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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过新年回到家，还在想破拆费的事，但怎么也是想不明白。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了，把出差的行李箱找开来翻，还问妻子邓淑琴有没有看到行李箱里的资料，妻子当然没看到。
晚上一个人喝闷酒。工作二十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以前审计有过阻力，但多是审计后就问题来说情的，处长直接不让审，少见啊。
下班后他电话问了审计组的内勤吴玉婷。吴玉婷说他们小组出差的那几天她都在办公室，上班时间没集团的人进来找过资料，审计组其他人应该也不会翻主审那一小组分类放在玻璃柜子里的资料，玻璃柜子是按小组分配的，就是怕资料搞乱不好归集整理。
他相信吴玉婷说的，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只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跟着出差，所以在处里都是做内勤工作，人很可靠、实诚，且对职务升迁没什么欲望。在厅里跟过新年一个办公室，关系不错的，决对不会趁主审不在时，让被审单位的人进来私自拿走资料。
吴玉婷还说，他们小组5个人出差的那几天，莫处长很少来过审计组，偶尔来过两三次，也是晃一眼就走了，逗留就没超过半小时。如果内勤不在，莫处长也进不来，没钥匙啊。
过新年清楚记得，审计进点时，集团审计部说审计组用的办公室只有3把钥匙，他拿了1把，审计内勤吴玉婷1把，审计部长留了1把，以备不时之需。
很有可能是集团审计部长杜青峰开了门拿走了已签字盖章的审计取证单，然后让集团财务部做了一份假的记账凭证。
他怎么也想不通，莫文化处长虽说是一九年机构改革从发改委转隶过来的，但相处几年，人挺好的，理解人，做事不武断，下属想做的事都尽力支持去做。说实话，这个项目审得好不好，出多少多大的成果，只要他处长本人不犯大错，享受副厅级虚职待遇，是没有问题的。职级并行后，任职期限够的处长，基本都能享受到这个福利。为什么会这样呢？
妻子邓淑琴看着老公自言自语喝闷酒，心疼。但帮不上忙，只能劝解，别因这件事伤身又伤心。
“哎，算了吧。”过新年可能是被妻子说服了，也可能是自己说服了自己，第二天接着去城控集团审计。
城控文旅因为体量小，“没什么审头”，分组分工时没人愿意接，就先放那儿，等哪个小组有空再审。
现在自己这一小组没事可做，只能重新分工，留下杉城市临北区审计局的小熊跟自己一起审城控文旅，另外3个人分别去产发集团、生态集团和地产集团。
城控文旅成立于2015年3月。成立不到一年，城控文旅向城控集团呈报投资设立6家二级子公司的请示。城控集团战略部会同人资部、计财部、资产部进行了审议，向城控集团领导呈报关于设立青莲湖度假酒店、城控文旅国际旅行社、城投文演等6家子公司的办理意见。该意见揭示了设立这些二级子公司的政策风险、市场风险、技术和运营风险。
因新设6家二级子公司要求年内完成组建工作，故未经集团层级会议审议，高管以传签形式进行集团决策。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分别阅示了《办理意见》。
2016年6月，城控文旅以非现场表决方式通过第1号临时股东会议决议，决议设立河西城控文旅6家全资子公司，注册资本3.2亿元。城控文旅4位股东在决议上加盖了公章，但无股东代表签字。
2021年1月，城控集团2021年第23次会议审议通过《河西省城乡投资控股集团公司资产分类管理意见》。6月，城控文旅总经理办公会议按照城控集团总部关于《资产分类管理意见》的工作部署，研究决定：由于5家全资子公司自注册成立以来，未发生实质性的业务，适时注销河西城投国际旅行社、城投文演等5家二级子公司。
省市场监管局出具了这5家子公司的注销证明。城控文旅向审计组承诺：设立的这5家子公司注册资本1.2亿元，但未实际注资，未发生任何筹备开办费用，也无人员费用，未造成国有资产损失。因未实际运营，所以也未经破产清算程序。
2021年2月，河西省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向省直各单位下发《关于做好省直党政机关和国有企事业单位培训疗养机构脱钩移交的通知》，青莲湖酒店产权移交给新成立不到一年的河西省文旅发展集团有限公司。
同年7月，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华红卫主持召开2021年第31次党委会议，会议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协议》签署工作，在后续签订资产划转和产权交割协议中保障城控文旅和城控集团的合法权益。
据此，城控集团与省国资委签订《关于河西省城控集团所属培训疗养机构移交省国资委管理的协议》，移交2020年12月31日账面资产、负债和所有者权益，包括产权关系、财务、档案资料及其他方面的移交，设三年政策过渡期（2021-2023）以界定职责。
9月，也就是厅审计组进点的上个月，城控文旅与省文旅集团签订酒店移交管理协议，人员、资产、股东权利及其他事、物移交以2020年12月31日为移交基准日，附资产明细表，固定资产折旧、无形资产摊销表。
前面5家子公司自注册成立以来未实际注资，也未发生实质性业务，城控集团作了书面承诺，过新年认了，受破拆费的影响，也没心思看，那就不看了，说他投资决策前期工作没做好，也没什么意义。
青莲湖酒店全部产权移交给文旅集团，未经过资产评估和审计，也说得过去，移交双方都是国企，怎么样都是国有资产，这边亏那边赚，“国有资产没有损失，没问题，可以不用审了。”莫文化处长跟主审过新年说城控文旅的事，还是希望他这边没什么事，早点去楠城营商环境那一组，主审不到场，审计组没主心骨。
过新年不喜欢莫处的明夸暗赶了，他坚持要城控集团提供青莲湖度假酒店的财务资料。
坐下来，审了两天。
青莲湖酒店2016年开始建设，建设期一年半，2017年底投入运营。2018年至2020年，莲花湖酒店连续三年净亏损。截至2020年底，累计亏损3000余万元。截至2020年底资产移交基准日，总资产7594万元，总负债16630万元，资产负债率219%，负资产9036万元。
过新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省国企改革领导小组2月下发产权移交通知，酒店3月初向城控文旅申请4000万元装修借款。
6月中旬装修工程完工交付，并在网站宣传。酒店网站顶行红绿交替闪烁：不止是住宿，更是度假目的地。告别千篇一律的旅途！青莲湖度假酒店完成全面升级，从质感软装到智能硬件，每一步都精心打磨。想泡汤放松？有私汤小院；想亲子互动？有主题游乐区；想静享美食？有本地特色餐厅。软硬设施全配齐，让您的假期每一刻都充满惊喜！选择青莲湖，假期不糊涂！
货币资金、存货等流动资产311万元，固定资产7283万元，新装修的在建工程8398万元，全部移交给省文旅集团，按照通知和协议，企业整体移交，省文旅集团无需付款。
装修款是青莲湖酒店向城控文旅借的，城控文旅列“其他应收款—青莲湖酒店”。因装修工程未经第三方结算审计，城控文旅预留了20%的装修工程款2100万元未支付，这笔款得城控文旅，最终还得城控集团承担。
专业做项目投资审计的过新年，要求城控集团提供青莲湖酒店预算4千万，实际过亿装修的决策程序、招投标文件、工程量清单，以及工程验收交付资产等相关资料，他想看看装修工程造价的真实性。
然而，城控集团按一贯套路拖延时间。直到过新年按照洪少芬副厅长和莫处的一再催促，到楠城营商环境审计现场一个多星期了，他所要的资料一份也没给。
这回，过新年没有审破拆费那么激动了，难得糊涂。
就在营商环境里静下心来吧。
只是没想到，营商环境现场审计，让他本已平复的心，又起波澜，以致于令他越来越迷糊，甚至真的开始怀疑审计人生了。
030
楠城市政府所在地位于西河区。
这些年，河西省、市、县、乡四级政府办公大楼建筑风格基本相似，博士帽平面楼顶，米灰色喷砂外墙，深蓝色玻璃幕墙，大门前宽阔的停车广场，大门口、广场上，到处可见戒备森严的保安，一般老百姓，想要进政府大楼，还真是难。
楠城市行政中心有两栋主楼，号称“双子座”。东楼是市委、市政府和市人大、市政协、市纪委的办公楼，西楼是市直单位的办公楼。营商环境由市发改委牵头，审计组办公室就设在“双子座”西楼15楼发改委那一层。
虽然审计组进点快一个月过新年还没来过营商环境这组，但进点会时他是来过的，他是主审，要负责宣读审计通知书，还要按照他编制的审计实施方案，对审计组员进行分工。所以他知道这边停车场虽然很大，但停车位很少，来晚了就没地方停车。
估计这是很多大中城市的通病，城市发展了，私家车也多了，建了许多的地铁、公交专线，根本解决不了停车难的问题。这几年公车改革，公务员每月有车补到工资卡上，还有政府鼓励私人买车的各种优惠政策，买车的更多，城市更拥堵。
市政府这块地是楠城新城区的繁华地段，过新年都不用考虑，响应低碳出行号召，上下班坐地铁吧，管他风吹雨淋，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过新年还是想多了，哪用得了一个多月。在市发改委审计的第一天，他就跟营商环境审计组的副组长、投资审计处副处长钟晓伟闹矛盾了。
过新年跟钟晓伟是十年前就熟悉的，三年前钟晓伟从农业处调岗到投资处，两人在一起合作过几个项目，关系应该还算不错。过新年虽然做事认真，为人处事还有点倔，但从无恶意，有事当面说，不会背后算计人。
钟副处长就不同了，很多同事背后称他“笑面虎”。人很聪明，看问题也很准，但很少干实事，总是安排别人去做，事没做好，是别人不给力。事做好了，他去汇报领功。还有一个癖好很得同事茶余饭后调侃：好色。是没带引号的好色。
河西省审计厅好多年来都有一个习惯，比较大规模的审计项目，都会批准成立临时党支部，这个三合一项目也不例外。营商环境审计组有组员40多人，投资处支部书记莫文化很少在现场，要来也是城控集团与市发改委两边跑。
审计组副组长、临时党支部副书记钟晓伟，于是成了审计业务、支部事务实际控制人。审计主审又不在，没人管得了他。这不，一进点不多久，他就接受被审计单位的接待安排，两位美女长期陪着他，不管白天还是晚上。
过新年到市发改委审计组办公点的第一天上午，钟副组长带着两个美女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临时党支部监察委员、桦城市审计局抽来的总审计师沈林华来到过新年身边，悄悄耳语，“我们早盼望你主审过来了，我们这个审计组有30来个党员，你是临时党支部的组织委员，提议召开一次支部会议，我们要弹劾主持工作的支部副书记。”
“怎么啦，这么严重？”
“这家伙太过分了，正业不务，天天带着接待办的两位美女到处玩。”沈总再一次压低声音说，“厅里不是有规定嘛，同城审计不住酒店，我们桦城市局抽来的一个小伙子，他老婆正好在楠城工作。钟晓伟叫他开了房，说不开房难报出差补助，房卡他自己收了，每天中午，有时晚上就住在酒店里。他那个房间正好在我对面，我经常看到接待办的美女来房间，有几次还在里面过夜。”
过新年听后轻声笑了起来，钟晓伟好色是出了名的，这不奇怪，但这么明目张胆猎色，还是第一次听说。现在的政府接待办也是没谱了，什么人都招，什么接待都做吗？
算了，他来这儿，可以说是发配来的，心态还在恢复呢，还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于是微笑着说，“你这么辛苦天天监视，是不是睡眠不足啊。”
“废话，我不监察委员吗？我得尽职履责。”
“你跟支部书记汇报啊，我就一个挂名的组织委员，提议开支部会，没人理我的。”
“听说支部书记忙跑官去了，没空来现场，呵呵，开玩笑哈。”沈林华说，“不过，也有听说，钟处是零九年提拔的副处，副职十几年了，本来投资处长是他的，莫处转隶过来后把他的投资处长抢了，两个人所以不对付，说不上几句话就抬扛。上周两人还在办公室干上了，莫处见有被审计单位的人来打圆场，就退出离开了，从此就没再出现过。”
“我得见见这两位美女有多美，”过新年依然轻笑着说，沈总审计师原来是桦城市局投资科长，认识很多年了，交情还不错，“如果真是沈总说的那么美，不是有两个吗，我倒是有个建议，让钟处分一个给你，好的东西要分享，不好独占。你看行不？”
两个人哈哈笑了起来，把办公室其他人惊了一跳。
下午三点，钟副处长带着两位美女一前一后进了审计组办公室，刚才走廊上的谈笑风生没能被深褐色的房门挡住，一起飘进了办公室，随同飘进办公室的，还有一股合成的香水味。这股香水味，过新年好像在哪儿闻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副组长钟晓伟与主审过新年简单沟通了下前期的营商环境审计进展情况，没等过新年开口，直接安排他去青莲高新区那一小组。营商环境审计，青莲高新区才是重点，但那边力量偏弱。重担还是主审挑起来吧。
是啊，毕竟我过新年才是主审，我当然知道高新区那边才是审计重点。问题是审计进点都一个月了，什么成果都没有，得去啊，重担当然是主审来挑，主审和副组长在一个小组也不合适。
过新年其实也不想和钟副处长在一起，正如临时党支部监察委员沈总所担心的，跟钟在一起，迟早会出事的，而且这个事不是小事，有可能整个审计组的成果都会因他毁于一旦。他是副处长，我只是个主任科员，管不了他，躲得起他。
他本想向莫处报告，或者说提个醒吧，但一想起城控集团的事，心里着实不愿，随他吧。市本级不还有监察委员、宣传委员吗，我是第一天来现场，就当不知道吧。
过新年都没多想，当天下午就来到青莲高新区。
合当过新年此项目审计有一劫，劫来了，怎么都化解不了，更逃避不了。
原来，青莲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园中还有一园，名叫雨晴产业园，始建于2017年下半年，占地面积417亩。截至审计日，入园企业56家，主打IT产业和新材料技术产业，招商项目引进投资1200亿元，全省招商引资成果最大的园中园。
让过新年自觉见了鬼的是，投资建设雨晴产业园，并支持数百亿产业发展资金的最大投资商，竟是那个过新年正在努力放下的城控集团。
按照入园投资合作协议，雨晴通讯（深圳）集团公司占股51%、楠城创投集团占股49%，共同出资120亿元，建设雨晴产业园，入园企业交纳的税费高新区所得部分，按股比分成。但在建设过程中，把城控集团拉了进来。实际投资占比是：城控集团占45%、楠城创投占30%、雨晴通讯占15%，城控集团为此特意注册成立员工持股合伙企业占10%。
蹊跷的是，项目公司银行流水显示，雨晴通讯出资18亿后，三天内抽逃了全部出资，且连楠城创投和城控集团的出资也不见了，银行账户余额不足1千万。
过新年再次骚动，邀请莫文化处长一起去向分管副厅长洪少芬汇报，要求城控集团按拟写好的审计所需资料清单限期提供。没有得到当面指示，为了稳妥，过新年又将相关疑点和要求提供的审计资料清单通过河政通，同时发给了莫文化处长和洪少芬副厅长。
这回，没人出面不让他审，而是厅纪委监察室直接找上了门。
厅纪监接到城控集团审计部转交的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称：城控集团经责项目审计主审过新年在延伸调查楠杉高速公路建设梁宋县征地拆迁过程中，违反审计规定，接受梁宋征迁协调办用农民征地拆迁补偿资金的酒席宴请，回楠城时还收受梁宋征迁协调办数盒高档青山毛峰、两条烟和窖藏多年、珍贵的本地黄精、红豆杉果酒。
厅纪监按程序展开调查，审计小组在梁宋调查的一个多星期，早、中、晚餐都在玄武文化中心，连同住宿费、办公场地租赁费，按莫处长、杜部长谈好的，每人每天350元的标准结算开票，这个没问题。
玄武文化中心餐厅的水单上，却有每餐的详细菜单，按照他那种算法，早餐花到每人30块，中餐50块，晚上有酒水，下酒菜多了，是100块。一天合到180块的餐费，还不算酒水，你给人每天交20块伙食费，超标的人家那有钱付，征迁协调办只能从农民征拆补偿资金里抠了。
我们没有喝酒啊？
人家水单上写了酒啊，哪一晚，什么酒，多少瓶，多少钱，写得清清楚楚，你们每份水单都签字确认了。
字是城控集团陪同下来的人签的，反正谈好食宿办包干价，我水单看都没看。
陪同下来的人签的，也是你认可的呀，你没看不能说没有。就不要狡辩了，坦白从宽，把超标的钱付给人家，小惩一下也就算了。
过新年他们坚守审计八不准，真没喝过酒，就莫处和杜部长那次去，莫处开口了，破禁喝了。但人家玄武文化中心的水单上偏偏那晚没写，他要暴出来，也没意思，自己当时不是也没坚守住吗，谁知道他们设了一个套呢。
但要说从梁宋回来时，梁宋县征迁协调办和商务车司机坚决说送了茶叶、珍藏酒，司机还说是送到过新年家楼下，而且帮忙把茶、酒、烟送到家的。过新年不解释，要厅纪委调监控，那天商务车连同审计资料直接送到城控集团，自己是坐地铁回去的，还来了个送到家，想陷害也找个好点的理由。
过新年不想说了，按照平均每天180块的水单伙食费补差160块，让玄武文化中心发个微信收款码来，审计小组5个人一并补了6400块，莫处吃的那餐他没补，也没告诉小组其他4个人。至于晚上喝酒的事，坚决不认，无中生有的，你纪监怎么处理都行。
厅纪监最后给了作为项目主审的过新年一个行政警告处分。
自此，过新年整日糊里糊涂，无心继续营商环境的审计，开始想着要离开审计了。
031
言由衷讲完了，看着其他5个人谁先发言。
文欣然想起故事剧情，没讨论疑点线索，直接来了句“教授要不再详细转述一遍那两位美女到底美在哪儿，比我们这两位美女如何？”
陈霞和吴倩异口同声，“不对，应该是跟我们三位大美女比较，谁更胜一筹？”
言由衷真的转述起来，“一位个头挺高，估计得有1米75，一袭紧身黑色休闲衣裤，身材苗条匀称，欣长健美的双腿，走过自然生风。另一位约摸1米6左右，白底红绿交替碎花深V领上衣，胸部丰挺，乳沟分明，下穿藏青超短裙，双腿圆润弹性，米白半增高运动鞋，丰满而性感。”
言由衷在转述这一段时，文欣然认为他教授也动心了，忍不住打断了，“教授，好陶醉吧，先给你出个题，两个或三个字高度概括下那两位美女。”
“哈哈哈，心理学教授，你这是审计我呢。”
“就是审计你，快说。”陈霞和吴倩也跟着起哄。
“那好吧，满足下你们的好奇心。说实话，那两位美女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了方便称呼，前面那位就叫‘大长腿’，后面那位就叫‘超短裙’吧，哈哈哈。”
一阵笑声之后，开始自由讨论，换了吴倩和孙逊分别记录二、三项疑点。
“为什么审计一涉及到城控集团就叫停，这很耐人寻味。”王红军首先发言，“这个城控集团来头不小，后台一定很硬，连厅纪委都来帮他。”
“投到雨晴产业园的钱是城控集团的产业发展资金，这一块应该归属城控集团经责审计组产发集团那一小组审计的，他们没发现吗，还是发现了也被叫停了？”孙逊说，“我怀疑这一系列的神操作，可能与分管副厅长有关，莫处长再想提前享受副厅级待遇，也没那么大胆，何况是转隶过来不到三年的。”
陈霞说，“也说不准，莫文化处长不是从省发改委转隶过来的吗，他来审计厅之前应该是省发改委重点项目稽查处的，而城控集团之前就是省发改委出资监管的企业，说不定有重点项目审批立项、稽查方面的关联，真要出了问题，他重点项目稽查处的脱不了干系。”
吴倩紧接着说，“有道理，楠杉高速项目就是2019年以前申请立项的，那时还没转隶到审计厅。网上查了，青莲湖与义河生态环境治理项目，好像也是2018年开始申报可研立项的。即使不是莫处亲自稽查的项目，也有可能与他关系较好的同事手上的事。”
王红军说，“这个不一定，重大项目可研立项未必存在问题，只要可研论证审批程序到位，这个环节可能就没有问题，真正的问题可能出现在项目实施环节上。不管怎么样，可研立项、组织实施、竣工验收投入运营、绩效分析等都可以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教授，你故事里的那个好色的投资审计处副处长，钟晓伟，他现在是教育审计处的处长，十几年的副处，终于提拔了。”文欣然举着河西审计系统最新的通讯录说，“还有，我刚查了省文旅集团的网站信息，你故事里的过新年，现在是他们集团审计部主持工作的副部长。”
几个人稍微偏移了要讨论的疑点线索，开始网页搜索起来。
“我这里也有，”吴倩举手说，“城控文旅集团下属的国际旅行社，天眼查显示，旅行社2016年9月注册成立，注册资本2000万，实际认缴出资0元，无参保人员信息，但是2024年11月底才注销。网站上有公告，公告注销后为游客代订、长途客车票、火车票和飞机票等相关业务链接，转到了城控文旅集团。”
“我这里也有，”陈霞跟着说，“城控文旅集团下属的文演公司，天眼查显示，文演公司2016年11月注册成立，注册资本1200万，实际认缴出资为0，无参保人员信息，但是2025年1月才注销。文演公司首页还有组织文艺演出和个人演唱会的门票预售通知，只是售票APP现在打不开了。”
“还有，这两家子公司，2021、2022年还有财务年报显示，只是2023年未报，在2024年列入经营异常名单。”孙逊补充搜索，“不对呀，过主审业务应该很强啊，不去查吗？”
这就是案例教学启发思维的魅力，言由衷心里喜欢，静静听着他们自由发言。关注网站信息，特别是被审计单位的负面新闻，是言由衷常用的审计方法，自然他一早就发现这些网站线索了。
“人家过主审受打击了，结还在破拆费上呢，哪还有心事去查，何况人家信誓旦旦出了承诺函。”王红军说，“不过这个有点奇怪，省国企改革领导小组2021年不是发文收购酒店培训疗养机构吗，是不是只收购国有企业的，行政事业单位的不收购，审计厅好像还是叫河审大酒店。”
“审计厅的酒店名的确没改，但酒店门口墙上挂着个红字铜牌，说明是省文旅集团旗下的酒店。”言由衷插话说，出示手机照片证明。“省交通厅、民政厅、住建厅等行政事业单位的酒店早几年就按政策要求完成收购了。这次重点是收购国有企业的，不过还有几家行政机关的酒店没收购，你们等明天资料来了，查查看。”
“你知道就先说哪几家吧，不要卖关子，浪费大家时间。”文欣然说，“现在说了，我们也多个八卦。”
“那好吧，听好了，省委的滨河宾馆、省政府的迎宾馆、省人大的京东宾馆、省财政的紫鑫宾馆等，没收购。”
孙逊大笑着说，“哈哈哈，这些都是政策性宾馆，客源不愁，还有财政补贴，稳赚不赔。说不定这些大老酒店就是他们额外发放绩效、福利的大金库，可能还是酒屋藏娇的好地方。这几家宾馆要不要查查，王主审？”
“别问我，这个得陈特派做主，下次陈特派来了，你建议下。”王红军对着言由衷，“教授，还有什么料，一起抖出来吧，我都急着要审了。”
“开始不是说好了吗，你们讨论完后，各自拟定具体审计方案，晚上要交作业。要讨论完了，你们就开始吧，不要等晚上。对了，我有个要求，你们在做下一步具体如何实施的方案时，最好避过给人单刀直入城控集团的感觉，要自然而然的切换到城控集团，保护好我的线人，谢谢大家。”言由衷收起笔记本，站起身来，“过五点了，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饭你们不用管我。”
坐在他左右两边的文欣然和陈霞同时站起来，拦住言由衷。“不能走，我们有保护教授安全的义务，还有监督教授擅自行动的责任。”文欣然说，“晚饭你不用管，中午剩了不少菜，刚才课间休息时，我和吴倩已经点好了外卖，说好六点前送到，你就请吃吧！”
“还有惊喜等着你哦。”吴倩诡秘的一笑。
言由衷不知道，陈特派特别交待尖刀组的主审王红军和组员文欣然，言教授每天晚上都要来点酒，特别喜欢小二，要不来点晚上睡不着，睡不着，审计就没灵感，这是真的。所以交待二人，在租来的别墅里相对安全些，但要注意影响，能不能是最好，确实忍不住，不能让他喝多，每餐控制不能超过三两，这是交给他俩的任务。
文欣然以为是陈组长松开了，在刚才课间休息时，就跟吴倩商量点了外卖。
主审王红军没反对。尖刀组成立的第一天，自己掏钱，又没人外人参加，喝点也不过分。既然要喝，那不如大家都参与，陪陪教授。王红军说，“还有半小时外卖就到了，记得把监控关了哈。”
陈霞说，“手机操控的，这个不用主审操心，哈哈哈。”
032
言由衷吃完晚饭回房间，漱口洗脸，然后按惯例跟妻子周缘视频，边聊边逗孙儿笑了十来分钟，说晚上吃多了点，得去外面走会儿。周缘知道老公有早、晚散步的习惯，说你去吧，就把视频关了。
刚换上运动服准备出门时，文欣然进来了，“教授，饭后去外面走会儿吗？我从二楼窗户看外面，青莲湖的夜景不错呢。”
“是啊，衣服都换好了，你呢，去吗？”
“去呀，我正来喊你一起去呢。”
“要不你在尖刀群里喊一下，看还有谁愿意去的。”
文欣然帮言由衷把房间门带上，并排走向别墅大门，“你忘啦，晚上喝酒时，你要他们今晚十点前完成作业，你要看。”
“你不是‘他们’之列吗，怎么不要做作业？”
“我是‘以审代训’的，还没入门呢，这种作业还不会做。再说了，陪你去散步，也是作业。”
“陪我散步、陪我喝小二，第一天见面，我的爱好，你全知道，是谁告的密，陈特派？”经斑马线过青莲湖大道，沿大理石台阶步入青莲湖畔实木人行步道，言由衷接起之前的话题，“你好像跟陈特派很熟，要不说来听听。”
“前年在教育学院资源环境审计业务培训班上，我和陈特派都讲了一课，于是认识了，加了微信。跟他说过几次有‘以审代训’机会就找我，要不他忘了，要不我没空。这个学期的课排得不多，我再次提示，这个大项目又正好缺人手，就想起我来了。”
文欣然有一点没说，在南审时，陈特派因为当时压力大，情绪出了点问题，找文教授做过心理辅导。
言由衷也是偶然想起上午陈特派介绍文欣然时的情景才提及，毕竟他与文欣然第一天见面，不好问很多，何况问的是领导。他现在真正想问的是，文欣然如何说他们以前认识，而他怎么会完全没有印象。
文欣然洞悉了他的心理活动，很大方的挽起了他的胳膊，“想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何时吧，边走边聊吧。”
谷雨的夜裹着一层潮润的水汽，刚踏上青莲湖的木栈步道，裤脚就沾了些晚春的微凉。湖岸静得能听见水浪拍岸的轻响，远处桥洞下挂着的红灯笼，把光晕揉进水里，像撒了一把被雨水浸软的胭脂。湖光将沿岸的垂丝海棠反照成一团团模糊的粉雾。
转过回廊，言由衷示意文欣然换个位置，自己走在靠湖边的一侧。文欣然朝他嫣然一笑，说了声“谢谢”，依法挽着言由衷的胳膊，开始讲述他们俩的认识过程，“你还记得吗，2011年，审计署组织全国性的地方政府性债务审计，随后中国审计学会在吉林长春举办了一次政府债务审计征文研讨会？”
“记得啊，那次研讨会我参加了。你也参加啦？”
“对啊，好惊讶吧。那年我28岁，博士毕业论文就是政府债务审计，我南审的导师推荐我参与了河东的现场审计，积累了一些材料，我按征文要求，把毕业论文缩写成5000字以下的论文，参加了征文，没想到竟然接到参加研讨会的通知。没想到就在研讨会上认识了你。”
“研讨会上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记得是我？”
“太记得了，研讨会是刘秘书长主持，第一篇入选论文交流完后，刘秘书长请大家发言点评，这什么场合啊，署哪个司领导写的，没一个人先开口，等了半天，刘秘书长正准备放弃要亲自点评时，你站起来了，刘秘书长赶紧请你坐下说。”
“我好像是点评了，但你确定我是第一个对第一篇交流的论文点评吗？”
“太确定了，论文优点一句带过，你一二三四，总共评了6条不足的地方，包括论据、论点，搞得当时那位司领导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看刘秘书长一直在微笑点头。末了刘秘书长还说研讨会就是要少说优点，写得好的大家看得到，写得不好的地方，至少作者自己不知道，别人知道不说出来，不利于写作者水平的提高。根据署领导的指示，这次研讨会后，要出论文集，请各位根据研讨会的意见或建议，修改完善，力争出一本高质量的论文集，为今后的审计实践和高层决策提供优质服务。”
“情商低，好没趣，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就这样的啊，怪不得十几年过去还记得，我好尴尬哦。”言由衷模仿一位小品演员的声调，把文欣然逗笑了。
“不止呢，研讨会结束，我们去了长影世纪城，感受了下4D电影，后来还去了鬼屋。就在鬼屋里，黑暗的走廊，诡异的灯光，神秘的声响，突然有个鬼抓住我不肯放手，把我差点吓哭了，是旁边一个男人搂着我，轻轻跟我说‘别怕，这是鬼屋，假的，故意吓你的’。我才惊魂稍定，一直紧抓着他的手出了鬼屋。出来才看清，那个人就是研讨会上第一个发言点评的言由衷，想要跟他聊几句时，刘秘书长过来，他就粘上领导了，哈哈。”
“粘上，你这词用的，哈哈，”言由衷也跟着笑了，“我想来了，是有这么一出。刘秘书长早认识的，研讨会的头一年还参与她主持的审计艺术研究的课题呢。出鬼屋时，刘秘书长正好也与陪同她的吉林省厅的领导走散了，所以过去问问她是不是也吓着了，谁知她只是稍微有点惊，胆子比你大多了。”
言由衷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木楼说，“你穿着高跟鞋来散步，累了吧，要不我们去前面歇会儿。”
“这是低跟好吧，2公分厚的，”文欣然拉停言由衷，迎面对着他，用手比划，“看看，比你矮不了一点。要穿高跟的，比你高，你没觉得？嘻嘻。”
言由衷这才打量，文欣然应该有1米65，身材凹凸有致，女人气息浓幽。被她这么面对面贴身站着，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还害羞呢！”文欣然转过身，继续挽着他的胳膊，“这次之后，我们还见过一次，只不过没打上招呼。”
“是吗，说说。”
“2017年深秋，十九大结束后几天的一个晚上，在南审浦口校区，你在国审学院齐院陪同下参观教舍，中途去上洗手间，不知道怎么闯进了我的心理咨询室，我当时正在给学生做心理辅导，那时我还不熟悉心理辅导呢，被你弄紧张了，忘了还有学生在。开始还不确定是你，只是觉得像，就想出来追上你确定下，在直廊上听到齐院她们喊你言老师才确定就是你，这才回了咨询室。”
文欣然说着，用手抚摸步道内侧的一株老垂柳。那是一棵空心树，好像被雷劈过，园林公司可能忘了挖掉新栽，或者是舍不得挖掉，结果春天来了又抽了新芽，此时已柳条繁盛，柳絮翻飞。
老柳的新枝拂过文欣然的头顶，最后的一片柳絮飘落在她浅褐色的秀发上。言由衷正想帮她拂下时，柳絮又顺着她米白底色的针织长裙落到袖口。言由衷这才发现，文欣然的袖口上绣着一朵极小的青莲，倒应了这湖名。
言由衷恍若时光叠了影，慌忙将目光望向远处。湖面浮着层薄霭，将前方木楼的飞檐晕成淡墨，倒像谁在宣纸上随意泼了笔。
转而来到木楼，环形彩灯闪烁着木楼正中挂着的牌匾，上写“青莲小筑”。言由衷掏出手机拍了照，又应文欣然之邀来了一张合照。
“这是第三次，缘份吧。”找个靠湖的小桌坐下，要了一杯绿茶，文欣然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言之，微信名，你就叫我欣然，也是我的微信名。好不，言之？！”
言由衷突然想起10年前，也是湖边散步途中在茶楼小憩品茶。
他在想，要不要把刚才拍的“青莲小筑”发给山之竹。井冈山偶遇后的这段时间聊得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大事，这个时间段是否不方便呢。正犹豫时，山之竹先发了张微信照片过来，正是10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和山之竹一起在江东“1·13”专案组，晚上散步在“闻莺阁”休憩品茶的旧照。
“在做什么呢？晚上整理以前的档案，翻到了南湖边上的这张旧照，日子过得真快啊。”
山之竹很少发微信给他的，有事直接视频，这是有感慨了。言由衷赶紧拨了视频过去，对方却挂了，文字回复，“我没事，你从不加班熬夜，九点了，早点休息吧。”
言由衷沉默了。
文欣然打破沉静说，“怎么，言之，有心事？不如现在回去收作业吧！”文欣然解读到，言之身外有个世界，那是审计。心中还有个恋人，不是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