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微凉的晚风透进车内,李克风身边的军事情报助理李翰涛望着匆匆掠过的黑蒙蒙的大地,侧身望着首长说:“首长,您说麦克阿瑟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这句豪言失败了,他下一步会不会让国民党进朝鲜?”
“老蒋啊,不会的。”李克风微微一笑,谈起蒋公,李克风精神头足了。“蒋介石能看家的实力不多了,很多国民党残余部队都赖在大西南不愿意去台湾,能打仗的国军还有多少,桂系很多都在大西南边境,老蒋若真敢将52军调往朝鲜半岛,麦克阿瑟就会得寸进尺,要他再填补三个军进去对付志愿军。蒋公其人,我还是了解三分的,他怎可能放着家不顾,去为了李承晚添灯油,他一向瞧不起的韩国,绝不会让血本无归,至于从朝鲜作为跳板打入东北,其实这笔账他只要算一下就很明白,台湾的那点人马还不够填补我们东北边防军的牙缝,所以蒋介石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真若麦克阿瑟邀请他的全部人马入朝,他的台湾岛谁来守?”
李翰涛觉得首长的分析很独特,确实是算计到蒋介石心里去了。李克风整理了一下烟斗里的烟丝,划着火柴,对李翰涛一笑,问:“你说麦克阿瑟的弱点是什么?”面对首长提出的这个话题,李翰涛饶有兴趣,他几乎没有想,就回答道:“老麦是美国历史上最卓越的将领之一,不可否认,在军事生涯中的确创造了一些令人瞩目的业绩,不过这个人太狂妄,战胜了日本自以为不可一世了。但是,他却成了志愿军手下败将。他不会服输,估计下一步要增兵,将朝鲜战争扩大。”
“嗯,你这是对老麦的客观评价,只是,他没有进到杜鲁门的脑子里想问题。所以,麦克阿瑟并不具备美国政治家的头脑,他那颗优越的军事天才的智慧脑袋,还停留在菲律宾的总督时代,对于中国他更是不屑于了解,这就犯了兵家大忌。”
没等李翰涛再次回答,李克风敲了一下烟斗,继续分析道:“麦克阿瑟利令智昏,当初指挥‘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疯狂向鸭绿江推进,甚至扬言发动全面对华战争,都已经超越了杜鲁门和幕僚们策划的初衷。我看到一些情报,美国参联会通知麦克阿瑟控制战争的规模,可这位精神有问题的老将军不甘就此作罢,拒绝了华盛顿的意见,并于东京狂妄发表声明,声称要轰炸中国沿海和内地,甚至不惜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李克风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想,欧洲和亚洲刚刚经历了世界大战,人民对战争的灾难记忆犹新,他这种好战的叫嚣,让自诩是解放者的美国政府非常尴尬,英法更是对麦克阿瑟的无耻谰言愤怒到外交层面的反击,英法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美国这时候单方面扩大战争的企图会让这两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坚决反对,他们不是害怕中国,而是害怕苏联对欧洲的核战争,所以麦克阿瑟在两国绝对没有市场。而杜鲁门也自有他的代理人的想法。”
“那杜鲁门应该早点让这个猖狂、傲慢的老军棍退休,不然他就会踩过华盛顿的底线。”李翰涛说。“还没到底线呢。”李克风微笑地整理了一下烟斗,“麦克阿瑟想做美国海外的不受约束的铁帽子王,而杜鲁门才是三军总司令,这矛盾就像干柴一样,只需要一根火柴。”
“首长,您说的火柴是……”李翰涛好奇地问道。“当然是中朝在三八线的一场重大胜利,如果我们能够取得一次有规模的挫伤美国人锐气的胜利,那么,杜鲁门和麦克阿瑟的矛盾就会炸裂!你知道营救一场狂风下的大火,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李克风用老烟斗窑布口袋里的烟丝,笑眯眯地看着烟斗问。
“首长,尽可能消除可燃物,在火头上将木材和草堆等转移!”李翰涛显然看见过那种火灾。李克风点点头。“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最简单的办法,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朝火头扔一两颗手榴弹,火焰瞬间可灭。”李克风随即郑重地说,“美国操纵联合国军这张牌,看似一手同花顺,但也是杂牌,胜利了仆从国一呼而上,失败了分崩离析。不过杜鲁门正在寻找超越国会就能驾驭战争的新路子,因为这次的战争没有对中朝宣战,但却相当于二战时期美国的投入,杜鲁门巧妙地越过了国会批准战争这颗绊脚石。”
“这可新鲜,我没听说过杜鲁门还要看国会的脸色才能发动战争!”李翰涛确实对这个问题不太懂。李克风说:“他必须看国会的脸色过日子,他的前任罗斯福总统也不例外。杜鲁门和苏联克里姆林宫都想在欧洲这个祖宗之地真正强大,并成为新的帝国。但苏联走的不是老路子,苏联用马列属意号召工人阶级,让东西欧工业体系占主体的国家出现苏维埃政权,然后先采取加盟和卫星国的形式,形成联盟,其实就是经济一体,军事共同防御,无形当中就形成了庞大的苏联集团,既然是集团,就有大有小,有主有次,那么谁愿意敢当次要的小弟呢?而谁又总是集团的掌门人?对于苏联来说,糟糕的是,这个英雄排座次远没有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的排序科学,基本是二战后莫斯科钦定,所以今年南斯拉夫铁托就不买莫斯科的账了。”
李克风看问题是很深入的。他指出:“这与苏联号召的解放全人类的目标无关。现在东欧模式强劲,卫星国家保加利亚、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和东德,苏联要建设全世界的苏维埃,整个亚洲和半个欧洲都在苏联联盟之下,这也是美国最忌惮的强大优势。”但李克风并不那么肯定这种模式。“但是苏联的支援并不免费,人家是要回报的,比如支援我们的武器,也是需要我们偿还债务的,所以从本质上说,我们不能依靠任何力量,不自身强大,靠大国来帮助你,是不可能在国际上有立锥之地的。朝鲜战争已经打响,苏联除提供物资外,基本没动本土一兵一卒支援,也是担心和美国硬碰硬。”
李翰涛也低头沉思,其实对老大哥他也有微词,李克风分析说:“相反,杜鲁门通过操纵安理会,把他的阵营都调动到东方来,加上一九四八年就运作的马歇尔计划往欧洲输血,欧洲欠美国人情,就出动了英联邦军队。但美国人不要回报吗?显然不能,他们要的是远期回报,美国人在运算几代人的偿还,如同当年美国产品倾销中国一样,开始很便宜,一下子就打垮了可怜的民族工业,等你彻底依靠了他,马上就涨价,而且是天价。”
李翰涛对克公的国际分析赞叹不已。他说:“美国到现在都维持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在朝鲜战场的建制,不再扩大规模,他们不是不想增兵,而是想在不动用本国绝对武装力量实力情况下打赢战争,然后让跟班那些国家为战争先付账,美国人并不希望打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一点才是本质。”李克风微微点点头,“麦克阿瑟这个二战期间为反法西斯战争做出贡献的老将军实在悲哀。他的脑袋落伍了美国政客至少十年。这也决定了麦克阿瑟不能成为朝鲜战争的最终主角。”李克风突然扬扬手,抛出一个新观点。“因为他会把美国资本家的那点家产全部变成炸弹,白白地扔到朝鲜去,没有回报的战争是美国总统代理人不干的,这一点麦克阿瑟就是不懂。他是一战思维,英法德俄宣战之后,就倾尽国家所有进行战争,不计损失,而美国家的掌控人不再是那些欧洲式的国王,而是以鱿汰大康采恩和托拉斯为主的资本家了。”
“首长,这我懂了,!”李翰涛深深点点头。李克风继续说:“你发现没有,杜鲁门一直没对中朝宣战,对比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那时候的罗斯福可不是这么干的,而麦将军却一意孤行,想要把战火烧到鸭绿江中朝边界,其实,长白山东麓的鸭绿江界河也是朝苏边界,这一点老将军忘了。”
“哦,这可真是的,美国不宣战,这件事我们都在议论!”李翰涛很有兴趣聆听首长的分析。李克风点燃了烟斗说:“这次杜鲁门玩得很漂亮,一手操纵联合国安理会,一手调动太平洋战区军事力量,国会被架空了。上次珍珠港事件后,国会全票通过了对日本宣战决议案,然后投入巨额战争拨款,罗斯福的辉煌,更是国会议员们的全票支持的结果。相对今天的美国,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首长,这里面有什么不同吗?”李翰涛问。李克风说:“不同。二战时期,全世界的资本都朝美国集中,那时候的财阀考虑的是粉碎法西斯扩张,挽救颓势的鱿汰人。而今天,情况完全不同。鱿汰复国,美国掌控财政和军事命脉的资本家财阀这些鱿汰商人已无灭族之忧,他们现在要控制美国,所以,在政治上美国不再宽松,鱿汰商人控制了两院议会,这些背后老板就会考虑战争的得与失,朝鲜有什么?穷山穷水,除了金矿和一些放射性元素矿石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杜鲁门想学罗斯福,那么他不可能打这场朝鲜战争,因为美国的老板们不会同意在朝鲜投入军事力量。但是杜鲁门很聪明,他想摆脱,于是就以正义角色控制联合国,按照朝鲜发生地区冲突为借口,绕开国会派出国际警察。只是这伙警察数量惊人。”
“首长,这么说,杜鲁门永远也不敢把战争打大?”李翰涛疑问。“这倒不一定,只要有仆从国为美军出资,在欧洲形成对苏俄的反击态势,美国在欧洲的利益得到扩张,国会还是会支持杜鲁门的。但至少目前没有涉及美国的核心经济利益,财阀们不会大力支持这场扩大的无收获的战争,所以在这期间,我们充分武装自己,通过战争来强军,不久的将来,当美国人惊奇发现中国军事力量足以和他们打一场世界性战争的时候,美国那些老板们想扼杀我们,也都来不及了。”
李翰涛感慨地说:“是啊!首长,我还发现,通过抗美国援朝战争动员,整个民族都掀起了空前的爱国热忱,不管是民族资本家,还是手工业者,都肯于拿出本钱,全力支援国家,这真是全民一条心!反而让我们提前几年完成了社会属意改造!”李翰涛显出喜悦,李克风略微沉默,扬起手指着东方说:“麦克阿瑟赦免并保留了日本最大的战争罪犯天皇,而且我们的情报员从东京发出信息,如今日本的经济正在因为战争复苏。日美国以后会走得更近,这对于我国今后国家安全战略十分不利,不过目前是美国设想,将来一定能够控制住日本的崛起,再野的马,龙套在日本身上,缰绳却在美国手上,这就是美国的设计。”
李克风的一番话,让李翰涛沉思起来,李克风是战略情报家,他的预见是很值得深思的。正在这时,后面机要秘书的车追上来,密电组负责人曾霞请求停下。李克风对司机摆了下手,轿车停在漆黑的路边,曾霞甩着短发的身影急匆匆跑过来,这位深受李克风信任的电讯处长下车后向首长敬礼。“报告,接到320号加密电报三分。”
“哦,请继续监听。”李克风将电文接到手里,潜伏人员代号只有李克风和陈汉卿知道,320是情报员组合“葵”的代号,这个小组是他最近安插在日本东京的,能有如此佳绩,让他对“葵”同志的能力耳目一新。
剑拔弩张的情报大战在一九五零年最后几个日夜拉开帷幕,也正是从这个年头开始,美国中情局开始将红色中国的情报机构当作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对手。多少年后,他们才逐渐发现,那种以为中国人可能会完全复制苏俄克格勃情报机制和手段的判断是非常错误的,这个有着孙子兵法和几千年兵演逐鹿的国度,在情报战线更是三十六计,七十二般变化,在黄皮肤和棕色眼睛下的那一颗颗智慧隐忍的雄心,绝非高鼻深目的洋人一眼望穿的。中国的情报策略正如中国画一样,淡泊宁静,润柔致远,看似一片朦胧墨,实则虚中有实,雾里见花,岸芷惊兰,水中敲月。
达芬奇在膜拜上帝的壁画中可以藏十二门徒密码,西方人的神秘观念可以让这些秘密存在绚丽色彩的人物画像里,也可以藏在画布之下,但仅限于上帝个人的隐私,所以西方人要比中国人更喜欢歌颂膜拜个人和小集团,如同耶和华或者椰酥三位一体上天凡人与地狱无所不能、无所不包一样,这与中国的自然广泛的神性教义和儒释道诸子百家各领风骚完全不同;吴道子和张择端们的画作也歌颂天帝,但也对平民百姓留有千古绝唱的舞台。吴道子《天王送子图》又名《释迦降生图》,描绘佛祖释迦牟尼降生为悉达王子后,其父净饭王和其母摩耶夫人抱着他,去朝拜大自在天神庙时,诸神向他礼拜的故事。
天王的孩子悉达多,虽然投胎于净饭王为王子,但他要想升天成为佛祖,就必须舍弃王位和一切荣华富贵去苦修悟道,广度众生一切苦厄。万事万物都要顺应自然,众生顺应大道,都是平等的。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天王,他的孩子也要经历一番风雨,才能够升天成为神圣。
而椰酥降临人世,就显得突兀而矫情。首先椰酥来到世间并非是为自己历练风雨,经受磨难以图增加自身的道行,而是替道德滑坡的民间百姓受难走了一遭,这本身就划清了上帝和人间道德规范的等级,上帝视人间为苦难之地,犯罪渊薮,才降低身价来为他的子民遭受一次二茬罪。
这就是西方和中国文化的截然不同,西方是有富贵贫贱等级之劣根的,椰酥下凡本身就不食人间烟火,你受点苦还要给人家看,就是与百姓格格不入的血统和出身,这与悉达多本身下界的目的截然不同。中国化的释迦摩尼是锻炼自己,好为日后升入天庭成佛做经历储备,耶稣是表现自己让别人感悟,与自身的修行无关。椰酥似乎在告诉子民你们要好好表现反省,别让我白跑一趟。
张择端的画作《清明上河图》更是将劳动人民视为世界的主人,他画出来是给皇帝看的,但并没有画出皇亲贵胄、王子公主的宫廷活动,而是画了开封朴素的人民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也没有故作神秘,留存什么智慧的密码在画里,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史观,其实在古代就延宕至今。
如果说他们隐藏了什么秘密,那就是御华夏之精髓,兴海内之绝唱,修立于开放的笔端。绝不搞阳光下的阴谋,色彩下的做作,中国人会将智慧信息留在空白处,流传于字与画的黑白太极,让后人欣赏陶醉之时,顿悟其中自行想象的神秘。中国文化最能开发人的主观能动性,一个凡夫俗子的脑海可以浮现出一千位他信任的天帝,而西方文化则往往宣传富贵天授,一个公民的思想只有一位天帝,默许他统治一万个不必开化的奴隶。
李克风,只是中国情报先驱的马前一卒,代表人物之一,这是胸怀和眼界决定的,并非他们的情报手段有多高明。早在四十年代中后期,中国还处于抗日战争艰难困斗的时候,这些具有大胸怀、大手笔的情报人就开始栽种战争胜利后在全国乃至盟国中的寒梅与雪莲,为的是让中国革命的力量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李克风等在中国未来情报的“画纸”上挥毫泼墨,或许那时候的画面一片黑暗,但总有留白的地方,艰苦的环境中,李克风安插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人员在当时的敌人和盟军等各个角落,因而使得中国情报工作在建国初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朝鲜战争爆发以来,李克风每天都要处理电文,已成通宵达旦,夜不能眠的程度。
从北亰出来,就已身心疲惫,今天他有点晕车,所以刚才就和李翰涛谈了一些国际形势,聊以减轻压力。但是,当曾霞送来320号电文时,疲惫不堪的胳膊向上摇了摇,端正了一下眼镜。同在一车里,首长要亲自译电,李翰涛想回避,但李克风的面孔很放松,并不希望他回避。李克风太累了,也希望将一些不是顶尖级别的情报员的通讯情况交由李翰涛处理,他也在培养接班人。李翰涛几乎两个夜晚没睡觉了,黑黄透青的脸色在首长平静的脸色照映下,渐趋正常,但还是不知怎么才好。
李克风沉默,思索着,嘴唇微微啜起,犹如那页纸张是浓茶。他随后抽了一口烟,满驾驶室顿时烟雾弥漫。李翰涛为了给首长更好的视线,不得不把紫蓝色的烟雾帷幕统统吹走,让外界气流涌入。曾霞看看李翰涛,李助理冲她点点头,示意可以回去了。曾霞会意,甩了一下短发,悄然转身往回跑。李克风并未着急解密电文,而是在思考戴靖远的事。想了一下,抬头问:“曾霞同志,有没有戴靖远的消息,特勤队集结完毕没有?”
“她在后面的车上!”李翰涛正要去找却不想曾霞从后面跑了回来。多年跟随李克风,她对首长的脾气和习惯已谙熟于心,首长的声音一如微弱的电波,曾霞这双顺风耳能在几十米外清晰发觉,立刻跑步过来。“首长,东北局刚刚来电,戴靖远同志已经和军参谋人员去特种大队了,很快就会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