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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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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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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紫袍》连载

第二十九章 诒晋斋

(1)

“乾隆六十年乙卯秋九月三日,乃宣立储诏。明年丙辰正月朔旦,遂受玺于藐躬,辞不获允。训政三年……”

永瑆活动着酸麻的手腕,逐字逐句对照原文。洋洋洒洒的圣德神功碑文由皇上亲笔撰写,他已经抄写了多一半。

诒晋斋寂静无声,门口鸟笼都收走了,不仅抄写碑文需要安静,这阵子他脾气格外暴躁。

对照完精神放松,看着先帝的丰功伟绩,眼前却浮现出一名女子身影。

二十年前先帝赏赐他一名侍女,女子姓殷,苏州人氏,以“折琼枝以继佩”,取名琼枝。她专为他调制香囊,幽香清凉,沁人心扉。永瑆年轻俊朗才华横溢,装扮成书童的琼枝冰雪般聪慧。

永瑆后悔没有早给她名分。她母亲、哥哥进京探望接进王府,不料先帝知道后一道上谕:“此等赏给阿哥女子,非有名号自不便入内务府旗分……”三人被遣送回原籍。此后一段日子,夜里醒来手里攥着香囊,香气淡了,每每令他心酸。

以为忘了琼枝,这时突然涌现出来。

一团夕阳高挂在天空上,水面辽阔寂静,渌水亭檐角飞扬,孤寂地矗立在水上。阳光弱了,亭子显出青黑,山石变成青白,湖面青绿,似乎一切都露出真实的颜色。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仿饮牛津,相对忘贫。”

没来由的,永瑆心里蔓延起萧索悲凉。

“绎堂中堂求见。”保泰在门口轻声禀报。

窗前转回身请进诒晋斋,又叫保泰将抄好的碑文送内务府。

“农事三时宝勤苦,慰心多稼到秋成”。朱师傅迁新居,魁伦尚书极力张罗,京里王公大臣都登门祝贺。永瑆派长史保泰送去一副墨宝。那彦成进门先夸赞:“将刘阁老比下去了。”

朝廷有书法四大家——成亲王、刘墉、吏部侍郎铁保、内阁学士翁方纲。刘阁老集历代大家之成,论者称有黄钟大吕之音,清庙堂之器,金声玉振。永瑆楷书出入唐晋博采众家,自创用笔指法,写字不带人间烟火气。

尽管知道字不如刘墉,尊贵清高使然内心不屑与三人同列,他似笑非笑:“是皇上先前的诗作,本王抄录了,想来瞒不过朱师傅法眼。”

“哦!”那彦成错愕不已。无心一句赞誉没想到引出话端,更没想到成王爷抄录圣上诗作——朱师傅与皇上唱和多年……不敢再想急切地问道:“惭愧!绎堂也没记起来,是哪一篇呢?王爷?”

“多年前在圆明园多稼轩,皇上和我等兄弟几人作诗会。这两句恰暗合朱师傅际遇。本王想冥冥中自有天意。哈哈!”永瑆放声笑着。

“想必朱师傅不曾知道这首诗呢。”那彦成跟着讪笑。突然后悔,成亲王上折子请辞难说不与帝师无关,自己掺和进来算哪回事。

(2)

“王爷。”接着他说,“奉旨去通州和魁部堂捉拿富纲。同时查验漕粮入仓。”

永瑆意料中事。富纲与伍拉纳,毕沅,福宁,秦承恩全是依靠和珅的督抚,不出意外的话,皇上要拿下富纲整顿漕务。

“天王初受贡,楚客已烹新。”家丁上茶,他啜一口,请那彦成喝茶。“建溪春。宋梅尧臣赞过的,亦是元耶律楚材心爱之物。绎堂,尝尝味道如何。”

茶清冽甘甜,久有余香。那彦成不谙此道,也能猜到成亲王府的玩意儿,必有天大来头。

“功既高天下,身何不自防。”想起梅尧臣诗作《淮阴侯》,心里一跳。

“茶好,好茶!”梅作多关心民间疾苦,急忙又说,“梅尧臣〈陶者〉曰:‘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写得好!——王爷说呢?”

永瑆又笑起来。接着问:“要去通州就去,身上有差事,还不赶紧为国宣劳,来我府里做什么?”

“胡齐仑三名湖北犯官进京了,押在刑部。看皇上的意思,胡犯由王爷带我审问呢。有件事——王爷,我才刚知道,”

书斋里就两人,那彦成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

“年前,景安曾经密折参劾胡齐仑。不知怎么,皇上,和珅,都把折子压下来。”

永瑆一怔。除掉和珅后,户部查核军费时查出的胡案,看来皇上早知道。他拍着额头:“那又如何?不必管和珅怎么想。”猛地又说道:“皇上——呃!景安折子如果明发查办,以太上皇的脾气,伍拉纳,浦霖的下场,怕要落在多少将领头上吧。”

皇上担忧剿匪坏事,那彦成也想过这一层。高宗纯皇帝晚年不恋旧臣,杀伐封疆大吏,毫不手软。要不是皇上亲政,先不说别人,永保一定性命难保。他同意成亲王,又皱眉头说:“还有一件事棘手,胡齐仑人虽进了京,可倭什布奏称,底账还没搜出来。”

“哼!他本来就是废物!”永瑆嘴角一撇,脸上满是鄙夷意味,“没抄胡齐仑老家吗?”

“他带兵防堵教匪,责成藩司祖之望查找底账。胡齐仑家在京城,倭什布折子里说,抄家时,看是否藏在京城家中。”

“皇上怎么说呢?”

“主子认为,景安最早密奏,岂有底账查不出的道理。祖之望,景安是担心牵扯将领太多,迁延不办,任由胡齐仑弥缝账目。”

猜到倭什布借口剿匪,脱身查案,那彦成转述了皇上猜测,又说,“已经下旨,命景安,祖之望马上进京。”

永瑆想,只好审问胡齐仑。

“不可不信,说不定胡齐仑两本帐。”那彦成又说,“去通州,我怕耽误案子。请王爷早做筹谋,派一名底细人员抄家。”

皇上与将领君臣相疑,还指望春天剿匪成功,永瑆长叹一口气,摇头苦笑:“你尽管去办差,本王来办这件案子。”

他眉毛一挑,冷不丁问道:“绎堂,本王听说,庆桂要入阁拜相?”

整天在皇上左右,那彦成自然知道。除掉和珅,皇上将君权牢牢抓在手里,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臣子只有谨慎奉旨,听命行事。

正愁没法安慰成亲王,本能地起身,低着头答应道:“嗻!”

永瑆也站起身,见那彦成诚惶诚恐反而笑了。拍着他肩膀:“自古如此,亲王怎能一直领军机?本王都不放在心上,绎堂何必大惊小怪。”这时才觉出书斋黑漆漆的几乎看不清对方面孔。永瑆急忙叫人掌灯,又嘱咐那彦成几句,送客。

明月初升,天空像蓝黑幕布,空阔干净。院子里一丛竹林苍茫,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听风声穿过竹林,永瑆怅然若失。独自站了一会,落寞地进了诒晋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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