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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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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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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青青》连载

第一章 故土

 驼峰山,海拔一千多米,在起伏连绵的崇山峻岭中不算很高,但它山势陡峭,驼峰山向北,没有再比它更高的山峰,从山北的平原远远望去,首先进入人们眼帘的就是驼峰山,高高地耸立在那里,近看,它身披翠绿,远看,山影薄雾见蓝。山顶一旦云雾缭绕,驼峰不见了,就意味着下雨天要来了。当地人常说,驼峰山戴帽,人马睡觉,驼峰山就像是一个气象站。山上没有山民居住,山的半山腰曾经有过一座山寨,至今那里仍然留有山寨的残墙断壁,老人们说,解放以前,那里曾经是土匪的老窝。驼峰山东西走向,山上森林覆盖,长满了松树,山上的水顺着一道道的山沟沟,流到驼峰山东北方向的山脚下,汇入了一个天然的湖泊——月牙湖,因为湖面沿着山脚下山的走势象个半月状,所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当地人就给它起了个如此好听的名字。月牙湖虽然面积不大,但湖水常年不断,碧波荡漾。

 巍峨的驼峰山,高耸入云;月牙湖的灵秀,湖波涟漪。山水相依相映,湖光山色,景色碧绿青翠;湖水被一条长长的山岗挡住了去路,再向北翻过几道不高的山岗就进入了平原地带。

 驼峰山地区不仅风景如画,矿产资源也非常丰富,金属钼的地质储藏量虽然不算很大,但品位较高,大型国企汉江钼矿就位于驼峰山南侧的山坳里。

 山北的平原地带,近山临水,当地人淳朴而又勤劳。韦河是月牙湖湖水下泄的一条河流,韦河的一个支流,没有名号,人们习惯称它叫小河,小河又自东向西,润泽着大片的原野。小河南岸有一处修长的竹林,竹林簇拥着十几户人家的房舍。小村子里的村民也就七八十口人,他们依小河而居,伴竹林而生。

 小村子里只有一条街,宽约六七米,东西走向,十几户人家的宅院路南路北一字排开,每两户人家的房舍之间又有一条南北向的小道儿,向南通向村外的田野,向北就是竹林,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又穿过竹林直通到小河的岸边。河面宽约十米,最深处也就两米左右。晴天,河面上倒映着一朵朵的白云,竹林、树木、绿荫影下,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群群小鱼儿在水中嬉水。微风掠过水面,一道道金光在河面上闪动。夏天,孩子们在河里游泳、戏水、捉鱼。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常常会在河边涮洗衣物,天色一暗,她们就会带着干净的衣服到河里洁净身子,在这个时间段儿,男人们都会自动地避开河边,让自家的姐妹们享用夏日傍晚的清凉,这也是村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和习惯,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河南岸的竹林,竹子长得很粗,一年四季,竹林都是郁郁葱葱。鸟儿喜欢在竹林里筑巢、安家,调皮的孩子们有时会爬上竹子去掏鸟蛋,大人们看到了,就会制止他们。鸟儿的作息、欢闹给村子里增添了多彩生活的气息。

 每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群群白色的鹭鸟在竹林上空盘旋、欢叫着,相互打着招呼,好像是交流它们白天的见闻和收获,一对对,在村子的上空盘旋之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窝里安歇。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们开始准备晚饭,竹林映衬着农舍,袅袅炊烟的升起,似一幅油画;伴着一阵阵咣当咣当的牛铃声,男人们牵着自己家的牛,沿着小路,开始从南面的田地往村子里走来。

 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村子里,向南望去,远处是高耸的驼峰山,向西望去,大约十几公里远,连绵不断山峦重叠。雨过之后,常常可以看到天地间挂着一轮巨大的彩虹,小孩子们在这个时候,往往会情不自禁地举着父母为自己用纸制作的彩色风车,呼吸着新鲜湿润的空气,欢叫着,朝着彩虹出现的方向跑去,好像那是个五彩缤纷的摩天轮。色彩斑斓的彩虹挂在天地间;远处的山影,雾蒙蒙,有些蓝灰色。山影、彩虹交织在一起,宛如魂牵梦绕的人间仙境一般。

 小村人家,河水清清,绿荫环绕,自然祥和。日出而耕,日落而归,村里的人就这样年复一年和谐安静地生活着。

 据老年人说,村子里的人原本就是一家人。很多年以前,这里是一大片上好的田地,一条小河把这片田地一分为二,沿河以北的土地姓刘,河南岸的土地属于城里的李姓人家。后来,李家把这里大片土地中的几百亩田产分给了他们家排行老三的儿子,并给他在河边竹林的南面盖了一个院落,李家老三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这片田产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一大片沿河而生郁郁葱葱的竹林,因此,城里的李家,人丁众多,为了方便,便称呼自家的三儿子为竹林老三家。竹林老三家后来又添丁有了两个男孩子,孩子大了以后,又分成了两个人家。这时,远处村子里的人们便称他们竹林南面的这几户人为竹林李家。从此,竹林李家的子子孙孙就在这里繁衍,房子由最初的一个院落,变成了三个,八九个,人口多了,周围村子里的人们开始认可这里是个小村庄,于是,小村子也就有了自己的名号,自然生成的竹林,由于有了人的因素,也就成了园,因此,竹林李家又演变为李园,李园村的名号便由此而生。

 随着人口的增多,李园村的房子也变得多了起来。到了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由原先竹林前面的七八个院落,变成十五六户人家。人口也增加了一倍。按照各家的分支,通常都是老大住路北,老二住路南,宅院南北相对应。李家的田产也都是遵循祖上的规矩,每个分支又把从祖上分给的田地按照人头一代一代地分给了他们的后人。

 李园村的儿孙们,虽说每个家族田地的拥有量都差不多一样,但是,随着岁月的变迁,家境、人口也都发生了变化,贫富差距开始逐渐拉大。族人中,除了耕田种地,他们中有的人慢慢地学会了一门手艺,有的叔侄抱团儿,技艺近亲相传,因此,也就有了擅长于木匠活的“木匠铺”家;村子里竹子资源丰富,有的人家从事竹编生意,人们会称之为“竹匠铺”。李园村的人都姓李,没有一户外姓人家,但又根据血脉远近,分成了几个大家庭。

 多少年来,村里的人们都严守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和谐共生,风清气正,没有偷鸡摸狗,更不要说男女间的风流丑事儿,李园村的闺女嫁到婆家,都是贤惠的媳妇。

 小村里有一户比较富裕的人家,论分支,是李园老三长孙的后代,取名秀清,是村子里这一大家族人中唯一的一个因读书而名誉方圆几十里的人。村里的人都很敬重他,后来也都习惯于不按辈分,尊称他为先生。因为,在村子里论辈分,秀清家的辈分最低,可他的学问又最多。和他一样大的年龄,有的甚至比他还小,却大都是他的长辈,有些年纪的人,他都要称他们爷爷或者叔叔,有的人家的孩子一出生论辈分就是秀清的长辈。这种辈分的变化主要取决于各家家境的不同,随着岁月的延长而形成。家境好的人家孩子十七八岁就会娶妻生子,家境不好人家的孩子往往到了很大的年龄了也娶不到媳妇。村西头有一个老太爷爷,因为家境贫寒,四十多岁了,还没娶到媳妇,后来,遇到了一个外乡的讨饭女,老太爷爷留住了她,算是娶了媳妇,年龄很大才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这样,一代又一代,村子里的人家,虽然是一个祖上,但辈分也就这样逐渐拉开了。

 李先生知书达礼,为人谦和,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读书人,每到春节,他都会热心地为乡里乡亲们书写对联,有的人为了讨个吉利,不惜跑很远从外地上门请他写上几个字,也有的请他代写书信……。

 清朝末年,秀清乡试中举后,仍连年苦读诗书,以求功名,曾经多次进京赶考,但最终都未能如愿。民国时期,他还去南京参加过一次什么考试,但也是无果而终。也许,是他居住的小村子太过偏僻,信息过于闭塞,再或许,是他读的诗书过于远离京城时政。后来,他选择了放弃,放弃了追求功名之路。

 李秀清一家在村子里,人缘很好,虽然家境殷实,但从不霸道,也不喜欢张扬。先生为人谦和,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后人以德立人,谦恭做人。在村子里,他从不以贫富论人,哪怕是家贫如洗人家的孩子,只要他的辈分在上,他自己也从来不会乱了规矩,讲究礼节,做人修身自律。在他放弃追求功名的努力之后,年龄也大了,他给两个儿子分了家,选择了和小儿子一起生活。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儿子取名运亨。

 李园村家家户户的宅院无论是院墙还是房屋的四壁大都是用土坯建造,屋顶都是用厚厚的山野茅草铺盖。李先生有两处宅院,北院位于村子中间那条大路的路北,紧靠竹林,路北的院落分家时他给了他的大儿子。他和他的小儿子运亨住在路南的院落里。

 这是一处唯一有别于村子里其它人家的院落。院墙青砖垒砌,房子青砖小瓦,都是一层高,卧砖到顶、起脊的瓦房。北屋四间正房,也叫堂屋,运亨夫妇和儿女们住在堂屋。东厢房两间,屋顶稍低于堂屋,一间是李先生的书房,一间是卧室。

 院门位于宅院的东南角,西南角是一个竹坛。李园村北临大片的竹林,可李先生却偏偏又在自己的庭院里养植着一池竹子,全村人家唯有他家对竹子如此独有情钟。一年四季,李先生精心地打理着这一池竹子,浇水、施肥、清理腐叶。竹子常年长的郁郁葱葱,庭院里翠竹清新,生机盎然。夏天,它奉献着清凉;三九严寒,它摇去身上的白雪,依然碧绿,坚韧不屈。竹子具有旺盛的生命与活力,它虽然喜水,但也特别地耐旱。

 李先生爱竹,他认为,竹子集人间最为美好的品格为一身,虚怀若谷,傲雪凌霜,清澈善良;清洁素雅的竹,象征着做人要有自律而又宽广的胸怀。竹虽无心,但却又质朴无华,默默地奉献着它的真诚和清凉。

 院子里的这一池竹子,犹如点睛之笔,翠绿、典雅、柔和,与庭院建筑青砖灰瓦相互映衬,共为一体,生命之力与舒适感并存。李先生一生的追求,做人做事,竹子给了他精神上的鼓励,他和竹子共勉。他以竹律己,也希望自己的家风如竹子一般,宽厚,质朴而又奉献清凉。

 堂屋后面,是一片树林,也有几棵果树。院落大门外隔路向南是李先生家的菜园子,再往南,又是自家的一片树林。院落西侧也是一条路。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战乱不断,灾荒连绵,社会动荡不安。日本人占领中国时,真鬼子没有在李园村出现过,倒是那些皇协军时常会来骚扰百姓。村子里的老人说,有时候正在和面做饭,遇上了假鬼子,他们会往你的面盆子里撒尿。除了皇协军的骚扰,还有土匪横行,到处抢夺,民不聊生。驼峰山上的土匪常常是傍晚下山,趁着黑夜,对事先踩点锁定的目标进行抢劫,而且,这些土匪人数众多,组织严密,分工协作,颇有军队的模样,他们到了哪里,老百姓都会躲得远远的。那年,一支部队剿匪时,打了几天才消灭了山上的土匪。

 这之前,平原地区距离驼峰山比较近的富户人家,对土匪平时也都有一些防备。李先生一家也早已是土匪已经踩过点儿的富裕人家。天一黑,李家的妇女小孩儿,就会躲了出去,躲到近亲的邻居家里,天天如此,不得安生。土匪下山常常是抢钱要物,如果女人和小孩儿被土匪当场堵在家里,他们常常会用女人和小孩儿来做赌注,威胁被抢人家的当家人自动交出贵重的财物,也有甚者,会扒光女人的衣服,或者打伤孩童,一般情况下,杀人不是土匪的目的。

 一天,半夜三更时分,村子里几户人家养的看家狗,还没来得及叫几声,土匪就突然摸入了李先生的家,把李先生和他的儿子运亨堵在了家里,李先生被捆在了院子门外边的树上,运亨被吊在了另一棵树上。满屋翻遍,土匪找到了一支步枪和数额不小的钱币。但土匪们找到了钱款并没有找到那些贵重的金银细软,没有达到他们预想中的收获。吊打逼问运亨仍然无果,一怒之下,土匪开始放火烧李家的宅院,先是点着了堂屋,同时逼问李先生父子金银细软在哪里。实际上,贵重物品一家人早都做了安排,也确实不在家里,而且也只能死活由天,否则,不但家产不保,一家人老小也都会落入土匪手里,遭遇更大的危险。土匪又点燃了东厢房。大火燃着了屋内的物件,燃着了房顶,烧毁了整个的堂屋和东厢房。直到天快亮了,土匪才离开了村庄。村子里的人们赶来时,房屋已经坍塌,最为可惜的是李先生的书房,一生珍藏的书籍、字画全部化为了灰烬。

 在遭受了土匪的抢劫之后,李家重新修建了堂屋和东厢房,但都已经不再是青砖小瓦房,屋顶像村子里其它人家一样,山草铺设。1946年秋天,李先生离开了人世。

 李秀清老人生活在社会极度动荡不安的年代,自幼勤奋读书,饱经沧桑变迁,他对人对社会都有了比较深刻的体会和认识,有着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超前而又清醒的意识,他为人善良,行事谨慎,应该说,他是一位智慧的老人,同时,由于后来的双目失明,他的认知中,也难免会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他在世时,尤其是他的晚年,仍然根据自己的认知,执着地管理和教育着他的子孙,要求他的后人:只读书不做官、不当兵、不置庄置地、也不允许家里雇用长工。

 李先生不希望自己的后人涉政,他对官场有些畏惧,他对他的儿子运亨说过,官场规矩多,但这些规矩又是极度的不规矩。为什么老人对政治有如此的认知,别人无从了解,大概是他在艰苦地追求功名的过程中,现实与做学问之间的反差,或者是二者的碰撞冲击太大,进而形成了他的认知观念。他年轻时,多年苦读诗书,追求功名,这本身就是一种抱负,一种政治的追求,可他面对现实的时候,深感自己是个弱者,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因此,他凭着自己的经历和认知希望他的后人要远离国事。

 李先生的二儿子运亨年轻时,家境还比较富裕,在村里,甚至在方圆数十里远,他们家都算得上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有一年,运亨打算多买一些田地,雇上几个长工,也想像远乡其他的大户人家那样,威武风光。他和父亲一说要购买田产,父亲就不同意,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为此,他十分的不解,常常和父亲为置地的事儿闹别扭。

 运亨膝下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置地不成,他又设想着再盖一个院落,将来好一个儿子一处宅院。他把自己的打算计划得很详细,他想,置地不成,盖个宅院总行吧,况且,院子南边儿一大片的空地也闲着,然后就去和父亲商量。李先生一听,根本无意听取儿子的细节安排,明确表示,就是不同意再盖宅院,置地不行,盖房也不可,后来,哪怕是雇用一个长工家中种地打杂,李先生也都不会同意和允许。为此,他们爷俩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也有过多次的争吵,甚至是父子俩长时间地不说话。父亲的劝说,运亨总是认为不可能,但也无可奈何,每次到最后都是儿子服从了老子,不了了之。李先生不同意的理由是:天下早晚会是一片红。在这一点上,李先生的确是有些先见之明。除了这几件大事他执守着自己的信念,同时,为人做事低调谦和、知足常乐、不欺人、不张扬。他虽然不愿涉政,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人涉政,但他对社会的变迁,却有着很高的政治敏锐性。老人的意识里,一个人的存在,无论是对于自然界还是在社会上,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做人应淡泊名利,对财富的追求要懂得知足,尤其是在那个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给子孙们留下的应该是生存能力和空间,而不是什么财产,财产有时候会是祸害。

 运亨的大儿子名叫安和,自幼勤快,干活从来不怕吃苦。那个年月,家里烧火做饭,冬天取暖,只能用秸秆或者树叶当柴烧。李园小村庄由于离南边的大山比较近,没有多远,安和常常和父亲一起进山打柴,天不亮进山,天黑了,每人都背回家一大捆的干山柴。尽管进山打柴是一件很辛苦的活儿,但每次回到家里,安和总是让父亲先去休息,自己把打回来的山柴放到该放的地方,摆放整齐。安和是个孝顺、懂礼貌的孩子,也不善言辞,但就是不喜欢读书,父亲把他送到学校,他会想方设法地逃学。当时社会战乱不断,人心惶惶,安和三番五次地逃学,李先生和他儿子运亨父子俩也没了脾气。孩子不想读书,父亲着急,甚至是生气。倒是安和的爷爷李先生可以想得开,不做勉强。他说,不读书也罢,为人懂事就好,随缘吧。李先生的话,有些无奈,但也是一种智慧的教养,他的理念是规矩做人更重要,他心里期盼的是一家人的平和安宁。安和虽然没有进学堂好好读书,但为人本分、做事儿勤奋,懂规矩是个孝子,因此,后来安和的一生深受儿女们的爱戴和尊重。

 运亨的二儿子取名协和,性格与安和恰恰相反,话多而且声音很大,不想干什么具体的活计,做事儿吊儿郎当,读书倒还算是乐意,因此,他自幼受到了系统的私塾教育,在新中国成立前也算是个难得的小文化人。那年,部队路过李园村时,想招他从军,让他做部队的文化教员,甚至以官相许,可因为李先生兵匪一家认知观念的影响,运亨也不想违背父亲的家训,加上协和本人自己也不想当兵,于是,拒绝了部队的信任,因此,也算是协和错失了一次人生奋斗和奉献的机会,但是,对与错,好与坏,成败得失皆在于一个人自己,学识次之。协和的父亲运享晚年选择了和大儿子安和一起生活,而协和虽然读了很多年私塾,但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一生却过得一地鸡毛,做事过于任性。

 解放后,按照政府当时家庭成分的划定标准,运亨一家,由于那年土匪放的一把火,烧毁了宅院,加上近几年家里又增丁添口,也就没有了过多的房产。考虑到土地的拥有数量,也没有雇用过长工等这些事情,再加上老先生为人谦和的口碑,他儿子一家幸运地被划为了下中农成分。运亨此时方明白了父亲多年前的苦心,庆幸幸亏当年没有置地和扩建宅院,同时也非常地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若非当年土匪放的那一把火,今天面临的这一道坎儿十有八九也未知如何。

 一切都在变,祸福相依,这是永恒的常态。

 老人当年的为人之道,以及他固执地坚持不置田产等,虽然有些过于保守,但却为他的子孙后代顺利地融入社会的变迁,在新的社会环境中平安成长以及他的儿孙们安稳地生活,都留下了十分难得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这份弥足珍贵的遗产也许就是李老先生的初衷所在,是他重视读书修身所希望得到的结果,也是他谦和之道的修德之愿。

 运亨膝下几个孙女孙子中,安和的大儿子是他最喜欢的孙子,他给孙子取名李牧,牧,耕耘、勤奋于做学问做事的意思。真诚为人,谦和待人,知书达礼是老人对孩子的期盼。

 李牧中学的一个同学,叫慧敏,姓张,和李牧同年生人。解放前,她父辈的家境远不如李牧祖上富足,但也还算是比较殷实的人家。土改时,因为以前多了些邻里口怨,加上所拥有的田产数量以及她的爷爷曾经雇佣过长工这些因素,她的家庭成分就被划定为富农。慧敏的父亲读过私塾,后来应召参军入伍,入了党。 “文化大革命”前,她父亲在县政府工作,任政府办公室主任。她家距离李园村很近,也就向北一公里多远,是附近比较大的一个村子。解放后,虽然她家的成分是富农,但一家人,由于她父亲是个政府官员,日子也过得平平安安,而且,打小就聪明伶俐的张慧敏,年龄很小就上了学,比李牧早一年考上了中学。李牧的这个同学,又是老乡,加上两个人的父亲都在城里工作,他们俩的接触也就比较地多,常常是,如果这个周日李牧回乡下,张慧敏就在学校学习,需要什么换洗的衣服、吃的用的什么东西,就由李牧回去后到慧敏家里去取,然后带到学校。反之,如果张慧敏回乡下去,李牧就不回去。张慧敏不仅学习成绩很好,而且,生性丽质,聪明伶俐,两个眸子透着喜巧,是学校人见人爱的校花。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打乱了社会的正常生活秩序。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在这期间,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打、砸、抢、抄随处可见,当官的成了走资派,学生不读书,而且,还赋予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叫革命,不破不立,是砸烂一个旧世界。慧敏的家人也因为出身问题而备受伤害,她的母亲脖子上被造反派挂个富农的牌子,被游街批斗;她的父亲因为是个政府官员,又是出身富农,造反派认定他为走资派,多次游斗。他无法理解,万般无奈,最终走了上吊自杀之路,慧敏的母亲不久也随之撒手人寰。后来,慧敏作为“黑五类”的子女再也无缘她所希望的生活。从军无路,招工无人敢要,父母去世后,就连平时走路她都不得不低着头靠边儿走。眼看着同龄的年轻人要么被工厂招工,要么参军去了部队。一个天真烂漫的年轻人被阴云笼罩着。一次,山里来了几个招工的人,她试着报了名。到了面试的那一天,一个负责招工的人起了歹心,自己差点儿被人欺负。自打那以后,她发誓今生不再当什么工人,就一直在村子里从事农活儿。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年轻人的结婚年龄普遍是二十几岁。慧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嫁人又没人敢娶,谁都怕受政治上的牵连和影响。就这样,一只美丽的凤凰被祖上的政治遗产死死地锁进了囚笼。

 “文化大革命”中,地、富、反、坏、右,又被称为“黑五类”分子,粘上一条,那就是要命的事儿。这五类分子的子女自然也不能幸免,叫“黑五类子女”。这种政治标签一直持续了多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虽然不再强调一个人的家庭出身,可应该的年龄已经过去,十几年的政治风云已经基本上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失去的是一个人最宝贵的年华。慧敏一生的不甘心,不如意,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嫁给了一个马鞍山钢厂的临时工,年龄还大了她八九岁。

 社会的动荡变迁,“文化大革命”的实事让李牧的爷爷运亨更进一步理解了自己父亲当年的苦心,决非只是涉及到解放初期划定家庭成分那么个问题,明白了父亲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固执地不允许他置庄置地,也懂得了为什么父亲要求一家人要谦和待人。生活的现实证实了老人为人处世之道的远见卓识。社会的变迁,潮起潮落,做人要有学问,要敬畏人生,不可蛮横为人。图一时的风光,那是浮躁和愚昧。世间一切都在变,变中唯有谨慎、真诚和知足方能平安,这是李先生的观念、品质和精神。对他的儿孙们来说,这种看不见的观念传承比金子还要珍贵。

 李牧的爷爷,为人处世稳重、勤奋,十分讲究干净整洁,是个孝子,善解人意,孝敬父母,他父亲的晚年选择了和他一起生活。运亨照料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尽心体贴。为后人留下了做儿女的应有的规矩和家风。运亨知道,父亲之所以什么事儿都能够思虑得那么深远,父亲的智慧和远见完全是源于他年轻时的苦读诗书,知识使他睿智,知识使他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也常常对李牧说,咱们家是幸运的,北村张家今天的遭遇,自己的父亲可能早都已经预料到了。父亲的家教,父亲的做人之道和修养,在社会的变迁中,运亨深切地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不读书,没有知识,人就会变得目光短浅,只会看到眼前,另一方面,即便勤奋,没有知识也不可能长安。运亨也十分后悔自己年轻时,没有像父亲那样好好地读书,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去读书学习,因此,他把他的期盼和心思都寄托在了他的孙子李牧身上,希望孩子能够有一个优秀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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