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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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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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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青青》连载

第一十四章 形同陌路

自从冬梅调到了山北的有色所,工作稳定,家里生活上虽然不是很宽裕,但也没有什么让人发愁的地方,何况当时家家户户的收入情况几乎都大体一样。除了上班,她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很多,更重要的是她不需要像以前那样,花一分钱都要向她的父亲去要,不用去为花钱的事儿烦恼和纠结了,她觉得很满足。稳定的生活,夫妻俩个本应共同学习,比翼双飞,用勤奋酿造自己的未来,但冬梅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轻松的生活、自由的时间、遇事不加思索地任性成了她的享受。俗话说,无事生非。如果一个人没有生活的向往,没有勤奋努力,生活中心里就不会充实和愉快,注定还会有新的烦恼。

有一天,她说,要是不上班就好了。李牧一听,他想到了自己的岳母娘,也想到了她的过去,一天班也没上过,整天注视着眼前那一点儿窝里的事情。李牧隐约地感觉到,冬梅年纪轻轻,不该这么去想,不想去读书也罢,上班本身也是一种学习,一种融入社会的机会,如果连班也不想去上,那是自我封闭、是退步,结果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她母亲的人生理念李牧从内心并不认同。

他不希望妻子会是这样的人,下班时,他开始把情报室图书馆的小说杂志什么的带回家里,希望她能读读书,看看报,这样,内心也许就会起一些波澜,会充实丰富一些。可无论是他带回去什么样的书籍杂志或者是报纸,冬梅都只是随便地翻上几眼,往一边儿一扔,就不会再去碰它。

李牧每天早上,无论头天多么疲劳,他的生物钟一到那个时刻都会醒来。习惯性地拿起书本,到房子后面的山坡上读会儿书,他说,就是在东大的校园里,也没有这么安静的学习环境。然后,回到家里,打开煤炉子做好两个人的早饭,这时候,冬梅才起床洗漱,如果是起床晚了,吃过早饭碗也顾不上洗刷,就慌慌忙忙地骑上车子走了。冬梅工作的化验室不在研究所院内,和一个试验车间在一起。中午,她在单位食堂吃饭,下午下班回家。天天如此,日子一天天地重复着。

然而,冬梅的生活却并不愉快。回到家她就习惯性地和衣躺上一会儿,面对丈夫的忙忙碌碌,嘴上常常还会挂着一句话,“姑奶奶的身材,嫁给你,你不亏。” 姑奶奶这几个字,当着李牧姊妹们的面儿她也敢说。时间久了,李牧家的亲戚也都知道,李牧取了个“姑奶奶”做老婆。可李牧也是个倔脾气,心想,男人女人,都不要以为自己特殊,你不要以为你身下有个洞洞,胸脯前扛着两个丰满的包包,就觉得自己有了什么可以骄傲的资本,就可以随心所欲,你到街上看看,哪个人缺少零件?人,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一个人真正可贵是灵魂,是勤奋。李牧这么想着,但嘴里却从来不说,该干活干活,该读书照样读书,也不想去和冬梅理论什么,时间长了,他也认从了这样的生活。

一个屋檐下生活,两个人的习性、生活理念、道德认知却不在一个频道上,各自都在按照自己的习惯去生活,两人之间有意无意,事实上是在做着相互无谓的浪费和消耗。

最初,李牧想影响妻子,想用温情去化解矛盾,用真诚去打动妻子。可冬梅就像山里的天气那样,没有定式,说变就变。两口子之间磨擦别扭不断。吵吵闹闹,按说也属正常,但是,正常人家是这样,不正常的是,吵吵闹闹的意识和观念。俗话说,小两口生气懂事儿的不会两头儿传。意思就是说要学会两口子自己解决所遇到的问题,自己静下心来,悟出对错,就是进步,就会化解矛盾,但实际上,李牧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内心里的意识和观念遇到方方面面的因素搅和在一起,麻片儿一样,很难理清。李牧和冬梅各人都在顺着自己的惯性向前走着。一旦遇到不如意的事儿,冬梅都会习惯性地跑回娘家,回去诉说心中的怨气,寻找安慰,总认为丈夫和自己是两家人。日子久了,李牧郁闷而且越来越感到困惑。

那年,国家给有色所下达了联合一家特钢企业共同研发新材料的任务。国家的发展急需一些具有特殊用途的新材料,国外的技术封锁逼迫国内不得不自行研制。卫星要上天、潜艇要下海,有色所根据国家下达的任务成立了专门的课题研究小组,研究室的工程师、情报室的翻译人员相互配合,一起进行技术攻关。

情报人员需要从海量的国外文献资料中寻找相关的信息,哪怕是一条线索,一个技术信息,然后进行汇总,或者是把相关译文刊登在内部期刊上,供研究人员参考。技术研发,面对国外的严密封锁,实际上他们是在做着大海捞针一样的努力,摸索前行。

李牧去过国内的几个规模较大的图书馆,也去过国内一些相关的专业研究所和那家特钢厂,浏览了大量的俄文、波兰文资料和期刊。翻译了数以万计有价值的相关文章,也提交了一些专业课题汇总信息。他的职业习惯,情报信息追索意识很强,思路清晰,而且也很熟练。有时候,研究室的工程师会主动地找到他,希望能得到某一方面的技术信息或者思路。工作的勤奋,多年来的学习和努力,让他在工作中游刃有余。他不仅仅收获了成绩,也收获了愉快。他喜欢钻研,有时候,他想,如果自己的专业不是外语,而是一门某学科的专业技术,那自己会孜孜不倦地钻研下去,追求精致,那里会有他无限的安静和乐趣。

高耸的驼峰山,山上风景秀丽,微风习习,纯净的空气,满目绿茵青翠,湿润的气候使山上的石头一尘不染。据说,人要是站在山上,一缕缕浮云会跑到你的跟前,和你牵一下手再调皮地离去。有人爬上去过,但由于山势陡峻,又没有几个人能爬得上去。山底下有一条地下河,直通东海。有一年,地质勘探队在山根处钻探打井,结果钻到了地下河,河水喷涌而出,地质队不得不连钻头钻杆都不要了,用水泥把钻孔给封死了。驼峰山有很多的传说,这座山充满了神奇。

一天夜里,李牧做了个梦。

那天,风和日丽,李牧要去攀爬驼峰山,登上那高耸入云的山顶。他绕过湖泊,沿着河道,踩着高高低低的碎石,爬上爬下,沟壑纵横;又走过一片湿漉漉的泥地,虽然艰苦不易,但他却腿脚利索,没有困惑。他走到了山东边的一个山坡,顺着山坡,山坡虽陡峭,但还有路可以向上攀爬。半山中,石头很洁净,无论是平躺的,还是直立的,平躺的叫你想躺上去仰看蓝天白云;直立的,让你想靠在它身上,或者抚摸它那洁净的纹理。松树也都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密,让人觉得清爽,李牧虽然喘着粗气,但很是清新惬意。爬山的路上,没有别人。一会儿,遇到了一块大石头,立陡立陡,横在眼前,他又绕了很远,有一个很窄的石头缝,勉强可以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子,他又从石头缝里向上攀爬,一手抓着一根长在石头缝里的小树,一手撑着石壁,石壁上非常干净,他轻松地登上了这块立陡的巨石。再往上,天高气爽,蓝天白云,他终于爬上了那神奇驼峰山的山顶。山顶的风景让人感觉震撼,清爽而又美妙。李牧站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上,十分地满足,这么难爬的山,虽然历经艰辛,但他攀登到了山顶,喜悦充满了心头。

站在驼峰山的山顶,欢喜之余,他俯瞰着近处的群山,又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前方。向南望去,山峦重叠,一座山连着另一座的大山,而且,都比自己脚下的驼峰山还要高。那些山,近处的,满目青翠,汉江钼矿总厂的办公楼绿茵覆盖,隐约可见;远处的,云雾缭绕,但都是既神奇又引人向往。他转过身,北面一大片的湖水眏入他的眼帘,湖水边上,一排排的房子,整齐有致,工厂的烟囱里冒着白烟,再向北,几座不大的山,绿油油的,但都显得很小。远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平的像是彩色的地毯,稀稀拉拉的村落淹没在树木之中,像是彩色地毯上滴了几滴稍重一些的绿墨水。

李牧欣慰之中梦醒了,只记得,好像自己确确实实爬上了那座风景美丽而又神秘的驼峰山。感觉非常愉快,而且,腿脚利索,浑身轻松。推开窗户,一阵清凉,他明白,自己轻松愉悦的心情那只是做了个梦。

星期天,李牧夫妇一大早去到了山南。冬梅每月一次去送工资雷打不动,而且准时,对她爸妈来说,比以前亲自去财务领工资还要省事儿。进院后见到自己的父亲,冬梅说:“爸,我把工资去给俺妈。”然后,把两天前领到的一个月工资加补助全数交给了自己的母亲。这时候,冬梅妈心满意足,数着钱,嘴里会念叨说:“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也就是说,男人挣钱,女人管钱,冬梅妈只用坐在家里收钱,此乃天经地义。所以,每月上交的工资冬梅爸只是看看,即便是接收,也会马上交给妻子。有时候,遇到岳母娘絮叨她的男人、女人说的时候,李牧心里也冒出“可冬梅只会来送钱”的念想,也并不认同岳母娘的耙子匣子经。

李牧的女儿见到爸妈,跑过来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岳父坐在屋外面的院子里,面前一堆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还带着萝卜叶子。李牧让女儿自己去玩,坐到岳父对面,也帮着把萝卜收拾干净,切掉萝卜的叶子。

“爸,有色所参与研制的卫星用材试制成功了,已经经过了国家的正式检验验收,合格了,我们也都发了奖金。” 李牧讲述着自己单位最近发生的大事儿。

“而且,潜艇用耐高压结构钢试验项目也很有可能成功。” 他接着又说。

李牧的岳父一声不吭,只管收拾自己的萝卜叶子。见他没兴趣,或者不想听自己的说话,再或他根本对这些事情就没有兴趣,李牧也就也不再说什么,收拾完萝卜,就领着女儿到一边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冬梅的大妹和妹夫二柱也来了。 二柱提着一捆干海带,一进门,走到岳父跟前:“爸,我从江苏海边刚回来,给您带了一点儿海带。” 说着,把海带递到了岳父手里。 二柱学名叫栓柱,因为他上边还有一个哥哥,叫铁柱,所以,在冬梅爸妈家里,就都习惯地叫他二柱。

冬梅爸见二柱又带来了东西,满意地笑着,提着二柱送来的海带挂在了院子里晾晒。然后,便回屋招呼二柱坐下来喝茶。

李牧和岳父母的关系,一直都有一种不是很融洽的感觉。李牧也习惯了,人,心志不一,想法也就不会一样。谁想怎么样,那是他的事儿,作为晚辈,自己不能也不好计较什么,应无心,少纠结,但质朴,这是他做人的坚守。

汉江钼矿各个二级分厂都常常会自主地到外地去采购一些物资运回大山里,譬如水果、海产品、米面油等等,作为厂里给职工发放福利改善生活之用。二柱是个司机,每次出去拉货,也很方便,他都会从中抽出一些送给自己的岳父母。一来二去,在冬梅姊妹四个中,二柱便成了冬梅爸最为满意的孩子,孝顺、听话,而且,常常会有东西往家里送。冬梅的大妹也跟着提高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自然,冬梅爸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对孩子们的情感。

这天中午,冬梅和妹妹做好了午饭,一大家子人,餐桌又小,冬梅爸说:“每人盛一碗,自己找个地儿去吃。” 说罢,又去灶台盛了两碗饭,一碗让李牧端走;一碗放在了茶几上,让二柱坐下吃,自己则坐在茶几的另一边。在李牧的岳父家里,女婿没有大小顺序和年龄之分,一切都是全凭家长的喜好。

冬梅和妹妹做的是猪肉粉条炖萝卜菜,李牧碗里上面有一块肥肉,其它的就是萝卜。他知道自己在岳父家里不受待见,看着今天的情况,满心欢喜而来,却一次又一次地收获了冰凉。他草草地吃了几口,就说吃好了,放下了碗筷。

类似的情况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冬梅也早有觉察,但也不便明说。午饭后,他们俩回到山北的家里,李牧到厨房找了块凉馒头。冬梅知道丈夫的感受,于是说:“我哪天非得去说一说,去他们那儿吃饭,咱们也没有白吃,我的工资每个月四十几块钱全给了他们,买海带的话能买上百斤,吃饭也有我的一份儿,有我的一份儿,就有你的一份儿。”

李牧说:“你去说什么呢?那是可以明说的事儿吗?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算了,糊涂为好。”

李牧痛苦的不是吃什么,不是态度好坏,是人心,是心中那种既无聊而又低俗狭隘的意识,无法理解的是,他这样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亲情中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也或许,李牧的岳父想,你整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也没见你读出个苹果,写出个海带什么的。事实上,这还真不是度人之腹,李牧的岳父看中的就是这些,至于冬梅每月上缴的四十几块钱,他已经习惯,而且认为:那是女儿应该的,是她份内的事情。

考研失败之后,李牧和冬梅又恢复了平时的生活。李牧仍然是有早上读书的习惯,山坡上,松树下,安静的树林,新鲜的空气,他陶醉于书的海洋,一排排字符的跳跃,这些字符给了他力量和轻松。李牧清楚有色所是不会再给他们任何考研的机会了,求学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他只是仍然按照自己的习惯,白天干家务活、上班儿和教书,也没觉得有什么苦,默默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他心里的烦恼和痛苦不是生活的现状,更多的是亲情之间关系的处理。他觉着,他与他岳父母和妻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明显,在对许多事情的认知观念上他们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异和鸿沟。

冬梅爸住的是工棚房,每一排棚子房分给几个人家居住,工棚房比简易房质量要好一些,但都还是土坯墙加上个简单的屋面。那个时候,国家大部分工程项目的建设遵循的原则都是“先建厂,后建窝,先生产,后生活,” 因此,工厂职工的住宿条件都比较简陋,汉江钼矿大部分职工居住的也都是还工棚房。

一天,下着大雨,冬梅爸院子里积满了雨水。对面那一排工棚房的后墙壁,历经风刮雨淋,已经明显可以看出墙体受损的情况,一遇到大雨天气,墙体就会泡在水里。李牧的岳父想把自家院子里的积水排出去,顺着对面人家的后墙根处,挖了一条小水沟,想把积水顺着对面人家的墙根儿排到院子外边的路上。李牧看见了,也没多想,顺口就说:“爸,你怎么把水引到那里,会把人家的墙体泡坏的。” 一句话刚落,李牧岳父便瞪着不大的眼睛,吼了一句:“我的事儿你不要多管!” 咣当一摔把铁锹扔在了地上,给李牧来了个尴尬不是。

晚上,李牧和冬梅说起这个事儿,冬梅说:“谁让你那么傻,要是二柱当时看见了,肯定会帮着爸,把水沟儿挖的更深些,爸妈院子里的水就会排的更快。”

是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一家门,哪儿还会有顺心如意呢?谁让自己那年那么冲动,又执意一头撞了进来呢!李牧沉默着。

他自幼受到的家庭教育,做人处事的理念,他不想改变,也改不了。与人处事,应善意和质朴为上,不能帮也绝不会去做损人利己的事情。

就在几天前,李牧骑着自行车,父亲坐在后边,从乡下回山北的家中,天色已晚,公路上没有行人。马路由北向南,马路的右侧,并行的是一条铁路线,铁路路基高出马路不少。在铁路的一个人行道路口,一个山民拉着一辆沉重的力车,车上装满了东西,由东向西想要翻过铁路线。他备足了力气,冲到铁路边上,无力翻过铁路就又滑了下来。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李牧远远地看见了,父亲也看见了。由于天色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停还是不停,帮那人一下还是不帮,犹豫间李牧骑了过去,那个山民仍然停在那里,期盼着能有路人相助。他们已经距离那个山民有七八十米远。这时,父亲让李牧折转回去,帮一下那个山民。父亲说:“要是没有人路过,那他会等到什么时候?” 李牧骑了回去,没费多大力气,帮着推了一下,那个山民便拉着力车轻松地翻过了铁路,说了声,谢谢,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去了。

那时候,研究所职工的生活条件很差,做饭家家都是烧煤球,为了省钱,李牧有时候会自己买散煤,再从别处挑来一些粘土掺进去打成煤球,这样便宜省钱。然后,他一担一担地再把打好的煤球挑到楼上。李牧体质不算好,准备煤球那是个体力活儿,很累,但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干的事儿,也从没有指望过别人。冬梅认为,这些活儿本就是男人的事儿,也就觉得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她也从不会伸手,帮一下自己的丈夫。

他和妻子之间的沟通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困难,遇事很难商量,冬梅哭哭闹闹成了常态,甚至有时候,她会用自杀来逼迫丈夫就范,更多的是常常跑回娘家,然后,等待李牧去接。遇到这种情况,李牧也只能是以和为贵,去接她回家。去了,冬梅并不认为是丈夫的真诚和期待,她会认为,是李牧服软了,认错了,她的思维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每每如此,从而她也觉着自己找回了颜面,因此,回娘家也就成了她解决烦恼最有效的办法。

当然,每次去接,岳母娘都少不了会数落李牧几句,而不是力劝促和谐,分清是非曲直,真爱直言,更不会去既劝女婿,也劝女儿,而是错都是别人的,往往在这时候李牧的岳父也会插上几句,似乎对李牧很是生气。看着岳父母对女儿的这种保护方法,李牧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心里觉得,这一家人如此糊涂,看似保护女儿,实则毁了冬梅,糊涂上加糊涂。

娘家人目标一致,冬梅自然就更是觉着自己有了脸面,也有靠山,进而也会得意满满,下次回娘家就会更加有了底气,看你还能把我怎么着。糊涂、狭隘的家教就这么继续着,教养出来的孩子就这么陶醉、执着,一个完整的意识链,内循环,循环着。

一次,他们俩生气,冬梅又哭又闹,见丈夫仍不顺从,便威胁说,她不想活了,说着就要去摸电线,李牧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家境人事,生怕有什么闪失,没有办法,赶紧只好依了她。不管有没有道理,有了矛盾,冬梅都会习惯性地这样闹腾。时间长了,李牧也没有了脾气,日子过得混沌不清。无奈中李牧也越来越有些不耐烦,少了些耐心。清凉和愉悦感在他们夫妻之间消失了。冬梅的意识里,亲近的还是父母,丈夫和婆家人是外人,夫妻之间,我嫁给了你,你不亏,丈夫就理应顺着我。亏与不亏,好像是菜市场的买卖。

二楼住着的本家远房叔叔婶婶,开始时,李牧家一有哭声,他们就上门劝说,时间久了,劝说无效,叔叔婶婶也就不再过问,但是,李牧家问题的缘由他们心里很清楚,也无可奈何,不好多说。

李牧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夫妻之间缺少了共同的愿望和兴趣,也就不会共同努力,经营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他们之间遇到什么情况沟通也越来越少。

李牧开始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因为什么,冬梅万一想不开,出了事儿怎么办?两个人的日子就像在泥泞中前行,困难重重,或者说,就像一堆湿柴,点着火干冒烟不起火苗,甚至是就像一块油腻不堪的麻片儿,里表不清。

一天,他到法院找了一个他认识的法官咨询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法官听罢倒很挺轻松地说:“根据我们的经验,你老婆不会自杀,真要自杀的人,自杀前不会告诉任何的人。”

夫妻生活,真诚之心,会相互牵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家里无论贫富,永远都会是四月天,清清凉凉,这是用心的爱。李牧不解的是,到了自己这里,一切,怎么就这么难呢!

钱财,是很重要,但如果财迷心窍,加上无知和愚昧,那将会使人失去理智,辨不清方向,看不清自己,一旦灵魂堕落到唯钱财而活着,有钱就是享受,那钱财就成了苦难的魔咒,痛苦的根源。夫妻之间,就不会懂得勤奋和共同辛劳的重要,也很难体会得到夫妻生活的甜蜜。一个是深陷泥潭,抱着期望又无力还有无奈,一个是随心所欲,内心荒漠又任性,外加胡闹。

生理需求本是夫妻之间情感的一种沟通,是夫妻正常生活的一部分。李牧和冬梅之间的这种沟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是一种愉悦和享受。他们做爱,当你生理上的愉悦感将要出现时,妻子会恰逢其时地停下来,提出“你答不答应给我妈买一件衬衫?” 等等诸如此类的要求。每到这时,李牧就会感到像是一个充满气体的气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前心后背一丝寒凉。爱情变味了,变成了一种商业买卖和交换,变成了野蛮。

山南娘家的天一阴,稍有点儿什么意念,山北李牧的家里就会下雨,有时甚至是电闪雷鸣。

山南的天,没有晴天。

初冬季节,有一天夜晚,露天广场放电影,老片儿,李牧白天伏案翻译有些疲劳,就没有陪着冬梅前去观看,早早地就睡下了。冬梅看完电影,刚开始敲门,李牧没有听见,敲门声大了,他似醒非醒,身穿内裤开了门。妻子进屋,怒火中烧,一顿抓挠,李牧彻底醒了。肚子上,腿上留下了一排排的抓痕,有的抓痕浸着血,右侧面部也有一长一短两道抓痕。李牧郁闷、无奈,还手打过去,他从未做过,他没有这种意识和习惯。

李牧想到了冬梅的父母,尽管他知道,他不受岳父母的待见,但这么出格儿的女儿,按理儿她的父母也不应该允许她这么过日子,李牧仍然对他的岳父母心存一线的希望。希望他们作为长辈,能约束一下自己的女儿,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绝对是不会允许他们姊妹几个作无理的胡闹,有了矛盾,自己的父母总是会批评自己的孩子,客观地处理问题。他抱着希望,但是,他对冬梅父母的了解还太过于肤浅,他们骨子里的观念李牧没有想到。

冬梅自小成长的生态环境,注定了她是一个社会人的同时,更是她父母的一个牵线木偶。有时候她也会有矛盾的感觉或者疑惑,但她无法理清是非,内心大多是混沌的。她不知道怎么生活,应该珍惜什么,一味地尊从父母的意愿,哪怕是不同意,也从不会去独立地思考,对还是不对,该还是不该。尤其是从山南钼矿厂调到山北有色所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但是,遇到矛盾,她更愿意退缩,似乎更向往她过去的那种生活。

一个人,成年以后,尤其是夫妻共同组成了一个家庭之后。事业、家庭、教育子女、互相关爱都是责任,要承担起这种责任,需要自己具有独立的思考意识和勤奋,而冬梅并不具备这些素质。她的父母由于自身的糊涂,对女儿的控制欲又极为强烈,物质上即使不能如愿,意识上也仍然会千方百计地施以影响,来满足自己自私的心理需求。作为儿女,冬梅虽然也有一些模糊的认识,但她并不知道如何做好一个女儿应做的事情;作为妻子,她没有家庭文化理念,心灵仍处于荒漠化的状态。

第一次告状,李牧感到浑身的寒凉和疼痛。穿好了衣服,忍着伤痛,穿过隧道,步行去了山南的岳父家。

隧道里,几乎是黑乎乎的一片,昏暗的壁灯,隧道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车辆行驶,李牧像是个傻子,不顾伤痛,不知道黑夜的恐惧,一步一步向山南走去,支撑他的是一个善良人家的孩子对大人们的期望。

夜深沉,他敲开了岳父家的门。二老见是李牧,可能是因为深夜被打扰的缘故,二老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让女婿进屋坐下,李牧委屈地站在门口说明了情况,希望能得到一点儿的正义和安慰,然而,他太过于单纯,岳父母的冷漠和无情只能再度让他失望。他们哪怕是有一句安慰的话,李牧也会觉得得到了满满的温暖,可他得到的只是冰冷的感觉。李牧在他们心里,除了物质的要求,其它都无足轻重,甚至连一把海带的价值也没有。他的岳父岳母就站在李牧的面前,听完女婿的诉说,面无表情,没有言语。

李牧百感交集,只好退出他们的家门,在黑夜里又原路返回到山北,他在办公室里待到天明。白天,李牧工作着、思索着。他的心里苦恼无助,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打架。他该怎么办?中午,他没有回家,也不知道饿,下午,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出现着女儿的念想。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家的责任,也包括年幼的女儿,一种情感,无声地折磨着他,离婚,自己家族中,姊妹几个也都没有出现过。同事们似乎明白他们夫妻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办公室里没有了往日的说笑,大家都沉默不语。

这一个家庭,妻子任性、脾气暴躁,和她的容貌相比,天壤之别判若两人。耳朵软,像一团干柴,点火就着。小学读完没能考上中学,落荒在家,后来早早参加了工作。内心的荒漠,畸形的家教,养成了她愚昧的认知和性格。

对自己婚姻的反思缠绕着李牧,他意识到年轻时的轻率和冲动已经是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他想起了母亲那年语重心长的提醒,时至今日,悔恨已晚,同时,他依然固执着自己的做人理念,既然已经结了婚,就是承担了一种责任,责任包含着承受,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婚姻已经不再是夫妻两个人的事儿,选择了就意味着某种权力的放弃,如果简单任性地处理,那对孩子的影响将是不负责任的,一代一代人任性的传承,结果一定会是几代人的家庭都是一地鸡毛,恶性循环,有什么样的父母,一定会有相似的儿女,父母的痕迹一定会在儿女的身上出现。

今天的苦难,是苍天对自己的惩罚,谁让自己当年那么冲动,那是孽债,既然是债,那就只能是去还债。李牧虽然纠结自己的婚姻,但思前想后,他还是不想简单了事,他过去付出的真情和心血太过沉重,他不想放弃,愿意仁至义尽,更希望冬梅能有所反思,有一天会有所明白,珍惜她自己,也珍惜这个家庭。几年的夫妻生活,李牧知道,妻子内心深处仍存有善良的一面,他们相识的最初,在许多事情上她的初始意念是善良的,譬如,燕子说,她妈妈打断了奶奶的胳膊,冬梅护的不是自己的妈妈,而是她的奶奶;患产后风住院费的处理,她的意愿都是正常和善良的,还有很多。她的善良只不过常常被教养的荒漠所淹没,被那个环境所影响。每次妻子任性、撒泼之后,她的道歉也是真实的,她没有撒谎。

下班后,李牧回到家里,妻子已经做好了晚饭。见到丈夫,她面带愧色,又重复了那句说过无数遍的话:“我错了,我以后改。” 然后,像一个温存的女人那样,做出歉意的真诚。以往,妻子只要是道了歉,事情在李牧这儿也就翻篇了,继续过他们的日子。李牧的性格,不是不长记性,他心里清清楚楚,但他不愿意去记仇,去纠结于过往,哪怕是伤害过他的人,错了,只要认错也就过去了,他把希望总是会寄托在以后,这是他的底线,在希望没有破灭之前,他是窝囊的。

老家院子里的那一池竹子陪伴着李牧的长大,竹子纯洁无心,质朴而又向上。爷爷说:“无心而又质朴,心里才会敞亮……。”李牧思索着,自己该如何走出这泥泞无边的痛苦,敞亮又会在哪里。

冬梅的道歉,这一次,他有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感觉。妻子不在眼前时,李牧纠结他们的婚姻,见到妻子,尤其是听到冬梅那句重复多遍的道歉认错话儿,他第一次从心里隐约感到,有些莫名的厌烦和厌恶,见不如不见。内心的变化他又只能是选择沉默。打打闹闹,哭哭啼啼的日子让李牧有些麻木。就这样,他纠结着,思考着,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他想,也许命运就是这样,俗话说,日子比树叶稠,况且妻子已经有孕在身。

生活在驼峰山下,每天都要看到驼峰山的山影。人们仰望着这座巍峨的大山。一天夜里,李牧梦中再次迷迷糊糊地进入了那座大山。他想而且渴望爬上那清凉而又风光无限诱人的山顶,可一切的努力都是那么地艰难、无奈和绝望。

最初,他沿着一条公路走,下了公路,进入了一片荒野的乱石滩,坑坑洼洼,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爬上爬下,行走非常地艰难,有时候,想抬腿,却又抬不起来,腿脚不听使唤,急得满身都是汗。艰难中,走了半天才走了不远的一段儿路。走着走着,又没有了去路,往下一看,下面是万丈深渊,李牧赶紧后退了几步,左边没路,向右一看,荆棘丛生,但地还算平坦。他又从荆棘中朝着大山的方向走去,过了那片荆棘,又艰难地进入了一片沼泽地,沿着一条土埂勉强地走着,胆战心惊,几次近乎摔倒。好不容易,走过了千难万险,才终于走到了驼峰山的山根前。李牧抬头一望,庞大的山体高不见顶,几十几米的高处,山体突出,就像悬在自己的头顶上,压抑得让人害怕,喘气都困难。山上没有树木,只稀疏地长着几棵荆棘,石头缝和山体上的青苔,颜色不是绿色的,黑灰色稍微有点儿发黄,大片大片的。没有阳光,山体的颜色阴森森的,令人恐惧。再往西看去,沟壑从横,下去就会走不出来,淹没在迷雾之中,那里没有上山的路。李牧转过身来,看看有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他往前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走着,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走近一看,洞很大,深不见底,山洞顶上滴滴嗒嗒地渗着山水,每一个水滴的落地,都会发出瘆人的回音,像是在神秘的教堂里,没有人,阴暗中发出的声音。山洞里漆黑一片,李牧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可以攀爬的路,无路可走,面临黑洞。驼峰山横在了眼前,他被困在了恐怖的荒山里,阴冷、绝望。李牧苦苦地挣扎着,腿脚却一点儿也挪不动,不听使唤。

一座大山横在了眼前;乌云弥漫,淹没了山体,充满山间,看不清来时的去路,分不清东西南北,山间没有了风,云体凝固,有时,云的颜色也会由浅变暗,暗的让人恐惧,像是进入了永远无尽的黑暗,他站在洞口那里不知所措,犹豫着。

不知是惊动了什么,突然,一只硕大的黑鸟,嘴是红色,小腿和爪子发黄,嘎、嘎两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扑棱着很长的翅膀从漆黑的山洞里飞出,从李牧的头顶上飞过。李牧尖叫了一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瘫软。

李牧被怪鸟那两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吓醒了,浑身湿漉漉的。瞬间,他从梦中醒了过来,心率也慢慢地降了下来,但他仍有些忐忑不安,难过之余,一声长叹。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还黑着。

天亮了,人世间,身处泥泞的李牧又恢复了自己的天性。人啊,只有像黄牛一样地耕田和付出,你应该选择的永远只能是你自己,选择沉重,走出泥泞,日子总会有一天迎来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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