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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琴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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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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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坡上的山花》连载

第二十章 葫芦河畔的文学梦

夜深人静的时候,花家小院的灯还亮着。山花想着她的人生,就像葫芦河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她的文字;如同她丰收的庄稼,割了一茬又一茬。她回忆着自己写文字的经历,不禁感叹岁月蹉跎,人总是要努力的。看着手里的那本书,就想起那句名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记得,葫芦河的冰刚化透那年,山花开了第一茬。红的、黄的,星星点点缀在坡上,风一吹,就跟着河湾里的水汽一起晃。也是那年春天,山花把第一篇小说写好了。

铅笔是孩子用过的半截。她攥着笔,指腹抵着粗糙的纸页,手心里的汗洇得纸边发皱。“红头绳红得刺眼……”修改时用橡皮擦,擦了写,写了擦,最后纸背透出的黑印子像块洗不掉的污渍。夜里陪读很晚,三个娃都睡了,她蜷在炕角,借着窗棂漏进来的月光瞅那几个字。月光淡得像稀米汤,字在纸上歪歪扭扭,可她越看越觉得亲,心里头像揣了只刚出壳的小鸡,绒毛蹭得五脏六腑都发痒,扑腾着要往外钻。她想,原来把走过的日子落在纸上,是这样的滋味——比煮洋芋时闻到的香味还让人踏实。

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网络,别说电脑,连能打拼音的手机都是稀罕物。修改久了,作业本的纸页脱了线,山花就用白线细细钉起来,针脚歪歪扭扭,像她种的玉米苗。每次去镇上,她都把钉好的本子揣进蓝布衫最里层的口袋,贴着心口,走五里地去打印部。打印部在农行隔壁,老板娘是个戴金边眼镜的女人,总爱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山花的纸,指尖翘得像拈着块沾了泥的抹布。

“大姐,你这字……”老板娘咂着嘴,眼镜滑到鼻尖上,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我这打字费是按页算的,你这字太潦草,我得认半天。”山花说:“我给你读,你打。”确实尴尬,有的字山花不会写,上面标的是图画。就这样,一篇稿子能打好长时间,那女人很不高兴地说:“你这打一篇字,给我付十元都少了。”

山花就笑,脸上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从布包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袋子里是几个鸡蛋,蛋壳上还沾着鸡粪。“妹子,你受累。这些蛋你先拿着吃去,是我养的鸡下的,土鸡蛋香得很,麻烦妹子啦。”她知道鸡蛋金贵,可这些字更金贵——是她从牙缝里省出的光阴。

老板娘叹了口气,把鸡蛋往柜台里挪了挪,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不是我说你,山花姐。你看你,三个娃等着你操心上学,地里的活堆成山,写这些有啥用?给你发一篇稿费能有多少?够付打印费不?”

旁边排队打印证件的男人听见了,喉结动了动,吐出句糙话:“一个庄稼娘们,不好好侍弄地,学人家耍笔杆子?怕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吧?”

山花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日头晒过的山丹丹,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她没接话,只是盯着老板娘敲击键盘的手指。那手指白嫩嫩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像她的,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草绿色。心里头像被石子硌了下,钝钝的疼——她确实写不好自己的名字,“花”字的草字头总写得像两把小镰刀。

回去的路上,风把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像团枯草。她走得慢,脚底下的石子硌得慌,可步子却比来时沉。其实人家说得没错,她九岁才上的学,还是开春直接插进一年级下册。老师教“上中下,大小多少”,她连拼音都认不全,笔画更是稀里糊涂。作业本上的字,被老师用红笔圈得密密麻麻,像爬满了小虫子。她至今还记得老师把作业本摔在讲台上的样子:“山花,你这字是用脚写的吗?”那天她攥着作业本跑回家,躲在柴房里哭,眼泪把纸都泡软了。

可她就是爱那些方块字。山花的大姐夫是个邮递员,送剩下的报纸,别人糊墙用,她全一张张攒起来,压在炕席底下。晚上等娃娃写作业的时候,就陪在昏暗的灯泡下面看,字认不全,就猜。“麦”字旁边画着麦穗,“河”字边上画道波浪,猜着猜着,心里就像开了朵花,暖暖的。有回在姐夫送的报纸里面,翻到本撕了封面的书,纸页黄得像秋叶。她揣在怀里捂了半个月,晚上等娃睡了,就趴在炕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有个“馨”字,她对着油灯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问了女儿,终于在字典里翻到,原来“馨香”就是新麦面的香味,是灶台上飘来的洋芋香。

儿子上初中那年,把课本里的拼音表抄给她:“妈,这个念‘啊’,那个念‘喔’。”儿子的字方方正正的,像田里的苗。山花学得认真,把拼音表贴在灶台上,烧火的时候看,喂鸡的时候也看。有回锅里的水烧干了,滋滋地冒白烟,她还盯着“b”和“d”发呆——这两个字母像双胞胎,总认混。男人老三从外面回来,一脚踹翻了板凳:“丧门星!日子不想过了?”她没恼,只是把那两个字母记在了心里,夜里躺在炕上,手指在肚皮上画着“b”和“d”,终于分清了:“b”像个带柄的瓢,“d”像反扣的碗。

学会了拼音,像突然有了把钥匙。她托男人从县城捎回本字典,红塑料皮的,被她翻得卷了边,纸页间夹着晒干的花瓣、麦秸,都是她记不住的字的替身。每个字旁边都写着歪歪扭扭的拼音,有些字实在记不住,就画个小符号——“麦”字旁边画个麦穗,“牛”字旁边画个圈,像牛圈。有回小儿子看见,笑她:“妈,你这字典成画册了。”她就笑,心里头甜滋滋的——这是她的字典,她认得就行。

那年开春,村里的李老师来家里收合作医疗,看见炕桌上摊着的稿纸,愣了愣:“山花嫂子,你这是……”

山花慌忙想收起来,脸又红了,像被灶火燎过:“瞎写的,为了鼓励孩子学习,让您见笑了。”她觉得这些字见不得人,就像地里没长熟的青瓜,涩得很。

李老师拿起稿纸,看了半晌,眼镜片后的眼睛亮了:“山花,我拉你进个楹联群吧,里头都是爱琢磨字、写古诗的人,你能学到很多词语,或许能用上。”

那天晚上,山花拿着姐姐孩子淘汰的旧手机,手指头抖得像筛糠。屏幕暗黄,按键磨得发亮,她按一下,等半天,生怕按错了。群里的人对对联,一句“春风拂柳千丝绿”,下面能跳出十几句“夏雨滋荷万点红”。她看不懂,就一个字一个字查字典。“拂”是啥意思?用手轻轻擦过?那春风擦过柳树,就像她给娃擦汗?“滋”又该配个啥字?像浇地那样滋润?她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原来字和字之间,也像地里的庄稼,得搭配着种才好看。

山花写的第一副对联是“题梅”,她自己整整琢磨了三天。上联是“铁骨梅花逢雪艳”,她蹲在鸡圈旁想,站在菜窖边想,连喂鸡的时候都在念叨。“铁骨”对啥?梅花有骨头,那花蕊呢?“冰心”?她查“蕊”字的时候,字典从膝盖滑下去,“啪”地掉在地上,吓得鸡都扑棱着飞了老远。发出去的时候,她把手机藏在被窝里,屏幕的光映着鼻尖,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人家会不会笑她?会不会说她对得狗屁不通?第二天一早,群里发来消息点赞:“山花,对得不错,意境美得很。”

就这一句话,让山花在灶门前蹲坐着笑了半天,火苗把她的脸映得通红,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她觉得那不是普通的字,是有人看懂了她心里的花。

从那以后,她对对联上了瘾。白天在地里薅草,手里的活不停,心里却在琢磨平仄。有时候想到个好词,手里的锄头就停了,蹲在田埂上傻笑,被一起干活的婆娘推一把:“山花,你发啥愣?草都快比苗高了,留着草当种子来年继续祸害禾苗吗?”她这才回过神,慌忙挥动锄头,心里却还念叨着那个词,像揣着颗糖。

她左耳听力本就不好,是小时候感冒落下的病根,听声像隔着层棉花。琢磨字的时候更分神,人家喊她,她总听不见。时间长了,婆娘们就不喊她名字了,背地里叫她“聋子”。有回在菜棚里铲芹菜,一个婆娘嗓门大,喊了句“聋子,递把镰刀”,正好被她听见。菜地里阴冷,她握着镰刀的手僵了下,芹菜叶上的水珠滴在鞋面上,凉丝丝的。

那婆娘慌忙摆手,脸涨得通红:“山花姐,我不是故意的……”

山花直起腰,腰杆酸得像要断,她笑了笑,把镰刀递过去:“没事,我这耳朵,是不太中用。”可心里头,像被镰刀割了下,涩涩的疼。她知道自己不是聋子,只是把耳朵借给了那些字——它们在她心里说话,比谁都响。

对了三年对联,攒下的词语能装满一打车了。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副写高跷的对联,发在全国群里还得了老师点评:“题高跷,戏扮一身,舞起千年古典;足妆两棍,走出万代英豪。”那天她把点评看了又看,觉得那些高跷就踩在自己心上,一步一步,都带着劲。

她试着写古诗,才发现那平仄格律比给玉米授粉还难。“仄仄平平仄”,她记了又忘,忘了又记,最后把纸揉了,说:“算了,我还是写自个儿的话吧。”自个儿的话不用讲究格律,像葫芦河的水,想怎么流就怎么流。

她开始写散文,写葫芦河的水,写坡上的花,写三个娃光着脚丫在河滩上跑。写的时候总卡壳,一个词想不出来,整段话都像被堵住的水渠。有回写“麦收的时候,男人挥着镰刀”,想形容镰刀快,憋了半天,只写出“镰刀很快”。

她把笔一扔,趴在桌上哭了,眼泪把纸洇出个大黑点。她恨自己没文化,恨那该死的词躲着不出来,更恨自己明明这么笨,还偏要写。可哭完了,还是把纸抚平,接着写——就像地里的草,拔了又长,长了还得拔。

男人从外面回来,看见她哭,皱着眉骂:“又发啥神经?不烧火做饭,在这儿哭丧?”

山花没理他,只是把稿纸往怀里揣,像护着受伤的娃。男人最见不得她写这些,总说:“瞎耽误工夫,费时费电的。”夜里她想开灯写,刚把灯泡拧亮,丈夫老三就“啪”地关掉:“黑天半夜不睡觉,明天不用干活啦?”

她只好躺下,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在脑子里打草稿。“麦收的时候,男人挥着镰刀,麦秆咔嚓咔嚓断……”咔嚓,是镰刀咬进麦秆的声;咔嚓,是她心里的词在蹦。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咔嚓声,像在收割满田的字。

好在她针线活好,纳的鞋底又密又实,能穿两年;蒸的馒头白胖胖的,男人一顿能吃三个。他虽有怨气,倒也没真把她的稿纸烧了——或许在他心里,这些字就像她纳的鞋底,丑是丑,却带着过日子的实在。

那年秋天,女儿上了高中,进了尖子班。为了实现和女儿的打赌承诺,继续鼓励女儿学习,她决定去趟县文联,看看有没有发表的希望。她问胥老师,胥老师说:“嫂子,你把这些给县文联的李主编看看吧,他爱才。”

山花慌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胥老师,我这字……我这文化……”她觉得自己的字像地里的野草,哪敢往大堂的花卉里一起摆放呢?

“你就试试。”胥老师给了她个地址,“李主编是个好人。”

那天她翻箱倒柜,找出件没打补丁的蓝布衫穿上,领口洗得发白,她用熨斗熨了又熨。把稿纸用红布包了,像包着嫁女儿的嫁妆,揣在怀里,坐了一个小时的班车去县城。

文联在四楼,白瓷砖墙明晃晃的刺眼,门口挂着块木牌子“县文联”。她站在门口,腿肚子直打颤,来来回回走了三趟,硬是不敢进去。楼梯口有个年轻人,个头不高,脸黑黝黝的,衣服上沾着点土,看着也像农村来的。

山花鼓起勇气问:“你是学生吗?也写稿子?”那年轻人含蓄地点点头。山花心里松了点,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庄稼人来凑这热闹。“咱俩进去吧!你给我壮胆,我给你壮胆。”那年轻人又点了点头,笑得腼腆。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姓刘,刚从大学毕业,也是来投稿的。再后来,他成了文联主席。每次去文联,山花总说:“没想到第一次来,是和贵人一起进这文学门的。”其实她心里明白,那贵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终于敢迈出去的那步。

李主编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话慢悠悠的,像葫芦河的水。他接过红布包,没看稿纸,先给她倒了杯热水:“大姐,你坐。”

山花的手直抖,水洒在裤腿上都没察觉。“李主编,我……我字写得不好,文化也浅……”她低着头,能看见自己磨出老茧的手背。

李主编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河湾:“字好不好没关系,写出生活经历,这就不错。”

他一页页地看,看得很慢,时不时在纸上画个圈。山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像揣着只受惊的兔子,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把稿纸扔了。可李主编没扔,他看完最后一页,说:“大姐,你这文字有股土腥味,基层生活被你写得很实在,我们就需要这接近生活的文字。就是有些地方不通顺,我帮你改改?”

山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热辣辣地淌过脸颊。她想给李主编磕头,又觉得不妥,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李老师,谢谢李老师……”那些憋在心里的委屈、不甘、欢喜,都跟着眼泪淌了出来,淌在县文联光洁的地板上。

回去的班车里,她抱着美好的希望,心情愉快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窗外的山往后退,河湾里的水汽漫上来,凉丝丝的,她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烧——这些字,这些磨了她无数个日夜的字,说不定真能印在书上。

她摩挲着布包上的针脚,那是她自己缝的,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锦绣都让她安心。因为她想让孩子们读完高中、走进大学的门,才迈出这艰难的一步。为了继续鼓励孩子们,她不怕被人笑话。

过了半年,村头的小卖部喊她接电话,说是县文联打来的。山花跑过去时,鞋跟都崴了,抓起听筒的手直打颤。“山花大姐,你的文字印在书上了,来取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春日的阳光,把她整个人都照得透亮。

“真……真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心里的汗把听筒都濡湿了。

“真的,快来吧。”

挂了电话,她在小卖部的院里转了三圈,突然捂住脸蹲下去哭了。不是委屈,是心里的东西太满了,像要炸开的麦囤。

男人从地里回来,扛着锄头经过,见她哭,眉头拧成个疙瘩:“又咋了?天塌了?”

“我的文章……印成书了。”她哽咽着说,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砸在地上的尘土里,洇出小小的湿痕。

男人愣了愣,锄头“哐当”一声杵在地上。他没骂她,只是蹲在门槛上,摸出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圈一圈圈飘到天上,和云融在一起,像是把这些年的怨气也化了进去。

去县城取书那天,山花特意找出女儿给她买的新布鞋,蓝布面,纳着细密的针脚。她对着镜子梳了头,把花白的头发抿得整整齐齐,还抹了点娃们剩下的化妆品。

书是白色的封面,浅蓝色的一条小河弯弯曲曲从书的上边画到下面,那确实是葫芦河流淌的水,她的文字就流淌在葫芦河里,带着金光灿灿的夕阳,美不胜收。封面摸着像地里刚收的新麦,她的名字印在目录里,“山花”两个字方方正正的,像她侍弄了一辈子的麦子,饱满、实在。她指尖拂过那两个字,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书页上,晕开个小小的水点,像颗刚落进葫芦河里的雨珠。

回家的路上,她遇见了以前一起在工地抱砖的王婶。王婶挎着篮子,看见她手里的书,眼睛瞪得溜圆:“山花,你真出书了?”

山花点点头,把书递过去。王婶翻了两页,手指在字上划来划去,嘴里啧啧有声:“没想到你这‘聋子’,上了个小学,还真能写出文章来。”

这次,山花没觉得心里发涩。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盛满了阳光:“瞎写的,让王婶见笑了。”其实她知道,王婶的语气里没有坏意,只有惊讶——就像她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竟能走到今天。

最难的时候,是三个孩子都进了省城,两个女儿上大学,儿子上高中,学费像座山压在头顶。山花两口子跟着村里的男人去建筑工地当小工,抱砖、端砂浆,太阳把脊背晒得脱了皮,晚上疼得睡不着,一摸就是层薄皮,像晒焦的玉米叶。

工头都是黑心肠的人,总把最沉的活派给她们,说:“你要挣钱,就得下力气。”

她咬着牙干,中午别人歇晌,她就啃个干馒头,在墙根下写两句。砖缝里的土吹到纸上,她就用袖子擦,字上沾着土,倒像带着地里的气。有回写“砂浆溅在裤腿上,干了像层壳”,被工头看见了,抢过她的纸揉了:“干活就干活,搞这些没用的!”纸团砸在她脚边,像块硬土坷垃。

她没跟工头吵,只是默默捡回纸团,展开,抚平,继续装在口袋里。心里头憋着股劲:你们越说没用,我越要写。这些字是她的精气神,比砖还硬,比砂浆还黏。

除了工地,她还在夜晚去菜地铲芹菜。菜地里寒气重,一进去就像掉进冰窖,呼出的气都能看见白霜。手指冰得像红萝卜,握不住镰刀,她就把手指放在嘴里哈气,哈热了再接着干。

她边干边想那些在纸上蹦跳的字——只有它们,不管多冷多苦,都陪着她,心里就暖烘烘的热。

如今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去年暑假,三个娃挤在炕头,围着那本书翻来翻去,大女儿指着其中一段说:“妈,你写咱家门口的葫芦河,写得真好,有股咱家的味道。”

山花就笑,转身去灶房给娃们煮洋芋。灶膛里再也没有柴火噼啪响、映得她脸通红的景象,而是干净的电锅,再也没有呛人的烟味,心里的欢喜像锅里的洋芋,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知道,孩子们懂她的字,就像懂她灶上的饭菜,懂她手上的老茧。

日子确实好过了。村里通了水泥路,盖了文化广场,扶贫干部帮着种了果树,一年下来,收入比以前翻了好几番。山花不用再去工地抱砖,也不用深更半夜去菜窖铲芹菜。

她有了更多时间坐在葫芦河边,看河水慢悠悠地流,看坡上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河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那是被岁月磨圆的石头,像她心里的那些苦,早没了棱角。

她还在写,用女儿给她买的智能手机。拼音打得越来越顺,指尖在屏幕上跳跃,像在地里播种。有时候写累了,就去坡上摘朵山野花,插在窗台上的玻璃瓶里。

花是红的、黄的,不金贵,却泼辣,像她那些年写在孩子生字本翻面的字,透着股不服输的活气。

今年春天,以前一起在楹联群里认识的文友来家里做客,看见窗台上的花,笑着说:“嫂子,你这名字起得真好,山花,就该开在这山野里。”

山花望着窗外的葫芦河,河水泛着粼粼的光,风一吹,碎成满河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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