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剑诚的眼前探出一个个带血的烟雾,那是瞿连长和车上同志头部和胸部中弹时喷溅出去的血花,几乎就在四五秒内,第一辆车上的五名志愿军同志包括连长全部牺牲。几个白影接近汽车,随后飞身上去,将驾驶室两具尸体抛出车外山沟。此刻,龚剑诚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刚才不走神,不去想听于班长的口音和弟弟如何相似,早点鸣枪示警,警告前面的同志,瞿连长可能就因为对方反击而立刻陷入回击状态,他就不会死!
龚剑诚的眼睛里喷出火舌,也实在没想到这几个化装的特战队员会如此雷厉风行。莫名的敬畏和恐惧之感使他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他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嘴里清清楚楚地说道:“我发誓干掉你们!”而此刻,第二辆、第三辆车上的志愿军战士还在发愣,由于这些特务出色伪装和凌厉攻击,运输连的战士包括一排长都被欺骗和震慑了。
一排长最先醒悟过来,他见连长他们牺牲了,就大喊一声“他们是敌人,不是老百姓!消灭敌人啊!”随即率领志愿军战士还击。可是,枪声响起的时候,美军特战队已经占据优势,且有掩体依托向后还击。第二辆车已熄火,一排长他们在车里没伸缩隐藏的余地,美军少尉和他的两个部下抬手两枪,朝一排长打了三枪,可怜的一排长壮志未酬,张着嘴巴,瞪着眼,身子歪了一下,就倒下牺牲了,他身边司机也中三弹相继牺牲。
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藏在车后的战士们开始凭借车党板射击,但已无济于事,这伙武装的匪徒早就冲到车上,他们可不是来战斗的而是逃脱。少尉亲自驾车,启动汽车后,将车开了出去。此时吴耕率领的特战队和警卫连的一排正从山上收缩包围圈。起初他们还以为山下来的志愿军运输队会截住特务,所以吴耕并没有直冲下去,而是率领大家朝西面的公路包围过去,以便堵截敌人的最后一个逃跑路线。
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一把把白晃晃的刺刀从四面八方对准山下,战士们如狸猫一样奔跑,子弹带发出微弱刺耳的摩擦声。战士们喘着粗气,满身油汗,仿佛冲下去,就能全歼敌人。就在大家距离山下还有三百多米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枪声,起初是零星,随后如暴雨般倾盆大作,那是第二辆车后的四个战士、第三辆车上的全体战士对第一辆车射击的声音。
就在敌人要逃跑的千钧一发的时刻,东方天际苍穹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由于天气寒冷,美军出动的五架战斗机分前三后二两个波次掩护低空飞行的两架直升机的轰鸣声在空中划过,犹如几个黑色蚕茧被拉扯出了缫丝,死神在沸流江上空已开始织部,而志愿军的军车就在路上,致命打击随后就到,一切都在悄然进行。
龚剑诚原本是为捉一个俘虏,这样立功也好和崔忠浩滞留军里,再到志愿军首长那里“求助”,或者找机会逃跑,他的北方之行就可以顺利结束,可现在,他和崔忠浩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龚剑诚的第六感觉相当好,虽然此刻飞机距离这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可他听到了那种恐怖的航空发动机划破天空的声音。
瞿连长的第一辆和一排长的第二辆车受到致命袭击,这时候如果不挺身而出,这个连就可能全军覆没了。龚剑诚突然从车上举起手,对路过汽车大喊:“敌机来了!把车开林子里!”这一声震醒了所有车上的战士,他们还打算增援前面,去和敌人战斗。但龚剑诚的提醒,才让大家惊出一身汗。车队立刻发动汽车,各自朝附近山沟冲过去,此刻他们都听到了撕裂空气的飞机轰鸣声,所以动作十分迅速。
战士们顾不上那几个敌人了,汽车是运输兵的生命,保卫汽车就是使命。战士们都受过训练,血与火的战场也锻炼了他们驾车技能,几乎在不到一分钟内,这些汽车就发动起来,接着挑头直奔附近的林子,尽管有两辆车差点栽进沟里,但志愿军英雄司机们还是用娴熟的技巧将车摆平,然后在敌机到来之前冲到了树林边隐藏起来。一排长虽然牺牲了,但勇敢机智的那辆车的战士跳进驾驶室,推开牺牲排长,把车也开走了。
这里是山北坡,茂密的树林被白雪覆盖,但由于山林很密,北坡裸露在雪野外的松树林藏着几辆车,如果不仔细看,是不容易识别的。战斗机从南面飞来,主要关注沸流江流域有无我军战斗人员,且等待中情局分队集中在X17地,所以飞行员并未看到山北的这些刚刚隐藏在林子里的多辆汽车。飞过的时候,没发觉大汽车队,倒看见有两辆车在路边,就是此时,被劫持的瞿连长的头车开始发动,这辆车的后面就是龚剑诚和于班长驾驶的尾车。
于班长的车开得很快,龚剑诚这回真急了,让这车上的战士们跳车,战士们连滚带爬冲向树林防空。就在这时,美军航空队的战斗机就降临了。飞机投下四枚炸弹,都扔到了山里。但一串串威力极大的子弹扫过了公路,将龚剑诚这辆车的蓬顶和侧面木党板打碎,龚剑诚和崔忠浩躲过一劫。不过这辆苏联老汽车顷刻间就成了光秃秃的平板车,所幸没有打中油箱,只打破一个双轮的后轮胎中的内侧的一个。
“于班长,快追敌人!不能让他们跑了!”龚剑诚一边喊,一边和崔忠浩举枪朝前方射击。前面的车刚才侥幸因为车速快而逃离。但他们随即遭到了从山上扑下来的吴耕的特勤队的攻击,副驾驶座位的一个特工被打死,但是少尉开着车继续飞奔,吴耕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伙美国特务居然劫持了志愿军连队的车,这太突然了,他们眼看着敌人远遁上路毫无办法。
瞿连长牺牲了,一排长也牺牲了,很多战士也被打死,于班长咬破嘴唇,不顾一切冲了上去,两车在崎岖的山间公路一前一后追逐。美军三架战斗机俯冲后飞了过去,在很远的天空转弯,就要飞回来做第二次扫射,这一次他们会矫正目标,龚剑诚他们和前面的车都将被打成筛子。
飞机到达前,也就还有两分钟的时间,美军少尉已经不顾生死,只求将车开出危险地区,然后就可以逃向前面的山区。他在加速,于班长也在加速。不过由于班长熟练苏式汽车的性能,加上车后的党板和篷部都不见了,车重见轻,阻力减少,他的车很快就赶上了少尉的那一辆。龚剑诚将枪支扔给了崔忠浩,然后在两车交错的瞬间,腾空飞起,手却像猛虎下山时的虎爪一样,落到对方的车篷顶,随即抓住车帮,稳稳向下一剁脚,接着就是扫堂腿。
龚剑诚虽没有秋风弟弟的一身凌厉武功,但小时候,两人父亲都是东北军的军官,教子很严,在军校父辈都是武术好手,尤其秋风的父亲更是得到武术真传,因而,两个孩子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龚剑诚喜欢读书,对拳脚不上心,但毕竟从叔叔那里学到了一些花拳绣腿的本领。纵然多年过去,龚剑诚时常用之强身健体,还有些看家本事,光腾空跳车后不受伤,身体不倾斜还能给对方致命一腿这一点,就超出美军特战队员的本事。
龚剑诚腾跃而去,于班长将汽车猛地开了过去,超越了敌人的车。少尉只听车后有两声咕咚响动,还没反应过来,那时龚剑诚正将他的两个特工队员击倒。龚剑诚纵跃后,借助腿功,身如桅杆脚如船,伸缩如鞭势如澜。虽然没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千钧之力,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惯性,瞬间将对手撂倒。空降伏兵,让刚刚上车就遭到自家空军屠杀惊魂未定的两个特工魂飞魄散,就见一个黑影扑面袭来,他们毫无准备,即被龚剑诚扫堂腿划倒,龚剑诚借势用力一踹,将其中的大个子踉跄着的特战队员踹出党板,笨重身体顷刻间摔出车外,折进了积雪覆盖的二十几米深的大山沟摔死了。
另外一个人虽然倒下,但却反应敏捷。他刚要抽出匕首御敌,龚剑诚第二腿就到了。撂倒他之后,将其匕首压在腿下,龚剑诚忽然来个老猫上树,身子纵起,双臂死劲拧住对方的脖子,然后借助对方用力反抗的力量,轻轻一拧。不过力道不足,也没想用足,他希望这个家伙活着,所以借助对方的力量,将这特工顺手牵羊,逼迫到栏板边,然后飞起一腿,这家伙瞬间身体大挪移,只叫喊一声,就被踹到路边的树林,滚进满是石头的山沟里摔死。
少尉耳边传来了惨叫声,但反光镜一片酒红,他又不能回头,虽然他的手下都被龚剑诚掀下车,可他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旭日东升,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晨曦像燃烧的火焰,从面向东方的反光镜折射到眼睛,他有点头晕目眩,忽然觉得在劫难逃。
少尉想坐稳身子,灵巧躲避于班长那辆车,希望超越,但无济于事。他到如今开这种苏制车的时间也没超过一小时,那还是训练营的事了。就在他惊慌失措,想超越前车无果,内心郁闷之时,副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他正要从怀里拔手枪,一双铁钳般的双腿已从车窗外冲进来,龚剑诚下来后,瞬间就用一条腿猛踢少尉面门,少尉拼命把握方向盘,但还是被踢的满脸是血,顿时眼睛模糊,头晕脑胀,失去了方向感。
风党玻璃已被特工们射碎,因而龚剑诚得以抓住门框灵巧飞身进入驾驶室,汽车立即失控,少尉想反抗,但龚剑诚进来时已缴获被踹下车特工的匕首,立即横在右手用刀刃抵住了他的脖子。少尉感觉到匕首的冰冷,只要他动即刻见血封喉,他就不敢动了。与此同时,于班长脚踏杀车,车速骤减,少尉这辆车猛地撞到了前面车后桥,咣当一声,少尉和龚剑诚两人都差点因为惯性冲出去。
但龚剑诚立即踩到杀车,两车在相互咬合状态下双双撞进山根,立刻停下。少尉则因为头撞前方风党的铁框,头破血流,瞬间晕了,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被龚剑诚再次将匕首抵住了下颚。
“缴枪不杀!”于班长和崔中尉都从车上跳下来,拿起枪冲过来,对着崔中尉大喊。此时,后面追来的吴耕的特勤队员早已将第二个滚落山沟的特务擒住,虽然那家伙被摔得遍体鳞伤,但总归不碍性命之忧,不过第一个被踹下去的情况不妙,因上身首先触地,已经昏迷。吴耕让两个战士将其背到林子里,进一步观察伤情。因敌机迫近,吴耕命令大家分散隐蔽,然后带着几个战士朝龚剑诚的那辆车跑来。
“没事!这小子成俘虏了!”龚剑诚将匕首扔了出去,崔忠浩接住,于班长队龚剑诚竖起大拇指。龚剑诚微笑擦擦汗,随即用力一扯,将晕乎乎的少尉从车里拖下来。“老崔,把他捆起来!”崔忠浩到此心里也落了地,没出大事就好,假如这个少尉死了,他也很不好过,担心这件事将来落个把柄,日后即使活着回到了汉城,也有口难辩。
“老王,你真行!”崔忠浩对龚剑诚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绝对想不到龚剑诚这样凌厉,在特工这个行当里,会点拳脚不算出奇,可如此武艺高强他没见过,虽然自己的韩国柔道功夫不错,但能在运动的飞车上制服强敌,和龚剑诚相比,他的那点花架子把式简直不值一提。老于从车上拿出绳子,帮助崔中尉捆绑。但从他无比钦佩的眼神里,能看出于班长现在还似乎坠入梦里。
“老王,你可不像汽车连排长啊!”于班长怀有诚挚的敬意说,“比侦察英雄都厉害!”龚剑诚没说话,因为他已听到了飞机引擎的声音,立即拉着俘虏,挥手朝老于和崔忠浩喊:“敌机回来了,快疏散!”敌机都能看见影子了,情况万分危急。“同志,快隐蔽!”身后追来的吴耕也对龚剑诚他们大喊道。说话时,已经能看到美军战斗机的黑影,几个人立即逃进山林岩石后,前后就相差十几秒,飞机的机关枪就扫射到路边的汽车。瞬间就击中第一辆车油箱,汽车爆燃起火,大火很快吞噬了后面相连的老于的车。气得老于狠狠抽了美军少尉两个巴掌。“都是你这狗特务,老子怎么向首长交代!”
美军少尉此时也摔了个半死,他的锐气再也提不起来了,成了俘虏被抽脸,此刻也清醒多了,当他看到自己驾驭的汽车燃烧成火球也感到后怕,如果刚才不是被擒,恐怕他已和这辆车一起去见上帝了。他心头多少滚过一丝侥幸和特殊的感激,不由得看了龚剑诚一眼,从眼神可以看出,他是真的被打服了。到现在,少尉只有乖乖认可做俘虏的命运了。
美军两波F80战斗机围绕起火的汽车又肆虐一番,打出的子弹将汽车打烂,但没恋战,而是朝山南面飞去。飞机飞走了,吴耕带人过来,龚剑诚主动和吴耕见面,并给他敬军礼,双方都不认识,龚剑诚、老于和吴耕都自我介绍。“我叫吴耕,是801警卫营的副队长!”吴耕报出了公开番号。
“我和老崔是运输连的,但和老于他们不是一块儿的!”龚剑诚黝黑的面孔涌现出对吴耕的尊敬,虽然两人年龄差不多,但龚剑诚意识到这位801警卫部队的副队长级别不低,立即表现出基层战士的淳朴和爽直。“这几个鬼子,起初我们都以为是老百姓,还是警惕性不高,牺牲了我们一些同志。”龚剑诚苦楚地自我检讨说。
“这伙特务非常难对付,如果不是你们截住,也不好抓!这次多亏你们了,同志!”吴耕摇着头,非常诚恳地紧握龚剑诚的手说,“你的擒拿术,我瞅见了,练家子!可不一般啊!”吴耕是武术行家,不但枪法好,武功也很高,他的老师是沧州有名的师傅。龚剑诚被表扬,不敢露出真情,就谦逊地说:“我就是在家乡时学了点拳脚,比一般战士激灵,没啥的,首长!”龚剑诚挠挠头,笑呵呵地低着头说。老于过来也对吴耕说:“首长,老王当运输兵那可是糟蹋人才了,我看啊,他应该去侦察部队去!”
“是啊,我也觉得王同志是块好钢,你是哪个部队的?”吴耕好奇地问。龚剑诚立刻回答事先编排好的后勤部队番号的代号,以及自己所在某团的代号。吴耕略微熟悉,就点点头,拍拍龚剑诚的肩,欣赏地看着老于,然后笑着说:“好样的!你这个同志不能再去搞运输,我警卫连是要定了,等战斗结束,我给你们首长说说,到我们801部队来吧!”
“首长,我哪儿够格!”龚剑诚摸了下后脑勺,这才发现,手上有不少血。“够格!唉?老王,你受伤了?”吴耕关心地看看,龚剑诚甩了下手,“是胳膊破皮了流的血,不碍事,敌人还没全部消灭,首长我请求跟您一起战斗,反正我的连也打散了,等敌人全部消灭,我再回部队。”
“是啊,现在沸流江北岸警卫部队还在肃清敌人,老王,这两位同志也表现得很英勇!”吴耕指了指崔忠浩和老于,两个人都腼腆地笑。“你们都非常勇敢,但任务很艰巨,保卫首长机关,我们的兵力有限。所以你们汽车连我临时借用,全部去围剿敌人!”吴耕临时借用,他有这个权力。
“我们服从安排!”老于和崔忠浩都敬军礼,尤其是老于,显得非常兴奋,做梦都想去前线部队打一杖,当运输兵老是挨炸,许多战士心里都窝着一口气。不过,当他看到燃烧的汽车,想起刚刚还活生生的瞿连长,鼻子一酸,眼睛就潮湿。“首长,我们连长还有一排长,另外几个同志都牺牲了……我得给他们报仇!”
吴耕也心情沉重地望着汽车残骸和远处过来的志愿军卫生队的同志,摘下帽子。“我都知道了,你们连是好样的,如果不是你们让这群狗特务逃出去,会严重威胁沸流江和城川郡后方的安全,他们是专门来破坏的。”吴耕深吸一口气,指着被擒的少尉,“这是一伙偷袭敌人,山那面还有一大股正在逃窜。”
说完他站在高处,对追过来的警卫连战士和特勤队骨干以及龚剑诚他们喊:“同志们,前面矿区就是志愿军指挥机关,首长的安全正在受到严重的威胁,美国鬼子到我们的后方跳伞,敌人秘密来偷袭,还化了装,人可不少啊,但敌人低估了我们的保卫能力,现在,我以指挥员的名义,命令运输连同志和我们的警卫部队一起全部上山,消灭残余的敌人,不让一个特务漏网!”
志愿军振臂高呼,群情激奋,尤其是汽车连,听说敌人是冲首长机关来的,更加热血沸腾,纷纷举枪要求参战。龚剑诚他们就跟随吴耕和警卫连同志紧急出发,赶赴沸流江两岸,誓将敌人彻底消灭。