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李牧收到了未婚妻冬梅的来信,来信说,她爸妈和她本人都希望能尽早把结婚手续办了。那时候,千里之遥,一封信要走十天半月,来回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她的几封来信,字写得有些不够工整,偶尔也会有错别字词,但信中语言质朴无华。她的容貌虽未谋面,但照片中的纯洁、年轻与活力的印象一直缭绕在李牧的心间,李牧对自己婚姻的憧憬是一种深藏于心的意念,这意念执着,又恰似一幅山水画卷,山水之间,碧波一坛,美好而又清凉。美好的愿望他寄托在了山松风雪树下站着的那位姑娘。他给冬梅回了一封信,表示将尽快向组织上提出申请回去结婚,给了冬梅一个肯定的答复,同时,信中也再次表达了自己对未曾谋面未婚妻的情感向往:
你是蓝天洁白的一朵云,
松风、山雪、远方的人。
你是蓝天美丽的一朵云,
潇洒、飘逸、质朴的心。
愿你是天上的月亮,
山雪闪着银光;
或是天上的星星,
松风伴着清凉;
更愿你是天上的太阳,
美好永驻,地久天长!
一九七六年三月五日,已经是下午时分,李牧回到了家乡,天下着雨,风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地刮着,初春的季节,寒意袭人,似乎家乡的天气不怎么欢迎他的归来,驼峰山也躲进了云雾之中,山影不见了。由于天色已晚,李牧住进了月牙湖北岸汉江钼矿的招待所,准备第二天进山去见未婚妻。
冬梅的单位位于驼峰山南侧,要想进入大山的南侧,唯一的路是一条隧道,需要沿月牙湖西边进入隧道,隧道长两公里多,自北向南穿透了整座的驼峰山。隧道内路面很宽,既可以双向走车,也留有人行道。
第二天一大早,李牧乘坐汉江钼矿的通勤车去了驼峰山南坡。隧道内有一层流动的薄雾,洁净而又轻柔的薄雾距离地面有一米多高,车灯下,汽车就像是在云雾里行驶,人说,隧道内这种薄雾通常会在下雨天气出现。驼峰山南侧的山坳,地势相对平缓,四周也都是崇山峻岭,群山环抱。出了隧道,向左穿过一条河,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汉江钼矿总厂的办公楼。冬梅工作的地方就在距离总厂不远处的化验室。
见到了冬梅。她真人远比照片要好看得多,初次见面,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子,顿时叫人眼前一亮,阴雨天气的不快和寒凉一扫而光,眼前的冬梅姑娘,显得格外地水灵,高挑的个子,匀称而又穿着得体,白嫩干净的皮肤透着红润,一双明亮的眸子,高高的鼻梁,整个人不仅漂亮,而且还有些时髦。大山里满目清新,空气中透着清亮,碧绿的树叶挂着雨珠,这样的生态环境本就让人陶醉,而冬梅站在干净整洁厂区的路边,绿荫丛中,简直就像是一只飞落深山中的凤凰。简单的接触,年轻人的活力冲击着李牧的心灵。
第一次相见,两个人都很喜欢和高兴。李牧住进了工厂的招待所,他们俩商定,次日先去见冬梅的父母,隔天再出山回李牧家见过爷爷和父母,然后,就择日把结婚手续办了。
也就是这天的晚饭后,雨停了,西边露出了雨后有些寒意的晚霞,天比平时黑的有些早。他们俩从招待所又一起来到冬梅的职工宿舍,房间不大,只住着冬梅一个人。两个年轻人,第一次面对面地谈婚论嫁,有着说不尽的话儿,心情自然也是非常地愉悦。一个年轻美貌,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端庄文雅的年轻小伙子,两个人有了第一次勇敢的拥抱。谈到结婚,冬梅说,她爸妈都同意她的婚姻选择。既然真心相爱,结为夫妻,两个人说着,都有了一种共同的冲动,两颗心怦怦直跳,面面相视,没有语言,胸口的兔子没有了安分,激动而又有些害怕。爱情的神秘,未来的向往,两个年轻人忘掉了理智和规矩,恰似开天辟地,第一次,半开衣裤,他们迫不及待地偷尝了人间的禁果。
那一刻,青春的冲动,激情,生理的愉悦,这一切已经决定了他们将要背负的责任。可在那一刻,他们还在幼稚地认为,这就是他们幸福人生的开始。
殊不知,在那个年代,年轻人随性的冲动,注定会是在他们人生的一个三岔路口处作出了一个不可撤销的选择。瓜未熟,蒂先落,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你情我愿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有更深层的制约因素。一对年轻人,彼此双方相互了解还太少,还不应该到他们情感交融的那一步。
次日上午,天气好象是故意和他们作对,雨下一阵儿停一会儿,尽管这样,两个年轻人仍然是满心的欢喜,没有把捣乱的天气放在心里,他们带着李牧从部队购买的礼物,按照事先的商定一起去见冬梅的爸妈。两位老人和李牧也是第一次见面。
冬梅爸妈家到招待所还有一段距离,位于一条小河的旁边,是工厂比较大的一片居住宅区,但也都是工棚一样的房子。他们家的客厅实际上是三间房中间的那一间,房间里一侧放着两个不大的单人沙发,沙发中间是一个简单的茶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房间的另一侧架着一个低矮的单人床,似乎既可以坐人,也可以晚上当床用。
冬梅爸年近五十,身才魁梧。那天,他穿着深蓝色的上衣,干净利索,似乎是专门要迎接自己未来的女婿。见到李牧,他面带笑容,眉毛下,不大的两只眼睛,略显三角状,也很有精神,鼻梁高挺,脸型有些长,中间有些洼,瘦瘦的,胸前的上衣口袋里还别着一只钢笔。乍一看,似乎是位不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人。冬梅爸很热情,抬手示意李牧坐在那个茶几右边的沙发上,自己坐在左侧,入座后老人开始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女婿,不经意间又面带微笑,目光对视了一下坐在旁边那个低矮床上的冬梅妈。第一次被长辈近距离审视,李牧心里有些不太习惯。冬梅妈盘着腿坐在那里,也是略带微笑,默默地看着,只是一句话也没有出声。冬梅站在一旁。
礼节性寒暄之后,李牧鼓起勇气,带着羞涩,说部队批准了他和冬梅的婚事,接着拿出了那封带有部队公章的结婚介绍信,希望这次回来把手续办了,并胆怯地说希望二老同意。
“我也同意。” 站在一边儿的冬梅接了李牧的话茬儿。不知是为什么,李牧这时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有些不安。他看到,冬梅妈坐在对面那个单人床上,两只手放在上衣下边的里面,也许是天气还凉,像是双手扶着左右两侧腰部的裤腰带,一语不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瞬间,她的目光又转向冬梅爸那里,脸上没有了进屋时的微笑;冬梅爸的目光停留在了李牧旁边放着的军用帆布挎包上,注视了几秒钟,又扭头看了一眼冬梅妈,像是一种无言的交流。冬梅爸的右手放在茶几上,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微笑,神情也好像变得有些严肃。屋里的气氛像是本就晴朗的天空,忽然间,飘来了一大片乌云,太阳不见了,空气有些凝固,几个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你们结婚的事儿就先缓一缓吧。” 冬梅爸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地敲了两下茶几,打破了沉默,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面对这突如其来未曾想到的变化,李牧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未婚妻。
“爸,你不是同意我们结婚的吗?” 冬梅有些急了。
“过去我同意,不等于现在我也同意。” 话跟话,冬梅爸嗓音不高,一字一句,有板有眼,也有些生气,话好像是说给女儿听,似乎也是说给李牧的。
“爸,你怎么这样啊?” 女儿的声音有些恳求,也表示着自己的疑惑和不解。
“怎么样啊?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的婚姻我作主。” 冬梅爸被女儿的话儿逼得失去了耐心,对女儿的多嘴发火了,怼了女儿一句,也不再顾及有外人的存在。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凝固起来。沉闷了片刻,冬梅面对突然变卦的父母,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急躁起来,但似乎也不想退让,面色通红,他们父女开始争执起来。见此情景,李牧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对此,他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有些惊恐不安,无所适从,也只好礼貌地告辞,退出了冬梅的家门。
冬梅爸妈没有起身,也没有言语,似乎是来去自由,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婚姻的憧憬,满心的欢喜,眼前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对李牧内心的打击无异于天塌地陷,怎么会是这样子?他心中渴望的美好被突然间打碎了,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无助,从碧波荡漾的清凉一下子掉落到一地碎玻璃碴子上,焦虑迷茫。
初春的天气,不冷但还寒凉,加上下雨天气,头顶的云层离地面很低,灰黑色。走出冬梅爸妈的家门,云层薄了一些,天空露出了一小片的蓝天,但整座大山仍然被翻滚的乌云包裹,让人感觉郁闷压抑。风赶着云还在向李牧头顶的天空压来。他来到离冬梅她们家不远的一条小河沟边,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虽然下过雨却仍然近乎干枯的沟底,他呆若木鸡,头脑混沌,理不清头绪,心乱如麻。单薄的军装,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他只觉得眼前的事情不能理解,却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到底为什么,刚进门时,他们是客气且面带笑容的,但是,为什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呢?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事情?思虑中李牧找不到答案,而且,百思不得其解。
冷静下来后,李牧心里知道,不论是什么原因,任何事情都勉强不得,但是,他还是想再等等,或许是哪里有什么误会,他们父女会有一个协商,应该是会同意他们的婚姻,对这门婚事他们多次明确地表示过同意和满意,自己也正是按照他们的希望回乡办理结婚手续的。
过了中午时分,李牧仍然不见冬梅的出现,天冷身凉,嘴巴干苦,心乱如麻。无奈,他回到招待所,结了账,便乘车回了十几公里远乡下爷爷和母亲那里。
本来,孩子回到家里,给家人带来的应是欢喜,可李牧向爷爷和母亲说明了一切,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爷爷和母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道也不想说什么。孩子大了,前几年家里给介绍了几个对象,李牧都没有同意,事情也只能由他自己来处理。
结婚不成,李牧心里盘算着,在家里住上几天,然后,去县城父亲那里再停两天就提前归队。
一天,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李牧和爷爷在村边的田头儿说话聊天。爷爷知道,遇到这么大的事儿,孙孙心里一定是不痛快,于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告诉李牧:“凡事儿都有两说,结婚的事儿,结不成也不一定是坏事儿。那年,咱家遭土匪抢劫,一把火烧了咱家的房子,解放后土改,也幸亏土匪放的那一把火,要不,咱家的成分怎么着也要定个富农,也算是因祸得福。” 爷爷安慰着孙子。
忽然,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打破了乡间的安静。一辆矿车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李牧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冬梅。见到李牧,她有些急躁,第一句话就是:“我爸妈同意咱们结婚了。” 李牧有些意外,再一次的突然,也打破了他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有些茫然。李牧把她向爷爷做了介绍,冬梅也亲切地叫了声:“爷爷。” 爷爷和蔼地应了一声,离开他们,转身回家去了。
原来,见面的那天,冬梅的父母以为,李牧会按照他们的意愿,首先给他们送上见面礼,结婚就该有结婚礼金,而李牧见面后,没有首先奉上礼金,女儿也只字未提。在女儿的婚姻与礼金二者之间,冬梅爸妈心里,礼金是最重要的考量,没有第一,哪有第二?李牧和女儿只说结婚的事儿,却不见礼金,因此,冬梅爸妈也就交换了眼神,改变了主意。
二老原本划算着,大女儿的婚姻,他们可以也应该收到一份让他们满意的礼金。那天,李牧走后,冬梅和她爸妈闹了几天的别扭,历来乖巧听话的女儿第一次和父母有了争执,而且,有些叛逆。冬梅爸劝说自己的女儿,为了爸妈的脸面,不同意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不好收回,事已至此,也就坚持不同意这门婚事。他觉得,一方面,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另外,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尊重与否,财钱是可以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标准,第一次见面,你都不孝敬,以后也不会有孝心。他劝他的女儿可以在工厂找一个同样是大学生的技术员。他女儿不同意,最后,冬梅甚至说出了他们两个人已经好过的事情。他父亲一听这种情况,没有犹豫,说:“好过了也不行,万一就是怀孕了,可以打胎。”果断而又坚决, 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儿,似乎他并不怎么看重,也不觉着是个什么大的问题。
她爸妈的坚持,实际上是因为他们划算已久的礼金没有了着落,想要得到的没有得到,没有礼金,把女儿嫁出去就是吃了大亏。一口气憋在了心里,钱在冬梅爸妈心里的份量很重,再者,她爸当时代管着工厂的招工工作,正处于风光的时候,他自认为,女儿的婚姻必须要由他来决定,无论女儿和谁结婚,收结婚礼金都必不可少。
冬梅她们父女一直僵持着,一向乖巧听话,事事遵从父母的女儿,在结婚这件事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父母做出了不从的表示,而且,态度坚决。老两口把自己的心里话也都告诉了女儿,但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的女儿,到了第五天,二老便赌气表示不再管了,冬梅妈索性劝说自己的丈夫:“只当是我们没生过这个闺女。” 不满意但面对固执的女儿,冬梅爸妈看到,既然无法说服自己女儿,事已至此,也只能是顺水推舟,于是,不说同意,也不再提不同意,在礼金问题上把李牧说了个不懂事,不懂规矩。这样的话,如果他们结不成婚姻,那就正好,如果他们一定要结婚,剩下的事儿,老两口也自信自己的闺女,礼金也不会落空,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这样。冬梅当时并没有吃透她父母的心意,以为是他们真的不管了,默许了自己的婚事儿。所以,也就只身一人,连个洗漱用品都没带,就来到了乡下李牧的家里。
冬梅和李牧两个年轻人都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么一步,即使他们俩结了婚,冬梅爸妈与自己女儿和李牧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会埋下深深的隔阂,而且,这种隔阂一定会出现,问题的结症在于钱,在于冬梅爸妈心里的念想。另外,李牧怎么也不会想得到,即便是结了婚,冬梅必然会在日后的婚姻生活中,无论她怎么做,不分对错,也都会认为,她为他们的结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李牧应该感激她。如果冬梅具有良好的文化修养和人生认知,那另当别论,但关键的关键,是婚姻双方以及双方父母人生价值观念是否一致,这些差异和矛盾都将直接影响或者决定着他们未来的生活。
年轻人的简单,想不到人生路上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冬梅也简单地认为,他爸妈不是不同意她的婚事儿,先前他们也见过李牧的照片,仪表清秀,军人,大学生,曾经非常地认可,也正是征得他们的同意,她才写信告诉李牧,让他回乡结婚的。如果见面那天,李牧能先给她的父母送上礼物或者一些钱款,事情本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她重复她爸爸的话说:“李牧不是没有钱,他行政二十三级,一个月五十多元的工资,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拿出个一二百元总是应该的吧。”
在那个年代,李牧他们这个年龄段儿的人,属于老三届群体,正值读书的时候,学校停课,中断了学业,从学堂小小的年纪就被抛入了社会,上山下乡或者当兵成了他们的去处。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婚姻哪里和什么彩礼搭边儿?两情相爱,两张木板一合并就成了夫妻,简单朴实,共同在艰苦的环境中博弈、生活和工作。李牧的经历,也许是由于年轻,他骨子里就没有受到过礼金这样的教育,学校读书,部队当兵,他哪里会懂得礼金这些规矩。
冬梅来到家里,李牧向母亲做了介绍,冬梅也向未来的婆母问了安。
下午,李牧把事情的原委和母亲讲了一下。几天了,母亲从不提儿子结婚的事儿,但她心里却有些疑虑,感到冬梅父母的突然变卦,不是那么地正常,事出突然,必有其因。听了儿子上午知道的情况,李母倒也有些对这门亲事产生了打住的想法,看见冬梅,她也就开始更加犹豫不安,疑虑重重。她想,正常人家,处事都是为儿女的幸福着想,只要孩子们愿意,就不会去计较一些枝末细节,为了礼金,不惜和自己的女儿闹僵,甚至事实上是把曾经认可的未来女婿赶出家门,这既不礼貌也不太符合乎常理,有些出格,不像是正常人家做父母的所为。再者,自己的儿子,有文化,又是军人,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认为,和他们家的女儿结婚并没有高攀。李牧的母亲看不上冬梅父母的处事为人,根据自己的经历,她告诉儿子:“凡是重要的事情,一旦遇到疑虑,就应该立马止步。” 她主要的担心是:“和过分看重钱财的人共处会很难。”
李牧的父母对孩子的婚事儿,从那年和自己的小姨包办不成以后,一直是抱着不强求,关注而不干涉的态度,孩子大了,也许他会有更好的眼光,所以,只要李牧愿意,他们就尊重孩子的意见,几年来,不少他们看好的人家和姑娘,给李牧介绍后,行不行,都是由他自己来决定,和冬梅的订婚,当时也是这样。这次冬梅爸妈突然地变卦,使得李牧的母亲有些不解和不安,所以,她要尽量去提醒儿子一下。
“你说的情况都是她告诉你的?” 母亲问儿子。
李牧点了一下头,算是回了母亲的问话。
“你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儿不正常的地方?” 李牧沉思了片刻,心里对冬梅爸妈因为礼金而改变主意也觉得不合常理,不应该。李牧也仔细地考虑过事情的前前后后,也想过止步、退出,但是,心里的纠结,他没有勇气告诉母亲,他和冬梅第一天见面时的冲动。李牧想,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负责任,那件事,男女做爱,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就是选择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如果冬梅不退出,自己就不能不负责任,只能是承担,但是,李牧当着母亲的面儿却羞于启齿,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自己的婚姻大事,你可要想想清楚。” 母亲又说。李牧理解母亲,也有自己的苦衷。道义和担当是李牧已经养成的习惯,自己没有退路,他心里过不了责任这道坎儿。
李家的北屋有四间房,最西边一间用作存放粮食和杂物,其余三间,中间一间算是客厅,左右两间住人,李牧的母亲住东间,西间留作孩子们回家的卧室,爷爷住在东厢房里,东厢房有两个房间。
傍晚,冬梅在院子里和爷爷说话。李牧的母亲也许是自己想再冷静几天,也或许是出于她的规矩,再或许是她期待自己的儿子能慎重地考虑这门婚事儿之后改变主意。她让冬梅和她一起住在东间房。她对儿子说:“这是规矩,一天没过门儿,一天就还不是夫妻,结婚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可要想清楚。” 当地人说的过门儿,就是法律上手续的办理和结婚仪式。母亲又再一次重复了下午她说过的那句话。凭一个母亲的预感,她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儿子能改变主意。
看到冬梅,她的美貌和依偎、年轻和活力征服了李牧。爷爷的凡事都有两说,母亲的重要事情有疑虑就要止步的语重心长,要想想清楚的提醒,基本上都被他执意放到了一边儿。当然,他也想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是他不愿意逾越的鸿沟,有负于别人的事儿他做不出来,尽管他内心深处事后也已经觉得,自己当时太过于冲动,已有悔意,但是,既然已经走出了那一步,那就不能有负于别人,有了那样的事儿,就比什么结婚证都还重要,两人相亲,那是神圣的责任,退出,等于自私和毁约,那是对一个人、一个生命的不尊重。同时,他又一厢情愿地自信,自己能和冬梅过的愉快,即便有什么,他也愿意用自己的真诚和付出去化解,老师送他的那句名言,“石上坐三年,冷石也会暖”,他过于简单而又执着地理解了这一句话。
未婚妻的容貌与活力,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性格和观念认知支撑着自己,他决定不再去多想。父亲还在城里,对这门亲事儿,舅舅以前和父亲说过,父亲是同意的。第二天一大早,李牧就赶到城里把自己的婚事,前前后后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当然,也告诉了父亲,他见到冬梅的第一天,已经和她有过不慎重的接触,对此,父亲也感到,如果退出,那等于是有负于冬梅姑娘。父亲的态度是最终的主意让儿子自己拿。
结婚,磕磕碰碰,一个意想不到紧接着又一个没有想到的情况,几天来,思绪犹如过山车。为了准确期间,不再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傍晚时分李牧问冬梅:“你确定你爸妈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冬梅的回答是肯定的,只是说:“他们在乎的是礼节,也就是那二百元钱,我们给他们补上就是了。”李牧心想,既然如此,横竖,一个男人,已经做了,就不必再去忧三纠四。
次日上午,他就和冬梅来到乡镇民政所领取了结婚证。李牧的父母张罗了一个简单的家宴,近亲邻居一起,算是个仪式,他们的儿子结婚了。李牧的母亲拿出了她早已为儿子结婚缝好的一床崭新的被褥、床单、枕头和枕巾,亲手为孩子们铺好。冬梅作为她的儿媳也获准从东房搬到了西房。
从村子里向西望去,雾蒙蒙的群山,起伏连绵,天上云层很低。三月初的树木,干巴巴的枝条,还没有发芽,显得有些寒凉和萧条。李牧和冬梅的新婚愉悦中,偶尔也都会在自己的脑海里和眼前显现出冬梅父母的面部表情,不免愉悦中会有一丝的寒意掠过心头。云雾中,看不清前方,但南边那巍峨的驼峰山仍然依稀可见,不变的山峰,那是一个人内心所修成的信念。
婚后的那几天,两个简单的年轻人,沉浸在婚后的幸福之中,生理的愉悦,精神的享受,就像两个年幼的孩子玩家家那样,如果没有外界的干扰,他们会一直纯朴、愉快地玩下去,甚至两个人会共同创造,玩出智慧的火花。只可惜,他们不是孩子,也不是在玩家家,他们迈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步——结婚,进入到了一个真实的家庭现实生活中,现实生活中的人面临的不会只是享受,还需要付出和奋斗,需要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事情,而且,重要的是各自内心所养成的性格和认知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