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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阳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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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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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连载

第一百零三章 崔忠浩的苦难身世

可我回不去了,我就是那永不消逝的电波,我的生命早就化作一串串无线电波和字符,在密不通风的敌意的监视网里坚强地发出滴答声,我人生最惊天动地的精彩,恐怕永远是那密写情报笔尖划过纸张的刷刷声,可我真的很害怕,真的很无奈,我也想回家看看,想听到故乡母亲那几句唠叨,听到邻居大哥和叔叔为了几件鸡毛蒜皮的事吵两句嘴,可那对我一个长期潜伏在海外敌营的儿子来说,那是我最亲的乡音。龚剑诚痴迷地看着路过的志愿军战士,当他听到几句东北话好像是自己家乡人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朝对方招手,仿佛他刚刚和这个扛枪的汉子在田间地头的田垄阡陌的林间挥汗而过。

两个人目标反而小多了,龚剑诚和崔忠浩大踏步前行。清川江边一个代号为23E的接应地点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天黑了走大陆也很绕远,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穿越山林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是,他们的行军速度并未降低,反而随傍晚来临的壮观行军大队而变快。就这样他们在傍晚之前到达了一个地区。公路出现了大批志愿军部队,而这股部队军衣整齐,兵器装备也比较好。

这是龚剑诚第一次见到祖国的大规模正规军入朝的情景,朝鲜公路犹如一条条黑色的巨龙,在随即降临的夜幕笼罩的霜雾里,神秘看不到边。那些犹如从天而降的志愿军部队出现在大陆上,他们急匆匆行军,间或夹杂炮车和运送弹药物资的卡车,在通往清川江的主要公路上征尘飞扬。

崔忠浩看到如此多的志愿军简直瞠目结舌,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到了吃惊的程度。这是一支与他见过的记忆里美军和日军都不同的军事力量,志愿军战士戴着树枝捆扎的隐身草帽,扛着比较整齐的武器,虽然没有美军那么奢侈,但他看到了巴祖卡火箭统和马克沁重机枪。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猛虎,几乎全部小跑奔向清川江方向,夜色里行军,犹如行走在白天,这是一支长有夜视双眼的魔鬼部队。

无疑,这是从国内来的增援志愿军部队,他们的装备比崔中尉见到的志愿军战俘描述的情况不太相同,这些部队不能再称为装备简陋,虽然没有太多炮车,而大部分又是日本人那种山炮迫击炮,可这一个小时都过不完的队伍,足以让从小就在朝鲜长大的崔忠浩觉得中国军队浩瀚无边了。“少校,我现在才明白,美军为什么在两次战役都败给了志愿军。”

“哦?说说看。”龚剑诚觉得崔忠浩这个人很不同一般,就一笑理解了他的心思。崔忠浩说:“少校,中国的军队和我道听途说的国民政府军队,完全是两回事,他们的行军速度和纪律超过了我记忆里的日军朝鲜师团,看他们的面貌太有生气了,您看,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路边那些女兵是在干什么?好像在说脱口秀,您看,那些男士兵根本就不停留,这和那些美国说唱明星来韩国劳军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崔忠浩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把文工团的快板书说成Talk shou龚剑诚理解他的心思。“那应该是志愿军部队专有的文工团,和朝鲜人民军的类似文艺团体差不多,目的是激励士气,编排英雄故事激励战斗人员。但和朝鲜还不一样,这些女战士现在是演出者,战斗一打响,她们立刻就是部队的卫生员和后勤人员。”

“哦,我很佩服中国这支军队。我说这话,少校不会介意吧?”崔忠浩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志愿军,面前的这个大哥也不是指导员。“当然不会,尊重对手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龚剑诚拍拍他的肩。龚剑诚和崔忠浩在密林边躲了一会儿休整体力。由于对崔忠浩的印象好感加深,龚剑诚对他像对待朋友一样。不管出于使命考虑,还是今后在南朝鲜生活下去,他都想和崔忠浩交个朋友,至少他要保护崔活下去,否则到了安德斯那里,他可就没有证人能证明所经历的一切了。孤家寡人回去,是会受到质疑的。

他拿出一点干粮,两个人分着吃。“吃完了,我们也下去,必须和他们一块儿行军,这样速度更快。”崔忠浩胆怯起来。“那行吗?我们不知道口令啊!”龚剑诚笑了,鼓励他说:“你啊,还是小瞧我们这身衣服,咱也是志愿军。就在队伍的后面跟着,这么黑的天,没有人问你,掉队是常有的事。”

“那好吧,有少校在,我怕啥!”崔中尉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饭团子。“哎?少校,我们好像缺少个干粮袋,你看人家,每个士兵都有个半米长的白口袋。”崔忠浩指指前面的队伍。龚剑诚也皱眉了,他不是没准备干粮袋,可在车里早就化为灰烬了。而且两个人还背着电台,真是与众不同。“也没事,我们就说是志司通讯部队的,他们的长官不便过问太多。”龚剑诚打定主意,因为这样才能尽快到达集结地。

两人勇敢地走出来,不久就掺和进志愿军大部队的队伍,跟着大部队急急忙忙行军了,虽然有收尾的战士对他们产生了点怀疑,但因为他们背着电台,那几个战士确实以为他们是兄弟部队的掉队的通讯兵,就没有在乎他俩,还鼓励他们加把劲儿。

龚剑诚两人随着部队走了近三个小时,然后就找个理由,脱离了志愿军部队几位热心的战士,在凌晨时分消失在清川江边的一座小镇里,而大部队都过了江,他们必须在此停留。镇子里几乎没有人的气息,连鸡狗之声都不可闻,到处是废墟和一些散落在房屋前后的老百姓被炸碎的死尸。

那部移动电台在遭受美军飞机轰炸时受到了严重损伤,崔中尉好不容易将它修理好,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就通过无线电联络,汉城总部确认了他们来到的地方距离南面开阔地即23E机降坐标处很近,前面就是结冰的清川江,总部指示他们原地待命,然后在白天朝集结地出发,等待直升机。

江面并不算太宽,但是清川江南北的山上和平原中的高地几乎都被志愿军防空哨严密监控,南朝鲜军退守三八线,这里已是后方,所以一架航程不算优秀的直升飞机若降落,很可能被防空炮打掉,龚剑诚开始担心了。他想继续和汉城联络,准备更换降落地点,可是,电台发生故障,再也无法收听到信号了。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这时天已亮,两个人饥寒交迫,随身的干粮也吃光了,遭遇空袭时没能带出多少干粮,这让两人非常后悔。他们只好在镇子里等候,约定时间是下午两点,唯有期望出现飞机,也期望志愿军为躲避美军空中打击,不会开炮。

两个人在镇子里一座倒塌的民居里躲着.天空从中午时分就开始阴沉,到了下午一点前后,就纷纷扬扬飘起了一点雪。现在是晚上了,气温骤降。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远方,目光偶尔收回,说几句怀旧的话。从交谈中,龚剑诚了解崔忠浩的大致历史,他生于京畿道铁原郡,父亲过去曾经留学日本,回来后给日本人的矿长当经理监工,靠剥削同胞发财。崔忠浩的父亲崔曦文是朝鲜比较有名的企业家,和外交官李政基是三代世家,一九三零年李政基投靠日本政府,在外交部任职,崔忠浩就成为他的干儿子,被李政基从老家接到京城来,受到良好教育。

而崔忠浩则从小就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很早就和同学逃出家门,参加抗日组织,后来在李德武的游击队里度过了苦难的三年战斗生涯,直到光复前夕,他所在的游击队被美军登陆部队收编,成为了南方主要维持李承晚军事治安的警察,崔忠浩因为人机灵,又有文化,就被招募跟着加入了南朝鲜军事别动队,就是美军扶持的南朝鲜保安局特务队机构的雏形。他曾经亲自审讯过自己干父亲和哥哥,都是罪行累累的朝奸。

本人走了,罪行留下,父子俩不杀不容天理,而且崔忠浩没给父亲开半点罪,也没帮他们潜逃。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风雪交加的日子,他作为警察股长,亲眼看着部下将他的亲人像死狗一样捆绑在木桩上,然后枪毙了他的父亲和罪行极大的哥哥,而他,则没掉一滴眼泪。

“苍葱的山,落着白皑的雪,我就站在凛冽的风里,看着父兄摇晃着瘦瘦的身子,五花大绑走向死刑地,”崔忠浩幽幽地回忆,眼角略微湿润出一点自嘲的凄然之光,“他们很怕死,发出尖刻的刺耳的哭声,而且哀求地朝我方向望!他们一定看见我了,因为有一个警察曾经是我的儿时邻居。而我则有意蔑视他们,站在山岗上,拿着代表行刑权威的太极旗。”

崔中尉无法再平静地回忆那个时刻,他抬眼看天,随后痛苦地低头。“那时候,我以为太极旗就是正义,当枪声响起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解脱了。我终于和旧时代划清界限,不再背负父亲是朝奸的罪恶和耻辱。可我忽然看见了干娘母亲和干哥哥年幼的女儿,他们跌跌撞撞从后面扑过来,想去收尸。却被行刑的警察拳打脚踢,然后长官将我干妈妈和嫂子抓起来向一个美军指挥官报告如何处置,我记得那时候起,我扔掉了旗,因为我知道,我可能错了,因为那个美国人狞笑,摆手让军官处置,我看见我的长官举起手枪。

我就扑过去,跪下恳求那个美国人,一定把我干娘放了,而且我拿出自己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头,说,如果不答应,我就自杀,我大喊干妈和嫂子她们是无辜的。”崔忠浩动情地讲述这段韩国奇特的历史故事,龚剑诚没有插话,而是一样平静地看着他,他并未表现出同情,不过似乎看见了那个让人痛心的场面。“后来呢?”

“后来这个美国人觉得我这种做法非常极端,也极度震惊,他认为我是一个好人,不应该为了一个不该发生的悲剧殉难。他似乎没见过这么勇敢保护母亲,却又对罪恶的父亲大义灭亲的朝鲜人,就下令将我干妈妈和嫂子放了,然后将我带回到他的营部。我以为会被枪毙,但他没有,似乎很欣赏我的黑白分明,还给我开了一份推荐信,让我在李德武准将的军事情报队当中尉。我从此就成了秘密的警察,跟着李准将杀了更多的人。直到美军介入朝鲜战争,那个美军推荐我给托德上尉,我被CIC选中,跟随后来的林少校成为CIC韩国雇员至今。”

“你当时做得对,虽然你这位外交官妻子的干母亲也不能说完全无辜,但是,女人又能怎样,日本统治朝鲜时期,能活着就不错了。”龚剑诚非常同情地说。“感谢您这么看我这段历史,您说得对,我亲生母亲死得早,我还有一位双目失明的亲姐姐,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那时候我和干娘感情深厚,但她确实没有欺压过穷人,只是我亲生父亲作恶,有好几房的太太,都跟着日本人走了。”

“那个美国人是谁?现在还在汉城?”龚剑诚好奇地问道。崔忠浩冷哼一声摇摇头。“叫贝尔德,是上校,美国在韩国军事顾问团的最高长官,管韩国宪兵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鬼,他在去年退役回美国居住了。”龚剑诚没听说过这个人,这已经是战争之前一年的事。“你结婚了?”

“没有,祖国落难于此,我还哪儿有脸结婚。”崔忠浩表现出许多爱国者一致的沧桑和无奈。“但我曾经有一个最喜欢的人,其实我说出来您也别对我有别的想法。”崔忠浩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龚剑诚觉得怪异,就看着崔忠浩,鼓励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崔忠浩鼓起勇气,似乎这个问题早就想说出口了。“我们万一也可能回不去,您是我的长官,更像我的亲人,我就实话实说吧,其实我和她曾经在日本人占据朝鲜的时期恋爱过,但那是暗恋,我喜欢她,她也应该喜欢我,她就是我刚刚说枪毙了的朝鲜外交官李政基的朋友儒士姜泰林老先生的女儿姜智媛,就是您的秘书。”

这话一出让龚剑诚非常震惊,没想到姜智媛暗示过自己的那个过去的情人竟然是崔忠浩。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姜智媛小姐是个好姑娘,原来她的长辈也是书香门第世家,我对小姜印象非常好,只是你听说过她的事了吗?”

崔忠浩悲痛地低下头,又点点头。“我知道了,如果这些天您觉得我情绪不乐观的话,这就是我悲伤的一切答案,保安局抓他就是莫须有的罪!姜智媛确实和李民赫有过交往,但那也是李民赫追求她,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李民赫就是我干爹李政基的儿子,后来到莫斯科留学,不管他信奉什么主义,我对他的人品是不认可的,这个人是个心毒的公子哥。”崔忠浩表现出对姜智媛受难的极大愤慨,也对传说中姜智媛的男友说出了根由。“我们和姜智媛有许多故事,但都过去了,她后来躲避日本人的迫害被李民赫的父亲,也就是我干爹送出朝鲜到满洲,而后去了乌兰巴托,后来可能又去了莫斯科,但时间很短,然后到了法国和英国。”

“她最爱祖国,根本不懂什么信仰,我对她太了解了!”崔忠浩说着眼底潮湿了,对昔日的恋人遭受如此苦难感到费解。龚剑诚听到这里,也不便多问,日剧时期的朝鲜人的苦难都是用车载用斗量的,另外由于姜智媛是自己的女秘书,他问多了反而容易让崔忠浩误会。

“我回去想办法帮帮她,我的汉城通讯社的人都说她是好人,很无辜被牵扯到李民赫的事情里。”崔忠浩感激地说:“那太感谢您了!您若能救她出来,真是智媛的福气!”龚剑诚随后摆摆手,表示不谈这个。“你觉得这场战争有希望吗?”龚剑诚严肃地问道。

“没希望,即便最后统一也赶不走美国人了,我敢断言。”崔忠浩很坚强地看着雪地上的一棵树,“虽然美国人对我们还算友好,但那是为了美国自身的远东利益,如果美国丢了南朝鲜,就会给苏联提供占领的机会,我们同样是傀儡,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好的帝国主义博爱,沙俄和美国,都是靠战争才强大的国家,朝鲜没有经历过内部统一战争,也没独立赶走外国人,怎么能有资格独立自由。其实,您也一样,少校,您也看不到希望,恕我多言。”崔忠浩仰起头,越过龚剑诚的肩头,看向山麓前方的成片的松林,

“不管战争胜利与失败,对于您,来自台湾的正直的军人,都没有光明出路。要么依附于美军,处处打头阵;要么回到您祖国,可中国也因这场战争而分裂,听说美军第七舰队已经封锁台湾海峡了,双方都打不过去。东方的两个民族,就因为帝国主义列强,再次沦为分裂的两个国家,少校,希望我的话不会让您难过。”

“是事实。”龚剑诚默默点了点头。“我的祖国也没有统一,都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美国。”龚剑诚也没隐晦自己的观点,“蒋介石打内战,全是美国援助的武器装备,把一个好端端的国家打的到处是焦土,如今他逃到岛上,祖国就这样成了两家人。”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时间到了一点四十分。就听东南方向的天空传来一阵嗡嗡声,龚剑诚的心一沉。是直升飞机的超大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崔忠浩兴奋地站了起来。但两人虽然高兴,都知道此刻志愿军防空哨也听到了动静。一架飞行速度很快的飞机很可能成为靶子。

不过随着轰鸣声,直升机出现在天空的瞬间,东方天空再次出现了两架战斗机,似乎是为保护这架飞机临时改道飞来护航的。龚剑诚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他们没有直接跑出去,这样目标明显,很容易被志愿军的哨兵干掉。飞机在那个镇子附近盘旋,两架战斗机见没有什么事,就直接飞跃北山,往远处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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