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而又质朴。当兵是父亲给儿子的安排,在当时来说,李牧的确也没有其它的选择,知识的学堂都停课了,中断了学业,进入军营他当然也是非常地愿意,对军人和那种忠诚奉献精神的崇敬,到了部队自然他也有自己的理想。人生之路,无论走哪一条,他自信自己都能走好。当然,在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里,一切都需要去学习、去适应。一切都将会在无声的碰撞中默默地改变和丰富着李牧的内心世界。
到了部队,初中毕业的学历也成了李牧的优势。当时,一百个战士中,受过初中以上文化教育的人也没有几个。因此,从新兵连他就直接被选派到师干部集训队学习报务。报务培训是一种特殊的技能训练,除了手法技巧的掌握,尤其是听力,合格的报务员必须具备在某一频段同时出现几个,甚至是十几个混杂的、音频高低强度不同的干扰信号时,能够迅速地辨析出自己的目标讯息。做到其它信号,哪怕强度再大,你也能听而不见,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你应该接收的信号。这基本上近乎是一种特异功能。长达半年的培训班结束时,有的学员被淘汰了,李牧顺利地完成了技能培训被分到师部电台做了一名报务员。
台长是个山西人,身材矮小,略胖一些,整天撅着个嘴巴,发报的手法也比较生硬,不是那么灵巧、柔和。到台里几个月后,有时候,李牧会遇到台长莫名其妙的批评。他也想尽量把事情做好,可有时候他真的有些不知所措。有一天,师司令部通讯科的科长见到李牧,问他工作怎么样,李牧犹豫了一下,讲出了他的郁闷和不解。科长笑着说,这样,以后你做什么事儿台长批评你时,你可以在下次遇到大致相同的事情时换一种做事方式,他再批评你时,你再换一种做法,几次批评以后,你就可以问问台长,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科长的教诲给李牧上了远离父母后人际关系碰撞处理的第一课。
李牧个子一米七二,身材挺直,五官清秀,性格比较简单,平时话虽不多,但答应别人的事儿,他一定会有下文,做事准确守时、勤快,而且,写一手好字,总是会把工作台上的各种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除了那位山西籍的台长,不知是哪里有些和他不对眼法之外,李牧的性格叫人感到放心、安全,和他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他会给你设计什么幺蛾子。
一年后,李牧又被调到师部作训科做空情报知员。和平年代,这是一个枯燥无味的工作,但它又是为随时掌握空中敌情所必须的职能战位。例如,敌机来袭时的批次、机型、架数、高度、距离等,都必须迅速准确地接收并做出标识,有了这些准确的信息参数,才能有效地做出作战预警和计算出火炮的射击诸元。
也许是习惯,李牧对自己的工作无怨无悔,枯燥的工作,他却很愉快地去做,也很认真。日复一日,除了读书学习,他会把工作尽力去做好。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眼前的事儿,脚下的路,他认为就是他应该去努力的,而且,这是一个战士的本分。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李牧对这种说法没有感觉,也没有目标,他很充实并且快乐。
机关各科室的参谋都是从基层部队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有文化、有素养、懂业务、更有过硬的心理素质,是部队里的优秀人才,尤其是作训科的参谋们,钉钉卯卯,事无巨细都是规矩,也正因为如此,作为大脑中枢机关的运转才会高效而又万无一失。
他调到作训科以后不久,有一次,科里在作战会议室开会,散会时他站起来就走,坐过的椅子放在通道上。一位老参谋把他叫住,毫不客气地训了他一顿,指出,开完会站起来时要把椅子放回原处,这是规矩。第二天,科里学习文件散会后,李牧把自己喝过水的茶杯随便地放在桌子上就要离去,一个参谋又把他训了一顿。劈头盖脸、接二连三的批评,而且都是当着全科人的面儿,李牧当时表面上接受了批评,纠正了自己的行为,但心里也还是有点儿纠结。那天夜里,他想起了爷爷说的话。
一个人的成长是一个又一个明白事理的积累过程。自己的行为习惯是方便和放任了自己,自己方便了,却把麻烦留给了别人,如果科里的人都像自己那样,没有规矩,哪里还会有什么干净、整洁的作战会议室和高效精准的工作效率。
人生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重要的是自己,是自己的醒悟,心的觉醒,是对自己言行的反思,参谋们的批评,无论态度好坏,对自己都是一种推力,一种促进,一种友好。想到这里,李牧心里觉得敞亮、愉悦和有了一种感激,而不是计较和感到难堪。俗话说,心底无私天地宽,爷爷说的无心,就是无私或者说是无我,放下狭隘的自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纠结和压力,这就是进步。点点滴滴,人与人之间需要的永远是融合,是律己,是把方便留给别人。
李牧的战友,是一位高中毕业生,他们同一年入伍,而且,同时调入空情报知台,他年长李牧三岁,姓马,他们俩住在同一间宿舍,工作任务也都一样。
那时候,工作之余李牧喜欢看书,也习惯于做什么事儿都要用心去做好,没有更多的奢求和想法。他的这位战友则不然,总认为自己是高中毕业,满腹经纶,整天标图、绘图枯燥无味,觉得自己不被人理解,有些屈才,因此,工作中常常会有些情绪波动的表现。
司令部机关设在很大的一个围院里,四周的房子又围着院子中间的一排房子,中间的这排房子就是师首长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四周的房子是机关各职能科室办公和参谋们住宿的地方,院子很大。李牧他们俩的宿舍,就在作战室旁边不远的地方。一天早上,那位马姓士兵在他们的宿舍门前挂了一个用毛笔书写的牌子,上面写着:“作训科雇佣工宿舍。”他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司令部大院里人来人往,一个参谋把他写的牌子摘掉了。下午,作训科副科长严肃地批评了他。
后来,科里安排这位马姓士兵去了基层连队,名义上是锻炼,实际上是首长对他做人处事的不认同,他服役年满三年那年,连队让他复原回了原籍。
人的一生,一言一行,都是你对生活的选择,同样,生活也会对你进行选择。你的每一个选择,是好是坏,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命运的安排,更多的是你所受到人生观念的教养所决定,是你自己。
部队服役,那时候,是陆三空四海五年,也就是说,当兵满三年李牧就可以复原回家了。离家后的第二年,李牧的父母便操起了儿子婚姻大事儿的心,开始张罗着为自己的儿子找个媳妇。
县城里住着李牧母亲的小姨,说是小姨,实际上两个人的年龄一样大。解放以前,大户人家,娶几房太太也都不足为奇,因此,家里孩子的年龄大小差距就会很大。李牧的母亲和自己的小姨虽说是两辈人,但却是同龄人。李牧和这个姨奶奶也很熟。她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叫莲儿,大李牧两岁多,莲儿在县城邮电局上班。李牧小的时候,见到莲儿就“姐姐、姐姐”地叫,莲儿就说:“叫小姑,不叫姑姑就不带你玩。” 叫什么,大人也都不在意,李牧的小姑姑也就这么名正言顺了。大了,每到一起,李牧也常和莲儿一起打闹,莲儿总是会让着这个小辈儿。说起孩子的婚事儿,李牧的母亲和自己的小姨想到了一起,便商量着这两个孩子的未来。至于说辈分,两个母亲一致认为,可以不论。亲戚各聊,那就各称各叫。就这样,也没给李牧说,父母决定,给莲儿打了个招呼,他们俩的婚事儿就这么给定了下来。两个母亲最重要的考量是,两个家庭知根知底儿,观念相通,人品相同,而且,两个孩子都是在她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李牧的父母代替儿子给莲儿买了一支钢笔算是定亲的信物,莲儿也给李牧买了一支钢笔,暂时由李牧的母亲保管。换完定亲信物,家里给李牧写了一封信,说家里给定了个媳妇。李牧收到家信一看,噗嗤笑出了声,这不是开玩笑吗?都什么年月了,还父母包办婚姻,再说了,自己心里根本还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不是说莲儿姑不好,想起来,小时候自己也常和她一起玩儿,跟着小姑姑,跑来跑去,在李牧心里,她就是个姐姐。李牧给父母亲回了信,说,眼下他不想考虑自己的婚事儿。
李牧母亲收到儿子的信,一下子犯了难,只好硬着头皮又找自己的小姨商量。李牧的姨奶说:“没事儿,都是自己的孩子,再说,孩子也确实还小。” 李牧的母亲听罢莲儿妈的话,如释重负。两家老人因为是熟亲,也都不计较,定亲信物也不用再换回去,谁拿着谁用。后来,李牧的母亲见到她的表妹莲儿,总感到有所愧疚和遗憾,因为,她太了解莲儿了,她是个好姑娘,性格活波又心底明亮,家教素养又好,高挑的个子,白润的皮肤,像她妈,活脱一个美人胚子。
在这件事儿上,李牧母亲心底儿里一直有一种惋惜感,暗地里埋怨自己的儿子,我不是要包办你的婚姻,我是觉着,我看准的人不会有错儿,只是你错过了莲儿这么好的姑娘,太可惜了。后来,莲儿嫁给了一个在县邮电局上班的复原兵,人很好。李牧也知道,谁找着莲儿都是福气,都会过得很好。
随性的选择和取舍,看似是生活中的平常事儿,但往往这看似的平常,不经意之间,你已经失去了可能是你一生都再也无法找回的机遇或者是幸福,你的事业、命运也许都会随之而改变。
在机关工作生活,李牧很愉快,也十分珍视这难得的机会。除了业务本身,他同时也有机会接触到那些饱经风霜,战争年代幸存下来的老首长,老一辈的军人,从他们身上可以学到许多军人优秀的品质,首长们的人品、作风无声地写入并影响着李牧的内心世界。
科长原来是一个炮兵团的团级干部,高级炮校毕业;副科长原来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高级参谋,有文化,懂军事,做事儿有板有眼儿。科里上上下下,作风干练,品行端庄,做事严谨认真。师长,副师长,参谋长都是久经沙场厮杀的老兵,他们为新中国的成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身上的伤疤,李牧亲眼看到过,他们的经历,作战故事李牧亲耳聆听过。这些人忠诚于党,是一批优秀的共产党人,忠诚于人民,生活艰苦朴素,没有官架子,待人和蔼可亲,有时,参谋长会躺在李牧宿舍的床上,跷着腿和他聊天。
作战值班室,这里静悄悄,没有节假日,也没有白昼,无论是深夜还是黎明,值班室永远是灯火通明。指挥台上的那几部颜色不同的座机连着北京,连着基层的作战部队,这里是师部的中枢神经。作战参谋和值班首长没有丝毫的懈怠,他们肩负着人民的重托、祖国的安危,而且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作战值班室,闲人免进,是一个神秘的机关,却又是一个对祖国最为忠诚的地方。
1971年初,李牧又被调到军区炮兵司令部作战处,从事作战绘图工作。在这里,那些饱经枪林弹雨,已是两鬓斑白的老首长,他们心中想的是祖国的海疆,谋划的是自己所在职位应该承担的责任,要做的功课是知己知彼,求的是百战百胜、确保万无一失。在和平岁月、灯火阑珊、一派祥和景象时;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父母和妻室儿女需要亲情时;或者当祖国大地阴风阵阵袭来时,这里的人们却在没有自我地工作着,执守着自己的岗位,用他们的忠诚和牺牲保护着人民的安宁、祥和。一双双眼睛,首长和作战参谋们紧紧地盯着的是我们敌人,尤其是那些善于突然袭击且不友好军队的一切动向。
各级作战值班室,全国一张网。
军人,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特殊群体,他们品质优良,作风干练,他们是军魂的凝聚者,也是践行者,是祖国安危的基石。
九月十三日,林彪出逃事件发生后,作战处气氛非常紧张。李牧原来所在的部队,战争年代隶属于林彪指挥的第四野战军,师长和师参谋长都是原来四野的干部。 “九一三”事件对这些原四野的干部内心冲击极大。很快,师长被召到炮司机关开会,会议间隙,师长来到李牧的宿舍,精神有些恍惚,坐下后,嘴里不停地念叨:“四野啊,四野……。” 李牧也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如果发生战争,苏联打过来怎么办?” 师长说:“我担心的倒不是苏联打过来,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很强,谁也征服不了中国,我担心的是,我们国内会出不会出现混乱。” 后来,部队的军事布防、编制和人员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作战处也不例外。
年底,李牧又被调回到了原师部作训科任作战绘图员。
一天,科里开会,散会后科长走到李牧跟前,问:“小李,想不想去读书?”
“想啊!” 李牧脱口而出。
科长告诉他:“上级给了师里两个上大学的名额,一个要去河北医学院,一个去东岛大学。经机关党委研究,医务室的小王(女)去学医,你被保送去学习俄文,为军区有关部门定向培养。”
听完科长的话,李牧高兴得忘记了一切,只顾高兴,连一声谢谢也不会说出来。他高兴的不是去学什么和毕业后干什么,高兴的是他能有机会进入高等学府继续读书了,中断的学业,又有了机会。
那一年,李牧刚满20岁,入伍后,他学会了报务通讯技术,空情报知技能,学会了一些作战文书的书写(行军命令,宿营报告)、作战绘图、沙盘制作等等,更重要的是他从首长们那里学会并逐渐地养成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思维习惯和意识,做事要有充分的准备。部队的习惯是,一旦上级把你放在了某个职位,你的职责所在就是要称职,所谓称职就是你在面对任何情况时,包括突发事件的发生,你都必须具备应对的能力,拿出具体的处理措施,而不是靠上级说一句你做一句,强调尽职尽责。在做人理念和道德观念的写入方面,对他来说,这几年的部队生活给他的心灵和意识中写入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也是最为阳光,最为正面的时间段儿,是他离开家庭,步入社会受到最好教育的宝贵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