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这个时间差内,志愿军的一小股部队秘密移动了。当龚剑诚和崔忠浩跑向集结地时,那架直升飞机也刚刚降低高度。就在距离地面尚有十几米高的时候,那股突然出现的志愿军机枪和步枪一齐开火。老远都能听到子弹击打在金属上的叮当声,由于志愿军出击迅速,龚剑诚他俩几乎和战士们碰到了一起。
轻机枪在怒吼,直升飞机中弹后,冒出滚滚浓烟,驾驶员也受重伤,副驾驶想控制飞机,已经不由他控制,飞机像个从天而降的大水瓶,咣当一下坠毁炸碎,由于燃油被子弹打爆炸,飞机坠落时起火。龚剑诚顾不得这些,立即冲出迫近的志愿军战士围成的人圈,飞身跑进驾驶舱,他并非是救美军,而是必须得到驾驶员的指令和必须的收讯设备,也好了解汉城总部和飞行员通话的情况,判断安德斯上校的指令,如果能将飞机上的电台得到,则可以继续和汉城联络。
遗憾的是,他没能如愿。电台被撞毁,加上火势很快就吞噬机舱,只抢救出一些记事本和一张烧了一角的地图。驾驶员和副驾驶都摔死了,龚剑诚再也得不到更多信息。当志愿军部队的营长和教导员赶到时,战士们正在飞机残骸外面兴高采烈。龚剑诚硬着头皮和营长解释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司令部侦察连的,这次专门跟踪敌人到这里来,是总部实施的一个欺骗性计划,本来这架飞机可以缴获,却让志愿军同志击毁了。
营长也不太明白这些事,听说是志司侦察连的同志,也没有怀疑。龚剑诚拿出证件,营长和教导员看了之后更相信了,他们赶紧道歉。说不知道总部任务,因为有敌人降落,直升机好打,机会难寻,希望龚剑诚和上级首长能体谅战士们杀敌立功的心情。
龚剑诚批评了几句,然后请营长不要再处理现场,应该马上撤离,因为护航的敌机飞出去不远,看到浓烟马上就会回来。龚剑诚拿走了那张烧的缺角的地图和写英文的本子。这是飞行员执行任务的记录,包括和总部通讯的指令记载,有这些就足够了。崔忠浩很佩服龚剑诚的随机应变能力,跟着少校,快速离开。
果然美军战斗机很快就飞回来了,好在龚剑诚提醒,志愿军战士们都抛弃打扫战场的想法撤走了。美军飞机在空中盘旋,没看到志愿军战士,也觉得不可思议。飞机试图找到这架直升飞机坠毁的原因,但因附近没有见到志愿军一兵一卒,死亡的机师就在飞机残骸附近,找不出被射击坠毁的理由,只能当飞机故障坠毁处理了。不一会儿,就全部飞走了。
龚剑诚他们在一个僻静的山坡上停下来,查看那些飞行日志,没费力就找到了驾驶员最后两次记载的指令。上面清晰写着第五航空队第31飞行侦察中队转发的汉城总部电台呼号为“白星33”的指令,龚剑诚眼前一亮。这个呼号正是CIC的联络呼号。
指令上写着:“在23E地点接到人后,将他们运往大同江南岸沸流江北岸的‘X19’地点,并传达总部指令,让‘鼬5中队’监督中情局特遣队执行代号‘费城1号’任务。‘费城1号’呼号H共H2390。”
龚剑诚和崔中尉仔细分析这道指令的含义。“鼬5中队”就是龚剑诚小组代号。而这个位于城川郡附近的“X19”的新地址,难道是另外一个重要目标?中情局小组“费城1号”由什么人组成,又是谁来指挥的,他们要干什么都不得而知。或许有更深的指令,因为龚剑诚他们的电台损坏无法传达,这才通过驾驶员携带了部分指令。
城川郡位于大同江南岸,而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那里也有一百公里的直线距离,还不算行军中的困难,朝鲜的道路基本是南北走向,这主要是河流冲击的山谷的流向,那么,东西横向行军就显得异常艰难,没有几条东西走向的大陆,这需要付出更大的勇气,因为目前他们没有汽车来帮助,也不知道那个任务究竟什么时候执行,而他们没有电台,给呼号也没用。
“怎么办?少校,我们要到达那里,至少需要三天!”崔忠浩为难了,他了解当地地理,“另外我们也没有吃的东西了,吃野菜这个寒冬腊月到哪儿去找啊!”龚剑诚也摇头否定那种不幸。“三天不行,我们必须在两天内到达,甚至要一天之内,这么紧急的军情,去晚了倒无所谓,那是人家中情局的事,可如果错过了接应,我们回汉城的机会就没了。”
龚剑诚摆出了目前的困境,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这个“费城1号”计划,目标或许是我军另外一个指挥机关,而这个任务说不定与当初郑俊勇离开汉城,偷偷摸摸去美军威克岛的海外基地有关。“K点”也说不定只是中情局抛出的“诱饵”计划,就和诺曼底登陆战的加莱地区一样,目的是麻痹我军和朝鲜人民军的情报机构,真正的目标是“诺曼底”。
“可是,路途这么远,我们没有车,飞也飞不到啊!”崔中尉为难地看着绵延百里的迤迤群山,叹息一声说。龚剑诚则很乐观。“有办法,这路上有大批共军运输车队,我们搭车,都是志愿军,咱这回大大方方搭车,一定能在明天傍晚前赶到城川郡。”
“我听您的,少校阁下,您总有办法!”崔忠浩很兴奋也很坚定地说,“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志愿军的一个大司令部都炸上天了,凭什么我们要死在这儿!”龚剑诚鼓励他说:“说得对,中尉,”龚剑诚也满怀信心地看着同伴,“勋章都是战后的垃圾,命才重要,活着比什么都好。现在就大大方方出发,谁能说我们俩不是志愿军?”崔忠浩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就是啊!我们就是志愿军嘛!”崔中尉挥了挥手中的那杆日式三八大盖儿。
北京,“昆仑纵队”总部。电报的滴答声在走廊此起彼伏,往来穿梭的参谋人员步履匆匆,神情凝重。报务员宁华手拿写满密码的电报纸,一路小跑,奔入二局电信科负责人办公室:“报告,紧急密电!”
“哪儿的急电?”负责人三十五六岁,是位面孔清瘦,中等身材、短发,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军官,她叫曾霞,是情报部电讯处处长。曾霞是老资格的无线电指挥员,也是抗战时期曾经战斗在上海的我延安社会部的地下尖兵。见宁华这么焦急,觉得有重要电文。一把抓过电文纸,阅后顿时一惊,因为格式奇怪,她是电讯密码专家,熟悉发给总部的各类密码,就是看不懂这个。
“处长,这是双重加密文件,五个数字,十四行一组,我看不懂,觉得有点像!”宁华欲言又止。宁华是曾霞处长培养出来的忠诚可靠的无线电收发报员。“说,像什么?”曾霞严肃又亲切地看着宁华。
“像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宁华是清华大学毕业,数学非常好,还特别喜欢文学,是曾霞的好帮手,所以这个比喻让曾霞科长蹙了下眉,加了句提醒,“以前你真没见过这个吧。”宁华回答:“没有,因为我喜欢英文诗歌,喜欢拜伦,但对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只是看到过,翻译不好。”
“这会不会是私人电台发出的,切磋诗歌文学,碰巧呼叫到我们这儿了呢!”曾霞自言自语。“不会的,科长,对方呼号虽然陌生,但对方呼叫了三次,非常准确是给我们2831号秘密台的。”宁华认为不可能发错。
“这么说,我倒怀疑是直接给首长的,只是对方为保密不能直接发,而是转到了咱们的2831号商业台!”曾霞想说在职业生涯里,从没接收过这么蹊跷的电报。可没时间讨论了,一定是首长的东西。情况紧急,她立即来见李克风。
李克风正在和情报部副部长李翰涛、公安反间谍03号老杨和情报部反间谍局的汲惠生局长等几个得力部下商量反特抓“双头雁”的事,有关国民党和中情局特工的线索现在综合在一起研究,上次在天坛等地跟踪厉德昌和王敬都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所以大家也一筹莫展。
见曾霞急匆匆进来,李克风立即和曾霞来到自己的小办公室。曾霞递过报纸稿,但没有像往常那样报告来电内容和来电者的代号,就没有意识到有重大情况。李克风将电报拿在手,扫了一眼,顿时激动起来,然后用食指点点部下,看着曾霞严肃说道:“这是我们的最高机密,遇到这种加密形式电文,不管是哪个单位收报,都要第一时间立即回复一个一类密码:收到。要回复三次。不要等对方再发内容,立即抄送给你,然后马不停蹄给我不管我在什么地方开会或者睡觉,不许有一分钟耽搁,也不许和对方反馈通联,只许接收,只许回复:收到。”
“我明白!”曾霞知道这是最高机密,是不能多嘴的。她走了出去,见宁华在等待,她传达了李克风首长的指示,宁华是商业台一科科长,立即回去告诉其他报务员以后见到这类报文的处置规则。宁华目光明亮地看着曾霞,知道这是绝密情报员的电报,默默地敬军礼退了出去。
李克风立即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本尘封的1920年剑桥大学版《Shakespeare The Tempest》,即民国翻译版莎士比亚的《暴风雨》,随即兴冲冲将电文铺在写字台上,开始脱密。这是久违的密码本,这是他和“渔父”在一九四三年就约定的特殊的联络本,是一对一,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电报通讯秘密,包括副手李翰涛和最信赖的电信处长曾霞,都无权知道。
昆仑:假K点被炸后,得到远东情报局和中情局肯定,评估认为,至少志愿特别重要通讯机关或司令部被彻底毁灭。安德斯为此得到了陆军部特别嘉奖。但据可靠情报,中情局并不相信,所谓K点计划只是次要目标。随战役推进,原K点已被新目标取代。中情局汉城站主任赖斯等已率队出发,执行“费城1号”新的袭击作战任务。新K点位置在最新中情局北方特务活动站编码X19,X指大同江南沸流江北岸地区,是金矿隧道。“费城1号”特遣队电台呼号为H共H2390。特遣队已由威克岛空军基地出发,空降集结。向导郑俊勇。人数不详。十分火急!渔父。
大同江和沸流江是我志愿军后方运输线的枢纽,那里有好几个重要目标。李克风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不由得打开朝鲜地图,用放大镜察看X19号可能的位置。美军狂轰滥炸之下,志愿军交通线损失惨重,开战两个月,姑且不算鸭绿江大桥,就是朝鲜境内的铁路桥梁就被炸掉165座,多数线路中断,后方的重车不能前运,前方的空车不能回送,铁路运力被打掉了一大半。公路被炸的弹坑累累而基本瘫痪。最要命的是铁路桥,志愿军修的速度赶不上被炸的速度,其中西清川江、东沸流江、东大同江大桥是运量最大的三个致命地段。
李克风看后不禁浑身打个冷战,敌人是怎么如此神速判断出这个位置的呢!他从未这样紧张,这个X19莫非就是志司司令部刚刚搬迁到的新地址城川郡的君子里?那儿可是个大矿洞啊!
虽然“渔父”同志没有直接指明就是君子里,可位置基本差不多。原来K点志愿军司令部这个目标,中情局只是拿来做诱饵的。李克风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件事十万火急,必须果断采取措施,现在“寒风”指望不上了,他没有电台,不可能给总部发出任何信息。现在,“渔父”同志不惜冒暴露身份的危险,通报这个十万火急的情况,可见基本千真万确。
迫在眉睫的危险,而且又不知敌人在什么地方伞降,来了多少部队,都是未知数。李克风拿着电文纸的手心都出了冷汗!他立即出门,招呼大家继续讨论,自己单独下了楼,乘坐吉普车立即赶赴一号陈汉卿的办公地。
北京某秘密大院,积雪覆盖青松,肃穆而沉寂。在会客室里,李克风将这一重大军事情报汇报给刚才正在和参谋人员看地图的首长陈翰卿。首长在密室内听了汇报后,拿着那份电文看了几遍,脸色十分阴沉。
“协调转移已来不及,第三次战役就要打响,志司总部确实在君子里,那里还有通讯机关,要担负战场指挥协调,而且保卫人员不多,附近也没有可调动的兵力。上次你的情报说敌人袭击K点,我们好说歹说,才让志司一二号首长搬了家,现在刚刚安定下来,能说搬就搬吗?”首长神情严峻,也对李克风做了批评。毋庸置疑,迁移作战部队中枢的通讯指挥机关总部是不可想象的。不仅会对战役指挥造成巨大困难,也可能因为地域信号不畅,下级通讯部门找不到上级而酿成战役灾难。
但是,困难再大,也不能对志愿军总部即将遭受的偷袭无视,陈首长尽管很生气,但军情第一,他开始坐下来对着地图凝眉思索。李克风检讨地说:“首长,我们以为敌人实施了轰炸K点的计划后,中情局和CIC会争功一番,没想到,这个X19目标居然是中情局的主攻方向,就连安德斯也被蒙在鼓里,应该是早就有准备了,我们情报没有跟上,我检讨。”
“不是你的事,你调动了全部海外侦察员已经很冒险了。我是想,这怎么可能呢?君子里这地方选址,我还参加了论证,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是志司和我们都满意的地方。周围虽然有些个老百姓,但朝鲜人民恨透了美国鬼子,是不会出卖中朝指挥所的,他们有这个觉悟。”陈首长很不理解“渔父”情报的突然改向,但他没有理由怀疑这份情报真实性。拍拍桌面痛心地说,“老李,你说说,志司首长那脾气,搬到这儿也不过才几天嘛!你要他走,还不骂人?谁能劝得了!”
“挨骂也要搬家!”李克风也顶撞地回了一句。“不行,这个要好好想想,你是从安全角度,可志司首长会考虑全局,第三次战役马上打响,对于能否顺利突破临津江,美军在三八线到底有没有抵抗到底的决心,这方面的情报还不好拿出来。敌人吃了两次亏,很难有第三次,他也难啊,后勤跟不上,空中又没有咱的飞机掩护作战,冰天雪地的,敌人害怕我们过江,将临津江的桥都炸了,冰面也用炸弹破坏了,我们的战士只能徒步涉水,越过接近零度的临津江天堑。”
陈汉卿因为焦急用手指了指地图,却因抗战时期摔断了手臂,至今还有后遗症让他一阵疼痛,但陈汉卿没有在意,他指着地图对李克风提到了即将渡江作战的困难。“临津江水深狼急,对面敌人用钢筋混凝土修筑了不少的地堡,而且又是开阔地带,渡江的战士要受到美国飞机和大炮的轰击,这还好说,问题的关键是有的军面前的临津江水深高达两米,这个江和大同江与北汉江不同,发源于朝鲜北部高海拔山区,水势十分湍急,虽然深度不如我们长征时期的贵州乌江,但也有金沙江之险要,捉襟见肘的是我们的炮车无法到达前沿,如果通讯系统出现问题,指挥就会混乱,这杖你让他们怎么打?”
陈首长还从未如此陈述事实时这样啰嗦,今天他也是着急了,李克风望着首长凝重的面孔,内心也为难,他还从没有这样窘迫,情报虽不算是失误,还有补救的手段,但他终归失言了,对于K点,他曾经拍胸脯地保证,这是敌人最大的偷袭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