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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保和殿九楹重檐垂脊，丹陛甬道和太和殿一体相属，两庑的丹楹相接，四角各有崇楼。殿左右后左门、后右门和中左门、中右门相对。前明叫建极殿，顺治二年改称保和殿。康熙朝，乾隆三十年两次重修。乾隆五十四年起殿试在这里举行，从此成了朝廷定例。
黎明时分，读卷大臣王杰、庆桂和礼部尚书纪昀从后左门进来。丹陛正中鸿胪寺设了黄案。殿里光禄寺官员摆设试桌将每名贡士名字粘贴上。
王杰捧着试题出保和殿中门，纪昀檐下跪接放中路丹陛的黄案上。礼部、鸿胪寺领午门进来的贡士排班三跪九叩，而后礼部官员散题，贡士跪接考卷。鸿胪寺官带领贡士进殿内答题。
日头将西，礼部官员等在中左门下。贡士将试卷交来，密封盛进箱子送到午门朝房，再交收掌官送读卷大臣公阅。
光禄寺官员撤了试桌。庆桂大学士传旨：“贡士在保和殿恭聆圣训。”
新科贡士规规矩矩地跪在“皇建有极”匾额下。成亲王、定亲王、仪亲王、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等鱼贯进殿跪倒。御前大臣睿亲王淳颖，内廷行走庆郡王永璘护卫着皇上从后殿出来。
嘉庆坐上御座，热切地望着跪在殿里的新科贡士，停了足够的工夫说道：
“多士讲习有素，深知学问经济之源流，又来自田间，见闻最切。今日策论《帝王之学异于儒生者》《何以查核官员之真，何以稽查奸民，何以禁止靡丽》——朕将亲览你们的答卷。”
太监早掌起了灯，大殿照得通亮。
“再过几天释褐，你们就是朝廷的人。”嘉庆接着说，“或翰林院庶吉士，或分部学习，或外任知县代朕巡牧一方。”
“国家重吏治，而州牧县令为亲民之官，吏治之始基。司掌贡赋狱讼。品秩虽卑，职任极重。州县官贤，民先受其利；州县官不肖，民先受其害。”
声音金石一般在大殿里回荡。殿外穹庐似盖，春夜无边。丹陛、围栏上挂了灯笼。夜色苍茫，汉白玉栏杆透着青色，如同人们大病初愈的面容。
士子们屏心静气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嘉庆审视地上无数俊才，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突然被黑夜打了折扣。
回想前几科取士，先帝熙熙攘攘，丰亨豫大之际，士风品行良莠不齐，奔走钻营成风，门生故旧满朝飞，眉头拧得更紧了。
天下官员汲汲营私者十之七八，为民生计的不过十之二三。看似悃福无华的诚然不病民，可碌碌无为不足以依仗。强健有力的却又得志便恣意横行。——君门万里，高居庙堂之上，怎么把好帝国芸芸众吏的心脉呢？湖北两名犯官或许是最好的警示。当年，他们何尝不是从这保和殿走出去的。
深切望向宝座下方的朝廷新秀。乡间士子初登仕版，沉默安静目不斜视。嘉庆似乎闻到一股清新气息。想起朱师傅醇真博奥汲汲为民，那彦成身份高贵却性格平和，资质聪颖而不善算计钻营。朱师傅，那彦成教习这群朝廷新人——“勿以知能自足，励之敦厚品行，勿以名利相矜。”必能抵御如今官场的淫浸熏染。
中和殿、甬道上都安设了灯笼，夜色青黑，灯光下的宫殿巍峨庄严。似乎看见朝廷源泉奔流不息，活水清渠，他心里涌出一股温暖。
（2）
嘉庆轻蔑地示意：将犯官带上殿。
一改雍穆祥和，语气直接简洁：“当下朝廷在川楚陕甘剿灭匪患。此次白莲教作乱朝廷已有定论，便是官逼民反。朕今日将惹起祸端的两名犯官带来，刑部当众宣读罪状。这二人罔念民瘼，恣意贪婪，朘削肥家，滥刑逞虐！谄媚和珅以贪位，任纵胥役以扰民。上负旷典，罪不容逭。尔等当深以为戒！”
索亲王带领侍卫将常丹葵、郑源璹押进殿。铁索枷板碰到金砖，响声清脆，凄厉。两堆烂泥瘫在地上。庆桂，董诰当众宣读罪状：“犯官常丹葵，湖北武昌同知。白莲教滋扰宜都，实因常丹葵苛虐百姓，逼迫而起……斩立决！”
“犯官郑源璹，湖北藩司，加扣平余，朘削百姓，贿通和珅……斩监候！”
声音抑扬顿挫激烈仇忾，在殿堂上回荡。
天子门生个个低垂脑袋心神懔惧。白天还将毕生才学献与朝廷，转眼在庙堂之高直面死亡宣判，仿佛置身九天云端，蓦然低头才发现，脚下是令人粉身碎骨的地域冥府。
灯光昏黄，遥远端坐在御座上的皇上，跪在宝座台前红顶戴粲然的朝廷重臣，杀气腾腾的侍卫，殿中央即将踏上幽冥路的鬼魂——像一幅诡异图画，深深震撼着这班朝廷新贵。
保和殿里士子散班已过了酉时。王杰纪昀等去朝房阅卷，嘉庆起驾回咸福宫。常寿留下向军机处，内阁刘墉传口谕：“垂询各省督抚任命，今夜尽宿大内。”
永瑆一行人从后右门穿过广场，进内右门天街。长街路灯昏黄，月华门前站着几名值夜护军。天空昏暗，月亮周围笼着一层黄晕，明儿怕是起风天气。
常寿带两名小太监前面挑灯笼引路，永瑆一面走，一面叫：“寿儿，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奴才比王爷还着急呢！”常寿回身，笑着禀报，“听说去王爷园子里当差，小人们抢破了头。赶哪天，得空了，请王爷听他们唱一出，选几名称心如意的。”
嘴上这样说，常寿心里发愁。
内务府整顿太监编制，亲王府定额五十名，成亲王只要三十名，却指明要五个能唱《滚楼》的小太监。
一则宫里学成的太监，一个萝卜一个坑，皇上眼前少不得；景山戏学的小伙计，又嫌成亲王吝啬，每月发二两银子，一斛半老米，和宫里一模一样，不肯舍了大内去王府。
他只好同大总管萧得禄说了，有当差受罚，点子不红，甚或发黑的，作优先人选。
刚在保和殿，庆桂宣读郑源璹罪状，其中一条，便是蓄养优伶，府里养戏班子。听话音，成亲王不避讳；几名同僚都捏一把汗。那彦成本想调侃几句，觉得没趣极了，竟是不开口为好。
朱珪，魁伦在咸熙门等候，军机处众人与刘墉到了，一同进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