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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不知言由衷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那晚喝多了，4个人等他回去切瓜吃，没吃成。等他回去商量去深圳调查紫电科抽逃出资和转移产业引导资金等问题，也因为他的缺席没有结果。陈特派听完陈霞的电话汇报后，否决了跨省调查的要求，把想要调查的事项写成文字，请深圳办帮忙调查，节约时间，提高效率。
这一天上午，尖刀组自成立以来，全体6个人第一次统一行动，组团来到雨晴产业园。但依然分3个小组，王红军和吴倩重点还是了解宏发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申请创业板上市又终止上市的前因后果，言由衷需要印证宏发新材料上市是政府领导为招商政绩而力主忽悠企业的传言。
陈霞和孙逊则再来一次现场，主要了解新购置生产设备的真实性，言由衷怀疑这些所谓的新设备，可能产权不归属于紫电科，或者不是新购置，而是别的地方转过来充数的。
言由衷和文欣然则在园区随意转，陈霞截给他的雨晴产业园卫星图，他从四个方向都认真看过，他敢断定，雨晴产业园整体看，就是个九宫八卦图。退休近两年的言由衷，内审和中介挂职闲暇之余，都在潜心研究易经，向这方面有所成者虚心请教。心理学教授文欣然被言由衷盅惑，说什么心理学结合风水相术，好比如虎添翼，于是也迷信起来。
两个人还是骑着共享单车，到得上次被拦在门外的那个大门时，有人在等了，跟保安打了招呼，保安开门直接让进。在雨晴大厦门前广场停下，坐车来的尖刀组4个人也到了。言由衷和文欣然没有随同上楼，而是不需要人陪同，就在园区内道路单车兜风溜达。
昨夜下了一场雨，言由衷躺在床上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觉得雨还不小，下了五六个小时，早上四点多才停的。暮春上午的暖阳，洒在干净的内道上，洒在道两边的绿植上，就像自由行走在风景如画的公园里，完全感觉不到是在工业园区内。
两个人的溜达从中宫开始。
雨晴大厦在雨晴产业园的正中间，园区内大大小小、前前后后入园的134家企业，全部在雨晴大厦办公。雨晴大厦大门朝南，门前有个很大的广场，但不停车，车都停在地下停车场。
雨晴广场是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大门前方约72米处，两根高大的汉白玉石柱分立左右两边，两柱间距估计36米。柱子直径估计得有80公分，柱高约9米，有三层楼那么高，中间可见有两处粘接的缝隙。柱身上雕的什么图案，看不清，像凰又像鹤。柱顶上端坐着的，看起来像是狮子头像，又不很明晰，貌似原来的头像更大，后来削掉了边角，现在是跟柱身同样大小的圆身。
出雨晴广场，正前方是乾位，中间一条30米宽的大路，直通刚才进来的南大门。区内交通标志牌显示是雨晴中路，左边是雨晴东路，右边是雨晴西路。直往前走，到南大门了。
欣然问，“往哪边走？”
“我们上次来，先看到哪家公司的？”
“考我呢，宏发新材料啊。”
言之说，“那好，向左，逆时针方向绕行。”
“不是吧，绕行一圈，知道这个园区多大吗？”
“能有多大，会计学硕士，来算一下，园区总面积2.4万亩，折算周长是多少？”
欣然还真算上了，2点4万亩，也就是1千6百万平方米，这个园区是方形的九宫八卦图，简单换算成边长应该是4千米，周长差不多16公里。
“对了，最大长度16公里，你不行吗？”
“谁不行了，只有男人不行的，哪有女人不行的，不就16公里吗，走。”
白天上班时间很少有小车通行，货车基本上都是晚上出行。沥青路，宽阔又平坦，一路骑行其实很舒服。每到路口，言由衷都会放慢骑行速度，看看路标，什么东经一路，北纬三路，原来区内道路，除中宫雨晴大厦前后的路叫雨晴路外，其他宫内道路，南北向的叫经，东西向的称纬。
宏发新材料的厂房和仓库都在离宫，位于东经四路与五路、北纬二路与三路之间，厂门朝东。区内道路外望，隔着铁栅栏不远处是个污水处理厂。
他们两个围着厂房左一圈右一圈，见货车进去的仓库门紧闭，估计是前两天工人上访讨薪的事还没解决，所以还没开工。
回到厂门前的路上，见有几块球墨铸铁窨井盖板撬起来放在厂门前路边没有回归原位，井口周边清晰可见未处理的污水冲上来的残留物。言由衷分析可能是昨晚的那场雨太大，堵了污水管道。
他趴地低头想看看井内的情况，但黑咕隆冬的，看不清。
“你看什么呢，污水管也有秘密可审吗？”欣然不高兴了，“你倒是说话呀，说过几次，不要一个人闷着头研究，旁边还有个‘以审代训’的学生呢，真是的。”
“我在看，园区的污水管道是不是集中在这儿出去，然后流到园外对面的污水处理厂处理，最终排到青莲湖。”言之爬起来，对欣然说，“一会儿回雨晴大厦了，你记得找迎审办要园区污水管网布局图，我怕到时我忘了。”
“这还不好说，用得着等会儿吗，我这就给王处发微信，请他找人准备好。”欣然掏出手机，把文字发过去了，“还有什么吩咐，主动告诉我，不要学生问什么老师回答什么。”
“没有了，继续往前走，再去看看紫鑫电瓷科技，看它的风水如何？”
“你还没说宏发的风水如何，边骑边说。”
“我刚不是说了宏发在离宫，火位？”
“你是说了，在心里面说的，我看你拿着手机罗盘，嘴在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谁知道你在说什么，搞得像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一样。”说完，欣然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言之跟着笑了起来。
笑歇场了，欣然继续追问，“你是说，离宫，预示分离，厂子要散伙了。还有火位，污水管网从他门前汇集出口，结果堵了，污水四溢，导致水火不容，企业得倒闭了？”
“你这理解还挺有意思的，哈哈，就按你理解的吧。不过，一会儿可别跟企业，更不要跟迎审办的人说，我怕我这半桶水，到时桶底都让你给捅穿了。”
两人边说边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紫鑫电瓷科技，下车把车停好。紫电科位于西经七路至八路、北纬二路与三路之间，厂大门朝西，北边有个仓库出入货车的边门。站在大门前的区内道路上，隔着镀锌栅栏远望过去，约3公里处偏西位置是座山，山谷拐弯的地方，可以看到一高耸的大烟窗，此刻正冒着白烟呢。
文欣然打开高德地图，显示是殡仪馆，那个高耸的烟窗，应该是火葬场的。言之照例下车用手机罗盘测了测，又围绕厂房左一圈右一圈，回到外围道路厂门前。
这回不等欣然问，言之直接告诉他，“这里是九宫里的震宫，雷位。”
“我知道，这家企业入驻园区当时很轰动，本以为是一家发展前景非常好，青莲高新区值得标榜的创新型企业，谁知企业入驻后，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实际投产，或者说，根本就不是诚心来投资办厂的。是不是这样理解？”
言之吓一跳，瞪着眼睛看着她。心里想，这女人真是悟性高，还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言之问，“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奇怪，这个厂的大门和仓库边门也是关着的？”
“是有点，会不会是迎审办昨晚接到我们今天会来的通知，所以告诉企业最好闭门不见。你要说宏发新材料是因为欠薪的事而停工，紫电科又面临破产也停产了，还可以理解。但一路我们走过来，包括外围路边的，内路里面的，都很少见打开门生产的，难道就是为了环保，减少工业嗓音吗？”
“你说的对，要不我们先回雨晴大厦，看看他们了解情况收集资料怎么样了？”
正当他们准备上车骑行回雨晴大厦企业总部经济大楼时，陈霞和王处她们过来了，商务车就停在他们旁边。
“教授你们热身结束了吗，要不一起进去看看厂房车间？”陈霞提着电脑包边下车，边说，下车来到言由衷身边，将电脑包里一资料袋递给他，“教授看下吧，这是刚从紫电科拿到的资料。”
言由衷打开资料袋，里面有前几天通知提供的，也有昨晚临时通知提供的，包括：每年抽查两个月的生产工人和管理人员工资发放表、社保缴纳情况明细表、原材料进销存明细表、库存商品进出库销售分年汇总表、生产设备购进在用报废明细表、以及生产和生活耗用水费电费明细表等。
言由衷快速扫描了一眼，然后交给文欣然，让她也了解下。他打开了那张缩小后彩印的园区雨污分流管网布局图，几秒时间，锁定了宏发新材料汇集污水出口的位置，问王红军还有没有电子图。王红军说已扫描，这就发到教授和博士的手机里。
言由衷将图纸折叠好，还给了王红军，“那就一起进去看看吧。”
046
陪同审计到现场的，有省迎审办的、青莲高新区管委会的和紫电科分管生产的阳副总，阳副总说李安宁老板去上海出差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紫电科还真没有因为法院公告进入破产重整程序而停产。钢化玻璃绝缘子和高低压电瓷产品，两个生产车间都在生产。只不过，摆在车间里的数百台生产设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设备在运转。偌大的生产车间，稀稀拉拉的十几个工人在设备间走来走去，好像还不怎么熟练。
言由衷往没有运转的生产设备那边转去，陈霞和文欣然紧跟其后。四周看了看，言由衷对陈霞说，“打开你的手机，你前两天不是来这儿拍过照片吗，我看看。”
陈霞一边打开手机照片，一边心里也在嘀咕，这些设备与前两天来看的是有些异样。她们对比照片和现场设备，参照周边的墙、窗和贴有安全生产操作流程宣传画的柱子，发现同一个位置，真与照片上的图片不一样。
陈霞轻声的对言由衷说，“这两天他们动过设备？”
“是动过，我看前面正在运转的设备都有卡糟固定，这些设备没有放在固定卡糟里。”言由衷示意文欣然跟陈霞对接，他自己则走开，装作若无其事，随意参观考察的专家样子，继续往前走，不经意的手机拍照并用手摇晃设备。
会计硕士出身的文欣然明白了，同样轻轻对陈霞耳语说，“再好好看看设备上的铭牌，之前你拍的照片上没有。铭牌上面都有品牌厂家、规格型号和生产日期，以及相关技术参数等，多拍几张照，回去与明细表上的设备对照是不是同一款，还要看这些设备采购进口报关一应流程，教授怀疑这些设备不是他们购买的，有可能是租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再查查本园区或高新大区有没有使用类似生产设备的企业。”
说完，文欣然跟着言由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聊边笑，好像聊的跟审计完全无关。以至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拐了几个弯，出车间了，来到仓库门前。
陪同来现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想跟过来时，陈霞往回走了几步，跟孙逊、吴倩交流了几句，分头行动查找设备铭牌并拍照。王红军是副处长，又是尖刀组的主审，现场审计负责人，不停的问这问那，把陪同的几个人围在了自己四周。
言由衷抬头望着天空，原地转了一圈。文欣然也跟着望向天空原地转圈，言由衷将她的遮阳草帽往下拉了拉，文欣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文欣然很神秘的轻轻问他，“干什么，有发现？”
“别回头，去厂大门。”拐角到区内外围主道上，言由衷说，“仓库门上方有两个方向的摄像头，我怕你刚才停留在那儿盯着看。”
“我盯着摄像头看干啥？你不会要调他们的监控看吧？”
“就是，你发微信给陈霞，厂大门、几个车间门和成品仓库门的监控都调出来，一个星期的，我们进点审计那天的开始调。”
“好，我这就发。”文欣然把资料袋交给言由衷，她从手提小包里拿出手机，准备编辑微信消息，看到陈霞、孙逊、吴倩分别发给她的十几张照片，是设备的。
言由衷打开资料袋，取出生产设备明细表，与文欣然刚刚微信收到的照片对比。还别说，真有几张对不上，要么品牌厂家、要么规格型号、要么生产日期。文欣然说，“要是把所有的设备铭牌都拍下来对比，那就太好了。”
“先这样吧，现在的关键是要取得两个证据，一是监控，看是不是审计进点后新进车间的设备，特别是前两天审计拍照后和昨晚通知后，有没有进出设备的监控证据；二是这些设备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个取证可能有些麻烦，要花点时间和精力。等监控证据做实了，回去后尖刀组商量下如何深入取证。”
等他俩回到厂大门，里面的人也出来了。迎审办的牛处长坚决要邀请大家一起在雨晴大厦的员工食堂用餐。王红军一看时间，差不多十二点了，回去做饭也来不及，不如就在这儿吃个工作餐吧，反正要交伙食费。
文欣然说，“你们在这儿吃吧，我和教授前两天散步时看中了一家排档，人挺多的，估计味道不错，想去试试。”
“那好吧，不妨碍你们俩个啦，吃完早点回去休息哦，下午我们集中下。”王红军对牛处说，“麻烦安排辆车送他们俩个过去。”
“不用的，送我们过去，一会儿师傅还得回这儿吃饭，一来一回，耽误人家师傅用餐时间，说不定又得饿着肚子回家。”言由衷说，“这儿离西门很近，我们骑车过去就行，这太阳不愠不燥，正好健身补钙。”言由衷其实是没搞懂文欣然说的那家估计口味不错的小排档是哪家，在哪儿，万一是她随口编的，车送过去岂不露陷。
一出西门，文欣然说，“我就是顺口编的，根本没考虑他们会安排车送我们去小排档，你看我是不是不会说谎，从来都不会的那种，哈哈。”
中午几个年轻人说睡不着，要赶紧对设备明细表和照片，有说有笑的，声音大得很，把文欣然吵醒了，起床跟他们一起说笑。言由衷也没睡着，他有个习惯，即使午休不成，也要赖床到点才起来。但他听不清二楼的年轻人在讨论什么。
他坐在床头，思来想去，再不能四处开花，该是一个一个疑点破解定案的时候了。他给陈霞发了条微信：如果真是为应付审计而临时租借设备，紫电科的监控数据估计删除了，可考虑调雨晴产业园东西南北四个进出大门的监控。
陈霞回复：教授你醒啦，正在说呢，几个人轮流看监控，确有几个时间段的监控数据没有。
言由衷回复：那就简单，两个人去雨晴大厦，调紫电科监控数据没有的那几个时间段，可能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其余人对比你上午拷过来的会计账套，看序时账里有没有支付设备租金的支出或挂往来账的会计记录。结合水电费、工人工资和参保情况，分析设备运转率和收支损益。还有，直接通知紫电科老板李安宁提前回来，最好明天上午能到17号，当面向他了解下情况。
陈霞回复：正式找他谈话吗？
言由衷回复：应该可以，把谈话前的资料整理下，拟个谈话提纲。
陈霞回复：教授，你都起床了，能不能请上楼来说，这样多累。
言由衷回复一个呲牙表情过去。
王红军和孙逊再去雨晴大厦拷园区四个门的监控数据，水电、工资、参保等财务分析的任务交给了文欣然，陈霞看会计序时账里能不能找到设备购买或租金支付痕迹，吴倩则核对确认设备铭牌照片与设备明细表的差错。
言由衷没给自己分工，他在书画装裱挂板用彩笔胡乱画着雨晴产业园的九宫八卦图，根据青莲高新区提供的134家中注册投资较大的，按照入园企业一览表上的顺序号标注在挂板上，已经停产或注销、吊销的企业用红笔标注，尚在运营但缴纳税费不多政府投入较大的用黄笔标注，正常运营且投资规模与税费缴纳、就业参保等相匹配的企业用绿笔标注。
忙了一下午，吴倩的工作量小，3点多就做完了。想帮文欣然，算她的工作量大。但文欣然说不用，要不你去准备6个人的晚饭吧，搞点下酒菜，今天估计大家都很累，得喝点慰劳下自己。
陈霞听了笑她，你哪天晚上不陪教授喝点。说得文欣然和吴倩都笑了起来。
王红军和孙逊拷个监控数据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口舌，这个时候才觉得，特派办的审计组，说话也没那么奏效。
谁也没想到审计组这么快就杀个回马枪，而且直接进了大厦主控室，不给数据不走人。左一个电话汇报，右一个电话请示，终于得到不知是谁的同意，把审计进点那天开始的所有监控数据备份拷盘，带回17号，一人看几天的，慢慢看。
047
紫电科老板李安宁说上海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估计要晚两天回楠城。
言由衷不太相信，中原办审计组在河西，且第一站就延伸到了青莲高新区，重点还在雨晴产业园，他应该早接到通知，这个时间段不能走，确实有要紧的事，也不能离开很久。不过也好，晚两天就晚两天吧，正好多两天时间补充更多的证据，为询问打好基础。
这一晚，尖刀组的5个人都在加班，只有言由衷独自去青莲湖散步去了。
文欣然熬了一个通宵，终于把紫电科的财务收支情况理了一个初步的结果来。正如言由衷所猜测的，紫电科近9亿的生产设备，真正投入生产运营的不到百分之二十，估计也就在百分之十五左右。
这里面有几个数据矛盾，而这些矛盾的数据，正好印证了紫电科的实际产能。比如，工资发放表上的生产工人有1200多名，但区人社局电子章提供的职工缴费参保人数为156人，包括管理人员32人，也就是说，还有1千多人没有参保，这个可能性非常小，税务是按照企业营业收入代收社保费的，没理由缴了费不给参保。
按照紫电科财务报表上的主营业务收入和单位产品耗用电费、水费测算，主营业务成本报表数据基本吻合，但供电公司和自来水公司开具的生产用电费、水费发票和附件的电表、水表抄数，远远没有这么多。交纳的污水处理费也印证实际产生废水的可能数据。员工宿舍的生活用水、电费也能佐证实际生产工人的数量。
还有一点很重要，文欣然将紫电科这几年的主营业务收入对应的客户做了对比分析，发现主要客户就一个，国电北方公司，占了全部主营业务收入的90%以上。文欣然在国电北方公司的官网上找到了国电北方公司的招标采购公告，电瓷及相关产品中标供应商不是紫电科，而是一家名叫北方电瓷科技公司的，2021年至2024年连续4年都是这家公司中标，中标价每年0.9至1.2亿。2025年采购招标还没公布中标结果。
文欣然核对银行存款和主营业务收入明细账，紫电科银行账户实收的产品销售收入，均来自北方电瓷科技，但没有收到款的产品销售收入，则记在“应付账款”贷方，明细户头却是国电北方公司。奇怪的是，购买材料本该记“应付账款”，有些没有明细户头，多数却是国电北方公司。所以，每月“应付账款”的余额并不多。
审计组分析认为，应收销货款与应付材料款对冲了，也就是说，紫电科极有可能会计造假。文欣然说，“好办，明天上午让他们补充提供材料采购和产品销售合同原件。”
第二天早餐桌上沟通情况时，陈霞说没有在序时账里找到设备租借付租金的痕迹。
王红军和孙逊报告了监控查看结果，这一个星期来紫电科删除监控数据的三个时间段，雨晴产业园东南北门监控数据完整，没有删除痕迹，但也没有装运生产设备的车进出。唯独西门同一时间段前后相差不到半小时，监控数据被删除了。由此断定，如果紫电科的设备真是租借而来的，那一定是从西门进出的。
王红军问言由衷，“去交警调道路监控？”
言由衷说，“暂时不需要，这件事我来办，保密又高效。”
文欣然知道这个言由衷又要动用他的私人关系，“那我这个呢，今天还得去紫电科要销售和采购合同。”
“对，合同要去拿。不过，为了不走弯路，建议向古北办发函，请他们去国电北方公司求证下，有没有与紫电科签订采购合同，这几年来的合同金额和实际结算付款金额，以及支付信息。”言由衷又转向吴倩说，“我昨晚发给你的几张设备照片，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吴倩说，“没有啊，你都没把铭牌拍进来。”
“我说的不是对铭牌，我是说这些照片与你们拍的同款设备照片有什么不一样。算了，我自己说吧，我当时一个人在前面走，把离车间车道远一点的设备单独看了看。那些设备就固定在卡糟里，应该不是新搬进来的，仔细一看才发现，设备上面的触控屏一直是亮着的，我按了几下，没反应。一查找，原来这些设备并没有电源线，用手轻轻一摇，设备晃来晃去，原来是塑料做的设备道具，呵呵。”
文欣然快人一步，抢先发难了，“这么有意思的事，你当时怎么不说，不然可以吃一晚上的瓜了，真是的。”
“你还别说，你的这几张照片真的与其他设备不一样，”吴倩翻看微信照片，孙逊和陈霞也过来看热闹。吴倩说，“到底有多少道具设备，上午再跑一趟怎么样，顺便看看他们昨晚上是不是又把设备还回去了。不是还要去拿产销合同吗？”
言由衷说，“你们去吧，我和欣然还有别的事。”
欣然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言之始终不让她直接参与取证。“就因为我没有执法证吗？”
4个人再次去雨晴产业园。
等他们离开了17号，言由衷微信语音呼叫目目，确认目目说话方便后，言由衷直接说出找她的目的。两件急事，要找可靠的人速办：一是查一个星期以来三个时间段从雨晴产业园西门进出的货车行驶轨迹，最后到了哪儿上下的设备；二是了解下紫电科老板李安宁是否购买了去上海或哪儿的火车票、机票等，他的车最近去了哪儿，停在哪儿，越详细越好。
木木来到朱林平的办公室，关上门汇报言由衷请托的事。“这件事可能还得请交管局去查，你战友言哥的意思是，暂时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朱支看看是否请你的私人关系出手帮忙。”目目说的朱支的私人关系，是朱林平在交管局数据中心的小情人，这种关系只有包括目目在内的几个心腹知道。
朱林平说，“你都言哥了，比我还信任他，你就不怕数据中心的小朱出卖了你？”
“要出卖也是出卖你，又不是我请她帮忙。”木木笑笑说，“再说了，也是你安排我去接近言哥套审计信息，我怕什么出卖，哈哈。”
“我这不是想配合审计，到时请他们把案子移送给我们支队吗。”
“是啊，要不是这样，那才叫出卖，连我也成叛徒了。不说了，赶紧的找小朱。”木木起身走向门边，“你们视频聊天，我不方便在场，先出去了，越快越好，还要注意保密哈。”
古北办是言由衷亲自联系的。二二年江南省长项目审计，山之竹推荐言由衷参审，她自己刚临时安排去了西南巡视组。那次的审计成果很丰硕，丰特派员很欣赏也很感谢。不过，那次审计言由衷被人下套，虽然最终查清楚了，还是给了言由衷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事隔三年，心理还是有些阴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山之竹请他重返现场，在哪儿跌倒还在哪儿治愈，她相信言由衷。言由衷自己倒是无所谓。
一说到请丰特派支持，协调函随后补发过去。丰特派二话不说，函都不用发了，你的名片就是函，都是一个机关的，我古北办出函，今天就给你搞定。
下午三点不到，古北办就反馈调查结果了：正如文欣然网上搜索到的国电北方公司招标采购信息，中标单位是北方电瓷科技公司，一年一招标一合同。2021年至2024年，合同总价5.37亿元，扣除部分产品现场验收不合格，实际付款4.89亿元。
国电北方公司就此还函证了北方电瓷科技公司，证实，他们中标后因季节性赶货，所以部分产品转包给紫电科，4年来转包合同总价3120万元，扣除残次品，实际结算付款2970万元，款全部转账支付到紫电科农行账户。今年因还没有确定中标单位，所以也没给紫电科转包订单。转包合同、结算付款和转包情况说明盖章扫描，与国电北方公司的证据材料，一并打包QQ发给了言由衷。
当天晚饭前，木木那边也把交通查证情况发过来了：原来，紫电科老板李安宁并没有乘坐高铁或飞机，也没有自驾车去上海出差的信息，审计进点以来的这段时间，他就没离开过楠城，道路监控拍到他的车去过青莲高新区管委会，去过省政府大院和城控集团。说离开了楠城甚至河西，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从雨晴产业园西门进出的货车有三辆，行车轨迹很简单，就两点一线，线的另一头在楠城市经开区，一家玻璃工艺及塑料制品的生产厂家。
发完压缩文件，目目微信电话过来了，“我去了那家企业，拿到了出租他们闲置设备、租期三个月的合同和收取租金、订做生产设备塑料道具款共20万元的凭证，是紫鑫电瓷科技财务总监杨东鹏个人银行账户支付的。这些都在压缩包里，打开就能看到。我自作主张，言哥不会怪我吧。不过我已叮嘱那家企业老板，一定要保密，不然到时追究他的责任。”
“怎么会怪你呢，我要谢谢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何时方便，请你吃饭。”
“对了，我们朱支说这个周末想请你吃饭，来楠城半个月了，想再聚下。”
“那请们朱支自己打电话请我吧，呵呵。”言由衷挂了目目的电话。
言由衷知道朱林平此时请他聚餐的真正目的。这件事他想了好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该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那就赌一把，相信他的侦察排长。他拿了手机。
审计组熟悉被审计调查单位的这些套路，一边催，一边等，看是你急还是我急。
市经侦支队长朱之平办公室，李木木向朱汇报近期与他战友言由衷接触了解到了信息，以及昨天监控查询结果，看来审计是盯上了紫电科，经侦早想办了，奈何上面压着不让查，幸亏审计来了，没人拦得了。
木木还在怀疑朱支的决心，也在打消言由衷对她的怀疑，文欣然讨论案情被打断，她是听出来了。她的车借用，上面有行车记录仪，真是去了杉城，没有她想要的线索。
目目给言由衷打电话，说朱支想请他吃饭，那为什么朱支不亲自请？朱支怕你不肯给他面子，说你非常照顾美女面子的，哈哈。
言由衷猜出她的用意，赴约。导出一个信息，一次饭局，小女孩不炫耀发朋友圈了，后虽然紧急删除，但被网警截图了。找到了这个张图，图上有上首领导的照片，边上是李安宁，还有财务总监张志刚。原来张志刚是领导之前司机。
能不能移送，还得请大组讨论，经特派员报组长决策。但是争取吧，问题是涉及大领导，可以分两步，根据管辖权限，涉及领导的由纪委监委办，纯诈骗的移送市经侦办。
048
紫电科老板李安宁第三天上午一“回来”，就来到17号，接受审计组询问。
询问时间：2025年4月26日（星期六）上午九点半。
询问地点：楠城市青莲高新区青莲小区17号二楼审计办公室。
询问人：陈霞、文欣然（文欣然是言由衷特意安排的，需要她在询问过程中关注被询问人的微表情心理变化，判断被询问的回答是否真实，必要时提醒主询人对方在撒谎）。
记录人：孙逊。
言由衷、王红军和吴倩三个人在一楼，看着二楼监控里本次审计尖刀组第一位询问的人。询问提纲早上又修改了，询问过程中如有新增或减少，可通过微信及时告知询问人。
被询问人姓名：李安宁（河西紫鑫电瓷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
陈霞告知：我们是中原办的审计人员，这次是对河西省省长任期经济责任履行情况进行审计。这是本次审计的审计通知书副本（出示），这是我们的执法证件（出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审计法》第三十七条：审计机关进行审计时，有权就审计事项的有关问题向有关单位和个人进行调查，并取得有关证明材料。有关单位和个人应当支持、协助审计机关工作，如实向审计机关反映情况，提供有关证明材料。审计人员依据《国家审计准则》第九十二条第三款，现就你在楠城市雨晴产业园投资办厂相关事项对你进行询问取证，你明白了吗？
李安宁：明白了。
陈霞告知：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询问，对与审计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提出对审计人员的回避申请；你有权对有关情况作陈述和申辩；有权就被询问事项自行提供书面材料；有权核对询问笔录；对笔录记载有误或者遗漏之处提出更正或者补充意见；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涉及国家秘密、商业秘密或者个人隐私，审计机关将予以保密。以上内容你是否听明白，有何要求？
李：明白了，没啥要求。
陈：你是否担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是否具备阅、听、说汉语能力？
李：2020年至今担任楠城市政协委员，青莲高新区粤商会副会长，具备相应能力。
陈：2025年4月19日晚上11点到次日凌晨3点，21日晚上12点至次日凌晨3点半，22日凌晨1点至3点，分别有3辆加长货车进出你公司生产车间，车上装的是不是生产设备？设备是从哪儿运来的，中途又运哪儿去了？
李：我不知道啊，我上周六出差去上海了。
陈：你能不能提供出差凭证，比如高铁票、飞机票或自驾车高速公路过路费票，以及上海出差住宿费发票等？
李：我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自驾车没要过路票，也没要住宿费发票。
陈：上海住哪家酒店还记得吗？
李：最近事多，不记得了。
陈：那你开的什么车去上海，车牌号总记得吧？
李：这个……（李老板估计是谎编不下去了）这个记得，是我自己的车，奥迪河A52L25。
文：根据你所住小区提供的监控显示，你的座驾奥迪河A52L25车这一个星期白天出门，晚上回来，停在小区过夜。这个怎么解释？（文欣然忍不住这种询问方式，太磨人了，明明在说谎，为什么不直接揭穿他）
陈：你这批设备来自经开区的一家塑料制品厂，约定三个月租金20万元，不满三个月按三个月计算，运费你自付，设备租赁合同由你亲自签字，这是租赁合同复印件，请确认下是不是你本人签的？（文欣然完全不像是心理学教授，急不可耐，已经直奔主题了，陈霞也不再跟他绕，直接切入）。
李：不用看，是我签的。（李安宁的脸色由红变白）
陈：好的。重申下，下面的问题，请你如实回答。你公司2019年至2022年进口的9亿多人民币、三百多套生产设备，在哪儿？（陈霞拿起一叠材料向李展示）这是深圳罗湖海关和珠海拱北海关提供的证据，请考虑清楚再回答。
李：我，我，能不能让我想一想？（房间里有换气空调，这个季节也并不是很热，但李老板的额头上汗珠直冒）
陈：好，慢慢想。不过，先请你回答下一个问题，2020年你们三个股东共注入资金10.1亿元，但注入后最多五天即抽逃全部资金，抽逃的还有楠城创投和城控集团协议投入的，以及政府委托银行贷款的资金，这些资金最后都去了哪儿？
李：这个我真搞不清楚，是我们股东兼财务总监杨东鹏会同财务办的，只是用了我的法人印鉴。
陈：深圳瀚柔贸易中心的老板跟你什么关系？
李：我不认识那个老板，是我们财务总监介绍的。对了，领导刚问的设备进口的事，也是财务总监去办的，好像就是通过深圳瀚柔贸易中心进口的。
陈：但深圳瀚柔贸易中心没有进出口信用许可，为什么通过没有进出口信用证的个体工商户采购近十亿元的进口设备？
李：这个我真不知道，都是财务总监一手操作的。
陈：财务总监杨东鹏不是你的股东吗，这么大的设备采购，你跟他什么关系，无保留信任他？
李：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是来楠城投资成立公司时，有人推荐，说他做财务总监合适。
陈：谁推荐的？
李：当时在深圳招商洽谈会上推荐的，好多人，具体是谁，我不记得了。
陈：财务总监和财务人员在办理这些采购付款和往来资金手续时，需不需要你签字审批？
李：按财务制度规定，是要的。
陈：我问的不是财务制度规定，而是你是否实际签字审批并付款。
李：是的。
陈：回到前面的问题，设备采购及运输合同、发票和报关手续，以及与国电北方公司的销售合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伪造的？好好回答，我不再重复问了，你知道假证的法律后果。
李：……（李安宁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头来）是财务总监请人做的，其实没有进口，设备一部分是从经开区租来的，跟我们的产品生产所需的设备不通用，大多数是订做的塑料道具设备，只是少数正在用的设备是从二手市场购买的，购买价连同运费安装费将近2千万。
陈：还有一件事，这几年你公司几乎一份钱增值税没交，甚至一分钱投资都没有，享受政府招商优惠政策获取利益不算，光是采购进口设备增值税，青莲高新区税务局、财政局为你公司办理未抵扣进项税退库5137万元，那些伪造的进口设备报关资料，是怎么通过审核批准退库的。或你找了谁的关系？
李：真没有找关系，他们按程序审批退库的，说是减轻企业负担，优化营商环境，支持招商引资企业发展。
陈：2023年你公司进入破产重整程序，但三次公告招募投资人均未成功，当时是找了谁说服国有资产接盘化债？
李：没有找谁，是青莲高新区想保留好不容易办起来的紫鑫电瓷科技，所以在企业困难时刻，想办法救下企业，说实话，我很感谢政府。
（坐在一楼看监控的言由衷感觉这个老板满嘴的谎话，可以说，他李安宁从来就没有入园办厂的诚意。甚至可以说，青莲高新区或某人引他进来的初衷，就不是为了招商经济）
陈：你们公司入驻雨晴产业园，是谁，什么时候，在哪儿推荐引进来的。简单点，是谁把你引进来的？
李：（李安宁一会儿搓着手，一会儿看看黑屏的手机）就是河西省政府在深圳召开经贸促进暨招商洽谈会时，通过雨晴集团的老板介绍，然后现场洽谈签订意向，后来实地考察就决定投资楠城的。真没有哪个具体的人推荐或引进。（文欣然用手敲了桌面两下，这是事先约定的暗语，意在提示陈霞，对方在隐瞒事实，保护把他招进来并一直在幕后策划的某人）
陈霞知道，这个情况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也知道，言教授已经着手在查幕后那个人了，毫无疑问，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幕后，这个“益”包括金钱、权力（政绩）、美色。不出意外，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她让李安宁提供了公司财务总监和财务人员的名字电话后，准备核稿打印签字摁手印，结束询问。
李安宁看着几页纸的询问笔录，握笔签字的手开始抖，估计内心挣扎很痛苦，最后主动要求补充一点：我和我弟李康宁的10.07亿注册资本实为借款给河西紫电科，并非投资款，也没想过要在楠城投资。同时承认，河西紫电科和三位股东与深圳瀚柔均无真实交易，此款也不需要深圳瀚柔归还河西紫电科和三位股东。深圳瀚柔最终把钱转去了哪儿，我是真不知道，请审计领导还是去问杨东鹏总监吧。
在签字摁手印的时候，言由衷先跟王红军沟通了一下，然后微信给朱林平发了两个字：收网。
紫电科的法人李安宁刚走出17号大门，一直在门口等候的楠城市经侦支队干警，请他上了警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