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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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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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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影》连载

第三十六章

乡武装部副部长陈鸿运的妻子王永慈与牛得二打的那个赌,终于有了结果。

在月底召开的全乡村民小组长及以上干部会议上,王丹青宣布散会的话音刚落,谁都没料到,王永慈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报告王书记,我要发言!”

刚刚有些躁动的会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正忙着收拾笔记本和茶杯的王丹青,一脸错愕地问。

“上次开大会的时候,坐在我后面的牛得二,把他嚼剩了的口香糖,偷偷地粘在他坐的会议桌的前弦子上。我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儿。开会的那阵子,我时不时地往后靠,身子挨着了他的会议桌。没想到,嚼剩的口香糖把我的头发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之后,又巴在我背后的衣服上。当时,从会议室一直到我家里,凡是跟在我后面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害得我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跟着别人笑。”

“这事千真万确。我在屋里又是用肥皂、洗衣粉,又是用洗洁精,想尽办法都弄不干净。实在没门了,只好把老婆子的那截头发剪掉了。”陈红运紧接着老婆的话,又补充了一番。

施家桥子乡的人都知道,陈红运在家里是个“三把手”“患有治不好的妻管严”,不过,他为人老实厚道,说话向来实打实,从不掺假,这倒是大家公认的。

“牛得二坐在哪儿?”王丹青两眼扫视会场。

“在这儿。”牛得二低声小气,趴在会议桌上不敢抬头。

“给我站起来!”王丹青一声呵斥,“你个混账东西,真是闲得无事。你这叫啥子?”

听见这句话,谁也不敢吭声。

王丹青自问自答,手指牛得二,把后半截的语气拉得长长的:

“我看叫‘鞋底板子拉屎——无—屁—眼’!”

会场顿时哄堂大笑,王丹青满脸不悦,使劲敲了几下话筒,众人戛然而止。

没人不清楚,牛得二生在城里,从小在蜂糖罐里长大。狂放惯了,脑子装的尽是些荒诞不经的念头,整天不是招惹这个,就是冒犯那个,常常把在场的人弄得哭笑不得。去年春上,他在县里搞了几年的通讯员工作后,分配到乡工商所工作。而王永慈的这档子事儿,已然是他整出的第二个新奇闹剧了。

殷家河村书记闫启顺乘势而上:

“牛得二这娃子真的不像话。无屁眼的事儿被他搞完了。上回在乡街道上,当着十好几个人的面,说人家财政所的虎运洲肚子长得大,不好好系皮带,裤子都快掉到胯巴丫里去了。要是换作其他喜欢开玩笑的人,说点粗鲁话,图一下‘嘴快活’就到顶了。可他倒好,还没有把瘾过足,没完没了地搞个不停。瞅准在场的人,特别是虎运洲没注意的那个空儿,妈的硬是麻利得很,兀地一伙子,解了人家的皮带,又呼地把小虎的裤子挎到了小腿下面。当时,那几个女的羞得直叫,妈呀连天地赶忙往远处跑。还有,没脸见人的虎运洲撸起裤子,把他拦腰抱住,拼死拼活地往这里拉,非要找王书记你收拾他不可。幸亏在场的人劝来劝去,也幸亏牛得二一个劲儿地打自己的嘴巴,这才让虎运洲咽下了那口气”。闫启顺滔滔不绝地说着,根本不给牛得二一丝的情面。

听到有人帮自己说话,陈鸿运的老婆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石屋场村书记郑瘪嘴顺势接过话茬:

“不是个扯子!这小年轻确实得好好管教管教。他开起玩笑来简直没个分寸。他亲口跟我说过,前年自己家里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他专门给他妈炒了大半斤蚕豆,让他妈吃完蚕豆再吃菜。还说吃蚕豆能锻炼牙口,对身体好处多多,年年吃的话,虽说不敢保证万寿无疆,起码能看到重孙子结婚,接下来跟玄孙子一起跳大绳,绝对不是什么问题。他还告诉他妈,最多到121岁那年是个坎儿,记住到了这年,只要不骑自行车上街就能轻松度过厄运。要是这只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倒也罢了。可是谁都想不到,去年春节,他又整出了更稀奇的名堂。大家猜猜是什么?原来是他们兄弟三人比拼酒量,都喝得鸡子认不得鸭子了,牛得二突发奇想,说他出个选择题,能喝酒的就接着喝,喝不动的,就背着妈围着桌子转30圈。兄弟三人谁要是半途而废,就得喝下三杯酒,再罚三杯。你们说他离谱不离谱,简直妈的神到天上去了!”

参会的人都竖着耳朵,听完郑瘪嘴讲的这些事,个个面面相觑,安静的会议室里,全是一道道发愣的目光。要不是有人突然打了个喷嚏,震耳欲聋的喷嚏声把大家吓得一跳,哪个都回不过神来……

接下来,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处理?!”王丹青怒发冲冠,大声吼问。

“我错了,我胡搞,我混账,我检讨,我道歉……”牛得二赶忙背起他的“歌头句”,吐出一连串认错的话。

“别跟我来这套,不扣你三个月工资,你不会长记性!”话音刚落,王丹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险些蹦到地上。

“报告领导,上回我扒了虎运洲的裤子后,就估计他会向您反映我的问题,您也早晚会找我谈话。所以,当天晚上,我在家里怀着悔恨的心情,写了一份自己批判自己的请罪书,抄在平时开会的笔记本上,随时等候您的召唤。后来,因为您一直没找我,我在暗自庆幸的同时,我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没有管住自己,导致上回在陈鸿运的老婆子面前又闯了大祸。今里要是领导和大家能原谅我,我就借这个机会,拿出自我反省的勇气,当场批判自己的滔天大罪。”

牛得二低着头站在那里,双手紧贴裤缝,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少跟我啰嗦,有话直说,有屁快放!”王丹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听到王丹青这话,牛得二摆出一副给人看的架势,开始低头“认罪”。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经不起阶级敌人的拉拢以及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冲击,在以美国为首的反动势力教唆下,没有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整天琢磨着搞些低级趣味的事,这完全是在给红旗飘扬的施家桥子乡抹黑,是吃了敌人的亏,上了敌人的当,分不清敌我阵营的表现。他还声称,自己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确实该被批倒批臭,甚至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有这样,才能给国民党反动派和阶级敌人敲响死亡的丧钟,否则,蒋介石反动派就会反攻倒算,广大人民群众就会重回旧社会,吃二茬苦,受二茬罪。施家桥子乡的大人娃子们,一定会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我还要先打嘴后说话,希望全乡的大人娃子们,向我踏上一千只脚,一万只脚,叫我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给我住口!”王丹青怒不可遏,大声呵斥,“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牛得二满心以为,自己绞尽脑汁弄的这个检讨能换来王丹青的表扬,结果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白枉费了自己的心机。

“老实交代,到底从哪儿弄来的?”

面对追问,牛得二转得飞快的眼睛珠子,怎么也帮不了嗡嗡作响的脑袋瓜子。他一时想不出撒谎的词儿,只得如实交代:

“报告领导,我这是从我爹“文革”时期的笔记本上,掐头去尾抄来的。”

提到牛得二的爹,还得从以前说起。

他爹在解放初期参加革命,是少先队员起家的国家干部。1970年经人介绍,他爹跟他妈谈恋爱。由于牛得二的外公是新中国成立后划定的地主成份,革命后代竟然要当地主的女婿,这还得了?大队书记知道了,无限上纲上线,说他爹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这“五类分子”蓄意培养的代言人。在隔三岔五的批斗过程中,民兵长为他爹特别制作了一顶喇叭筒式的高帽子。每次批斗,他爹都得戴上,然后一手提锣,一手敲着,走在两个基干民兵前面,在干活人多的道场里、田埂上亮相不说,一早一晚还得挨家挨户地上门检讨,嘴里念着背得滚瓜烂熟的“请罪书”,说自己经不起阶级敌人的拉拢,受了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冲击,在以美国为首的反动势力教唆下,没有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整天净琢磨着跟阶级敌人的女儿谈恋爱。这种行为完全是在给红旗飘扬的施家桥子乡抹黑,是吃了敌人的亏,上了敌人的当,是分不清敌我阵营的表现。他还声称自己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确实该被批倒批臭,甚至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有这样,才能给国民党反动派和阶级敌人敲响死亡的丧钟,否则,蒋介石反动派就会反攻倒算,广大人民群众就会重回旧社会,吃二茬苦,受二茬罪,要广大贫下中农向他踏上一千只脚,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到了改革开放初期的1978年,受尽批斗的苦难之后,他爹从噩梦中醒来,不敢如何改革开放,再有任何挣钱发财的奢望。为了吸取“教训”,把他这个本来叫了十多年“牛满仓”的儿子的名字,换成了“牛得二”。他说,他这样做的目的,别的什么也不图,只图儿子长大了混个肚儿圆,算是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捂起脖子,也不能捡一个。保一辈子平安、保一辈子不丢人,比天天喝着蜂蜜水都幸福。所以平安为大,面子为大,只此为“二”,不想其他,必须当机立断,把自己儿子的名字改成“牛得二”。

前些年,牛得二的父亲去世了。他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唯一留存下来的就是父亲“文革”时期用过的笔记本。就在惹了虎运洲的那个晚上,虎运洲叫牛得二皮绷紧些,等他向乡里王书记报告后,看你牛得二怎么过日子。牛得二心里琢磨自己这次算是要倒大霉了。怎么办呢?干脆趁早找来笔纸写检讨。为此,牛得二抓耳挠腮大半夜,抽了十几根烟。一个字也没写出来。等到鸡叫第二遍,他灵机一动,找出父亲的那个笔记本,翻来翻去,发现父亲当年检讨自己的那段话正合他意,于是就抄了下来。

“牛得二啊牛得二,你可真是‘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啊!”王丹青顿时尴尬得一阵苦笑。“那你现在要不要红卫兵把你押上台去?”

“我的领导呀,我的亲领导呀,您跟我亲爹一样呀,千万使不得呀!我患有先天性高血压,就算是用金子做的降压药,也经不住折腾呀!”牛得二双手合十,紧紧贴在胸口,鸡啄米似的哀求着。

王丹青一时语塞,站起身来,命令式地对乡纪委书记说:“你把他留下来,替我好好教育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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