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左翼长穆克登布披挂着正红旗盔甲,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军队出了山谷。和他一起的一名侍卫,一名护军参领,各带着一支马队。
天气阴沉,没赶上这场阻击战,穆克登布心情黯淡失落。教匪起事以前,他只是直隶提标一名游击,三年剿匪赏花翎,升参将,加总兵衔,年前跟惠龄打下麻坝寨,又升任贵州清江协副将。
不知和珅照拂正红旗下还是老阿玛,荆州将军成德暗中使劲,他的官职往上窜得飞快。然而,他性子更急——山东兵,贵州兵,和原属右翼长杨遇春的甘肃武威兵,走马灯似的由他挑着带。苟角场出兵侧面包抄,一来路径不熟,加上山路难行他落到右翼后面。
“末将来迟,请副帅责罚。”他催马到额副帅跟前,漂亮的鹞子翻身跳下马大声说,“兵丁误事,走得太慢!”
额勒登保担心杨遇春不满,见他垂着头一声不吭,瞪一眼穆克登布不作声。一旁的胡时显撇嘴冷笑。
“仗打完了吗?”被副帅瞪得缩了脖子,穆克登布讷讷地问道。
安禄把冷天禄首级盛进黑木匣,连同蛇矛、大青马要一起送往达州大营,等勒帅验过好奏报皇上。这时站在额副帅身边,一见正红旗盔甲立刻想起和珅,又见穆克登布趾高气扬诿过于甘肃兵——当年,阿文成公调教而成,收复新疆立了大功的劲卒。他心里大怒,这儿非比在京城,强压住怒火,眼珠子瞪成铜铃大,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没人吭声,穆克登布脸红得赛过盔甲,本想把两名军官引见给副帅也忘得一干二净。
“末将护军侍卫,噶喇。”
“护军参领,格布慎。”
两名将官上前向额勒登保行参见礼。
“奉勒帅军令在岳池、广安一带追剿冷天禄部。正巧碰上穆将军。”噶喇一脸谄笑,说:“去年卑职们大半年打下祖师观,还叫冷天禄逃脱——谁想到呢!十天之内,巨贼授首,副帅歼灭了白号!”
“副帅乃天神下凡,保我大清江山的——白莲教何愁不灭!”格布慎跟着恭维。
侍卫、将官无一例外鄙夷勒帅大营抢功。这等人跟在额副帅左右,上奏朝廷时折子里必得有他们,自己军队倒少了随折叙功人员。
平地刮起来一阵风,空气中腥臭不可闻。几只鹰在天上盘旋,不知从哪跑来许多瘦骨嶙峋的野狗,眼珠血红盯着尸首嘶声低吼。远处山间传来狼嗥声,高亢凄厉。
胡时显早已经审问清楚,白莲教两名头目逃脱,逃往了石笋河方向。没工夫理会勒帅营里的二人,战机稍纵即逝,额珠轩盯着左右翼长。杨军一夜急行军又厮杀一场,他担心兵士不能奔袭再战。
不容杨遇春插话,穆克登布抢先请战。于是额勒登保下令:索伦骑兵跟左翼长即刻疾驰赶往牙笋河。大军随后跟上。
噶喇、格布慎急忙请令率马队一同前往,额副帅也准了。
(2)
石笋河奔涌在大山峡谷里,北岸再翻过一座山就是渠江。杨芳和九名部下登上南岸山顶,草木树林茂密,山下一览无余。
河面宽阔,河水暗黄,翻滚着往下游倾泻。几千名白莲教众挤在河滩上,不知从哪找来五只木船,每条船上骡马教众拥挤喧嚷,摇晃着缓慢往北岸划去。
杨芳盘算每条船至多载五十人,急忙命令两名兵士火速回去催大军。
又见几十匹快马冲到河边,人群突然躁动起来。船回南岸人们争抢上船,吵嚷声、骡马嘶叫声乱成一团。木船不堪重负在河边打转,教众仍往船上涌。
杨芳大喜,该是白莲教头目溃败回来,朝廷大军不远了。回头和七名兵士商量:“教匪隔着山不知道我军虚实,我们杀下去。”兵士全是亡命之徒,雀跃着摘弓搭箭,取出一面黑旗系在长矛上,举起黑旗,八人骑马一起嘶喊着从山上冲下。
符曰明、张简大败逃回来。知道了天禄掌教阵亡义军军心大乱,怕朝廷大兵眨眼就到人人拼命往船上挤,河滩狭窄人马挤成一锅粥。
猛然听见山上有杀喊声,又见冒出一面黑旗,人们惊慌万状,大声惊呼:
“杨黑旗!”
“杨胡子兵来了!”
河滩上顿时炸了营。杨芳抽出梅针箭接连射向骑马的首领,士兵也纷纷开弓放箭。
慌乱中符曰明中箭从马上跌落。哭喊声震天,教众慌不择路往大河里逃,瞬间河水没过胸口被激流冲下去。大河中间的船上喊声鼎沸。杨芳瞅准船夫,拉满弓一箭射去,船上人挤人,都觉得箭冲自己飞来,满船的人惊慌躲闪顿时把木船踏翻,一船人跌进大河。
杨芳策马跑动搭箭射第二船,连发五箭,电光火石间,可怜五船教众极度惊慌,踏翻了船,整船人马被大河吞没。
刘朝选、庹向瑶等人已经过了河。河滩上的张简等首领回过神来,才发现没有大股清军,一边喊着教众不要惊慌一边奋力上马人群里往外冲,有箭的射箭,有鸟枪的放枪,杀向杨芳等人。
随即四名清兵被打死。张简挺矛刺死了举旗的兵士,黑旗掉到地上。杨芳掉转马头往山里逃。张简等首领恨不得生吞活剥这几人,在后头紧追不舍。刚到山口猛看见一队人马,满洲铁骑风暴般席卷过来。
“兄弟们,登仙路上好作伴,跟清妖拼了!”
身后大河阻隔,眼见陷入绝境张简横下心大声喊,双脚用力扣马镫追杀杨芳。
噶喇、格布慎带的马队佩了铸铁花口小交枪,兵士在马背上填装火药铁砂,举枪射击。一阵排枪轰响,烟雾弥漫。白莲教首领、战手们躲避不及中枪身亡,战马嘶叫着倒下。烟雾没散尽,义军红着眼冲到清军面前,不顾马刀劈头砍来,举矛猛刺。清兵围起义军战士刀枪一起落下,人顿时成了血葫芦。
杨芳逃进了清兵队伍。眼前刀枪林立,张简看准一名红盔甲将官猛冲过去。清军刀枪纷纷落下,他满脸是血,白袍染成了红色,长矛接连扎死两名兵士,倒地气绝身亡。
穆克登布举起马刀,指挥清军冲下河滩。哭喊声震动天地,跳进河被激流冲走的不计其数,河滩上血流成河,河水被染成了红色,清兵不分白莲教战手、老弱家眷、被裹挟的民众,又一场惨烈的屠杀。
天色昏黑,额勒登保赶到,下令大军山上扎营。白莲教战俘三百七十五名全部当场“正法”。清军在河滩上点起十几堆火,额勒登保下令审问清点被裹挟的百姓。报上来总共七百八十一名。
噶喇、格布慎向额副帅请令:将民众妇女带回广安州交给知州安置回籍。额勒登保正为安置百姓发愁,当即答应。两人异常欢喜,心想捷报上列名,十拿九稳了。
山路上,落难百姓夹在两支马队中间慢腾腾地行进。噶喇、格布慎商量着挑选几名男女送回京。将领掳掠妇幼为奴成了惯例。青黑色的天幕上,月亮极高,极远。不由让人想起静谧舒适的京城。二人想着,这些人到京郊庄子上作庄丁或到府里作丫鬟、杂役,不比在这穷山恶水享福!早就有打算,于是,路上着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