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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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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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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影》连载

第三十三章

初秋的这段时间,一遇闲暇,王丹青的脑海就浮现食品所下岗职工王三河的影子。他近来很想和这个没有生活门路的兄弟坐坐,于心灵相通的话语间表达他对王三河的同情与抚慰。办公室的郝天海根据王丹青的提醒,跑了不少的路,屡去屡空,没有见着王三河的人影。

今天中午,郝天海告诉王丹青,一位到乡里办事的村干部说,他上午见过背着山背篓正在三山五岭的老百姓家里收鸡蛋的王三河,无意中听到他跟一个老百姓说了一句,下午晚些时候才能回家的话。

王丹青听后很是高兴,嘱咐郝天海晚饭之前等在他的家门口,一旦回来随时联系。

王丹青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等着,时不时地思考起王三河下岗这种特殊而普遍的社会现象,联想到一个人在生存空间里要想迈开人生步履是何等的困苦和艰难,并且替王三河产生了一种既看破红尘,又不得不去抗争的心理状态。这种状态,不是呻吟便是呐喊,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境界和精神。这是眼下的一些人严重缺失和需要的东西。有的在逆境当中不是破罐子破摔,就是依赖于社会,把个人包袱转嫁成公共负担,什么自食其力,什么自我创造,什么在改革中升华自己的人生价值等等,统统抛在脑后,今天上访,明天闹事,后天扯皮,好像共产党领导的这个社会欠了他祖宗八辈的非还不可的债务。有的拼命地往领导岗位上爬,一旦爬上去了,两只眼睛就直溜溜地盯着可以支配的那几两银子,倘若由于世事变迁或人事有变,支配银子的职能受到调整,他就啥事也不干了,不是找这个领导汇报思想,就是找那个关系打点铺路,好像他失去了支配银子的权力就等同于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如若结果有悖个人意愿,干脆就拿着工资睡大觉,思想情绪倾泻而来。还有的在领导岗位时是领导,表面上的思想境界高得不能再高了,其实他本身就是一个表面上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之人。有的人从自己退居二线或即将退休之日起,那崇高的境界顿时化为乌有,挑拨离间有他,制造麻烦有他,操纵上访有他,围攻领导有他。如此一次两次,人们尚能忍受,长此以往,人们心里的那杆秤就开始对他称起来了。王丹青当然知道,这毕竟是藏在阴暗角落见不得阳光的少数人,正义和正气还是充盈着整个社会的。

他记得,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告诫他们,“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除了沙漠地带,凡是有人烟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何况这样的人也是人,只要他混在队伍里面,就不能排除这种现象的存在。作为一个正直的社会人,在跌宕起伏的状态下生存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像人家王三河这个孤儿出身的汉子,也没有料到历史的时钟一敲到90年代,改革的漩涡就吞掉了来之不易的饭碗。到如今,他下岗已经十一年了,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走王家湾,穿王家台,翻李家庄,越小块河,一直用他下岗那天身上的仅有的二十元钱,背着一只篾编的山背篓,年复一年,在山民家中做着收购土鸡蛋的游荡生意。在一脚踏两县,鸡鸣闻三乡的方圆二百多平方公里的高山之巅,无数次地留下了艰辛的足迹和沙哑的声音。那次,王丹青调到乡里工作不久与他邂逅相遇,顺便问起了他的情况。攀谈中,从他热泪盈眶的目光里看到了他难以名状的尴尬。当时,王丹青根本不敢相信这叫生意,因为二十元的本钱只够收购30来个鸡蛋,而且每个鸡蛋只能赚取不到一毛钱的利润。然而,就是这二十元的本钱和微利,却维系着连他在内的一家人的生计。尽管这样,老王把苦水吞在肚里,把这个不叫生意的生意,无怨无悔地整整延续了十一个春夏秋冬。

时至今日,已经年近六十的老王虽然苍老了许多,但是仍然初衷不改,坚挺地走在一条布满荆棘进而磨破脚板的山路之上。因为,在十一年的风风雨雨中,他已经深深地知道了,与山里人的命运结伴而行就是一个“苦”字,到了没了工作的这个地步,他从未怪罪过领导,也未怪罪过组织。他只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这就是懒惰没有用,依赖别人也没有用。

王丹青毕竟认识了他,他也毕竟认识了王丹青。也许是王三河出于感情的驱使,前不久他在近在咫尺的乡邮政局给王丹青寄来了一封私信。面对这位下岗职工的难言之隐,王丹青每看一遍,心里都不由生出一阵沉重和心酸,然后怪罪自己不能为这位下岗的兄长开辟一条新的生路。

前几天,王丹青总觉得欠这位汉子什么,便在深夜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连同市烟草局穆局长慰问他的两条香烟,叫办公室的郝天海一并送了过去,一来表示对他的精神慰藉,二来叫他把这两条香烟变成现金,作为卖鸡蛋的收入交给老婆娃子。

回信之后,王丹青又想和他一起聚聚,刚巧昨天乡里发工资,今天又得知他晚上回来,便想借此机会,了却这几天急于见他的愿望。

晚上七点,郝天海打来电话,告诉王丹青说王三河一背篓鸡蛋刚刚回来。王丹青当即安排他找一个砂锅店把王三河约去。待王丹青赶到那里,他准备了一个火锅和几道荤素搭配的菜。王三河见王丹青到来,连忙拘谨地站了起来。双手相揖,谢这谢那。砂锅店的小二知道今晚没有别的客人,麻利地把菜端上桌来。郝天海见菜上齐,请王丹青与王三河入席,之后为各自斟了一大杯的苞谷酒,边吃边聊了起来。

“最近怎么样,还可以吧?”

“不行,本钱小了,天天赚的钱家里天天要用,再加上山高路远和城里一些骑着摩托车的鸡蛋贩子也来了,每天百把个的鸡蛋算是勉强收得起来。幸亏我是本地人,本地人对本地人有感情,收鸡蛋的时候能顺便吃一顿人家不收钱的饭,不然的话,每天的本钱会保不住的。现在是市场经济,生意真的是难做哇。”

“如果货源不成问题,我借给你一百元的铺底资金,这样,你每天就可以多收一点、多赚一点。”

“按说,一百元钱在你这个乡党委书记面前不算啥子,但听说,乡里下至村书记上至乡干部的家里过红白喜事都要作为个人重大事项向您报告,结果他们按规定报批了,但你却对人家上了人情,一年下来,您在这方面就要多开支一千多元甚至两千元。我不忍心向您借钱,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 ,以后也不会有大的问题,无非是紧张一点,饭还是吃得上的。”

“我们俩应该说是萍水相逢,你虽是下岗职工,我虽是乡党委书记,但我们都是在艰苦环境下风雨同舟的兄弟。借给你一百元钱,是我和老婆孩子的心意。你不要不好意思,先用着,等你以后赚了更多的钱了再还给我也不迟。话再说回来,我们家在县城,爱人工作在县城,她的工资比我还多三百元,少了这百把块钱不会影响我的家庭生活。”

郝天海接着有点抱怨地对王三河说:“你就把这一百元钱接着算了,人家王书记有这番心意,你明明缺钱,还死要面子在这里谦虚。”

经郝天海这么一说,王三河才勉强地把王丹青递着的一百元钱接了过去。

王丹青知道王三河有些尴尬,话锋一转,说:“老王,咱们现在说点别的好吧?前两天,我听县财政局的周局长说,他原来在乡镇财政所工作的时候遇到一位村干部,他是个‘夹舌子’,一天,周局长到这位村干部家里吃饭,隔壁的人喊他:‘哎呀,快来帮我一下子忙,别人要买我家的猪子,带了一杆十六两制的秤,我认不得’那位村干部本来答应的是,我马上就来,我马上就来。由于他的舌头有缺陷,他却答应成了‘好,我马向丢来,我马向丢来’。”

一向笑不起来的王三河听王丹青讲到这里,刚刚喂进嘴里的一筷子菜笑得喷了出来。

“书记呀,没想到你也是个性情中人。”还没说完,王三河捧腹大笑起来。

一阵欢声笑语,一阵推杯换盏,他们不由自主地甩掉了人间的烦恼,忘却了一日的辛劳。话语里充满着舒心的畅快,谈笑间没有了身份的悬殊。此时此刻,他们都在笑看江湖,都在直面人生,都在承受改革阵痛的现实。郝天海知道,他们虽然同时面临各自不同的困难和压力,共同走在人生征途的风口浪尖上。但是他们精神未垮,志气未衰,在中国西部大开发的号角中,仿佛看到了一轮新的红日正在用缕缕阳光照耀着他们和中国的西部大地。他们坚信,只要奋力抗争,勇往直前,幸福的明天一定会向他们走来,美好的生活一定会在他们手里实现。

分手的时候,王丹青心疼地鼓励王三河:“老哥呀,你回家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出发吧,我非常感激你收鸡蛋的吆喝声回响在那些沟沟壑壑,希望你每天收够了鸡蛋早点回来!"

王三河流着泪看着王丹青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跟郝天海说,他很想用下跪的方式,表示他对这个高攀不起的知己的拥戴和尊敬。郝天海一阵阻拦,几番相劝,王三河才作罢,只是目送王丹青向乡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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