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部队要去海边进行武装泅渡训练,李牧也被获准参加,于是,他又回到了一班。三天后,他们所有的人上身都因为海水浸泡和太阳的照射脱了皮,背上又疼又痒,每个人的上身都露出了鲜红的嫩肉,疼痛难忍。
部队夜宿在一个废弃军营的炮库里,一排炮库大概有十几个炮洞,而且,都是用石头垒砌,每一个炮洞都是一个长长的U字形,没有窗户。部队在里边一侧的地上铺上草栅子,一个炮洞可以住十几个人。
这一年,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不平凡的年份。政治风云,天灾人祸,灾难又重重。7月28日,是我们举国难忘的灾难日子,唐山大地震。
凌晨三点多钟,疲惫的部队都还在睡梦中。突然,一阵剧烈的山摇地动,惊醒了沉睡的官兵,由于炮洞里漆黑一片,加上又是陌生的环境,惊醒的官兵们来不及辨别方向,习惯性地跳起来就往前跑,有不少战士迎着石墙撞了上去,有的撞得鼻青脸肿。
李牧直起身子的瞬间,一块大石头便砸了下来,砸在了他的枕头上,毫秒之间,就是阴阳两隔,所幸他只是背上有一点儿轻微的划伤。官兵们冲出炮洞,只听见二排长孙大林喊了一声:“活着的到这里来”。还好,连里除了受伤的,没有死人。
营首长立马做出判断,附近什么地方一定是发生了大的地震。随即,营长发出了第一道命令,要求各连队立即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分秒必争,不得有误。
果不出所料,部队很快就接到了开拔的命令,向西返回驻扎营地,携带工具做好一切救援的准备。炮兵是机械化部队,机动快。回到了营地,余震仍然在频繁地发生,部队上下之间的有线通讯联络全部中断,苏联人1946年驻军我国东北时建造的营房,墙体宽厚,坚固耐用,但一座座坚固的营房也在不时地剧烈晃动着,树木和车辆一阵阵地抖动,有时,大地会像波浪一般地起伏颤动。战士们带上了所有能用的铁锹、镐头和撬杠,卫生员带上了消毒用的碘酒和纱布,还有一些简单的药物等,也只有这些。在那个年代,国家还是一穷二白,遇到自然灾害部队没有什么系统的救援预案,更没有什么专用的救援设备和物资,当时,人民群众就连吃饭温饱都还是个问题。
部队返回驻地后不久,就收到了上级的命令:全团部队,卸掉火炮,轻车直扑唐山。震中已经明确,唐山——丰南一带。重工业城市唐山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部队接到命令,火速扑向唐山。道路震出了裂缝,余震不断地发生,官兵们难以站稳,只能紧紧地抓着车厢所能抓扶的地方,有时汽车晃动得无法前行,不得不暂时停下。到了滦河大桥,桥被震坏了,经过火速抢修,部队才勉强可以缓慢地前行。
越往西,地震的破坏程度就越严重,残墙断壁,树木东倒西歪……。看着这一切,官兵们个个心情沉重,此时此刻的李牧,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被撤职正在接受政治审查的情况,想到的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一个军人。在行军途中他向连领导表示,为抢救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他将不怕任何艰难困苦,也做好了随时牺牲自己生命的准备。不光是他,全体干部战士都已经忘记了自我。在困难面前,面对生死关头,这群年轻人,会顿时变成一群十足的汉子,面对严重的自然灾害,他们没有自己。兵养千日,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战胜一切困难和敌人,为了人民,为了自己的父老乡亲,哪里有灾难,哪里有敌人,大灾大难中冲到最前面的、冲向最危险和最困难的一定会是解放军这群人民的子弟兵。官兵们像一群桀骜不驯的烈马,烟尘中迎着危险,争分夺秒向前奔赴。
大约下午两点多钟,偏西的太阳带着惨烈的血色,透着瘀血般的暗红,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几块深黄色的云在天空滚动着,怪异的天象、混浊的空气、沉闷、炎热,到处都弥漫着焦土的气味。
李牧他们部队来到了唐山近郊的一个城乡接合部,上级要求他们临时就地待命。
一块儿不大的场地,几十米开外就是一片建筑物倒塌的废墟,这里原来是郊区农民的一个晒谷场。晒谷场上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伤势严重的人在地上躺着,他们都是灾民,受伤的灾民,在他们的身边,也有他们万分焦急的亲人。场地上人很多,除了伤员发出的呻吟,还有小孩子趴在受伤严重或者是已经死去的妈妈身上,声音沙哑,撕心裂肺,而又筋疲力尽一声接一声地呼喊着妈妈。
这些人,从夜里地震发生后,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从废墟中扒出了自己被砸伤的亲人,把他们安置到了这块相对安全的空地。没有药品,没有人救助,满脸灰尘,望着天边,他们中有的亲人在焦急的等待和期盼中死去了。
李牧他们是最早接近震中的部队之一,晒谷场上的灾民突然见到了部队的到来,呆滞、绝望的眼神里透出了生的希望。团首长命令部队,立即就地展开临时救援。
一个年轻的父亲,双膝跪地,他面前地上躺着的是他十岁大小的女儿。父女俩满脸灰尘,女儿被地震掀翻的重物砸坏了骨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排不出尿水,肚子憋得鼓鼓的,下身只盖着一件破旧的衣裳。年轻的父亲见到了解放军,站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李牧的手,又随即掀开女儿身上的衣裳,孩子的肚皮已经发亮。年轻父亲满脸的泪水,恳求着:“救救我的女儿!” 小女孩儿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李牧见状,手足无措,转身跑去把连里的卫生员拉了过来。卫生员也没有什么主意,赶紧下意识地拿出了绷带和碘酒递给了那个年轻的父亲,却不忍心看一眼那可怜的女孩。小女孩儿露着发亮的小肚儿,只能躺着,动弹不得,稚嫩的脸上满是灰尘,痛苦得不停地流着泪水。
可就在这时,就在这让人揪心的时刻,部队又接到了上级立即开拔的命令,到市区指定区域去救援。这无情的命令、该死而又必须的命令,也许又一次,让这位无助的父亲和痛苦折磨中的女孩儿,破灭了他们刚刚见到的一线生的希望。
小女孩的痛苦、年轻父亲恳求和绝望的表情,这残酷的场面刻在了李牧的脑海里,写入了他终生永久不会忘记的记忆里。多少年来李牧一直惦念着这父女俩的安危。这是他接触到的第一对儿灾民父女。
部队进入市区,唐山没有了昔日喧闹、车水马龙的景象,一片废墟,残墙断壁,没有道路,分不清你的脚下是在什么地方,看不到任何城市曾经的模样和标志,一座百万人口的重工业大城市唐山被大地震毁灭了,整座城市被夷为了平地。
到了指定区域,部队马上展开地毯式搜索救援。战士们在残墙断壁中,在废墟上,迅速目视搜索一遍眼前所及,又趴在废墟上大声呼叫,然后,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听废墟下边是否有人回应或者有什么动静。废墟中,一旦发现有什么声音,官兵们用手,他们也只能用双手拼命地去挖。挖出来的伤残人员马上送去施救,死者安放在稍微有点儿空地儿的地方,死人成堆。
他们排成一排,用眼睛、耳朵和双手搜寻废墟中的灾民,生怕遗漏了一个地方。频繁发生的余震,官兵们顾不得残墙断壁再次坍塌的危险,不知不觉中他们把自己的手指扣烂,即使双手浸透着鲜血,这群军人汉子谁也不会有疼痛的感觉,使命让他们忘记了疼痛。一片废墟,一个场地搜救完毕,部队会立即转移到下一片废墟,继续搜救。
余震不断地发生,傍晚六点多钟,一波强大的余震发生,顿时烟尘四起,伴着巨大的轰隆声响,大地在颤抖,随着大地的颤动,废墟中不停地向外冒着烟尘,尚未完全倒塌的建筑倒塌了,废墟中原有的缝隙不见了,似乎一切都要沦陷、毁灭。
那天夜里,漆黑一片,疲惫的部队没吃没喝,官兵们就在死人堆旁和衣稍作休息,因为,漆黑的夜里,没有设备,余震不断,危险无法防范,只能等到稍微有点儿亮光时才能展开搜救。
一座原本四层高的小楼,据说是一家招待所,地震前被临时用作军队转业干部的中转安置点。小楼像是被雷劈一样,从上到下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墙壁和几块楼板,只要稍微给一点儿力,断墙和那几块楼板就会倒下。二楼的楼板缝隙里夹着一个人的一只脚,那个人头朝下被吊挂在那里,嘴里还在有气无力地叫着:“水、水……”。连长命令,谁也不许接近那里。眼巴巴,无法救援。不远处的废墟上,一个可能是被楼板反复晃动时切断下来的脑袋,死者还瞪着恐惧、痛苦的大眼睛,脸上满是血迹……。
那时候,唐山的房子,稍高一点儿的建筑并不是很多。地震中平房和楼房一层的人大多都被埋在废墟里,二层的人多被残墙断壁砸死或者砸伤,再高一些的楼层许多人被剧烈的地震甩出去了很远。
扒出来的灾民中,大量的多是已经失去生命的人,有时候,由于大人身体的支撑和父母的保护,已经失去生命妈妈怀里的孩子还活着。
地震的第二天,李牧和战友们抬着一具尸体在废墟上行走,唐山有很多房子是木质结构的房顶,废墟中钉子很多,一个长钉子扎透了李牧的左脚,他拔出钉子和战友们抬着伤员继续往前走,鲜血浸透了他的鞋袜,但他不觉着疼痛。
苍天无情,军魂仍在。死人不能说话,活着的灾民不想说话,面情呆滞,部队干部战士除了呼救废墟下是否有人,没有人说话,人们都不说话,他们的意念就是不停地拼命去挖,去找人救人,只要自己还有一点点生理体能,官兵们就会竭尽全力去和灾难抗争。这群人,十八二十几岁的鲜活生命,当兵前他们哪个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年长的官兵也都是妻室儿女的牵挂和依靠,他们都深知生命的宝贵,但面对灾难,面对祖国的需要,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人民群众生命的安危在他们心中高于自己的一切,军人血液里流淌的永远是人民的血,这就是军魂。
搜救中有的战士受伤了,有的战士晕倒了,转场时,部队顾不上自己的伤员,丢下伤残,他们只顾拼命地和死神抢时间赛跑。
强烈的地震使陡河的水渗干了,河底露出了一条条裂缝,城市供水网络没有了,没有空投物资,没有补给。唐山的地势有高有低,能见到的水只剩下从破碎的下水道里流出、从残墙断壁的缝隙里滴滴答答地渗出来的污水。太阳好像故意和官兵们作对,火辣辣地炙烤着,加上漫天的尘土,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气味,人人口干似火,不少战士顾不上那么多,污水也喝了下去。第二天中午转场时,李牧的身体有些不支,体能已经耗尽,如果跌倒就很难再站起来。他没能跟上队伍,勉强走到一个断壁旁,喝了两口看上去还算是干净一点儿的污水,喘了几口气,然后,又抖起精神,赶上了队伍,继续参与搜救,从废墟中搜索活人是他们当时唯一的信念。
震后第三天一大早,李牧发起了高烧,拉稀水一样,浑身哆嗦,无法自主。战友们把他送到战地救护所,输上了水。几个小时后,烧退了,拉稀也止住了,他就又加入了搜救的队伍。
唐山大地震遇难者的尸体随处可见,由于天气炎热,高温下尸体开始肿胀、腐烂,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刺鼻的恶臭。坚强的官兵们亲历过这样的灾难,也许,在他们以后的人生中,面对生死的时候他们也会淡然,再遇到任何的苦难,他们也许不再会有眼泪。几十万人,兄弟姐妹,有老人、有孩子,灾难中失去了鲜活的生命;一些暂时还活着的人被埋在废墟中,在伤痛、恐惧和绝望中离开了人世。地震的惨烈程度,举世罕见,官兵们痛心至极,他们已经没有眼泪可流。
几天后,救出生者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没有大型有效的工具和设备……。部队从废墟中清理出了几条交通道路,道路两旁堆满了尸体需要外运。记不得是震后的第几天,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视察了灾难中的唐山,满脸皱纹和愁容的陈永贵显得非常地无力、憔悴和痛苦。后来,慢慢地,部队的补给才开始有所好转,全国各地的支援也开始到达灾区,伤员开始转运到外地治疗。李牧他们继续搜救的同时,也开始对银行等重要部门进行保护。
河北省委刘子厚书记为救灾中奋战的解放军官兵送来了珍贵的苹果,每人只有一个,苹果都不大。李牧拿到苹果后,一班,加他一共十一个人,十一个苹果。李牧提议,把苹果送给更需要的受灾群众,大家一致赞成。在这群子弟兵心里,有的只是祖国和人民。后来,一家战地小报还专门写了一篇通讯报道,题为“十一个苹果的故事”,珍视军队和人民群众的鱼水深情。
救人,保护国家财产,清理道路,抗震救灾第一阶段任务完成后,部队进行了工作总结,表彰先进。
工作总结中,全连上下一致同意为李牧申报立功。由于他仍处于政治审查阶段,报告需要一级一级地往上报。师政治部肯定了李牧的表现,但也不知道对李牧如何处理,政治既敏感又捉摸不定,所以,也只能是拖。据说,师政治部在请功报告上的批示是:“有进步,继续改造”七个字。
灾难中的唐山,灾难中的祖国,天空仍然是阴云密布,有些沉重。
李牧没有想过立功不立功这个问题,地震发生后,他看到的是人民处于危难和痛苦之中,想到的是自己作为一名军人,但上级的批示意见对他来说,精神打击还是相当大的,几个字又把他打回到了那种被抛弃、不解和郁闷的状态,除了地震造成的伤痛,无异于是在他身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们部队的布防地属于唐秦地区,因此,救人阶段结束以后,部队也就不存在轮换的问题,仍旧留在唐山进行后续的抗震救灾工作。
抗震救灾转入后续阶段以后,工作不再是那么地艰苦、危险和紧张,李牧除了干活,静下来后,也开始思索那些缠绕在他自己心中,很多难以抹去而又不解的问题。1976年,对李牧来说,很多事儿还都无解,部队也是一样,是非难辨,政治问题他避之不及,但还是摊上了,他自幼意识里筑就的那道围墙似乎没有多大作用。现实生活中,他更多的是愿意去思考一些问题。
想转业有些情绪的一营营长,在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发出的第一个命令,是要求部队立即做好开拔去执行任务的准备,分秒必争;二排长孙大林爬出去炮洞的第一个反应是集合部队。他们平时似乎口头上都不喊口号,却能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一个军人应有的本色,而有些人却不是这样,自己的颜色随着风向的变化而迅速地改变着,李牧被撤职审查后,人情的冷漠折磨着他。政治,在李牧的心里,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寒冷。
但是,让他始终不能忘记和惦记在心头的是他最先见到的地震灾民,那对父女,那种无奈,那种痛苦绝望对他们的折磨,年轻父亲的心急如焚,他忘不掉,永远也不会忘掉。他们的死活,一直缠绕在李牧的心头。
地震发生在凌晨三点多,李牧见到他们时,强烈地震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他们的家人也许有的已经不在了,活着的,受伤的,他们爬出废墟,转移到相对安全的晒谷场,十几个小时,昏苍苍的天地,叫天不应,喊地无门。见到部队的到来,他们看到的,那是生的希望!可李牧他们能做什么?他们又做了什么?他们又能做什么?没有技术,没有设备,没有物资保障,没有药物。看到灾难中痛苦的灾民,他们有的只剩下了痛心。部队官兵只能凭着血肉之躯和死神抢时间。我们太落后了,我们要是有设备、有技术很多人都能生还,那个被砸坏骨盆的女孩本应及时地转运到外地治疗,她就能得到及时的救护。可国家的落后,受难的是人民。李牧思索着,天安门广场事件,人们喊出的,渴望的,不正是想改变这种落后的现状吗?
唐山,一家日本人占领时建造的纺织工厂,车间厂房房顶结构经过多年的维修加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整体。地震时工人们正在上班,被一整块的房顶压在了下面,可以肯定的是,不少工人当时应该还活着,房顶砸下来了,并没有破碎,厂房里的机器设备必然会是支撑,人们活着的空间是存在的,然而,官兵们没有破拆、切割和起吊设备,砸不开这块庞然大物。压在下面的工人们也许就这样在痛苦和绝望的等待中失去了生命。地震后很长时间,那块纺织厂的废墟上,平整的房顶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落后,面对敌人,只能挨打,面对自然灾害,只能是让人痛心。地震时,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光明和阴霾仍在处于博弈之中。
那时候,救灾部队的伙食不好,很长一段时间内,官兵们吃的都是压缩饼干、罐头等。二排长孙大林,是李牧在那段儿时间里,给他温暖最多,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别的干部都尽量避开李牧。孙大林大李牧几岁,军龄比李牧早一年,山东人,妻子在天津工厂工作。他除了安慰李牧,还常常会去炊事班的厨房里拿一些好吃的,天黑时,把李牧叫到他的驾驶室里……。
十月,祖国上空翻滚的乌云似乎将要散去。“四人帮”被粉碎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这是一件大事。李牧心里似乎又有了一些希望,可封闭的军营里,清风暂时还没有吹进来。唐山,大灾大难之后的唐山依然是深秋的寒凉。
到了那年11月,李牧告诉二排长,说他的妻子快要生产了。孙排长像大哥一样,马上说:“你现在的处境又回不去,你要写信安慰你的妻子,要寄些钱去,女人生孩子,最希望的是丈夫能在身边。” 于是,李牧给家里寄了200元钱,收款人是他的岳父,他想让妻子的家人知道,他是挂念妻子的,同时,他也怕妻子身体不便,大冷的天,还要到邮局去取款。寄钱汇款的当天,李牧也写了一封长信寄给了妻子,但李牧一直没告诉她,离开她回到部队以后他所经历的一切,只说唐山大地震,自己还安好。
冬天的唐山格外地寒冷,任何的金属,譬如铁丝什么的东西,只要手一碰上,就会被粘上。他们部队住的是地震棚,也就是用秫杆抹上泥巴加个简易棚顶,棚里棚外温度几乎一样。棚里墙壁上结满了冰霜,没有任何的取暖措施。
转眼到了1977年的元旦,粉碎“四人帮”后的艳阳天照遍了祖国的山河,久违的清风也吹进了部队的营房。李牧所在的部队从唐山撤出,回到了驻扎营地。有一天,政治处主任把李牧叫去,告诉他:上级研究决定,1.撤销对他的政治审查,一切审查材料全部当面销毁。 2.恢复李牧的排长职务,安排李牧到另外一个部队,一个火箭炮团一营三连一排任职。
对于组织上撤销政治审查和恢复职务的决定,李牧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的感受,压抑和被抛弃的感觉,内心的委屈一下子全部都涌上了心头,他的困惑在于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只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他想念他的母亲。也许是李牧还不成熟,也或许吃过苦、受过磨难的人都会更加地怀念母亲怀抱里的温暖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