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清渚的头像

清渚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0/03
分享
《竹子青青》连载

第二十三章 临终忏悔

就在冬梅她们父女吵架一周之后,冬梅的右腿完全断成了两节。癌细胞已经扩散转移到了几乎她全身的骨骼,包括头颅骨。医生告诉李牧,冬梅的骨头已经没有任何再生的可能,她也不可能再有站起来的希望。皮包骨头的腿断了,除了一层皮还连着,翻个身儿都已经是天大的困难。此时的冬梅,我们常人不会体会到,她心中的痛苦,他父亲几天前那残忍的利用,无疑会是在一个垂死之人心上刺入了一把尖刀。

死亡一步步向她逼近。李牧只能希望医生多给她一些营养支持和安慰,他也只好放下一些单位的工作,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冬梅的护理上,尽可能多陪伴她一些时光。

冬梅非常地坚强,疼痛一天天地加重、频繁,可她仍然有着惊人而且强烈地生的愿望,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希望李牧能给她更多的支撑、更多的温暖,李牧是她唯一的希望和生的支柱。她的精神,就像一个溺水即将被淹死的人,处于极度状态,绝望中,带着恐惧拼命挣扎,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不想放过。李牧理解、可怜并不无叹惜她这个悲哀的女人,同时也在竭尽全力地安抚和伺候着她,一汤勺一汤勺的米油细心的喂着冬梅;温暖的湿毛巾轻轻地擦拭她的脸颊,冬梅在泪水中度日,……。

从那时候起,李牧基本上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白天,他需要抽空去单位处理一下工作,然后,就赶忙返回医院,夜里,通宵陪护在冬梅的床前。有色所派来的护工,不愿意屎尿伺候,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单位派不出人来,于是,他们就找李牧商量,护工费用单位承担,建议护工由李牧自己来安排。

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将要离开人世的年轻生命,一个和李牧怨缘不断的女人,一个被父母的道德认知污染并事实上已经被抛弃的孩子。面对冬梅,李牧没有怨言,没有嫌弃,也没有纠结,更没有计较过去的恩怨和今天的得失。他是真诚的也是自愿的,他在做一件一生都能让他感到心安的事情。他想让她带着人间的真情和美好离去,苍天无情人有情,他不想让她感到寒冷、绝望和恐惧。他希望,一个灵魂,去了,也能安然。深受生活磨难的李牧,这是他心的呼唤,对人性善良的呼唤。他在做着一件让自己能够静然也应该做的事情,人世间,天灾难以避免,但是,人与人之间,如果人人都能少一点自我,多一点真情,人间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灾难。

冬梅只能在病床上躺着,翻身也只能依靠别人,瘦得皮包骨头,但她依然没有被病魔摧垮,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听话地服药,进一些流食。她微弱的生命留恋这个不舍世界。

天,还是寒冬,光秃秃的行道树枝被风一吹,晃悠着,发出干瘪的声音。那时候,医院的条件很差,即便是省人民医院也是这样,病患的一日三餐,如果想吃一点儿合适的饮食就只能靠自己自理。三九严寒,一整个冬天,母亲在家里精心料理,李牧骑个单车,车把上挂个毛巾包裹着的饭盒,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母亲熬制的小米粥,只盛出上面的一层米油,软滑可口还带着香味儿,冬梅生命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也就是靠着这样的流食,享受着一家人善良的质朴和温厚。

寒冷的东北风吹得李牧非常吃力地骑着车子,那条路,那条从医院到家,从家到医院的路,洒满了李牧人性的真诚,从那年同意和冬梅建立恋爱关系一开始最初原本就有的真诚。

在她生命最后的一个多月,夜晚,李牧几乎没有睡眠,需要过一阵儿就帮她翻翻身子。擦屎接尿,也要小心细心以免增加她的疼痛。天一亮,就给她洗脸,擦一擦身子,最后的日子,她已经不能进食只能靠输液来维持生命,疼痛只能靠大剂量的杜冷丁来缓解。

李牧的精神状态也处于极度的疲惫和崩溃的边缘。一天早上,他骑着自行车回家取东西。省人民医院四周当时很荒凉,那条不宽的街道从医院到他家也就两三公里远。马路上,尤其是早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顺着街道由东向西,他迷迷糊糊地骑着自行车向前走着,直到自行车钻进了一辆汽车的前保险杠下他才醒了过来。司机师傅下来说:“我老远就看见你摇摇晃晃地骑过来,我怕出事儿,就停下了车,你还是撞上了。” 司机师傅帮李牧把撞坏的车子拉了出来,李牧说了声,谢谢,扛着自行车走了回去。

这天天气晴朗,也没有了冬天常常会刮的大风。上午,冬梅的疼痛稍微轻了一些,头脑也比较清醒,心情也似乎有些平静。病房里,其他病友查完房后都出去了,只剩下她和李牧。也许,冬梅此时已经对生的希望不再抱有什么幻想,也不再害怕死亡。两眼含着泪水,望着病房的一侧,目光故意避了李牧。镇静且断断续续地说:“我过去,如果不听……,或者少听……我爸妈的话,我也不至于……活到今天这一步。” 她吃力地喘着气,话语无力完整地叙说,说完了一句话,泪水多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忘掉我吧,忘掉我过去……对你……做的那些糊涂事儿。” 又停了片刻,“孩子跟着你……,我放心。”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泪水湿透了她的脸颊。

李牧明白,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时日无几。在病床上,她也许是回忆了她几十年人生所走过的路,她的婚姻、她的家庭、也回想了最近五年多,她和李牧两个人一起与病魔抗争的艰辛。她从痛苦,乱麻一样的认知观念和切身经历中理清了自己的思绪,终于活出了明白,悟出了人生的真谛,懂得了什么是真诚、善良和真爱,也悟出了什么是自私和丑陋。这是一个痛苦而又漫长的过程。她面对李牧,千般感受,她不愿带着遗憾和愧疚离开人间,她是个勇敢的女人,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忏悔、委屈和希望。也算是对自己一生一个最后的交代,一种灵魂最终向往的选择。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对她来说,同样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人生精神的彻底释怀。

生的窝囊,活的糊涂,死的净然,这是冬梅人生的写照,也是冬梅最大的悲哀,她用自己的生命,撞到了南墙,痛苦、失去、和伤害一系列的事实让她活出了清醒。她的“如果我过去不听或者少听……”是一种深切的后悔,但世上永远没有什么后悔药,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生活顺风顺水时,还是身处逆境,需要的都只有是善良之心,守住的永远是谦和自律,而要活出自我,读书修身才会是支撑,万万不可心中只有自我,自己的利益和欲望,而去漠视人间的真情,但令人可悲的是一个人来到人间,他/她自己没有选择,一张白纸,只能任由别人来写,家风家教,伦理认知,家庭就是一个大染缸,一个大熔炉。一个人原生家庭的传承,塑造的是人的灵魂,而灵魂的改变太难。

李牧落下了泪水,他最初一直苦恼和期待的这一天,到来的有些晚,而且,晚的没有余地!但冬梅,他曾经的妻子,终于勇敢地走出了自己,活出了明白,说出了自己苦难中升华的灵魂忏悔,对李牧来说,这也是一个安慰,是他对冬梅不离不弃,仁至义尽最好的肯定。到了这一天,如果,如果还有如果的话,冬梅当初就这样清醒的话,他们还会是今天这个结局吗?可人生没有如果。

白雪轻覆的山坡,青松树下,纯洁而又清新;那位俊美的姑娘,极目远眺,旷野无际,有些荒凉,更是寒风凛冽。那张照片本已写就了冬梅可悲可怜的人生,一个悲凄凄的人。

李牧只能是心中无限的悲伤,他无力留住她的生命。他把她的病情告诉了她的娘家人。

第二天,李牧的家人先后到病床前看望了冬梅。冬梅的一个妹妹和弟弟也先后来到病房陪伴她最后的时光。该见的亲人都见了,只有她的爸妈二柱夫妇还没出现。她的父亲自从劝说女儿无果离开后就再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她的母亲多年未曾谋面。生死离别,李牧问冬梅,是不是请她爸妈也来医院,冬梅虚弱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算了,心灰意冷,就又昏迷了过去。

医生查完房后,把病房里其他几个病号都安排到了其它的房间,屋里只剩下冬梅一个病号,还有她的家人。医生告诉李牧,她最多也就能再撑一两天,随时都有停止呼吸的可能。医生已经放弃了她,哪怕是安慰的治疗,医生护士都离开了这间病房。

从上午到晚上,冬梅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不会说话,非常虚弱。她头脑清醒时,两眼挂着泪水,没有愤怒,没有悲哀,似乎有一些柔和与平静。病房里的家人中,她谁也不看,目光只盯着李牧一个人,一丝也不愿挪开自己的视线。她眼神里的情感信息,不舍、悔恨、痛苦交加......,她内心的情感信息,李牧能够读得懂,望着冬梅,他心里五味杂陈,却无力回天,充满了忧伤。冬梅呼吸微弱。越来越弱。她停止了呼吸,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她纠结、痛苦和不舍的人世间。天地寒冷,天还不亮。冬梅走了,这一年,她刚满四十岁。从她患病那天算起,她和病魔整整抗争了五年多。

冬梅的弟弟去到邮局把他姐姐去世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