回去吧,你当务之急是两条,一是身体健康,二是心理健康。前者固然重要,但是没有后者做保证,肝郁气滞心态失常,往往会引发一些难以治愈的大病。记住,老王同志,忠言逆耳,望你好自为之。”
这一席话简直把王龙友搞蒙了,左手夹着的那根烟与他一起僵直着,不知道怎样接着王丹青的话说下去。自讨没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半月之后,法院根据乡政府的请求,依法主张和恢复了汤氏母子的合法权利,虽然这起旷日持久的纠纷得以了结,但是它没有给王丹青带来舒心的微笑,反而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那天,县里艾书记夜宿施家桥子乡,王龙友当晚听到风声后,指使周大柱和他的岳母做了向艾书记喊冤的准备。次日凌晨,周氏母子二人有意穿着一套补丁摞补丁、烂得长吊吊的衣服拦住正在乡里街道上散步的艾书记,坐在地上赖着不走,抱住艾书记的腿大喊大叫,“艾大人呀,你可是我们的清官大老爷呀,今天你一定要为我们当家做主哇,他们串通法院专门整我们哪……”
艾书记虽然一点也不知情,但是一见他们装腔作势的样子,顿时很不高兴,责问上访下跪的周氏母子二人.“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你们站起来说,否则,我就不过问你们反映的事情。”周氏母子二人自知讨了个无趣,于是,借梯下楼:“我们先回去吃饭,到了上午再来找你。”
吃罢早饭,艾书记把王丹青叫到一边,专门听取了周氏母子上访下跪的缘由,然后十分肯定地对王丹青说:“丹青呀,我知道你们没有错,县委相信你们。”
艾书记走了之后,王丹青的心绪怎么也难以平静,回放王龙友一手导演的愚弄周氏母子的这一幕,他料定自己将会在沉默与无奈中度过一段难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