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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高新区是1991年经国务院批准成立的首批国家级高新区，2018年被纳入“世界一流高科技园区”建设序列。区域面积119平方公里，辖5个街道级社区服务中心、3个办事处、3个乡镇，常住人口约37万。截止2024年底，拥有各类市场主体10万余户，其中企业4.65万户，培育上市企业47家。
青莲高新区2024年实现GDP460亿元，同比增长11.6%。实现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106亿元，同比增长14%。实现一般公共预算收入57亿元，同比增长13.3%。
出台科创金融18条，兑现省、市、区政策资金226亿元，惠及企业2万余家次。建立天使投资、创新贷、惠企贷等科技产业金融服务体系，向科技创新型企业累计发放各类贷款100余亿。聚集产业引导资金、产业发展基金、文旅发展基金等，累计规模超3000亿。
青莲高新区还是生态示范产业园区，五所省属高校、三所市属重点中学，高中低档商住小区，体育公园、三甲医院、万达广场、华润万家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更主要的是，520余平方公里的青莲湖，有三分之一以上水域在青莲高新区，湖中河西最大的湿地公园，有一半以上在青莲高新区。全国首批碳达峰试点园区，实施工业企业“碳积分”制度，人均公园绿地面积42平方米。
2020年，经批准，青莲高新区园中再设“雨晴产业园”，新增区域面积56平方公里，新增乡镇1个，新征工业、仓储、物流、商贸等建设用地2.4万余亩。
“雨晴产业园”主导产业为新材料和生物医药，根据青莲高新区提供的资料，截止今年一季度，入园企业共134家，其中：高新技术企业36家，科技型中小企业81家。入园企业总投资640亿元。
吴倩拿着材料在饭桌上念完了。言由衷先说了，“你说的这些都是青莲高新区提供的汇报材料吧？”
吴倩说，“大部分是，也有一部分是网上搜集来的，教授有疑问吗？”
“三个疑问：一是材料里没有高新区企业税收缴纳和税收返还的数据，特别是雨晴产业园的。也没有政府投入或政府担保、土地贷款等资金支持带来的经济效益；二是材料里没有园区企业员工参保，以及拖欠员工工资等情况，缺少社会效益材料；三是更重要的，我说的疑点线索，雨晴产业园区楠城创投和城控集团投资及效益情况，为什么厅审计组正要审，厅纪委监察室就出来了，结果终止了审计？”言由衷笑笑说，“这才是我关心的。”
“哈哈哈，以为我们有教授的工作效率啊，王处正在手机上写提纲呢。王处，要不先跟教授说说？”
“那不急，以为你们还没看，我还等着吃瓜呢，再说了，不了解这些，明天的事也不好安排。先吃饭吧，这饭吃的，成了宴会。兄弟姐妹们，走一个。”言由衷举杯，先干了杯中酒。
晚饭后，王红军将整理好的汇报材料打印出来发给尖刀组4个人，他自己则汇总饭桌上交流的情况，打算连夜向陈特派汇报尖刀组首战成果。
王红军整理出来的汇报材料重点说了雨晴产业园的事。2019年春，楠城市政府与深圳客商雨晴投资集团签订战略投资合作框架协议，老板董雨晴在协议中承诺，雨晴产业园建设完成后，引进深圳、广州、上海等省外和境外商家120家以上，直接投资600亿元以上。
截止2020年10月，雨晴产业园完成投资120亿元，引进省外和境外商家126家，直接投资624亿元。截止2024年底，引进省外和境外商家134家，累计直接投资637亿元。园区企业累计交纳税费216亿元，安排就业1.13万人次。
看到这儿，孙逊忍不住赞了起来，“雨晴产业园的招商引资成果不错啊，怎么就不让审下去呢？”
陈霞说，“别急啊，好戏在后头呢。”
文欣然说，“陈霞，你不会是先看了后面的问题吧？”
陈霞笑着说，“你说呢？”
根据青莲高新区管委会2020年10月底总结汇报材料，雨晴产业园已完成园区建设投资内容包括园区土地征收拆迁、标准化厂房和写字楼、园区企业员工宿舍、污水处理，以及园区内道路、绿化等配套设施。园区建设项目经中介机构审计确认投资121亿元。
按照2019年4月青莲高新区管委会与雨晴集团签订的投资合作协议，由高新城投与雨晴集团共同出资建设雨晴产业园，其中雨晴集团占股70%即84亿元、高新城投占股30%即36亿元。引进入驻园区企业厂办、宿舍租金税后收入按股比分红；园区企业所缴税费高新区所得部分80%返还园区企业，10%奖励雨晴集团，区管委会自留10%；投资10亿以上的入园企业政府给予落地奖每家500万元，1亿以上不足10亿的落地奖300万元。
问题1.雨晴集团未实际出资一分钱。
2019年4月，投资合作协议签订后三天内，雨晴集团打入新成立的合作公司——楠城雨晴产业园区运营有限公司账户10亿元。十天后，雨晴集团再次打入10亿元。合计出资20亿元。合作公司银行流水显示，雨晴集团在出资后的当天或第二天，即抽逃全部出资，实际出资为零。
2019年12月，青莲高新区与雨晴集团、楠城创投、高新城投、城控集团签订投资合作五方协议，园区建设投资不变，仍是120亿元，股份变为：城控集团出资42亿占股35%、楠城创投出资24亿占股20%、雨晴集团出资36亿占股30%、高新城投出资6亿占股5%，此外，城控集团员工持股企业出资12亿占股10%。
截止2020年11月审计日，除雨晴集团外，城控集团、楠城创投等股东出资计84亿元全部认缴到位。雨晴集团未按投资合作协议约定以自有资金认缴出资，其所认缴出资36亿元，来源于产权不属于雨晴集团的雨晴产业园土地抵押担保贷款。
问题2：截止2024年底，雨晴集团及其旗下12家子公司欠缴厂房雨晴运营公司租金3500万元。不仅如此，雨晴集团及旗下12家子公司还涉嫌骗取青莲高新区招商引资入园落地奖6500万元。
言由衷问，“就这么多吗，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吴倩反问，“这还不够多吗？”
“雨晴集团及其旗下12家子公司都在雨晴产业园，还是也有在青莲高新大园区内的？12家子公司全部是投资10亿以上规模的？12家子公司都是哪些行业领域的，是否与雨晴集团为关联企业？子公司的投资及出资抽逃情况？”言由衷一连串的疑问，稍停了一会儿，又加了一个疑问，“雨晴共13家企业，这几年的税费缴纳及员工就业与参保情况呢？”
“教授，这些事项还没审呢，还有明天。”吴倩笑着说，“不过，教授的这一连串的疑问，正好为下一步的审计提供了思路，谢谢教授。”
“还谢呢，这是昨天晚上我在你们的方案里添加的审计内容。好吧，是我急了，还有明天。”言由衷说，“不过，提醒一下，雨晴运营公司新增两个股东和员工持股企业，需要他们提供决策资料，以及协议约定对雨晴运营公司的监管及实际监管履职情况。”
文欣然插话说，“言之，我刚在天眼查查了一下，雨晴集团的12家子公司，有5家在青莲大园区，7家就在雨晴产业园。12家里有9家与雨晴集团的经营范围一样，都是新材料技术研发、生产、销售。另外三家分别是物流仓储、工程建设和物业公司，具体投资和实际认缴出资以及参保人数还没统计出来，不过天眼查多数未显示参保人数。”
言由衷问，“嗯，欣然的天眼查用顺了，自费的吗？”
“就为这次审计，昨天申请的，可不自费的。”
“哈哈，我们办里有单位账号，忘了告诉你账号密码，对不起，让您破费了。要不，让我们王处在17号包干费用里解决，电子发票给我。”
“对了，吴倩，按照欣然的这个思路，重点关注134家、投资637亿元入园企业的真实情况，有多少家企业跟雨晴集团一样，注册N家关联子公司，目的就是为了骗落地奖。我都怀疑，说引多少家就能引多少家外商入园，这里面有大水份，说不定是政府通过隐性债务来出资，骗取招商政绩的。”
“好的，我记在本子上了。还有，一个叫言之，一个叫欣然，我也记本子上了。”
四个人一起笑起来了。
038
王红军主审给陈特派打了电话，陈特派说现在不方便。很晚微信回复，有事在京城，按照你们的思路去做，等回河西当面听汇报。申请银行查询直接找崔处，回头补签发。
尖刀组商量，6个人分成三个小组。
王红军与吴倩继续在17号，看雨晴产业园入园企业和市区政府决策、招商引资政策落地等相关资料。
陈霞与孙逊先去省审计厅找崔处，打印好银行查询函，再跑多家银行，重点查雨晴运营公司、雨晴集团及12家子公司、ET工程局的银行流水，以及临北区那家违规评估补偿，名叫龚自明的个人账户流水及其银行开户信息。
不能坐等被延伸调查单位自己提供流水了，他们自己提供的流水要不流水信息不全，要不关键字段打了****号，看不到想要看的。坐地铁或公交电车，实在不便就打滴滴，低碳出行。反正不用迎审办安排的公务接待用车，去哪些银行查流水，甚至查哪些单位、哪些人的流水，迎审办全知道。
言由衷则和文欣然去雨晴园区实地转转。
吃早饭时两个人就商量，如何去，跟陈霞和孙逊他们一样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欣然问言之，会不会骑共享单车。言之说，当然会，不过好久没骑了，得先在宽阔的地方先练习下。
两个人扫了共享单车，慢悠悠的骑行到雨晴产业园，不远，也就5公里。
雨晴产业园的地盘原来属于楠城县的木莲镇，2019年青莲高新区扩面设园中园，划入高新区管委会，但是还叫木莲镇。木莲镇全域以低丘旱地为主，低丘旱地占了三分之二以上。不到三分之一是靠近青莲湖湿地公园的水田和与檀城交界的山地。
雨晴产业园就是建在那一大片旱地上的。一年半的时间就完成全部厂房、写字楼、员工宿舍，以及配套设施建设。园区电动门对面是雨晴集团名下的园源酒店，五星级，建得漂亮，但入住率好像并不高，携程、高德、飞猪旅行等平台经常会有打折房推荐。
园区电动门估计得有二十多米宽，门左边是一块巨大的天然黄石，石上红色行书大字“青莲高新区雨晴产业园”，字写得大气流畅带着飘逸。“看这字势，应该是知名书法家兼政府官员写的，我来看看。”欣然说，停车手机百度，“你看看，果然是吧，邱鹏，省委常委兼楠城市委书记，哈哈，我都会看隐藏的微表情心理了。”
言之被逗笑了。推车来到电动门右边的门岗，想进去看看，保安却不让进。保安说，车辆没有进出通行证，行人没有不能人脸识别的，一律不让进。
欣然轻声对言之说，“你不有执法证吗，我也有中原办的临时工作证，给他出示下。或打电话给迎审办，让他们通知下。”
言之轻声对欣然说，“我们是出来兜风的，何必惊动他人，不让进就不进呗，整个高新区都没有镀锌栅栏围，偏偏这个园中园围起来不让闲人进出，可见上面很重视。既然重视，我们也重视，沿着园区镀锌栅栏转一圈。”
两个人骑上单车，逆时针方向沿着雨晴产业园转圈。
其实在道路边上隔着镀锌栅栏看园内，一清二楚。老实说，没有高新区管委会汇报总结材料说的那么好，好多厂房门是紧闭的，门前没有货车，很少看到工人进出。正常生产经营的很少。
正骑着车，看到一家厂门前围着很多人，都穿了工作服，但看不清是哪家企业。欣然打开手机照相，放大镜头，门前的工人晃来晃去，看不明白厂门牌上写的什么字，只好随便抓拍了几张照片，放大来看，还是很模糊，工人身上的工作服也一样不清楚，急忙得她额头上冒出了小汗滴。
言之笑她，“天眼查、百度，你运用自如了，高德地图还没用过吧。”
“怎么可能呢，我不经常用它导航吗。哦，你好坏，不直接说。”欣然打开高德地图，地图显示，距离50米内的企业，名叫河西宏发新材料技术有限公司。“言之，你看，工作服上的字像不像‘宏发新材料’字样？”
“嗯，还真像，应该就是这家了。”言之说着，上车继续往前走。
绕圈骑行了几分钟，又有一家企业侧门吸引住了言由衷，他停下来，想仔细看侧门上有什么。欣然跟着停下车，“看什么呢，那家企业跟前面看过的一样，不是关门了吗？”
“是关门了，但你看那边，小道上还有个侧门，看到没，那是个玻璃门，不锈钢门把上有一把红色U型锁，门缝中间交叉贴白纸黑字条，纸上应该还有红色印章。”
“你就吹吧，你视力有这么好，我就看到有扇对开的玻璃门，门上有个白糊糊的东西。”
“你是老师，戴眼镜的老师，视力哪能跟我侦察连出身的当兵的比。听我的，手机拍照。”
欣然拍完照，点开放大来看，很模糊，但真的是白纸黑字，有没有红色印章，看不清，估计是言之猜的。不管，先用地图查查这是哪家企业的地盘：紫鑫电瓷科技公司。
“差不多了，上午至此为止，前面是往青莲湖湿地公园去的方向，真正的兜风看风景流程开始了。”
欣然用手握住他的车把，“你等等，老是那么急干嘛。你看，天眼查显示，紫鑫电瓷科技2021年1月注册成立后，有两条破产信息，一条是2023年11月的，一条是2025年3月的。真是的，法院封条，还是言之你眼毒。”欣然又滚屏手机，“哇，宏发材有30多条失信被执行人记录，还有3条限制高消费和8条股权冻结信息……等等，下面还有宏发材拖欠工人工资被告上法院的头条新闻，有意思吧。”
“我们前面看到那么多的企业都关门了，这不正常吗，估计雨晴园内有很多家空壳、僵尸企业。这两家是你发现的，把企业名称发给吴倩，让她把两家的相关资料找到，先重点查这两家。这回是你的运气哈，看你能中大奖不，哈哈。”
“好啊，中大奖了，我请你喝小二。走吧，我们去公园兜风。”车铃叮铃欢叫一声，惊飞了树梢上打盹的麻雀，欣然冲言之嫣然一笑：“言之，再磨蹭要错过湖面上的雾了。”
右拐，穿过一片楠木林，粗粝的树皮上凝着露珠，踩上去像踏过碎银。穿过林子，眼前突然铺开一条青砖道，蜿蜒伸向湖心。晨雾尚未散尽，湖面像蒙了层淡青的纱，对岸的芦苇荡影影绰绰，偶尔传来一两声水鸟的低鸣。
“看！”欣然忽然拽住言之的车把。顺她手指望去，青砖道右侧的荷塘里，几枝初醒的粉红色荷花苞正从绿云中探出头来，半开的花苞沾着水珠，像羞涩少女攥紧的拳头。他们停下车，沿着栈道边的石凳坐下，看一只红蜻蜓停在还未完全展开的半圆形荷尖上，又扑棱棱掠过水面，搅碎了满池雾色，徒然，雾散尽了。
“小时候背‘小荷才露尖尖角’，总觉得是诗里的画面，今天算见着活的了。”欣然仰头笑，发梢沾了片楠叶。言之伸手帮她摘下，指尖触到她耳后淡淡的绒毛。
再往前骑，栈道渐渐隐入芦苇荡。
四月下旬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初夏的暖意。河岸边的芦苇，也褪去了初春时那怯生生的嫩黄，换上了一身蓬勃的青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芦苇茎秆亭亭玉立，挨挨挤挤地连成一片，风一吹过，便集体摇曳起来，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低声絮语。顶端的芦花还未完全蓬松，只是微微舒展着细密的丝絮，带着一点朦胧的鹅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阳光穿过疏密有致的叶隙，在地上织就一幅斑驳晃动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青草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深吸一口，满是春日将尽时独有的清新与生机。偶尔有一两只蜻蜓停在芦苇尖上，又倏地飞起，为这片宁静增添了几分灵动。
欣然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前方——芦苇丛里窜出只白鹭，单脚缩着，长颈一探，扑棱棱飞向天空更远处，翅膀掠起的水痕在阳光下闪成碎钻。
两个人追着白鹭骑了一段，直到它消失在更远的洲渚，才喘吁吁停在一座小亭子里。
亭子里有位画水彩的老人，调色盘里盛着湖蓝与鹅黄。“你们来拍芦苇？”他眯眼笑，“这季节最好看，就像你们年轻人，满是蓬勃的姿态舒展着生命。”
两个人笑了，加起来差不多一百岁了，还是年轻人，可能是这一身运动服的原因吧。他们凑过去看他的画，整幅纸都被揉碎的绿与白填满，倒真像此刻的芦苇荡，热闹却不喧嚣。
欣然掏出手机拍了张老人的侧影，又转头对言之做鬼脸：“回去要发朋友圈，标题就叫‘与白鹭赛跑的上午’。”
“那你要设置朋友圈的权限，不要让人以为两个审计人，工作期间游山玩水。”
“还有谈情说爱，哈哈。要这么说，还是不发了。”
再往前，是一段小山坡。坡不算陡，但连续的缓上坡还是让两个人的腿肚子微微发酸。言之在前面带节奏，车轮碾过海绵绿道，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欣然蹬得有些吃力，言之便在前方轻轻牵引她的车把，两人并肩发力，登顶时同时发出轻快的欢呼。
山顶的风有些大，吹得两个人眯起眼。等站在观景台的木栅边，整个人都被撞进一片辽阔里——脚下是铺展到城市天际线的青莲湖，近处荷田翻涌，远处芦苇荡如浪，几艘画舫像剪开的云，慢悠悠划过镜面。
欣然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发尾扫过言之的脸：“你看！原来我们刚才骑过的路，都是这幅画里的线啊。”她的白丝巾被风吹得鼓鼓的，像朵会飞的云。
在山顶歇了好一会儿后，两个人从山顶骑回，路过公园出口的便利店，买了两支冰淇淋，坐在树下的石桌旁舔着吃。冰淇淋化得快，甜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欣然突然说：“哇，我们上午骑行了30多公里，一身的汗，酣畅。”
言之望着她鼻尖的冰碴，想起刚才她追蝴蝶时差点摔进荷塘，想起她给每朵荷拍照都要蹲半天，想起她讲起芦苇荡时眼睛发亮的样子……欣然正迎着风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还哼唱小曲，眉眼间满是惬意。此时，她心里一定是想，原来最惬意的兜风，从不是打卡多少风景，而是有有缘人相伴，把寻常的时光都酿成了温柔的诗。
039
上午骑行了三个多小时，出了一身汗，吃完饭洗了个澡，然后美美的午休了。睡过头了，差不多四点才醒，稍微洗濑一下，开门出来，看见言之一个人在做事。
“人呢，怎么就你在这儿？”
“看你睡得那么香甜，不忍心打扰你，都出去做事了。”
“真的假的？”欣然坐在言之身边，看他正在做什么。
“真的。”言之指指他的空茶杯，欣然起身给他倒水去了。“陈霞和孙逊上午只跑了5家银行，中午没休息，吃完饭继续去跑了，下午打算再跑5家，明天上午跑完剩下的3家。13家省分行分在三个区，够他们跑的，跨多个年度，多数银行当时拿不到查询结果，拿到结果了发现有新的情况要继续查询，又得去跑。估计这个星期她俩都在跑银行的路上。”
欣然把茶杯轻放在言之左手边，“那不是很辛苦，好像明后天都有雨，要不我俩去分担一些。”
“你有执法证吗？银行查询要两个以上的执法人员。”
“那我没有。”
“那不就是，我这么大年纪，也不想去抛头露面。”
“说得自己七老八十似的。”欣然去房间拿来自己的茶杯，坐下，“对了，还有两个人呢，去哪儿啦？”
“你上午不是发了两个企业的名字给吴倩吗，他们又在网上搜索了不少资料，下午去市场监管局调那两家企业的注册及变更资料了，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怪不得这么冷清，不过也挺好的。”
“什么也挺好的？”
“没事。你又在看什么呢？”欣然扫描言之的电脑，“密密麻麻的，是银行流水吗？”
“是的，陈霞她们上午跑的招行，这个账户数据少，所以当时就给拷盘了，但她俩来不及看，要我们帮忙看下。要不打印出来，我们一起看看。”
“就在电脑里看呀，节约用纸，低碳环保，哈哈。”欣然把椅子移靠，贴身言之，戴着眼镜盯着电脑看。
言之站起来，“我大致看了下，并记在了纸上，你再认真对下，看有什么遗漏没有。”
“好咧，我来对下。”欣然拿起支铅笔，按照言之的记录勾对。
这是ET工程局楠杉高速公路项目款的关联账户，主要收支往来账户，如临时用地的保证金、收取专业分包单位的履约保函手续费。当然，目前言由衷最关心的还是1.24亿元破拆工程费。
会计本硕专业毕业，现在又在南审后勤集团审计处的文欣然很快把银行流水的时间线串连在了一起：2020年12月，城控集团拨付交建集团楠杉高速公路破拆工程费1.24亿元—2021年1月，交建集团支付EPC总承包单位ET工程局11.69亿元，其中：“应付账款”科目支付工程进度款10.45亿元，款入ET工程局工行账户；“应付账款”科目支付破拆工程费1.24亿元，款入ET工程局招行账户—ET工程局收到此笔破拆工程费的当天，转汇山北省隧道工程公司1.24亿元，流水摘要栏写的是“楠杉高速公路房屋拆除工费等”。
“过主审查的这笔破拆费实际还是给了总承包单位，但没有给实际拆除的项目所在县区政府，压低工价，侵害了中小企业利益。”
言之问，“就是这样？”
欣然想了一会儿，“不对呀，既然是真的付破拆费，为什么不与工程进度款一起走工行账户，都入应付账款科目，何必多此一举，分拆两个账户走。”欣然拢拢披肩长发，停了片刻，接着说，“还有，隧道工程应该是专业分包吧，为什么不收几个点，全额转给了接包的隧道公司，莫非这不是专业分包工程款？”
“果然是会计科班出身兼内审人员，这么快思路就打开了。接着看下去吧，后面还付了破拆费呢。”言之笑笑说，“还有履约保函手续费，临时用地保证金等，等全部看完了，这个破拆费隐藏的真相就出来了，其他问题也可能一并带出来。你有事可做了。”
“我有事可做，那你呢，袖手旁观？”
“我打个电话，核实一个人。”言由衷拿起桌上的手机，要下楼去打电话。
欣然说，“整栋楼就我们两个人，你避谁呀，在这儿打不行吗？语音外放！”
“呵呵，你不说我还忘了。”言之傻笑了两声，然后拨通了李警官的电话，“目目，微信发给你的名字，帮我查到了吗？”
“我找当地派出所长了解了，言哥说的那个叫龚自明的拆迁户，确实有个弟弟在京城，在家时叫龚自清，好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换名字了，通过曾用名在户籍系统里不好查现名和身份证号，级别很高的领导要授权，而且，我们这边一进系统查，就会留下痕迹，怎么办，言哥？”
“村子里问不到他现在的名字吗？”
“问不到，兄弟带着父母，全家人差不多二十年前就去了京城，只有清明节偶尔会回乡下祭祖。年纪差不多的人都只记得他的小名，叫什么‘痴狗’。”
“好的，谢谢，晚上有空吗，一起喝点。”
“今天真没空，我请的那顿酒还没兑现呢，这个周末你看怎么样，我来组局？”
言之忘了她们警察周一至周五，只要是工作期间包括晚上都是不能喝酒的。
“这不是大海捞针吗？”言之一挂电话，欣然就问过来。
“办法还是有的，比如根据姓氏、年龄、性别、籍贯、副部级等模糊搜索。”
“好啊，这个任务交给我，上午你不是表扬过我百度高手吗？”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再试一下。”言之说完，诡秘的笑了一笑。
“你是想再下去，捏到临北区政府的痛脚？区领导肯定知道这个人的情况。”
“哈哈。你还是先把ET工程局的招行流水理清吧，下午、明天，以后陆续有银行流水返回来，到时会紧张得你晚上加班睡不着的。”言之动身往楼下走，“我去厨房把饭下锅，把菜切好，弄好我喊你下楼来炒菜，他们一回家就有得吃。”
“这是你的电脑，你不怕我偷看你的秘密？”
“我没什么秘密，你随便看，觉得有用的东西就拿去，不用跟我客气。”言之径直往楼下去，不敢再接聊下去了。
一个人在楼上办公的文欣然，内心小激动了一下，打开言由衷电脑里的文件夹，还真有不少干货，研究型审计案例，审计干部和内审人员培训课件，但没有以前做过的项目审计资料，估计是退休时全部还给单位了。她从包里拿出U盘准备拷走文件夹，但一想，还是放弃了。等言之当面拷盘，这样会好点。
她还是认真梳理起ET工程局的招行账户流水。按付款人、收款人、摘要或备注等要素进行筛选。这个账户的流水不多，只有几百条，花了半个小时不到，就筛选整理完成。将汇总表截图保存在手机里，然后下楼去主厨。
“言之，靠边，火烧起来，”欣然系上围裙，打开天燃气灶，俨然家庭主妇，熟练得很。把言之放在冷水盆里浸泡的排骨滤出来，放锅里焯水，加料酒煮沸后撇浮沫，捞出洗净。然后放入电高压锅中，加热水、姜片、葱段，上电加压。
“你忘了放山药啦，按你说的冷水浸泡防氧化好了。”
“帮厨还行，主厨你不懂，排骨炖软烂后再加山药压十几二分钟，最后出锅调味。好了，我来问问他们几时回家。”微信群发，等人回应。
来到餐桌前坐下，欣然问，“我把招行流水信息理清了，你猜结果怎么着？”言之看着她，没说话。“你不用猜了，你先看的，我直接单独向言之先生汇报吧。”
ET工程局招行账户，一共支付山北隧道公司破拆费1.8亿元，另支付改河道和渠沟等费用7000万元，合计往来款支付山北隧道公司2.5亿元，最后一笔款2千万是2023年元月支付的，应该是工程造价结算审计结束后。
除破拆费外，还有新的疑点：招行流水显示，ET工程局收取交建工程建设公司履约保函手续费5140万元、收取山北隧道工程公司履约保函手续费1560万元、收取东南桥梁工程公司履约保函手续费972万元，还收了三个工程公司的履约保函手续2130万元。另收了上述企业的临时用地保证金860万元，其中大多数退回去了，只有交建工程公司360万元临时用地保证金未见退回，该账户在2023年元月底销户。
“你怎么看？”言之问欣然。
“我兼搞内审的，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你直接给分析结论吧。”
“我分析，交建集团下属企业借用了ET工程局的施工资质，实际施工人是交建工程公司。但ET工程局保留了一部分标段，转包给了另外三家工程公司，隧道和桥梁应该是专业分包。要真是这样，勘察、设计甚至监理都有可能是城控集团主导的。城控集团作为招标人，自己找人来投标，又是投标人，最后自己施工、设计、监理。”
“两百多个亿的项目投资，真的敢玩这样的游戏？”
“说不准，现在有些官员的胆子大过天，”言之说，“不管怎么样，等他们4个回来商量一下，流水是你整理出来的，你提出来讨论，听听他们的意见。我有预感，很快就会有大鱼浮出水面。”
“也真是，要不然怎么会阻止审计呢，只是没想到，现在来审的，不是河西审计厅。”欣然的手机响了，“孙逊还有吴倩都回复了，半小时后到家，我得开始炒菜了，大鱼放后面烧。他们晚上喝不喝不管，我陪你喝点，怎么样？！”
040
河西省长项目审计迎审办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苦和累对于审计来说，是常态没问题，但有苦却没有功，在领导眼里，一切皆为零。经责组、资源组、民生组，庞大的审计队伍，要了很多资料，至今审计组到底在查什么，没人知道，审计实施方案通过关系是搞到了，但那都是署里下发的审计指南上的，一个模板里出来的，大家都知道的内容和重点。目前审计发现了什么，没人分析研判得出来。分析研判不出来，就没办法想出对策。这才是令迎审办和被审计单位最为苦恼的事。
审计厅八楼迎审办，迎审办主任洪少芬副厅长紧急召集迎审工作会议，部分审计业务处长有事来不了——其实是不想参加这样的会议，下级对付上级，没意思，反正是处长了，过几年自然搞个二巡、二监没问题，何必动这个歪心思。
高新区管委会严副主任和审计处长喻超、城控集团审计委员会王副主任和审计部长杜青峰，不知道是被邀还是主动要求，参加了这个会议。他们已经被那个独立出来的不知名的六人审计小组弄糊涂了，必须一起来集思广益，破解审计进攻的薄弱点。
喻超处长先发言，“审计组要的园区企业基本情况，税费及返还，财政投入及绩效等资料，跟厅里以前的审计差不多，看不出来他们的审计重点在哪儿。但是今天他们突然增加了雨晴产业园的所有企业资料，包括招商引资优惠政策落地、企业生产经营存续状况，以及工人工资发放社保等，雨晴园区130多家企业，每个都审，要审到什么时候？”
“审到什么时候不是我们考虑的事，如果没什么问题，随便他审，他审的时间越长越好，哎……”严副主任插话说，他说的没问题的审的时间越长越好，大家都听懂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及时止住，“下午快下班时，我接到市场监管局一副局长的电话，说审计组两个人在查雨晴产业园企业的注册、变更及注销档案，同样的，也是所有园区企业的档案资料。”
迎审办副主任牛振华处长说，“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这么快就去市场监管局查企业档案资料？”
“这个应该不太可能，”洪副厅长说，“少数几个企业有问题说得过去，所有企业都有问题，才审一天多的时间，就怀疑所有园区企业都有问题，审计没这么神。何况还有几个大的项目，他们也要了资料，是吧，王总？”王总指的是城控集团分管审计部的副总兼审计委会副主任。
“是的，按照审计要求，昨天上午就把义河、青莲湖等生态环境治理项目，楠杉高速公路建设项目的档案资料送到审计组了。今天又要求提供了雨晴产业园的建设档案。”
洪副厅问，“雨晴产业园不是青莲高新区主管，园区运营公司实施的吗，怎么找你们要资料？”
“一开始这个项目是雨晴集团和高新城投合作开发建设实施的，后来我们加入，成为第一大股东且相对控股，所以，所有项目建设资料都在城控集团，这个好像在几年前……”
“哦，我知道了。”洪副厅打断了王副主任，她知道王副主任要说什么，二一年营商环境项目审计时，厅审计组提出过要看雨晴产业园的项目建设资料，是她干预了，这个事情不能在会上说。“除此之外，审计组还要了什么资料？”
杜青峰部长说，“审计组除我们提供的楠杉高速公路项目建设档案资料外，还要求我们通知沿线11个县区提供公路项目征地拆迁补偿资金收支所有财务资料，要求明天上午10点前全部送到青莲小区17号审计点。这个……”
洪副厅明白杜部长在担心什么了，还是几年前审计的事，但没什么呀，那次厅组审计后，问题没上报告，但已经自行整改到位了，这个审计组还能坐在17号别墅审出花样来？再说，对特派办来说，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洪副厅看着两个被延伸审计单位的人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严副主任说，“对了，市场监管局还提供了一个信息，雨晴产业园134家企业，以前年度的档案都进档案馆了，要走调档程序需要时间，审计组的说一天内拿不出来，就先拿电子版的，只有两家要的是纸质档案。那两家刚好还没整理归档，他们下午就坐那儿等了三个多小时，等整理复印好了才拿走。”
“哪两家企业？”
“我看看，他发微信给我了。”严副主任打开手机微信，“一家是河西宏发新材料技术有限公司，还有一家叫紫鑫电瓷科技公司。”
“对吧，你看，大家集在一起，就有方向了。”洪副厅双手在桌面一摊，然后右手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严主任，这两家企业你们认为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来这开会之前特意了解了，宏发新材料受疫情影响，这两年生产经营不稳定，主要问题是拖欠工人工资和停交社保，区管委会在想办法了，我想，这是企业正常经营状况，没什么大问题。但紫鑫电瓷科技就很难说了，这个城控集团比我们更清楚。”严副主任脸向王副主任，想让他来说。
“的确，紫鑫电瓷科技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2020年下半年招商引资进来的，刚开始两年还不错，好像交了一千多万增值税吧。可是2023年上半年就出问题了，不知怎么就拿不到订单，一度处于停业状态，工资发不出来，银行贷款还不上。当年7月，一家材料供应商作为债权人向法院申请紫鑫电瓷科技破产。法院受理后确定破产重整，为了救它，政府又投入了不少钱。可是维持没有多久，今年3月，法院再次受理申请，但这次不是破产重整，而是破产清算，政府正在努力，还是想救这家全国仅有七家的高新技术企业。”
牛振华处长说，“不好意思，王主任，我打断一下，这家招商引资的企业跟你们城控集团有什么关系，仅仅是引进在你们投资建设的雨晴产业园的吗？”
“那倒不是我们引进来的，是谁引进来的，我也不清楚。这家企业进园时，我和楠城创投与紫鑫电瓷科技协议投了一些产业发展基金。前年法院裁定破产重整后，政府投入的一块也是通过我们城控集团注资的，注资前我们还是走了尽职调查流程。但市场就是这样，很难说得准，偏离尽调结论是常有的事。”
“这个是有点问题，已经形成事实，政府再救企，也是未知数，国有资产投入损失到底有多少，先让他们去审吧，看他们怎么定性，到时再沟通。”洪副厅稍微放下了刚刚有些悬着的心，至于悬着的什么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转向迎审办负责后勤保障的李副主任，“你们后勤保障服务这边有什么情况。”
李副主任说，“我这边没机会提供服务，安排了两辆车，早上七点多就在17号门外路上等，王主审和吴主任一上午没出门，陈主任和孙主任出门时打过招呼了，说他们不用车，让司机回来。司机没敢回来，一路溜车跟着他们进了地铁站，但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在哪站下车，没法跟。下午再去，还是一样。不过王主审和吴主任下午要了车，把他们送到市市场监管局，一直守在那儿，直到下班送他们回17号。”
“那两位教授呢，没出门吗？”
“早上好像看到他们两个穿着运动服出的门，好早啊，应该是去晨练了，也没见他们回来。下午……”李副主任想了想，“哦，对了，司机说九点多快十点的样子，他路过青莲湖湿地公园时，远远看见穿着同样颜色运动服的两个人，推着共享单车在游园，就是他们俩个。”
牛处长问，“公路离公园里的海绵路和青石路都有一段距离，能确定是他们？”
“能的，司机说他们俩个穿的是浅灰色情侣装，有说有笑的。”
“南审的两位教授来楠城谈恋爱了，呵呵。”洪副厅笑出声来了，这一笑，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问在座的其他几位迎审办副主任，还有没有分析研判的。但没人说话，刚才坐边上的农业处长和经贸处长在交头接耳，说审计组里有高人在幕后指挥，我们尽量不要去掺和。分析对了，功劳是人家牵头处的，自己未必能落到好。要分析错误误导方向，领导一定会责怪。
会后，洪副厅带着本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打个电话，报告审计小组正在重点抽查紫鑫电瓷科技的事，请示要不要有什么行动。对面回复，暂时不动，他们未必能查出什么问题来，你要先行动了，说不定，反而把破绽主动露给人家了，弄巧成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